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貢圖：古代中國人眼中的域外世界（簡體書）

羅山，本名周天一, 歷史學博士生，研究方向為清代歷史，《國家人文歷史》雜誌特邀作者。

序言

《職貢圖——古代中國人眼中的域外世界》一書殺青在即，本人有幸先睹為快，在此絮叨數言權充為序。

首先，《職貢圖》非常鮮明地展示了清王朝的天下觀。

清朝時期關於外國見聞的文獻主要是《皇清職貢圖》和《萬國來朝圖》，從兩種文獻的名稱不難看出，有清一代，當局及王朝精英的世界觀仍沿襲中國自古而來的天下觀，同時以夷夏之限判分文明與野蠻之界。中國周邊的朝鮮、安南、暹羅、蘇祿、緬甸、南掌、汶萊、呂宋等國，自清之前就被納入環繞中華文明的“朝貢秩序”，關外來的清朝統治者除了繼承和強化這種安排外，也無法做出自己的創新。從《職貢圖》可以看出，清朝統治者無疑對周邊各國更為熟悉，而且更習慣以東亞文明中心自居，居高臨下地對周邊各國的歷史、現狀和社會生活給予評判。

然而，不能不指出的是，清人入關之際的世界正在發生著清朝統治者所沒有察覺的深刻變化：當清朝勢力敉平亂流，在明朝的廢墟上建立一個新的大一統封建王朝，開始中國封建社會的新一輪迴圈之時，歐洲的現代化之風已經勁吹二百餘年。在兩個多世紀的探索中，歐洲人的世界觀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們通過環繞地球認識到地球不是一個圓盤，通過發現新大陸找到了新的財富源泉，通過進入亞洲獲得了通往文明之巔的橋樑。不難看出，清王朝代表的亞洲新封建秩序遇到的是正在噴薄向上的歐洲現代文明。在《職貢圖》中可以看出，對駸駸然東來的新文明，清朝統治者茫然不覺，仍以周邊蠻夷視之，可見鴉片戰爭之敗早在百年之前就已埋下禍根。今天回看《職貢圖》時，人們明明聽到的是新生的現代文明對著貌似強大的封建文明的一聲更比一聲響的叩門之聲，而《皇清職貢圖》卻硬要附會出一幅萬國來朝的虛幻自尊。

其次，《職貢圖》非常生動地展示了清王朝與周邊各國及西方世界在走向現代化的過程中相互認知的深刻變化。可以說，本書作者在這方面對《皇清職貢圖》、《萬國來朝圖》的拓展性解讀非常有助於讀者對有清一代以來中外關係史的瞭解，其價值甚至已經超越了《皇清職貢圖》本身。尤為可貴的是，作者不但對中國與周邊朝鮮、越南等國的政治和文化關係進行了細緻的梳理，更以流暢詼諧的筆觸建構了近代以來在西方世界的衝擊下清王朝及以後的中國與上述國家關係變遷的過程，將清代中國“朝貢秩序”坍塌的史實活生生地展現出來，讀來發人深思又饒有趣味。在中國與周邊國家的關係及中國內部政治的演變中，廣大愛國華僑的角色和作用構成了獨特的部分，華僑在所在國地位的變化不僅反映了其僑居國與中國關係的變化，更反映了身在異國的華僑群體在與西方現代文明的碰撞中最先萌生了現代民族意識，正是這種意識驅動各階層華僑對孫中山的反清革命表現出異乎尋常的支持。孫中山稱華僑支持革命“不因絲粟之利，不慕尺寸之位”，“一團熱誠，只為救國”。在敍述中國和越南關係的演變進程時，《職貢圖》作者在這方面著墨甚多，體現了作者對華僑在中外關係史和中國現代革命中的作用的恰當認知。上述特徵使得《職貢圖》不僅具有很強的可讀性和知識性，更展示出可貴的現實啟發性。

第三，《職貢圖》的學術性也不能忽視。從學術性角度來看，《職貢圖》展示出的規範性令人尊敬：講到清代《皇清職貢圖》時，作者以清晰的邏輯將中國歷代職貢圖的特點娓娓道來，既高屋建瓴又合情合理；講到清代中國與周邊國家乃至西方世界的關係時，無論是學術觀點還是稗史軼聞，皆能注明出處，使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各歸其位，既不突兀又不生澀；更為可貴的是，在敍述中國與朝鮮和琉球等國的關係史時，作者能夠從最微觀的層面發掘史料，如反映知識份子的交往情景和留學生的生活瑣事等材料的應用，讓人感到相當新鮮。

