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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知我意(2)(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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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知我意(2)(簡體書)

人民幣定價:28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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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有著外科醫生夢想的朱舊,考入了德國海德堡大學醫學院,歐洲昂貴的學費與生活費迫使她不得不在巨大學業的壓力下還四處兼職。18歲的秋天,由朋友介紹,她去為在車禍中失去一條腿來海德堡休養的傅雲深做看護。
在相處的三年裡,陷入人生低谷絕境、脾氣很壞的傅雲深,由最初對朱舊的冷漠、挑剔,到最後漸漸被她的樂觀、堅韌的性情所感染,愛情也在朝朝暮暮的相處中悄悄滋生。
在朱舊21歲生日當天,傅雲深用一塊親自製作的星空腕表向她求婚。在傅雲深姨媽一家的見證下,他們在海德堡的教堂結為夫妻。甜蜜的婚後生活並沒有維持很久,在一次由朱舊而引發的事故中,傅雲深被人毆打重傷,差點死掉。
這次事故令傅雲深深刻地明白了一件事:在面臨著危難時,殘缺的自己,壓根沒有辦法像一個正常男人那樣保護心愛的妻子,而車禍帶來的諸多後遺症令他身體日漸衰弱。
之後,他向朱舊提出分手。在他看來,能給她最好的愛,是放手。可他卻不知道,在朱舊心裡,這份愛,一次一生。
分別七年後,朱舊得知傅雲深在她于撒哈拉沙漠失蹤時,曾不遠萬里飛去沙漠尋找過她,並因此病倒。她心中震動,過去記憶太美,哪怕時光遠去,她也從未忘記過他,因此她決定回國工作,找他問清楚答案,也想給彼此一個機會。然而傅雲深多次幫她,甚至在危難時為她擋刀,明明心中有情,卻始終將她推開,他的固執令她深感無力。
之後身患肝癌的奶奶在自己主刀的手術臺上驟然離世,令朱舊心中悲慟,又因為傅雲深的一再拒絕,她不願意再為難他。在她心裡,真正的愛,它應該是愉悅的,不給對方負擔與壓力,尊重對方的意願。她決定離開中國,重返無國界醫生組織工作,跟隨團隊深入內亂中的敘利亞,為戰地難民開展人道醫療救援。在敘期間,她一直給傅雲深寫信,將自己面臨戰爭的殘酷、轟炸、鮮血、死亡、恐懼這些難以承受的情緒一一訴說給他聽,他成為她心底的依靠。
朱舊在敘利亞的第二年夏天,傅雲深忽然得到噩耗,她被挾持,得救後身體與精神都受到了極大創傷,而此時,他剛剛經歷一場嚴重的手術,身體在修復期,但他依然不顧一起去找她,同時他也在心裡下定決心,放下所有的顧慮,去到她身邊……

作者簡介

七微
女,暢銷書作家。
已出版長篇小說《南風知我意》、《南風過境》、《莫失莫忘》、《悲歌迷藏》 。個人文集《朝朝暮暮》。
在90後青少年讀者群中有著極大影響力,其代表作“南風系列”小說均銷量二十多萬冊。2014年4月,在湖南圖書城舉辦了首場簽售會(《朝朝暮暮》新書簽售),現場人氣火爆。
《愛格》雜誌同名特刊開創者。湖南衛視《花兒與少年》節目特約評論員。

 

名人/編輯推薦

故事表達了人生中各種形態下的愛——男女主人公傅雲深與朱舊從相遇到相守長達十八年堅定如初的動人愛情;朱舊與奶奶之間相依為命的舐犢情深;傅雲深與母親愛跟糾葛的無法割捨的血緣親情;朱舊作為一名無國界醫生組織志願者與同事們在戰火下的敘利亞醫療救援的無畏大愛。
有一種愛,隱忍克制,情深不悔,它叫傅雲深。
有一種愛,明亮勇敢,一生一次,它叫朱舊。
有一種愛,濃烈如酒,拼死相護,它叫季司朗。
有一種愛,無聲陪伴,默默等待,它叫周知知。
有一種愛,無畏無懼,毫不退縮,它叫醫者仁心。
有一種愛,相依為命,舐犢情深。
有一種愛,血緣親情,愛恨交織。
有一種愛,它叫,南風知我意II。
愛是陪伴,是勇敢,是堅韌,是無畏。
愛是平等的,是尊重的,是愉悅的。
愛是跨越時間與距離,超越生與死。

 

目次

楔子

第一章 驚覺相思不露,原來只因已入骨
{隔著漫漫山河歲月,與你再相逢,千言萬語,都在這沉默一望裡了。}

第二章 我走了一半又停住,等你,等你輕聲喚我
{因為有人寵著,我們才放任自己盡情脆弱。如果只有自己獨自一人,在遇見任何事時,哭也是哭給自己看,沒有人為你擦眼淚,也沒有人哄你。唯有變得堅韌強大,才能熬過那些難過的時刻。}

第三章 除夕夜的雪與記憶中的吻
{我生命中最美的時光,是你在我身邊的每一秒,以及你不在我身邊時,我想念你的每一秒。}

第四章 獨家記憶
{我最痛苦的時候,也從沒有想過把與你有關的記憶抹掉。人這一生,就是為記憶而活的。好的,壞的,都同樣珍貴。}

第五章 愛如風,看不見,心間過
{愛如風,看不見,但到來時,那陣風如此輕柔,又如此強烈,從你心間吹過。
閉上眼,你就會聽見。}

第六章 才分別,想念卻已至
{我的人生分兩段,遇見你之前,和遇見你以後。}

第七章 滿漢全席在前,不及你心間羹湯一碗
{愛不是做數學物理題,不用那麼多公式,愛是本能。愛一個人,想對他好,想跟他在一起,分享所有的歡喜,也分擔一切哀愁。}

第八章 我想住在你的眼睛裡,那是我見過最美的星空
{你不在這裡,你不在那裡,你在我心裡。}

第九章 我克制對你的愛意,如同抵抗一場頑疾
{我不怕與你分離,我唯一害怕的是,在有限的歲月裡,我們彼此相愛,卻都用來錯過。}

第十章 重逢總比告別少
{世間的重逢,總是比告別少。常常你以為只是一次普通的揮手再見,也許卻是再也不見。}

第十一章 仲夏夜之夢
{這世間,再也不會有一個人,讓我像愛你一樣去愛他,再也沒有了。}

第十二章 拂曉時分的月亮
{什麼是能夠去愛呢?就是擁有自我的完整性,擁有其“力量”,不是為了取樂,或者出於過分的自戀,而正好相反,是為了有能力做出饋贈,沒有匱乏與保留,也沒有懈怠,甚至缺陷。}

