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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色財氣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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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色財氣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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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中國第一奇書、哀書」「世情鉅著」「淫書」「最背德也最惕世」……《金瓶梅》集諸種巨大反差形象於一身,何以仍能保有數百年不衰的經典地位? 本書統整《金瓶梅》對「酒色財氣」人性四大貪欲的多重書寫,賦予經典角色的現代新解,看晚明社會一群紅男綠女的活色生香、交相輸利,原來人性的貪欲與沉淪,從亙古到今天,始終未變。不熟悉《金瓶梅》者,可將本書視為快速掌握《金瓶梅》精華的入門導覽;熟悉《金瓶梅》者,則可欣賞本書作者對經典角色的現代新解,及執簡御繁又不失原典原味的寫作功力。《金瓶梅》原典內容之深刻與寫作藝術之傑出,是其歷久彌新的主因;而本書作者的文字駕馭與對原典的解析統整,也同樣展現出過人的才氣。

作者簡介

東吳大學中文研究所博士,曾任淡江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副教授,現任國立台北教育大學語文與創作學系副教授。
研究領域為中國古典小說,開設古典小說選讀、唐傳奇選讀、話本小說選讀、筆記小說選讀等課程,《搜神記》、《金瓶梅》、「三言兩拍」、《聊齋誌異》、《閱微草堂筆記》、《紅樓夢》等「專書選讀」課程,及「古典小說專題」、「世情小說專題」等「專題研究」課程,著有《聊齋誌異癡狂士人類型析論》(里仁)等書。

一、小說《金瓶梅》
《金瓶梅》大約完成於明代嘉靖中後期到萬曆初期,今天最早可見的刻本是萬曆四十五年的《金瓶梅詞話》,作者署名為蘭陵笑笑生。自問世以來,《金瓶梅》便是古典章回小說中最富爭議性的一部作品:厭之者必欲去之,如明代袁小修《游居柿錄》引董其昌語「決當焚之」、薛岡《天爵堂筆餘》卷二則說:「此雖有為之作,天地間豈容有此一種穢書!」;愛之者則許之為宇內奇書,如清初李漁兩衡堂刊《三國志演義》序「嘗聞吳郡馮子猶賞稱宇內四大奇書,曰:《三國》、《水滸》、《西遊記》及《金瓶梅》四種。余亦喜其賞稱為近似。」、劉廷璣《在園雜志》卷二「若深切人情世務,無如《金瓶梅》,真稱奇書。」。由明代到現代,由作者版本到內容影射,學者各自闡述,很多問題到現在仍未形成定論,其討論之熱鬧繽紛,正如《紅樓夢》形成了「紅學」,《金瓶梅》也形成了所謂的「金學」。
