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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寒山意(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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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寒山意(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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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甜寵作家【弱水千流】匠心之作,既有戰火,也有花香,登晉江都市言情金榜。
秦崢不愛笑,面上常年冷若冰霜。
可當他看見那個姑娘,心底卻升騰起烈焰,就好像看見了——冰川融化,漫天星光。


傲嬌小哭包餘兮兮X高冷特種軍官秦崢,
“哭哭哭,就知道怎麼讓老子心疼。”

愛一個人的時候,戰戰兢兢,怕惹她哭,怕她不開心;
擁有幸福的時候,受寵若驚,怕忽然失去,如履薄冰。


寒山峽,一個冷到人骨子裡的地方。但我知道,他就在這裡,有一顆暖到融化的心。——餘兮兮
我此一生,願用滿腔熱血擁抱祖國,用所有生命親吻你。——秦崢

富二代餘兮兮驕縱任性,又善良單純,遊樂繁華都市揮灑人生;
特種軍官秦崢心機深沉,又心懷正義,常駐寒山峽護國土安寧。
他們身處兩個世界,一次未知的意外,一場註定的重逢。

她以為他是一塊冰,冷靜沉穩處變不驚,誰知他是一團熾熱的火,闖進她的人生,把一切燒得天翻地覆。一個百般抗拒,一個不折不撓。日積月累的相處之下,她卻看到他錚錚鐵骨下的百轉柔腸。

世上最動人的情話,無非祖國是我的信仰,你是我的生命。
愛情到底是什麼?
身在彼方,靈魂同往。

作者簡介

弱水千流

新生代高人氣作者,四川省網絡作家協會會員。
擅長多題材言情小說寫作,文字歡脫清新,甜寵治愈,語言風格獨特,筆下人物形象飽滿立體,廣受讀者追捧。

已出版《田入心扉》,待上市《我知寒山意》《與陸共眠》《心癮》《悠悠喃風起》;繁體出版《喵色可餐》《本宮在上》《臣盡歡》等。

目次

第一章 舊雨重逢
“這些年,秦崢一直在外面,沒什麼時間陪你。現在他調回來也是好事,從今往後,你們小兩口就不用天南地北了。”
第二章 情淺緣深
一切果都有因,世界上多的是不為人知的事。
第三章 裝糊塗
“一個男人大晚上來找一個女人能是為什麼。”他語氣低緩,卻字字敲在她心尖上,“余小姐,你裝糊塗呢。”
第四章 咬你哦
她是撓死他好,還是咬死他好呢?
第五章 醋意
他食指勾了勾她下巴:“仗著我喜歡你就成天跟我橫跟我作。”
第六章 秘密
餘兮兮睜著眼愣愣出神,不多時,聽見樓下隱約傳來汽車發動引擎的聲響,漸漸遠去,最後消失不見。
第七章 狠
將近黎明,夜幕黑得像墨,白色奔馳車裡陰森黑暗,只能聽見人的痛嗚和喘息。
第八章 熱
我既有鐵骨,也有柔腸。這世界既有戰火,也有花香。
第九章 念
秦崢將她一摟,咬了口她粉嫩的嘴唇,惡狠狠的:“哭哭哭,就知道怎麼讓老子心疼。”
第十章 冷
她獨立生活,也見識到社會的殘酷和真實,最後明白,人活世上,沒有誰能永遠一帆風順。
第十一章 往事
故人相見是個契機,追憶青春,麻痹神經,仿佛醉後他們便重回十八歲,無憂無慮又壯志滿懷。
第十二章 婚嫁
“結婚之後就是大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麼任性,凡事得多長個心眼兒。你太善良太正直,其實真的不好……算了,這些說了你也不愛聽,不說了。”
第十三章 現青衣
“我記得你說過,當一個人長時間仰望天空的時候,可以看見上帝。”
第十四章 你好甜
她瞪眼,他的唇重重壓下,舌尖一下兒把她的糖卷走,目的明確,幹淨利落,嗓音啞得可怕:“你好甜。”
第十五章 山雨欲來
“記住,要對得起你身上的軍裝。中國軍人,頂天立地,絕不當逃兵。”
第十六章 一往情深
“我此一生,惟願用一腔熱血擁抱祖國,用所有生命親吻你。這世上,唯信仰與你不可辜負。”
番外1 嗯嗯啊啊
“你是我老婆,我不對你流氓對誰流氓。”
番外2 咿呀咿呀
“爸爸如果不跟我道歉的話,我就一輩子都不吃蔬菜!”