第十三章 夏花不覺秋意濃,相思心如地下河
{我總是在黃昏時分想念你,幻想你是天邊最後的那抹光線,正拼盡餘生熱情將我凝望。}

第十四章 深情依舊
{我會愛你多久,就像存在你頭頂的星星。
我會需要你多久,就像歲月需要年復一年的四季。}

她不必知
——番外之季司朗
{人生得意失意都需盡歡,盡歡唯有酒也。而她,是他這一生飲過的最烈的酒。}
等一場六月的雪

——番外之周知知
{等一個無心於你的人的愛,如同在機場等一艘船,在海上等一輛車,在六月等一場雪。}

後記之一
生命面前,當知敬畏與珍惜

後記之二
愛只是愛

 

書摘/試閱

你活著,我用一生去愛你。
你死去,我用一生記得你。
楔子
夜已很深了,但這片廣袤蒼涼的沙漠,卻似白晝。
蒼穹上月色皎潔,映著地上一望無際的白沙,仿佛一條靜靜流淌的河流,看似平靜,卻又暗藏洶湧,帶著致命的危險。
這裡是非洲撒哈拉沙漠腹地。
兩輛四驅越野車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安靜地在夜色中馳騁,揚起一陣陣沙塵。越野車是經過改裝的,是沙漠探險專用,車前方頂杠上,裝有兩隻大功率探照燈,旋轉著掃視路面前方。
前面的車忽然停了下來,尾燈閃爍著。
駕駛座的門被打開,黑人司機滿臉疲憊地跳下車,拉開後面的車門,伸手拍著後座上沉睡中的男人的臉,用阿拉伯語喊道:“嘿,醒醒!換你了!”
動靜把後座上另一個睡著的男人也吵醒了,Leo睜開眼,側目便看見換下的司機已用衣服蒙頭睡去,他探身去看副駕駛座上的人,見他睜著眼目光炯炯地看著前方,Leo驚叫起來,“天呐,你一直醒著?”
副駕上的人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詢問,沉默地、專注地觀察著車前燈光掃視的沙地,眼中泛起微微的紅血絲。
Leo抬腕看了下時間,淩晨兩點,離他們出發,已過去了整整十九個小時。除了中午與傍晚時停下來用餐,就沒有休息過。
“停車!停車!” Leo拍著司機的肩膀。
“繼續往前!”副駕上的傅雲深終於開口,命令的語氣。
司機看了看Leo,又看了看傅雲深,皺著眉,沒有停車,但放慢了速度。
“快停車!這是命令,來自醫生的命令!” Leo提高聲音,指著傅雲深對司機說道,“如果他的身體出了問題,你負責得起嗎?”
“繼續!別忘了是誰給你們付錢!”傅雲深話落,即將停下來的車子立即又開動了。
Leo又生氣又無奈地朝傅雲深低吼:“你這個瘋子!不要命了!”
“我沒事。”傅雲深淡淡地道。
Leo捧頭歎息一聲,灰藍色的眼睛裡浮起濃濃的擔憂,他忽然改用略顯生澀的中文低聲說道:“雲深,我真後悔告訴你這個消息。”
傅雲深沉默不語。
Leo從後面取過食物與水遞給他,又從醫藥箱裡掏出體溫計,讓他夾在腋下,他的臉色看起來很蒼白,神色疲倦。在車上顛簸了這麼久,沙漠裡早晚溫差又特別大,他擔憂他的身體抵抗不住。
“你的腿還好嗎?”Leo問。
傅雲深低頭,垂在左腿上的手指輕輕敲了敲,一聲輕響,手指觸及到的,毫無溫度與彈性,也沒有知覺。假肢戴了這麼久,車廂內狹窄,沒有辦法好好舒展活動,銜接處已隱隱作痛。
他搖了搖頭,“不要緊。”
過了一會兒,Leo收回溫度計,還好,他的體溫正常。他稍微放心,沉默了片刻,他再次問了出發前的疑問,“你為什麼一定要親自來呢?”
傅雲深偏頭望向窗外,入目所及,是一望無際的白沙,天邊掛著又圓又大的月亮,這月色卻沒有一點美感,看久了,心中只覺茫茫的蒼涼。
為什麼非要親自來呢?
他心裡明知道,在她與同伴失蹤後,她所服務的無國界醫生組織已經第一時間聯繫了救援隊,可他還是在接到Leo的電話後,立即從國內輾轉數次轉機,飛來了摩洛哥。
趕到之前,他在電話裡拜託Leo幫他找當地有著行走撒哈拉沙漠豐富經驗的嚮導與司機。Leo很反對他這樣冒險的行為,可最後還是被他的固執打敗。
在Leo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忽然開口了。
“我答應她的。”
“嗯?答應了什麼?”
傅雲深沒有再回答,他微微移動身體,換了個姿勢,仰頭靠在座位上,此刻忽覺大波的疲憊襲來。
他閉上眼。
因為啊,我答應過她的,如果她失蹤了,我一定會去找她。
——你記住你說過的話。永遠,永遠。
——好,我記得,永遠。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那一年冬天,海德堡最寒冷的時候,他們去新西蘭度假,那時正是南半球的夏天,氣候非常怡人。
有天黃昏,忽然下起了雨,本來計畫好的行程擱淺了,最後他們窩在旅館房間裡看電影。是部法國片,講的什麼故事他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電影最後,女主角失蹤了,深愛她的男主角一直在找她,找了很多年,很多地方,從未放棄。
電影結束時,她忽然抱住他的腰,臉埋在他懷裡,手上力道極緊。她的聲音低低地傳來,其實她性情爽朗,那刻語調卻帶了點哀傷。
“如果有一天我失蹤了,你會去找我嗎?”
“會的,我會。”他脫口而出,那樣堅定。
她說:“2003年12月29日下午7點30分。”