本人於中外關係之學問實為門外之人，以上所言多所冒昧，然讀《職貢圖》一書，所獲甚多，今放膽為序，只能說是不序之序

文摘

2013年4月26日，法國總統奧朗德訪華時，曾參觀故宮博物院。據說，此前外國領導人參觀故宮可以乘車遊覽，但此次奧朗德一行和普通遊人一樣，從位於紫禁城南端的午門步入故宮，在參觀御花園等幾處景觀後從神武門乘車離開。要知道，紫禁城南北周長將近一公里，奧朗德這一行純靠步行，也著實有點累人，單單在紫禁城內，一行人就轉悠了將近一個小時。在行至內重華宮東側的漱芳齋時，奧朗德見到了一件珍貴的傳世繪畫。只見長長的畫軸平攤在案上，正中的畫卷上繪有路易時代的法國男女，男人身著三件套洋服，短套褲，絲綢長筒襪，手執拐杖，頭戴假髮。女人身著長裙，髖部寬大，並有緊身的胸衣。這幅圖畫的內容對奧朗德來說想必並不陌生，新奇的是這幅畫的畫法與畫風。該畫卷是宣紙紙本設色，是純粹的中國工本國畫，並以卷軸形式裝裱，人物面部特徵也有明顯的傳統國畫的人像繪製特徵。另外，畫中的法國男女圖上各自有一行字，分別是“法蘭西國夷人”和“法蘭西國夷婦”，幸好奧朗德看不懂中文。這幅畫就是故宮博物院館藏的鎮館之寶——《皇清職貢圖》卷。

二、《職貢圖》的起源

在改革開放初期，來華的外國人走在街上，往往會遭到中國百姓圍觀。在一個資訊流通不暢的時代，外國人總是能引起中國老百姓的好奇，在古代更是如此。葛兆光先生就說過，“‘職貢圖’用大白話講，就是‘看外國人’”。歷代《職貢圖》往往以描繪各國進貢使團成員的形象為主，並輔以介紹性說明文字，這就為今天的人們瞭解當年世界各國的人物、服飾、風俗、特產留下了第一手的材料。而站在中國人的角度，以我們熟知的視角對陌生的異域人士的觀察，肯定不會是完全客觀、不帶一絲主觀成分的。中國人的觀察勢必總會帶上中國人的世界觀和價值觀色彩。中國人穿布衣布鞋，就會對外國人的“西服革履”特別在意。中國人臉型平闊，就會對外國人“高鼻深目”感到特別新鮮。這種好奇的觀念落到畫家的筆頭，就會導致繪畫作品的誇大。中國人當年描繪出的外國人形象中，這些差異部分往往會被進一步著重表現，比如把外國人的五官畫得特別的凹凸有致，非常誇張。與之相對的，受中國文化影響較深的東亞國家，往往早已為國人所熟知，其使臣大多面相文靜，姿態從容，正襟肅立，符合國人傳統審美。而對中國人而言較為陌生的國家，其使臣往往被畫成動作各異，表情誇張，個別甚至面目猙獰，看上去並不像外交使臣，倒像是兇惡的武將。

中國國家博物館收藏有一幅早期的《職貢圖》，又名《番客入朝圖》或《王會圖》，展現南朝梁時期外國使臣前來進貢的繁盛場面。畫卷雖殘，但猶存有12位使者朝貢時的形象，依次為滑國、波斯、百濟、龜茲、倭國、狼牙修、鄧至、周古柯、呵跋檀、胡密丹、白題、末國的使者。上述諸國中，波斯即今天伊朗一帶，百濟在朝鮮半島，龜茲位於今天的南疆塔里木盆地，倭國即今天日本本州一帶，其餘國家分散於東南亞或西部邊陲，許多早已湮沒在歷史塵埃之中。這幅圖曾長期被認為是畫出《步輦圖》的唐代畫家閻立本所作，但畫中人物線條簡練遒勁，以高古遊絲描為主，間施蘭葉描手法，和閻立本的作品一對比，顯得樸拙拘束。但在人物姿態等畫法上，閻立本的初唐風格又仿佛與這幅《職貢圖》有繼承關係。20世紀50年代初，金維諾先生考證，這幅《職貢圖》所記錄的國名，與《梁書》的《諸夷傳》記載相同，證明該作品原作就是南朝梁的荊州刺史蕭繹（即日後的梁元帝）所繪的傳世名作《梁元帝職貢圖》。然而仔細觀察畫卷中的題字，可以發現“胤”、“玄”、“敬”、“弘”等字缺了一筆。這顯然是為了避諱，避諱也是書畫古籍鑒定年份的一個重要依據。這幾個字避的諱是趙匡胤、趙玄朗、趙敬、趙弘殷的諱，全是宋朝的避諱，其中趙玄朗就是《封神榜》裏的“玄壇真君”，民間奉為武財神的趙公元帥，被宋代皇室強行追認為祖先，號稱“宋聖祖”。這證明這幅畫是宋人臨摹《梁元帝職貢圖》後留下的摹本，但臨摹水準很高。正如今天的人們能通過馮承素和虞世南臨摹的《蘭亭集序》來感受書聖的神韻，我們同樣可以通過這幅宋摹本的《梁元帝職貢圖》來想像南北朝時期的外國使臣朝貢盛況。可以發現，當時國人的視野已經走出了東亞，把目光投射到數萬里之外的中東和東南亞。以當時那個技術，這已然不容易了，更何況人家畫的還那麼寫實。