《金瓶梅》小說內容之深刻及寫作藝術之傑出,是論者共識最多的。由晚明到當代,論者大多肯定本書雖將時代假託於北宋末年,其內容其實在於揭露晚明現實社會各種人情世態,以思考檢討人性與欲望的問題。全書共一百回,書名《金瓶梅》,指的是男主角西門慶生命中三個特別的女性:潘金蓮、李瓶兒、與龐春梅,而全書正是以西門慶生命史為核心加以開展的:小說因西門慶與潘金蓮的外遇展開敘述、與李瓶兒的婚姻使西門慶人生邁向高峰、而最後由龐春梅見證了西門家的零落。因此雖以金、瓶、梅命名,其實敘述脈絡仍以男主角西門慶的人生跌宕為依歸,其以第七十九回西門慶的死亡為分水嶺,全書前五分之四為西門慶時代,鋪寫西門慶二十七歲至三十三歲六年中,由發跡到輝煌到死亡的人生片段、及圍繞在他身邊諸般紅男綠女的各種利益交換、愛恨情仇;後五分之一為後西門慶時代,交代西門家的沒落與人物的星散。《金瓶梅》以北宋末年的政治社會動盪為背景襯托,藉著描寫西門慶的婚姻情欲、友朋黨羽、商業經營、官場勾結,及因此交織出的龐大綿密、但層次分明的人際關係網絡,用濃墨重彩、極富寫實性的筆觸,刻劃人物、鋪敘情節,其寫作藝術成就,如明代謝肇淛《金瓶梅•跋》分析本書人物,便指出其事件安排與人物類型鮮明繽紛、但又刻畫生動自然。
而深入體會《金瓶梅》,便能理解,《金瓶梅》實在不是一本如袁小修《游居柿錄》所謂「但《水滸》崇之則誨盜,此書誨淫,有名教之思者,何必務為新奇以驚愚而蠹俗乎?」的色情小說,而當如明代東吳弄珠客《金瓶梅•序》所強調「蓋為世戒,非為世勸」、清代張竹坡《第一奇書》評語「洗淫亂而存孝悌」、及張潮《幽夢影》所指出的「《水滸傳》是一部怒書,《西遊記》是一部悟書,《金瓶梅》是一部哀書」等,是一部對人性欲望深刻反省的世情鉅著。因此,本書不宜只是等閒視為一部市井閒話,而實可視為藉西門慶個人興衰史而見社會時代縮影的史詩作品,更有作者所欲寓寄的深意。
清人宋起鳳於《稗說》推崇《金瓶梅》是「晚代第一種文字也。」,《紅樓夢》最權威的評點者脂硯齋,更大方承認《紅樓夢》「深得金瓶壼奧」。而自魯迅《中國小說史略》指《金瓶梅》為所謂「世情書」之後,今日學界不但以「世情小說」、或「人情小說」歸類《金瓶梅》的類型,更與《紅樓夢》並列為此類型小說的兩部經典、兩座高峰,這樣的定位,對《金瓶梅》而言,可謂極為貼切。

二、酒色財氣《金瓶梅》
《金瓶梅》書寫人性與欲望,尤其企圖剝顯其中較黑暗、醜陋的一面,東吳弄珠客於《金瓶梅•序》中便對讀者耳提面命,指出應有的閱讀態度:「讀《金瓶梅》而生憐憫心者,菩薩也;生畏懼心者,君子也;生歡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禽獸也。」,其話語中所聚焦的,正是《金瓶梅》的書寫核心:「欲望」。而認識《金瓶梅》的途徑,正可由書中的欲望書寫入手。然而,人性中的欲望如此多重,《金瓶梅》乃將之聚焦在「酒、色、財、氣」所謂「四貪」之上,透過西門慶及圍繞他身邊一群紅塵男女的見證,為讀者鋪展出一幅明末浮世繪。
元明之際民間已普遍將「酒色財氣」視為欲望的代名詞,且多屬於負面觀感。萬曆本《金瓶梅詞話》一開篇就是「酒、色、財、氣」的「四貪詞」。
酒損精神破喪家,語言無狀鬧喧嘩。疏親慢友多由你,背義忘恩盡是他。 切須戒,飲流霞。若能依此實無差。失卻萬事皆因此,今後逢賓只待茶。(酒)
休愛綠髩美朱顔,少貪紅粉翠花鈿。損身害命多嬌態,傾國傾城色更鮮。 莫戀此,養丹田。人能寡欲壽長年。從今罷卻閑風月,紙帳梅花獨自眠。(色)
錢帛金珠籠內收,若非公道少貪求。親朋道義因財失,父子懷情爲利休。 急縮手,且抽頭。免使身心晝夜愁。兒孫自有兒孫福,莫與兒孫作遠憂。(財)
莫使強梁逞技能,揎拳捋袖弄精神。一時怒發無明火,到後憂煎禍及身。 莫太過,免災迍。勸君凡事放寬情。合撒手時須撒手,得饒人處且饒人。(氣)
而崇禎本雖拿去四貪詞,其第一回開宗明義仍指出:
說話的為何說此一段酒色財氣的緣故?只為當時有一個人家,先前恁地富貴,到後來煞甚凄涼,權謀術智,一毫也用不著,親友兄弟,一個也靠不著,享不過幾年的榮華,倒做了許多的話靶。內中又有幾個鬥寵爭強,迎姦賣俏的,起先好不妖嬈嫵媚,到後來也免不得屍橫燈影,血染空房。正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可見全書立場,正是建構在戒絕「酒、色、財、氣」的態度之上,而西門慶就是最佳的現身說法者。對照《金瓶梅》欣欣子序,其雖認為本書之作意在銷憂、兼及教訓,然其所列書中足以引以為戒者,其實正不出「酒、色、財、氣」諸項:
譬如房中之事,人皆好之,人非堯舜聖賢,鮮不為所耽。富貴善良,人皆惡之,是以搖動人心,蕩其素志。觀其高堂大廈,雲窗霧閣,何深沉也;金屏繡褥,何美麗也;鬢雲斜軃,春酥滿胸,何嬋娟也;雄鳳雌凰迭舞,何殷勤也;錦衣玉食,何侈費也;佳人才子,嘲風詠月,何綢繆也;雞舌含香,唾圓流玉,何溢度也;一雙玉腕綰復綰,兩隻金蓮顛倒顛,何猛浪也。既其樂矣,然樂極必悲生:如離別之機將興,憔悴之容必見者,所不能免也;折梅逢驛使,尺素寄魚書,所不能無也;患難迫切之中,顛沛流離之頃,所不能脫也;陷命於刀劍,所不能逃也;陽有王法,幽有鬼神,所不能逭也。至於淫人妻子,妻子淫人,禍因惡積,福緣善慶,種種皆不出循環之機。
欣欣子將種種樂極生悲以報應循環、天理不爽加以解釋,固出於個人價值態度的解讀,是否即作者之意,仍有可以討論的空間;然其所觀察到書中描寫的情境及其構設的訴求,則確實與「酒、色、財、氣」大致吻合。亦可見「酒、色、財、氣」的鋪陳,確實是《金瓶梅》敘事構設的重要脈絡。
除西門慶集「酒、色、財、氣」於一身外,其他諸人行為互動也莫不圍繞在「酒、色、財、氣」之交相賊上。故文本前半寫眾人在「酒、色、財、氣」上費盡心機、圖謀享受,並自四十九回胡僧贈藥後將西門慶之縱欲推上巔峰,以引發讀者艷羨其物欲富足之心,妄生弄珠客所謂「生歡喜心」與「生效法心」的狀態;而後在六十二回開始書寫重要人物之陸續亡於欲海的諸般慘狀,正是要予前者可能陷於「小人」甚至「禽獸」之想者當頭棒喝,使其頓悟欲望滅頂之可怖,而生「畏懼心」甚至「憐憫心」,以期導向於正而為「君子」乃至「菩薩」。對照前述著書宗旨,即可見上述敘事構設的目地實欲藉寫人之縱欲而欲人以戒欲,映照了《金瓶梅》固為世情書、更是一部戒欲書的本質。《金瓶梅》眾人命運的交會,乃因其於在四貪欲海中沉浮、滅頂或脫身;全書敘事脈絡,正是藉「酒、色、財、氣」之多重書寫構織而成。「酒、色、財、氣」除了是《金瓶梅》的文本素材,更是其敘事構設之潛規則。
《金瓶梅》以「酒、色、財、氣」四貪之戒開宗明義,不但揭示了本書所的運用素材、架構綱領,更指向企圖探討的問題核心。因此,筆者也擬由「酒、色、財、氣」角度切入,藉此小書以帶領讀者較全面而宏觀地掌握《金瓶梅》的各種敘事風情及寫作深意。
三、《金瓶梅》「酒、色、財、氣」的多重書寫
誠然《金瓶梅》全書對「酒、色、財、氣」有直接而具體的描述,但更有間接抽象的辯證:舉凡人物的行為、事件的觸發、情節的結構、以至於小說命題的歸依聚焦,無不由結構深層呼應此四項命題而構設。換言之,《金瓶梅》作者實透過對「酒、色、財、氣」多重書寫的方式,除藉著小說人物形象、事件情節呈現此四項命題對於個人乃至家庭、社會的作用、影響,更藉由敘事時種種物質之書寫、精神世界之探索、情感狀態之流動加以辯證其意義。然而,此四項命題的敘事功能並非全然一致,其表現或浮動於文本表層素材,或兼具深層結構;四項命題既有主次隱顯之別,其書寫手段亦或交纏、或平行、或單獨突出、或作為背景襯托。其彼此糾結、交互指涉,除指導人物思考舉動、勾連眾人命運交會,更推動情節開展,並引導敘事宗旨的焦點浮現。故「酒、色、財、氣」誠為《金瓶梅》敘事命題的重要綱領,也是使《金瓶梅》雖寫日常瑣事、庸俗男女、媟褻亂紀、交輸爭利,卻能有條不紊、撼人心脾,並具有強烈感染力與說服力之重要內聚力。