“嗯?”他有點跟不上她跳躍的思維。
她從他身上退開一點點,摟著他的脖子,仰頭凝視他的眼睛,她漆黑的眼珠裡有淡淡的霧氣,兩人的臉龐挨得極近,彼此的呼吸交纏,他心一動,就要吻上去,她卻忽然伸手攔住他,輕輕晃了晃手腕,把錶盤那一面送到他眼前,“現在是2003年12月29日下午7點30分,這一刻,你記住你說過的話。永遠,永遠。”
他將她的腕表握在手心,仿佛想要將那一刻的時間握住,他輕吻上她的嘴唇,“好,我記得,永遠。”
承諾以吻封緘,時效永遠。
五年了,她的聲音宛如昨日。
五年過去了,那個承諾,他一直沒忘。
窗外月亮漸漸隱到雲層之後,光線暗下來,黎明即將來臨。
傅雲深睜開眼,壓根睡不著,連閉上眼睛都心裡不安。他的目光投向無邊無涯的沙漠,他從未信奉過什麼,此刻卻雙手交握,心裡暗暗祈禱,一切有靈的神明啊,懇求您福佑她,讓她平安無事。
天終於亮了,初升的太陽將夜色裡細白的沙子染成玫瑰色,越野車停了下來,一行七人,簡單吃過早餐,休整了一會兒。車子繼續啟程,跟著導航儀往沙漠更深處開去。
Leo板著臉對傅雲深下通牒:“如果今天還是沒有一點線索,我們就回去,一定要回去,就算把你打暈我也要帶你回去。”
吃早餐的時候,他幫傅雲深做了各項檢查,勞累奔波與焦慮,令他的免疫力下降,身體已開始抗議。
傅雲深目視著前方,不理他。
Leo望著他緊抿的嘴唇,堅毅固執的神色,他忽然有一種預感:如果他找不到她,他會在這荒蕪遼闊的沙漠裡,一直一直不知疲倦地找下去。
他看著窗外刺眼毒辣的日光,歎息了一聲。
中午時分,車裡與外界聯絡的唯一通訊衛星電話響起來,Leo急速接起,傅雲深扭頭盯著他的表情,只見他眼神變得越來越亮,他很快掛掉電話,對傅雲深欣喜喊道:“人找到了!沒有大事。”又猛拍司機肩膀,“快,快調頭,以最快最近的路線返回!”
傅雲深閉了閉眼,繃緊的神經一松,癱坐在座位上,他捂著臉,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發抖。
返回的一路,越野車開得飛快。傅雲深被Leo押到車後座躺下休息,雖然路途顛簸,但他睡得沉沉的,因為在給他的水中,Leo偷偷加了鎮定安眠的藥物。
晚上九點半,他們回到了離沙漠最近的城鎮醫院。
十點多,救援車隊也終於趕了回來。
傅雲深正坐在醫院門口的臺階上,車剛停下來,他拄著拐杖匆匆走過去,下臺階時差點兒摔倒,跟過來的Leo一把扶住他。
傅雲深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來,隔著一百米的距離,他靜靜地凝視著救援車那邊忙碌的一片,聽著醫生與救援人員的交談。
“無性命之憂。”
“脫水嚴重。”
“八個人都昏迷不醒。”
……
Leo訝異地看他一眼,見他眉頭緊蹙,臉色慘白,問他:“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他低聲說道:“我答應過她。”
Leo蹙眉:“什麼?”
他沒有回答,轉過身,他拄著拐杖,緩慢而吃力地朝另一個方向走,昏暗的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瘦削單薄的背影看起來那樣寂寥。
然而才走出沒多遠,他的身體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Leo驚慌地跑過去,抱起暈倒的傅雲深往醫院裡面走去時,醫生正抬著擔架上陷入昏迷的女子,從他們身邊匆匆而過。
兩人擦肩時,傅雲深的眼睫毛似乎輕輕地、輕輕地顫了顫,像蝴蝶輕輕扇動翅膀,但他沒能睜開眼。
——如果有一天你離開了我,就算重逢,你也不要跟我打照面。
——為什麼?
——我會難過。
——傻瓜,我不會讓你難過。
——你答應我。
——好。
第一章 驚覺相思不露,原來只因已入骨
{隔著漫漫山河歲月,與你再相逢,千言萬語,都在這沉默一望裡了。}
朱舊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那個夢了。
她又看到渾身是傷、奄奄一息的自己,被人像垃圾一樣丟進內卡河裡,“咕咚”一聲,激起一圈圈水花,寒冬裡刺骨的河水令她瞬間清醒,她拼命地掙扎,撲騰著,呼喊著,可夜色那樣濃黑,天地寂靜,夕陽下溫柔靜美的內卡河轉眼就成了一座荒島,唯有她絕望的呼救聲在夜色裡響著。很快,水波一點點漫過她的頭頂,灌入她的耳、鼻、眼、嘴,胸腔肺腑被擠壓得生疼,呼吸漸弱,她的身體在下沉,她微睜著眼,看著刺目的鮮血染紅了河水……
“Mint,Mint!”
一隻手溫柔地拍著她的臉,掌心的溫度令她下意識貪戀,她握住那只手,緊緊地抓住。
她緩緩睜開眼,便對上季司朗關切的眼神。
“你還好嗎?做噩夢了?”他抽出紙巾,給她擦拭額上細密的汗珠。
朱舊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還緊抓住他的手,他的手背被她的指甲掐出了深深的痕跡。
“抱歉。”她鬆開手,轉頭看了眼窗外,季司朗的車已經停在了一棟宅院外。
季司朗說:“你臉色很差,我給家裡打個電話再約時間吧,我現在送你回去休息。”