繼南北朝之後，歷朝多有以《職貢圖》為題的繪畫出現。如唐代的閻立本、元代的任伯溫、明代的仇英都有名為《職貢圖》的作品傳世，表現了歷代藩邦[ 根據《周禮·夏官·職方氏》：“乃辨九服之邦國：方千里曰王畿，其外方五百里曰侯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甸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男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采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衛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蠻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夷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鎮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藩服。”這就是“藩”的來源。

]使臣進貢方物的盛景。但這些《職貢圖》的重點在於描繪各方來朝的壯觀行伍，因此各個使節的外表是否精確如實並不是重點，更重要的還是由其外貌之奇、方物之珍，以呈現遠人來服的盛況。這類畫作上，一般都是一群衣不遮體、高鼻虯髯的怪異之人手舞足蹈捧著象牙之類的奇珍異寶一路而來，有時候還會牽幾匹馬，甚至牽一頭大象之類，這類畫主要是來頌揚天下太平的，但你要是刨根問底，說這到底是哪一個國家來的啊，其實找不到答案。因此，這些後世的《職貢圖》對各國使臣的寫實程度都沒能達到《梁元帝職貢圖》的高度，直到清乾隆年間《皇清職貢圖》的出現。此外，日本等國也曾繪製過與《職貢圖》相似的作品，如日本國立公文書館內閣文庫收藏的《外蕃容貌圖畫》，採用套色彩印的方式，以一對男女形象展示外國的服飾民俗。可以說，這種對域外風物的好奇是人們的共性。

第1章 《職貢圖》的緣起及歷史

一、 引子／ 001

二、《職貢圖》的起源／ 002

三、《皇清職貢圖》的製作過程／ 007

第二章《職貢圖》告訴我們一個什麼樣的域外世界

一、各國形象／ 014

二、萬國來朝／ 019

第三章朝鮮國——知文字，讀詩書，信奉朱子學

一、“宗周思明”的朝鮮箕子國／ 026

二、堅守正統、信仰朱子學的朝鮮知識階層／ 034

三、《職貢圖》中為何那樣稱呼朝鮮人／ 043

第四章琉球國——中山世上，守禮之邦

一、琉球國前世與中國的淵源／ 052

二、琉球國貴族青年熱衷學習漢語官話／ 057

三、李鴻章為重建琉球王國的努力／ 065

第五章安南國——山水相連的南部鄰邦

一、安南人“性狡詐”，“信鬼神” ／ 072

二、朱之瑜堅拒安南官職／ 074

三、安南人對中原文化的認同／ 092

四、中國的革命党人以越南為革命基地／ 096

第六章翁加里亞國（匈牙利）——仿佛蒙古，幼習馳馬

一、擅長騎術的匈牙利人／ 111

二、匈牙利人的祖先是匈奴人嗎／ 111

三、匈人的出現——來自“上帝之鞭”的揮響／ 115

四、匈人不能與匈奴人畫等號／ 118

五、中國人樂於相信匈奴西遷歐洲的學說／ 125

第七章英吉利國——國頗富，男子喜飲酒，女子好束腰

一、《皇清職貢圖》誤認為英吉利是荷蘭的屬國／ 135

二、馬嘎爾尼使團訪華中的中西禮儀文化之爭／ 137

三、《四海升平》——一場自說自話的政治默劇／ 145

四、鴉片戰爭中的中英火器較量／ 155

五、士大夫竟認為火器由西洋傳入／ 162

六、英國火器的威力深入國人內心／ 166

七、漢語對西方辭彙的吸收從未停止／ 168

八、馬禮遜《華英字典》為中國人瞭解西方創造了新途徑／ 169

九、墨海書館對中國新聞報刊事業的影響／ 174

第八章法蘭西國——自古不通中國，其人強橫，精兵械

一、中法戰爭——清朝與法國的激烈交鋒／ 181

二、清軍的勝利——鎮南關大捷／ 188

三、中國為何“不敗而敗” ／ 192

第九章日本國——夷性狡黠，時剽掠沿海州地

一、《皇清職貢圖》反映了中日關係的疏離／ 197

二、戰亂時期中國士人常避難於日本／ 201

三、日本人熱衷學習中國“唐話” ／ 205

四、《東韃紀行》——日本人刺探中國邊疆地區的考察報告／ 213

五、《東韃紀行》反映了清政府對庫頁島和黑龍江流域的有效管轄／ 216

六、漢語辭彙和日語辭彙的相互輸入／ 234

第十章各國傳教士——解華語，能制儀器的洋和尚

一、基督教最早在唐代傳入中國／ 242

二、耶穌會與天主教傳教士／ 252

三、新教對中國的影響／ 262

後記 ／ 269

參考文獻／ 2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