「酒、色、財、氣」在元明以來被視為一組整體意義的欲望指涉,在萬曆本被置於開篇詞的重要地位,在崇禎本則標誌為全書的破題;但筆者以為,綜觀《金瓶梅》全書,「酒、色、財、氣」的書寫固然架構起全書的多重面貌,但細究之,除「色」可直接指涉為「色欲」,其餘「酒」「財」「氣」尚可超越字面,由一較廣義的角度檢視其書寫及寓意。
就「酒」言,《金瓶梅》固可見單獨寫酒,但更多與食物搭配,後者或為盛宴、或為小品;或者實為酒/食兼具,然但言飲酒。因此就實際書寫的指涉範圍觀之,宜將「酒」由廣義角度觀察,也可由小說中的「飲/食」來觀察書中口腹之欲的諸般敘寫,既呼應小說的實際書寫狀況、也可完整觀察《金瓶梅》對口腹之欲的書寫深意。
而「財」固指「財欲」,然對於富裕物質的追求享受、或不足匱乏的空虛不安等種種相關書寫,正是此種欲望的一體兩面,故宜擴大所謂「財」的觀察視角,亦不妨涵蓋無論衣飾擺設之生活日用、各種依時而行的時節喜慶、甚或個人資產等,凡此既皆涉及財富等物質條件之有無多寡,其敘寫如何安排考量,實皆可窺見作者有所寄託的企圖心。
至於「氣」,書中固然多寫人物怒氣,然傳統典籍中,「氣」其實是各類情緒的總稱,而「怒」不過是其中一端,如《左傳》昭公二十五年「民有好惡喜怒哀樂。生於六氣。」、《荀子•天論》「天職既立,天功既成,形具而神生,好惡喜怒哀樂臧焉,夫是之謂天情。」、《論衡•本性》「情性者、人治之本,禮樂所由生也。故原情性之極,禮為之防,樂為之節。性有卑謙辭讓,故制禮以適其宜;情有好惡喜怒哀樂,故作樂以通其敬。禮所以制、樂所為作者,情與性也。」、《管子•戒》「滋味動靜,生之養也。好惡喜怒哀樂,生之變也。聰明當物,生之德也。是故聖人齊滋味而時動靜,御正六氣之變。禁止聲色之淫。邪行亡乎體,違言不存口。」等,都是將怒與其他情緒並列標舉。又如《聊齋誌異》<嬰寧>中王子服之母對嬰寧的譴責「早知過喜而伏憂也」,不論喜怒哀樂好惡、過喜過哀,情緒往往互相牽引,亦易失控,其效應皆會破壞人際相處或個人心理狀態的平衡,而引發難以預料的後果。因此《金瓶梅》中的「氣」,亦宜擴大由「情緒」的過度或失控上加以檢視,未必侷限於「怒」而已。
在上述的理解之下,本書即主要根據萬曆本《金瓶梅詞話》,以「酒、色、財、氣」為綱領,為讀者導覽《金瓶梅》的敘事勝景與人性關懷,以領略《金瓶梅》所以能視為「『奇』書」、「世情小說」的開山經典、及啟發「深得《金瓶》壼奧」的《紅樓夢》的條件。

目次

前言
一、小說《金瓶梅》
二、酒色財氣《金瓶梅》
三、《金瓶梅》「酒、色、財、氣」的多重書寫

第一章 《金瓶梅》的酒食盛宴
一、品類繽紛、物欲奢靡
二、功能多元、人心叵測
(一)聯絡情感
(二)處理事務
(三)拓展關係
(四)情色媒介
(五)投石問路
三、飲食無度、縱欲亡身

第二章 《金瓶梅》的情色辯證
一、色欲馳騁與人性覆滅:以西門慶為核心的觀察
(一)逐色而獵
(二)變態的優越感
(三)潘驢鄧小閒與死亡警訊
(四)欲盡人亡
二、情色交歡與人性試煉:以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為觀察重點