她昨晚有一台漫長的手術,沒休息好又一大早起來去美容院、女裝店折騰了一番,本來季司朗說她跟平時一樣隨意點就好,但她覺得,該有的基本禮儀不能少,這是最起碼的尊重。
朱舊用“你在跟我開玩笑嗎”的表情瞪了他一眼,打開車門,下車。
季司朗說:“哎,你真OK?”
朱舊說:“不就有點睡眠不足嗎,我沒那麼嬌弱。”
季司朗忍不住笑了,“那倒也是。”
他身邊的這個女人,爬過雪山,滾過沙漠,穿越過原始叢林,在非洲那樣艱苦的環境裡醫療救援一待就是一年,混在他們一堆男人中間,從沒讓人照顧過。
這是朱舊第三次來季家,走在這個靜謐古樸的園林裡,她再一次感歎:“季司朗,你們家的人真是每天都活在民國時代。”
難以想像,在離中國這麼遙遠的三藩市,竟然藏了一座江南園林。是真正的江南園林,幾進幾出的庭院構架,九曲回廊,一泓碧波,一磚一瓦,無一不是古色古香,身處其中,有一種時空穿越感。
季家的生活做派也復古,男人們在外打拼事業,女人們穿著舊式旗袍,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在家相夫教子。
季家原是江南望族,在民國時期舉族遷到三藩市,生意越做越大,到季司朗這代,已是第四代。只是季司朗這個人,為人極為低調,哪怕親近如朱舊,也不知他的家庭底細。
她第一次見他的家人,聽到他說他奶奶、母親、嬸嬸們,自從結婚後就沒有再出去工作過,她立即就想甩手走人。最後還是季司朗再三給她保證,結婚後,她依舊可以做她任何想做的事。
第一次來季家,她是以他女朋友的身份。
而這一次,他帶她過來商量婚事,量身定做禮服,選首飾。
他們的婚期定在一個月後。
季家人的婚禮流程也極為繁雜,季司朗又是長子,因此格外隆重。光宴席就兩場,中式西式各一場。
朱舊想到那些繁複的流程與應酬,頭都大了。
季家宅院的偏廳裡。
季母與季司朗在喝茶,偶爾低聲說幾句話。
朱舊站在屋子中央,張開手臂,任由做禮服的老裁縫拿著皮尺在她身上量來量去,先是中式禮服尺寸,接著又換婚紗設計師來量。
她抬頭望著屋頂,眼神怔怔的,思緒一下子就飄出了好遠……
記憶裡的場景與眼前的重疊,那年冬天,她也是這樣張開雙臂,站在燈光璀璨的婚紗店裡,讓人幫她量尺,深藍色眼睛的英俊設計師誇她的身材比例很好,穿他設計的婚紗一定非常美。她聽後,轉身朝坐在她身後微笑凝視著她的男人得意地炫耀……
視線漸漸變得模糊,直至有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好了,朱小姐。”
量完尺寸,又是選搭配的首飾。
季母對這些很講究,桌子上層層排列了十幾隻寬大的絲絨盒子,裡面陳列著琳琅滿目的首飾,有搭配中式禮服的也有搭配婚紗的。她一一詢問朱舊的意見,她說什麼朱舊都說好看,心不在焉的語氣惹得季母面色有點不快。
朱舊也知道,作為新嫁娘,又在長輩面前,自己的態度很不對,可此刻,她只覺得疲憊,沒有力氣強顏歡笑。
折騰了好久,總算完事。
朱舊輕輕呼出一口氣。
季司朗看出她神色懨懨,同母親打過招呼,便將她拉走了。
季司朗的臥室在二樓,裡面有個小閣樓,整整一屋子的書,很多難買的醫學專業書,在這裡都可以找到。
朱舊進了房間,就直奔閣樓,上樓梯的時候,她忘記自己正穿著高跟鞋與長裙,步子跨得大,鞋跟踩著了裙子,“砰”的一聲,她整個人從樓梯上摔了下來。
萬幸,她才剛踏上三個階梯。
正在煮咖啡的季司朗回頭,難得見她狼狽的樣子,一下沒忍住,笑出聲來。
“季司朗!”朱舊疼得齜牙咧嘴,怒吼。
季司朗將她扶起來,才發現她的小腿被刮傷了,有血跡滲出。
“我去拿醫藥箱。”
朱舊坐在沙發上,踢掉礙事的鞋子,抬手,“刺啦”一聲,脆弱的絲質長裙被她撕掉了一大截。
季司朗拿著醫藥箱回來時,看到地上的長裙殘片,搖頭歎道:“嘖嘖,這麼漂亮的裙子,就被你給糟蹋了。Mint,我有時候真的很懷疑,你的屬性真是女人嗎?”
朱舊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你要驗證下嗎?”
“OK,OK。當我沒說。”季司朗在她面前蹲下來,為她處理傷口。
酒精棉擦在傷口上,朱舊哼都沒哼一聲,季司朗抬頭看了她一眼,眸中浮起一絲心疼。他低頭,在她的傷口上輕輕吹拂了幾下,又捧起她被高跟鞋摩擦紅了的腳背,輕輕地揉著。
朱舊看著季司朗溫柔的神情與動作,忽然伸手捧起他的臉,四目相對,她漆黑的眸子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低聲喃喃:“季司朗,你別這樣啊,我會愛上你的。”
良久,季司朗勾了勾嘴角,說:“你不會。”
朱舊繃不住了,“撲哧”一聲笑倒在沙發上,心裡哀歎,又失敗了,每一次都騙不到他。
她伸手蓋在眼睛上,真有點累了。
季司朗轉身,從她的包裡掏出一雙平底鞋,給她穿上,忽然說:“Mint,委屈你了。”
朱舊睜開眼,見他語氣神色都特別認真,愣了愣,她坐起身,輕快地說道:“哪裡委屈了?”她指著他,一本正經地背誦醫院裡那些護士對他的讚美之詞,“Doctor季,儀錶堂堂,英俊瀟灑,風趣幽默,溫柔體貼,專業一流……”
季司朗哭笑不得地打斷她,“喂!你背書呢!”
朱舊再接再厲,“哦,還是鐘鼎世家!委屈?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咧!”
季司朗搖搖頭,“但不包括你。”他頓了頓,正色道:“如果你覺得困擾,現在還來得及。”
朱舊也收起嬉笑表情,說:“司朗,你知道的,沒有人能逼我做我不願意的事,你不用有負擔。”
有一句話她沒說,也知道他不愛聽。這一點幫忙,哪裡算得上委屈?她的命都是他給的,如果不是他,三年前的撒哈拉沙漠裡,她早就死了。是他把埋在黃沙裡的她挖出來,明明都缺水,他卻用小刀劃開皮膚,將血一滴一滴地滴進她乾枯的嘴裡,支撐著奄奄一息的她等到了最後的救援。
這一份恩情,她一輩子銘記。而她能為他做的事情,實在是寥寥無幾。所以在得知他被家裡逼婚逼得困擾不堪時,她提議,要不,我倆湊一對?他非常震驚。雖然是在美國出生長大,但他從小受家族影響,知道婚姻對一個中國女人意味著什麼。可朱舊對他說,她這輩子原本也不打算結婚,她並不在意那些虛無的名聲。
“我還欠你一樣東西。”季司朗轉移了話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物品,舉著它遞到朱舊面前,單膝跪地,凝視著她的眼睛,用特別溫柔的聲音說道:“朱舊小姐,你願意嫁給我嗎?”
朱舊看著他手中的戒指以及他認真的神色,瞪他,“喂,季司朗,入戲太深了啊你!”
季司朗卻一動不動地看著她,滿眼堅持。
朱舊撫額,“好吧好吧,我接受。”她伸手去抓戒指,卻被季司朗避開,他握住她的手,將戒指套在她的無名指上,還俯身在她的手指上落下一個輕吻。
朱舊身體一僵。
季司朗抬頭時表情忽然一換,勾起嘴角沖著她眨眨眼,“Cut!怎樣?夠拿影帝了嗎?”
朱舊抬腳就踹他,“去死!”
若不是知道他壓根不喜歡女人,與她的婚事也不過是被家裡逼得急了掩人耳目,她真要被他這個樣子給騙了。
“你真該改行去做演員。”朱舊又躺倒在沙發上,打量著無名指上的戒指,非常漂亮的祖母綠,哪怕她這種不懂玉石的人,也瞧得出來是年代久遠的珍品。
她想起什麼,說:“季司朗,這戒指不會是你們家的傳家寶吧,那我可不敢隨便收。”說著就要脫下來還給他。
季司朗按住她的手,毫不在意的語氣:“我們家別的不多,這種不知什麼年代的玩意兒倒是多,你拿著玩唄。”
嘖嘖,這口氣!朱舊沒跟他爭,但她也不會真的收下,因為她平日裡從不戴首飾。先拿著吧,回頭再還給他。
“這還是我第一次戴戒指。”她轉了轉戒指,忽然低聲說。
季司朗訝異了,“第一次?”
怎麼會?她明明……
“嗯……”朱舊翻了個身,將手掌蓋在眼睛上,嘀咕道:“我好困,睡一會兒。”
他嘴角動了動,但沒有再問。取過沙發上的薄毯,搭在她身上。
他們吃過晚餐後驅車離開,季司朗送朱舊回家,他還要回醫院,車離朱舊的公寓還有一段距離時,她讓他停車。
正是三藩市最美的秋季,她住的那條街非常安靜,道路兩旁種植了高大的銀杏樹,這個季節,葉子都黃了,落了一地,特別美。朱舊很喜歡聽鞋子踩在樹葉上發出的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那是獨屬於秋天的聲音,她最喜歡的季節。
夜裡有點涼了,她緊了緊風衣,伸手插進衣兜裡時,摸到了一個東西,是季司朗給她的那枚戒指,她拿出來,對著路燈看了看,那種少見的綠色真的非常非常美,就連不喜歡首飾的她都為它心動。大概是女人對戒指有一種天生的喜愛吧。
她想起季司朗在她下車時問她的那個問題,你真的是第一次收到戒指?
她知道他意有所指,是啊,曾結過一次婚的女人,怎麼會是第一次戴戒指呢?
可她並沒有撒謊,當年啊,那人對她求婚時,用的不是戒指,而是一塊腕表,他親手製作的,錶盤是一片深藍色的星空,在黑夜裡會發出璀璨的星光。
朱舊拍拍臉,讓自己從回憶裡抽身。也許是今天發生的一些畫面,與記憶中的太重疊,讓她情不自禁想起了蟄伏在心底深處的一些片段。
可是,都過去了。
她抬頭望著頭頂金黃色的銀杏葉子,過不了多久,這些葉子就會慢慢落光,秋天會過去,寒冬會來臨,春天也就不遠了。
很多事情,就像季節一樣,翻一頁,就成過往。
晚上她竟然又失眠了,哪怕滿身的疲憊。她的失眠症有很多年了,早些年,最嚴重的時候,她整夜整夜睡不著,索性爬起來看醫書。再年輕的身體,這樣熬久了,也撐不住。後來就開始吃藥。季司朗知道了教訓過她,說她自己是醫生,難道不知道藥物對身體的極大損傷嗎?她來三藩市後,與季司朗住的公寓離得近,他就常拉著她去晨跑,週末只要不上班,就拖她去爬山、攀岩、遠足。戶外運動一向也是她所喜愛的,她也就樂得跟他一起。失眠症慢慢有所緩和。
在床上折騰了許久,朱舊爬起來,從床頭櫃翻出已經很久沒有吃過的藥片,吞下去。
第二天起來,精神還是有點不太好。她想了想,將才到下巴的短髮紮成個馬尾,用皮筋綁得緊緊的。當年在醫學院,班上有個日本女生,每次考試前在圖書館複習,總是把頭髮緊緊地綁成個高馬尾,她說皮筋綁緊扯著頭皮,可以讓人在疲憊時稍微清醒精神點。
朱舊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好像,真的是這樣。
進了醫院,她換上白大褂,直接去了重症病房。
前天手術過的病人,還在沉睡中,她做了術後常規檢查,囑咐護士時刻密切關注病人狀況。
金髮碧眼的護士小姐點點頭,走出病房的時候,忽然對她說:“哎,Mint,你今天看起來,特別、特別青春。”