(一)潘金蓮:以色事人的陷溺者
1.坎坷的成長歷程與扭曲的性愛經驗
2.愛情的幻滅
3.色欲的沉淪
4.以色為情的悲哀與滅頂
(二)李瓶兒:情色交融的殉難者
1.矛盾的性格基調
2.情色交融的歡愉
3.去性唯情與人性滌淨
(三)龐春梅:情色失衡的犧牲品
1.身居卑賤、心比天高
2.環境薰染、色欲變調
3.色欲濃翳中的人性微光

第三章 《金瓶梅》的財欲橫流
一、 西門慶的財富消長
(一)財產規模的擴增與縮編
(二)樹倒猢猻散的人心背離
(三)金錢帝國的凋零
二、西門慶的致富之道
(一)婚姻獲利
1.各層婚姻關係的挹注
2.窮富對照與人情冷暖
(二)商業經營
1.可觀的利潤累積
2.靈活的投資管理手段
3.金錢流動中的人性顯露
(三)貪贓枉法
1.官商勾結
2.收賄行賄
3.逃稅漏稅
(四)放債養息
三、財色交易、相互為用
(一)以財圖色、藉色謀財的共犯結構
(二)全盤皆輸與全身而退的對比
1.全盤皆輸的宋惠蓮
2.全身而退的王六兒

第四章 《金瓶梅》的任性使氣
一、 肢體暴力
(一)西門慶
(二)潘金蓮
(三) 其他
二、語言暴力
(一)人性貪婪的張揚:楊姑娘與張四舅
(二)自尊傲慢的傾斜:春梅與李銘、申二姊
(三)互揭瘡疤的不堪:宋惠蓮與孫雪娥
三、情緒暴力

結語:《金瓶梅》「酒、色、財、氣」的交互指涉

書摘/試閱

(二)西門慶變態的優越感
與別人的妻子通姦、看著別人的妻子謨拜臣服於自己胯下,在占領擄獲別人妻子的同時,也更能凸顯自己的優越感,這種反社會、反道德行為所帶來的危險與刺激的感覺,使激情更加澎湃,西門慶爭強好勝的性格使他深深著迷於這種快感。正是這種心理,對照西門慶的偷腥行為,便可發現不論府裡、府外,在西門慶各式各樣的性關係中,一半已上都是人妻。如第十七回西門慶原本在五月下旬時,便答應李瓶兒要在六月初四把她娶過門,中間卻因其政治後台楊戩被參,連帶一幫狐群狗黨也都要查辦,這其中便包括了西門慶及其親家陳洪,因此西門慶無暇顧及與李瓶兒之約,婚事就這麼被擱置下來。雖說西門慶緊急派了來保帶了銀子上京去走蔡京這條人脈行賄疏通,終於在七月時擺平了這場禍事,卻不知六月十八日李瓶兒已招贅了為她治病的蔣竹山,還為他開了一家生藥鋪。一直到第十九回,已是七月中,西門慶才從馮媽媽嘴中知道整件事,於是找了地痞流氓誣賴蔣竹山欠債不還,不但打了蔣竹山一頓,還告到官裡。最後李瓶兒幫蔣竹山出了銀子「還債」了事,但也因此「休」了蔣竹山、將他轟了出去,草草結束了這段一個月左右的婚姻。而李瓶兒還是心繫西門慶,透過玳安表達了懊悔及欲嫁之意,終於西門慶願意再納李瓶兒,於是約定了八月二十日迎娶。但其實西門慶根本有意報復李瓶兒招贅之事,因此花轎抬至家裡院子,卻不聞不問;好不容易孟玉樓勸吳月娘顧全大局,將之接到新房;之後西門慶一樣宴客三日,卻三天都不進新房,故意冷落李瓶兒。當花轎接來的第一天,西門慶竟在潘金蓮房過夜時,連好妒好鬥的潘金蓮都勸西門慶:「她是個新人兒,纔來了頭一日,你就空了他房?」。三天後即使賓客都散了,西門慶仍對李瓶兒不理不睬,羞辱得李瓶兒企圖自縊。終於在眾妻妾說好說歹下,西門慶答應進新房去,卻是排開眾人、袖著馬鞭子進去的。一進新房,先來一頓下馬威,言語辱罵不說,又是丟繩子叫李瓶兒上吊、又是把李瓶兒「拖翻在牀地平上,袖中取出鞭子來,抽了幾鞭子」,待李瓶兒戰戰兢兢、脫光衣服、跪在地上後,更是惡狠狠地連番審問之前與蔣竹山之事。然而在李瓶兒一番卑詞軟語、懊惱悔恨至極的告白後,西門慶怒氣漸消、回嗔做喜,最後在再一次確認他的優越感中結束了這場懲罰:
看看說的西門慶怒氣消下些來了。又問道:「淫婦你過來,我問你:我比蔣太醫那厮誰強?」婦人道:「他拿甚麼來比你!你是個天,他是塊磚,你在三十三天之上,他在九十九地之下。休說你仗義疎財,敲金擊玉,伶牙俐齒,穿羅著錦,行三坐五——這等為人上之人。只你每日吃用稀奇之物,他在世幾百年還沒曾看見哩!他拿甚麼來比你?你是醫奴的藥一般,一經你手,教奴沒日沒夜只是想你。」只這一句話,把西門慶歡喜無盡,即丟了鞭子,用手把婦人拉將起來,穿上衣裳,摟在懷裡,說道:「我的兒,你說的是。果然這厮他見甚麼碟兒天來大!」即叫春梅:「快放桌兒,後邊快取酒菜兒來!」
西門慶的男性自尊重新獲得了肯定,一場狂風暴雨也化成了帳中無限春意,從此李瓶兒取代了潘金蓮的地位,成了西門慶最寵愛的小妾。
西門慶這種心理,不是只發生於人生剛剛起步時,必須賴此以加強自己的自信心,或是只針對正式關係中的伴侶;而是根深柢固、終其一生,任何一個與他發生關係的女性他都要不斷的確認這種絕對的優越性。如第七十八回,在他生命的倒數階段,雖然李瓶兒母子先後在小說第五十九回及第六十二回過世,但李瓶兒的房間依然保留,昔日房裡的丫鬟迎春、綉春、及官哥奶媽如意兒一概留用。西門慶在第六十五回李瓶兒守靈夜就和官哥奶媽如意兒發生了關係,第七十八回西門慶來找如意兒,一看兩個丫頭都不在眼前,於是先令如意兒為他口交,接著在她肉體上燒了三個香,再一面行房、一面取鏡觀看抽送之勢,等到香快燒到肌膚時:
婦人蹙眉齧齒,忍其疼痛,口裡顫聲柔語,哼成一塊,沒口子叫:「達達,爹爹,罷了,我了……好難忍也!」西門慶便叫道:「章四兒淫婦,你是誰的老婆?」婦人道:「我是爹的老婆。」西門慶教與他:「你說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屬了我的親達達了。」那婦人回應道:「淫婦原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屬了我的親達達了!」西門慶又問道:「我會㒲不會?」婦人道:「達達會㒲𣭈。」兩個淫聲艷語,無般言語不說出來。
熊旺是如意兒的本夫,如意兒進府應徵奶媽時,謊稱其夫已死,其實後來連潘金蓮都看過熊旺抱著孩子在門外偷偷摸摸張望。西門慶未必關心熊旺的生死、也不詳他是否知道熊旺未死,但在交歡之際,竟然刻意藉此滿足自己的佔有欲與優越感,由此不但可以窺見西門慶性心理的扭曲,亦不難推想何以他獨衷於獵豔具有人妻身分的女性。
(三)潘驢鄧小閒與死亡警訊
西門慶雖然是鉅富惡霸,人人都怕他,但在追求女性方面,卻願意下功夫,第三回挪用了《水滸傳》第二十四回的原文,提到了追求女人的條件需要具備「潘、驢、鄧、小、閑」等五項要件:
話說西門慶央王婆,一心要會那雌兒一面,便道:「乾娘,你端的與我說這件事成,我便送十兩銀子與你。」王婆道:「大官人,你聽我說,但凡挨光的兩個字最難。——怎的是挨光?似如今俗呼偷情就是了。——要五件事俱全,方纔行的。第一、要潘安的貌;第二、要驢大行貨;第三、要鄧通般有錢;第四、要妝小伏低,就要綿裡針一般軟款忍耐;第五、要閑工夫。此五件喚做『潘、驢、鄧、小、閑』。都全了,此事便獲得着。」西門慶道:「實不瞞你說,這五件事我都有。第一件,我的貌雖比不得潘安,也充得過。第二件,我小時在三街兩巷游串,也曾養得好大龜。第三,我家裡也有幾貫錢財,雖不及鄧通,也頗得過日子。第四,我最忍耐,他便就打我四百頓,休想我回他一拳。第五,我最有閑工夫。不然,如何來得恁勤?乾娘,你自作成我,完備了時,我自重重謝你!」