她指了指朱舊的小馬尾。
朱舊微愣,笑著說:“謝謝。”
青春?二十九歲的女人,可以用很多詞語來形容,但無論哪一個,似乎都跟青春不搭邊。
快下班的時候,季司朗走進她的辦公室。
“一起晚餐?”
朱舊從病例本上抬起頭,“你這麼閑?”
季司朗說:“我今天沒事了,再說了,再忙也要吃飯呀。”
朱舊又低頭翻著病例本,“我加班,你去吧。”
季司朗沒有走,拉了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來,伸手將病歷本蓋上,“停一下,跟你說件事。”
朱舊皺眉看他,但還是靜靜等他開口。
“我們去亞馬孫度蜜月,怎樣?”
“季司朗……”朱舊看怪物一樣看著他。
季司朗立即改口:“我的意思是說,趁這個機會,你正好休個假。你看,這兩年來,你一次假都沒有休過。”
朱舊神色稍緩。
“而且,南美叢林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嗎?”
朱舊被他說得有點心動起來。
確實,南美亞馬孫叢林,一直都是她心之嚮往的。作為一名外科醫生,長假很是奢侈。而婚假,確實夠名正言順。雖然這樁婚事,看起來有那麼點荒誕。
朱舊說:“我考慮一下。”
季司朗見到她心動的神色,滿意地離開了。
朱舊在醫院裡待到九點才下班。
醫院離住的地方不是很遠,她一直步行上下班。走上公寓樓的臺階時,忽然聽到有人叫她。
“Mint。”
朱舊抬頭,便看到有個人影正從臺階上站起來,他的面孔逆著光,直至他走到她面前,她才認出他來。
“Leo?”朱舊驚訝地看著來人。
“好久不見了。”
“你……怎麼在這裡?”朱舊愣愣的。
這兩天是怎麼了,盡是故人故事。
Leo很不滿的語氣:“老朋友這麼久不見,你好像很不歡迎我呀,Mint。”
他毫不客氣的語氣,一下子就把三年未見的生疏感消彌了。
朱舊伸出手,笑說:“好久不見了,學長。”
Leo卻沒有伸手跟她交握,而是長臂一伸,拉她入懷,來了個熱情的擁抱見面禮。放開她時他嘲諷道:“哦,看來老美的風水並不見得比我們德國好嘛,依舊柴火妞!”
這句話他用的是中文,雖然比之三年前,他的中文進步不少,可還是帶著很重的口音,朱舊被他逗樂了。
三年前,她離開海德堡來三藩市時,他曾竭力挽留過她,但她心意決絕,他為此很介懷。她在醫學院念書時,得到過他很多的幫助與照顧,他算是她的半個老師,後來實習,他是帶她的醫生,她天賦好,他對她的期望值很高,她的離開,讓他覺得被背叛。為此,後來她給他發過好幾封郵件,他一封都不回。
“你來這裡出差?還是度假?”朱舊把煮好的咖啡遞給他。
Leo搖搖頭,“不,我專門來見你。”
朱舊的手指微微彎曲,她不覺得他是為自己而來。
果然,Leo沒有跟她拐彎,直接說:“他病重。”
他沒有說名字,但朱舊知道他說的是誰,Leo也知道她一定明白。
Leo繼續說:“我希望你能回國見他。”
朱舊站起身,“咖啡有點苦,我去加糖。”
Leo拉住她,“得了,Mint,你最愛黑咖啡。”
朱舊轉身坐下時,微亂的表情已經平復。她低著頭,望著手中咖啡杯裡的褐色液體,良久,她抬頭直視著也正望著她的Leo,淡淡地說:“當初,是他說分開,是他不要我的。”
她語氣放得那樣平淡,可心忽然像是被人用什麼尖銳的東西刺了下,生疼。
Leo神色認真,“Mint,我沒有騙你,他真的病得很重,已經昏迷了兩個禮拜。你如果對他還有一絲感情,你應該回去看看他。”他頓了頓,說:“也許,也許,這是你們最後一次見面……”
朱舊深深呼吸,她放下咖啡杯,手指伸進衣服口袋裡,摸到那枚又忘記還給季司朗的戒指套上,她將手伸到Leo眼前,“我要結婚了。”
Leo訝異極了,望著她無名指上的戒指,張了張嘴,好久才說:“你要結婚了?”
朱舊點點頭。
Leo站起來,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伸手不停抓著頭髮。這是他猶豫糾結時才有的動作。
朱舊端起咖啡杯,將杯中的咖啡一口飲盡,平日裡習慣的味道,可此刻嘴巴裡全是苦澀。
Leo再回到她身邊坐下時,忽然將他的手機塞到她手中。
朱舊訝異地望著他,他卻捂著臉仰躺到沙發上,嘀咕道:“我不管了。你自己看,往後翻。”
螢幕上,正打開著一張照片。
是一個男人的側影,他正往嘴裡送一片麵包,他的身後,漫漫黃沙一片,初升的朝陽灑在他的眼角眉梢,橘紅的光線照著他滿臉的疲憊。
朱舊心頭不禁一跳。
她往下翻。
下一張照片,似乎是在醫院病房外的小陽臺上,穿著病號服的男人坐在輪椅裡,也是一張側影,他微垂著頭,清瘦卻依舊英俊的臉龐,嘴唇緊抿,目光望向樓下,專注的模樣。
那件病號服上寫著醫院的名字,朱舊很熟悉,她曾穿過好幾天。
她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了下。
“這是……”她震驚地看著Leo。
“一張是在撒哈拉沙漠,一張是摩洛哥的S小鎮醫院。拍攝於三年前的秋天。”Leo說。
“怎麼會……”她喃喃。
“三年前,你在撒哈拉失蹤時,他去找你了。”既然下定決心給朱舊看了他偷偷拍下的照片,傅雲深的保密囑咐Leo也就懶得顧及了。
朱舊盯著手機螢幕,兩張照片被她切換來去無數次,像是無意識一般,目光怔怔的。
Leo忽然抓住她的肩膀,讓兩人面對著面,他清晰地從她眼眸中看見很多的情緒,震驚、不解、迷茫,甚至還有點難得一見的不知所措,他說:“以他的性格,他病重的消息肯定是不希望你知道的,包括三年前他去找你這件事。知道我擅自做主他肯定要對我大發雷霆了,不過,這次他能不能醒來還不一定……”
朱舊看著他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到後來她就聽不見他到底在說什麼了,耳畔嗡嗡的響。
最後Leo說:“也許你怪我多事,明知道你要結婚了還告訴你這些。請原諒我的私心,他雖然是我表弟,但你知道我們情同親兄弟,我母親也一直把他當兒子,臨終前特意囑咐我照顧他。Mint,回不回國見他,由你自己來決定。我保證,這是我最後一次干涉你們的事。”
他放下一張紙條,就離開了。
紙條上面寫著醫院名與病房房間號,還有一個姓名與電話號碼,他在那個名字下面備註:如果回國,聯繫他的秘書。
她握著那張薄薄的紙,覺得格外燙手。
還有那兩張照片。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
如果不是瞭解Leo的為人,也知道他不會無聊到特意從德國趕來說些不存在的事情騙自己,她真的會懷疑這一切都是假的。
她從酒櫃裡取出上次季司朗帶來沒有喝完的小半瓶酒,走向陽臺。醇烈的龍舌蘭灌入喉嚨,刺得她整個人都清醒了幾分。
她在陽臺上站了很久很久。
回屋時,她還是很清醒,那瓶酒還剩下一大半,哪怕是這樣混亂的時刻,她依舊克制地提醒自己,明天要上班。
躺在床上,過了一會兒,她又爬起來,走到書房去,拉開書桌最底層的那個抽屜,裡面放著一些信件、畢業證書、醫師執照等重要物品,撥開這些文件,她看見了那只小小的深藍色布袋,她伸手去拿,半途又縮了回來,遲疑了片刻,終是拿了起來。
這只袋子,已經很久沒有打開過了。
仿佛染了灰塵的味道。
她將袋子裡的東西倒出來,檯燈暖黃的光線下,一枚腕表靜靜地躺在她手心,黑色的皮革錶帶,銀色的錶盤裡,裝著一整片深藍色的星空。
滴答,滴答。
錶針輕輕轉動的聲音,在暗夜裡顯得特別清脆、動聽。
她翻過去,銀色的背面,刻有幾個小小的字。
F&Z。2003年。
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刻痕依舊清晰如昨,沒有被歲月蒙上一絲一毫的塵埃。
那是海德堡最寒冷的冬天,窗外是白雪皚皚,夜色寂靜。屋子裡卻溫暖如春,火紅的壁爐前,他握著這塊腕表放在她的耳邊,讓她聽時針“滴答滴答”走過的聲音,他凝視著她的眼睛,對她說,餘生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跟你一起共度。朱舊,你願意嫁給我嗎?
那是她聽到過的最美的求婚語。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停頓時的尾音,以及他溫柔的眼神,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註定又是一個失眠的夜,往事如暗夜裡的潮水,洶湧而至。
隔天中午,朱舊約季司朗吃飯,請他去了醫院附近的一家日本餐廳。
日料是她除了中餐外退而求次之的喜好,在國外生活十二年了,她依舊喜歡不上西餐。季司朗曾調侃說她在別的方面都很好,就是飲食上,真是矯情了點。她沒有告訴他,其實是初到德國留學的那三年,她在海德堡被人用中國美食寵壞了胃口。
“這麼貴重的東西,你收好了。”朱舊將戒指放到他手心。
季司朗皺眉看著她,最終,他什麼也沒說,收攏了手指。
朱舊說:“我要回國一趟。”
不管他的驚訝,她接著就拜託他幫忙接手自己手上正負責的病人。
“理由?”
朱舊沉默了一會,想起一個月後的婚禮,覺得自己確實有義務對他交代一下,“一個……朋友病重。”
不知道怎麼的,季司朗忽然就猜到了些什麼,“那個人?”
朱舊點了點頭。
她的過去,他是知道一些的,也就沒有必要撒謊搪塞。
有片刻的沉默。
“回去多久?”季司朗問。
“一個禮拜吧。”
“什麼時候走?”
“明天。”
“你機票買好了。”他肯定的語氣。
“嗯。”
昨晚,她就訂了機票。
季司朗忽然輕笑一聲,歪頭凝視著她:“我親愛的未婚妻,我忽然覺得有點受傷呢,你分明就是決定好了一切來通知我。”
朱舊直接忽略掉他似真似假的受傷表情。
飯後回到醫院,她跟他仔細地交接手中負責的病人,除了一個術後的病人比較麻煩一點,其他病人都是剛接手,換個醫生倒也沒有多大影響。
離開她辦公室時,季司朗忽然回頭對她說:“噢,我不去送你了,如果你訂好了回來的航班,告訴我,我去接你。”
朱舊擺擺手,正好,她也不喜歡送別。
第二天天未亮,她打車去機場,隨身行李就一隻20L的行李箱。
換了登機牌,離登機還有點時間,她去買了杯美式咖啡,握在手心裡,熱咖啡的溫度傳遞過來,冰涼的手心慢慢變得溫暖。清晨的候機廳,人還很少,從落地窗望出去,停機坪裡晨光熹微,還有暖黃的燈光照耀著。
上了飛機,她裹著毯子,戴上眼罩,就睡了過去。