事實上,從府外到府內、從潘金蓮、李瓶兒到宋惠蓮、王六兒、如意兒、賁四嫂、惠元,不論女方身分地位如何、與西門慶原本有無任何關係,這些女性對於西門慶的色情試探及邀約,全都是欣然接受、絕無半點因脅迫或勉強而來。西門慶在意欲行動之前,大部分都會先派人以各種方式探詢對方意願,等對方首肯後才真正下手。潘金蓮的例子已如前述,如第二十二回西門慶派吳月娘房裡的丫鬟玉簫以送緞子為名試探宋惠蓮、第三十七回派馮媽媽做說客利誘王六兒、第七十七回則是派自己跟前最得力的家僕玳安前去打探賁四嫂意願(而諷刺的是,玳安本與賁四嫂有姦):
西門慶歸到上房,叫玉簫送了一疋藍緞子到他屋裡,如此這般對他說:「爹昨日見你酒席上斟酒,穿著紅襖,配著紫裙子,怪模怪樣的不好看。我說這紫裙子還是問我借的,爹纔開厨櫃拿了這疋緞子,使我送與你,教你做裙子穿。」這惠蓮開看,都是一疋翠藍四季團花兼喜相逢緞子。說道:「我做出來,娘若見了問,怎了?」玉簫道:「爹到明日還對娘說,你放心。爹說來,你若依了這件事,隨你要甚麼,爹與你買。今日趕娘不在家,要和你會會兒,你心下何如?」那老婆聽了,微笑而不言。因問:「爹多咱時分來?我好在屋裡伺候。」玉簫道:「爹說小厮們看著,不好進你這屋裡來的;教你悄悄往山子底下洞兒裡,那裡無人,堪可一會兒。」老婆道:「只怕五娘、六娘知道了,不好意思的。」玉簫道:「三娘和五娘都在六娘屋裡下棋,你去不妨事。」當下約會已定,玉簫走來回西門慶說話。兩個都往山子底下成事,玉簫在門首與他觀風。(第二十二回)
婆子道:「只怕我一時來不到,我保舉個人兒來與你做伴兒,你肯不肯?」婦人問是誰。婆子掩口笑道:「一客不煩二主,宅裡大老爹,昨日到那邊房子裡如此這般對我說。見孩子去了,丟的你冷落,他要來和你坐半日兒。你怎麼說?這裡無人,你若與他凹上了,愁沒吃的、穿的、使的、用的?交上了時,到明日房子也替你尋得一所,強如在這僻格剌子裡。」婦人聽了微笑,說道:「他宅裡神道相似的幾房娘子,他肯要俺這醜貨兒?」婆子道:「你怎的這般說?自古道:情人眼內出西施。一來也是你緣法湊巧。爹他好閑人兒?不留心在你時,他昨日巴巴的肯到我房子裡說?又與了一兩銀子,說前日孩子的事累我。落後沒人在跟前,他就和我說,教我來對你說。你若肯時,他還等我回話去。典田賣地,你兩家願意。我莫非說謊不成?」婦人道:「既是下顧,明日請他過來,奴這裡等候。」(第三十七回)
西門慶…又悄悄向玳安道:「你慢慢和他說,如此這般:『爹要來你這屋裡來看你看兒,你心如何?』看他怎的說。他若肯了,你問他討個汗巾兒來與我。」玳安道:「小的知道了。」領了西門慶言語,應諾下去。……只見玳安慢走到跟前,見王經在傍,不言語。西門慶使王經後邊取茶去。那玳安方說:「小的將爹言語對他說了,他笑了。約會晚上些,伺候等爹過去坐坐。叫小的拿了這汗巾兒來。」西門慶見紅綿紙兒包著一方紅綾織錦迴紋汗巾兒,聞了聞,噴鼻香。滿心歡喜,連忙袖了。(第七十七回)
西門慶雖然敗德,但不得不說他確實是個情色高手,除了他自鳴得意的「潘盧鄧小閒」外,作者也也由客觀面描述他善於利用自己從外貌到身家條件的優勢作為催動女人春心、引誘出軌的春藥,如第二回寫潘金蓮眼中的西門慶,正是:
也有二十五、六年紀,生的十分博浪:頭上戴著纓子帽兒,金玲瓏簪兒,金井玉欄杆圈兒,長腰身穿綠羅褶兒;腳下細結底陳橋鞋兒,清水布襪兒;腿上勒著兩扇玄色挑絲護膝兒;手裡搖著洒金川扇兒。越顯出張生般龐兒,潘安的貌兒,——可意的人兒,風風流流從簾子下丟與奴個眼色兒!