她睡得很不踏實,迷迷糊糊地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夢裡依稀是舊時,有一次他高燒不退,腿部舊傷引起了輕微感染,病得那麼重,他卻死活不肯去醫院,本來他表哥Leo是他的私人醫生,一直負責他的健康,很不巧那次Leo去了外地。她拿他沒辦法,又背不動他,她無奈之下給Leo打電話,讓他教她怎麼做。那時候她在醫學院念本科三年級,雖然成績很好,卻是第一次給人看病。她趴在床邊守了他一整夜,天微亮的時候,他退了燒,人也清醒過來。她神經繃久了,一下子放鬆,竟然沒忍住就哭了,其實是喜極而泣。他看了她很久,忽然低聲說,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一定不告訴你,把你趕走得遠遠的。這樣,你就不會難過了……
十幾小時後,她在上海落地,再等候轉機,很不幸地遇上飛機晚點,抵達蓮城時,已是淩晨一點多。
她沒有托運行李,很快就出了閘。
站在出口處,耳畔是又陌生又親切的拉客的司機的鄉音。
她深深呼吸,中國南方城市特有的秋之氣息撲面而來,清冽的夜風,很舒服。
久違了。
她口袋裡就放著Leo留下的那張紙條,可她沒有撥打那個電話,事先也沒有同那個人聯繫。
上了計程車,司機問她去哪兒,家裡的位址即將脫口而出,又想起現在這麼晚了,回家會打擾到奶奶,遲疑了下,說:“去中心醫院。”
“去探望病人?”司機從後視鏡裡看了她一眼,問道。
她“嗯”了聲,閉上眼,阻止了試圖繼續交談的司機。
是真的非常疲倦了,飛機上睡不安穩,歪在計程車上倒是睡著了,到了目的地,還是司機叫醒的她。
提著行李箱,她在醫院大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走了進去。循著指示牌,她很輕易地找到了住院部。
住院部裡靜悄悄的,大廳裡的燈光顯得特別慘白,有點兒瘮人。走到電梯口,她想了想,又折身,推開了樓梯間的木門。
已經過了探視時間,從正門進去肯定會被值班的護士阻攔。
要去的病房在五樓,她提著行李箱一層層爬,雖然穿的是平底鞋,但在這寂靜的樓梯間裡,足音也顯得格外清晰明顯。一層層走上去,聲控燈亮起又熄滅,燈光閃爍交替間,生出一種詭異感。
她忽然覺得自己真是瘋了,這三更半夜的,到底在做什麼?
她停在了三樓,倚在牆壁上,在黑暗中,站了許久。
五層樓而已,她卻走了好久,好久。
而這一天,好似也變得格外格外漫長,像一場夢。
站在病房外,她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再沒有猶豫,抬手,推開。
病房裡亮著燈,角落裡落地燈調節成最適合睡眠的光線,暖黃的燈光柔和得像是進入了臥室,而不是病房。
她記得,他睡覺的時候喜歡有微弱溫暖的光線。
她遠遠地站在門口,目光投向病床時,輕輕舒了一口氣。
病床上的人,沒有帶呼吸機。
職業直覺告訴她,最糟糕的情況,應該已經過去。
她將箱子放在牆角,輕輕走到病床邊。
她曾看過很多關於重逢的電影畫面,有喜極而泣,有深情對望,有緊緊相擁,有沉默不語,有寥寥數語便再次擦肩……她也曾想過,如果再見到他,會是在何種情境下?第一句話說什麼?也想過,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因為她曾對他說過,如果偶然重逢了,也不要打照面。
沒想到,打破約定的,卻是她自己。
自離別,已經整整七年。
隔著漫漫山河歲月,再重逢,她發覺,千言萬語,都在這沉默一望裡了。
病床上的人,面色蒼白,濃眉蹙著,嘴唇緊抿著,似乎睡得很不踏實。他的睫毛很長,又濃又密,在燈光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哪怕一臉病態,這個男人,依舊很好看。
這麼多年,他好似從未變過。
她在病床邊剛坐下,就看見床頭櫃上擺著的植物,不,其實嗅覺比視覺更先一步察覺到,那是她非常熟悉也很喜歡的味道。小小的一盆薄荷,碧綠青翠,在白牆的映襯下,特別生機盎然。
她的目光許久才從盆栽上收回,轉頭看著病床上的人。她整個人籠在暖黃的光線下,影子投在他身上,多像兩人親密地擁抱在一起。
不知那樣坐了多久,忽然,她看到自己影子覆蓋下的那人,眼睫毛輕輕地顫了顫,她以為是自己眼花,然而下一秒,他緩緩睜開了眼。
她一怔。
他看著她,眼神很迷蒙,像是沒有睡醒,又像是夢遊人的神色。
他看了一會兒,忽然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觸碰她的臉,卻又停住了,就那樣把手伸在半空中,以一個撫摸的姿勢。
她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變得格外輕緩。
片刻,他彎了彎嘴角,露出一個似開心又有點哀傷的笑,然後她聽到他夢囈般的聲音,帶著一點很久沒開口說話的沙啞:“又做夢了嗎……怎麼這麼逼真呢……”
他慢慢縮回手,喃喃:“算了,還是不要碰了,一碰,就不見了……每次都是這樣的……”
他閉上眼,又睡了過去。
她的眼睛裡忽然起了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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