從相貌、裝扮、身段、甚至眼神,端的是一副濁世佳公子的模樣。透過這樣的手段,不論對方第一時間接到訊息是猶豫顧慮、喜出望外、迫不急待,但最後都出於自主意願、且帶著微笑接受西門慶的臨幸。
不過,最後一個來爵妻子惠元卻有些例外,雖說二人是一拍即合,但西門慶此番完事卻已流於潦草,第七十八回寫二人成姦的經過:
這西門慶正是餓眼將穿,饞涎空嚥,恨不能就要成雙。見藍氏去了,悄悄從夾道進來。當時沒巧不成語,姻緣湊合:可霎作怪,不想來爵兒媳婦見堂客散了,正從後邊歸來,開他房門,不想頂頭撞見西門慶,沒處藏躲。原來西門慶見媳婦子生的喬樣,安心已久,雖然不及來旺妻宋氏風流,也頗充得過第二。於是乘着酒興兒,雙關摟進他房中親嘴。這老婆當初在王皇親家,因是養了主子,被家人不忿嚷鬧,打發出來。今日又撞着這個道路,如何不從了?一面就遞舌頭在西門慶口中。兩個解衣褪褲,就按在炕沿子上,掇起腿來,被西門慶就聳了個不亦樂乎。
這樣的潦草行事,其實暗伏著危機。表面上看,這天是正月十二日,西門慶請各官家娘子吃酒,席間偷窺到了之前被吳月娘稱讚不已的何千戶娘子藍氏。然而宴席中男女賓客是有所區隔的,西門慶自然不宜混在女客席中一起飲酒作歡,對藍氏雖恨不得立刻上手,卻終究只能遠觀而不得褻玩。西門慶懷著這樣的遺憾撞見來爵兒媳婦,剛好拿她解饞。因緣湊巧、事出突然,自然只能忽略慣用的試探程序。事實上,第七十八回寫西門慶從去年年底開始,已忙碌於各種宴會應酬;進入新年元旦,由小說密集的紀錄每日行程來看,西門慶幾乎每宴必飲、每飲必醉,往往以「已酒帶半酣」、「已吃的酩酊大醉」、「吃(酒)至晚夕來家」、「留連痛飲」為一天的終了。因此在初六、初七兩天,西門慶已兩度抱怨腰腿疼、甚至還推掉了許多邀約;到了十二日這天晚宴席間,終於「還未到起更時分,西門慶正陪着人坐的,就在席上齁齁的打起睡來。」,而這豈是一個正當三十三歲的壯年人所應有的身體狀況?可見縱欲過度、不加節制,已經悄悄地侵蝕了西門慶的健康。而這也就是崇禎本《金瓶梅》第一回篇首詩「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教君骨髓枯。」所欲諄諄告誡的色欲之可怕!
明明每天送往迎來已疲於奔命,還不知保養縱酒大醉;明明身體已發出警訊了,卻還忙著與各式女性情色交媾:初二私會賁四嫂、初六大戰林太太、初七與如意兒交合、初八與潘金蓮交歡賀壽、初九「飲酒至晚回家,就在前邊和如意兒歇了」、十二日以惠元解饞……其中,初七那晚去找如意兒,其實正是因為兩天來腰腿疼痛,因此特地要用她的乳汁配藥吃的;結過卻變成色欲大發。因此此番交歡後,作者在「西門慶情濃樂極,精邈如湧泉」之後,緊接著便點明「不知已透春消息,但覺形骸骨節鎔。」,預告西門慶的死訊。迨十二日晚宴席間初見藍氏,先是「一見魂飛天外,魄喪九霄,未曾體交,精魄先失」;及至目送離席,又是一番「餓眼將穿,饞涎空嚥,恨不能就要成雙」。明明席間已體力不支,卻還要拉惠元交合。可以看出,西門慶已經是欲令智昏,無法辨識身體所發出的警告,既然體力已然未逮,當然與惠元就只能潦草行事。而這距離西門慶的死亡,只剩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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