書摘/試閱

第一章舊雨重逢
今晚沒有月亮,雲城的上空夜色深濃,霓虹閃爍。
余兮兮安靜地站在衣櫃前,指尖點著下巴。這是她思考時一貫的動作,有點小女生的俏皮,有點成熟女人的嫵媚,曼麗慵懶。
一陣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她下意識地抬眸,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是三個字:韓是非。
雲城四少之一的韓少爺,出手闊綽也玩得開,要家世有家世,要顔值有顔值,在圈內頗受名媛們的歡迎。
余兮兮和這個人在同一個超跑俱樂部,兩人算是朋友。
看著屏幕,她遲疑幾秒鐘,最後還是不甚情願地滑開了接聽鍵。聽筒裏,富有磁性的嗓音低低地傳出,親昵得有些過分:“兮兮,在幹什麽呢?”
余兮兮却明顯愛搭不理:“有事說事。”
韓是非掩飾什麽似的咳了一聲,笑了笑,問:“那什麽……你等會兒去Ching玩嗎?”
Ching是雲城最高檔的夜蒲,富二代和名模聚集的場所。余兮兮沒什麽興趣,打了個哈欠:“今天累了,不太想出門。”
“十二點之後就是我的生日,場都包好了,給個面子唄。”
生日?
她微蹙眉,須臾,從衣櫃裏抓出一件白色連衣裙:“OK,吃了蛋糕我就走。”
“沒問題。”
韓家那位少爺在追她,一連兩個月,鍥而不捨。
只可惜,余兮兮對他不來電——撇開其他因素不提,單是他那張臉就不合她的口味。他的膚色很白,模樣也太俊秀,像韓劇裏的花美男,而她一直都喜歡有男人味的。
挂斷電話,余兮兮開始換衣服化妝。鏡子裏,她五官美艶,身姿窈窕,皮膚白得跟雪似的,是能讓人第一眼就驚艶的美女。
簡單收拾完,她拿上車鑰匙出門。
現在已經晚上十一點多,夜空黑得像被墨汁浸透。雲層厚重,星月都被遮掩。紅色法拉利從車庫裏駛出,一路疾行。車窗外,都市的萬家燈火交錯閃過,連成光帶急速地倒退。
等綠燈的時間裏,車裏鴉雀無聲,世界如墜夢境,過分的安靜令余兮兮略微蹙眉。她抿了抿唇,打開音樂播放器,將音量調到了最大。
她是一個富二代,家中做香品生意,父親是雲城知名的商界巨擘。和大多游手好閑的富二代一樣,她沒有正經職業,生活簡單乏味,吃喝玩樂,揮金如土。
前方的紅燈轉成綠燈,余兮兮忽然笑了下,一脚油門踩到底,汽車飛馳出去。

余兮兮今天有點倒黴。九洲大道附近,路被攔了。漆黑的夜幕下,九洲大道仿佛成了露天式的豪車展,幾輛超跑停在路中央,將半條大道堵得水泄不通,惹眼又招搖。
余兮兮挑了挑眉,拿起手機翻通信錄,就在這時,韓少爺的電話又打來了。
她接起來:“喂。”
韓是非的聲音一改之前的風度翩翩,帶著幾分暴躁:“該死,一輛破吉普把老子的車刮了。我們現在都在九洲大道這邊,你……”
余兮兮完全一副看熱鬧的心態,打斷說:“嗯,我看見了。”
韓是非說:“那孫子被我們圍住了,你下車過來吧。”
“哦。”
她語氣平常,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把車靠邊停穩,然後下車。
路邊站著數個穿著時尚的年輕男女,每個人的表情都不大好看。她漫不經心地走過去,掃一眼,看見裏頭八成以上都是熟面孔,要麽是在超跑俱樂部認識的,要麽是在晚宴舞會認識的,交情深的有之,交情淺的也有之。
有熟人打招呼:“兮兮來了啊。”
衆人的視綫集中過去,瞬間被吸引。
細高跟,小腿綫條被拉伸得極其勾人,往上腰肢纖細,胸前豐盈,修長的脖子連同雙臂都暴露在空氣中,皮膚和衣服同樣雪白、嫵媚、性感,又沒有半分艶俗。
邊上一個美女摸出烟盒,順手遞了一根過去。
余兮兮擺手,從包裏摸出一根棒棒糖,拆了糖紙,將糖放在嘴裏,隨口道:“戒了。”然後她下巴一抬,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大水淹了龍王廟,招惹韓少爺,誰這麽不懂規矩?”
“有輛吉普車刮了韓少上個月新提的蘭博基尼,那車主不下車也不道歉,韓少都要被氣死了。”
“你說那吉普車的車主是不是嚇傻了?咱們的車都堵他那麽久了,他却沉穩得跟大爺似的,這心態也太好了點兒。”
余兮兮心裏基本有了譜,面無表情地問:“是吉普車刮的韓是非的車?”
有知情的清了下嗓子,有點兒尷尬:“喀,其實,認真說來,是韓少的責任……”
余兮兮翻了個白眼。
又有人接話:“話不能這麽說,韓少什麽人物?扯誰的責任有屁用,交警都讓韓少駡走了,不等著那輛吉普車上的人下來道歉,要韓少去道歉嗎?”
她沒吱聲,咬著糖遠遠一望,只見一堆豪車的中央是一輛漆黑的吉普車。背景是夜,周圍五花八門的超跑全是陪襯,那輛車不起眼,却被襯出幾分莫名的嚴肅和冷硬之感。
安靜,沉默,那車和背後的夜色融爲一體,像蟄伏已久的獸。

韓是非站在街邊,眉頭蹙起,高級定制的西裝的領帶扯開了,地下有四五個烟頭。
助理大汗淋漓地跑過去,一臉苦相:“非哥,那吉普車上的孫子油鹽不進,還是不下車不道歉,咱們怎麽辦?”
“大爺的!”韓是非狠狠地駡了句,“去,先把擋風玻璃給老子砸了。”
助理點頭,挽起袖子走向那輛黑色吉普。助理是一米八的漢子,人高馬大,踩上引擎蓋時發出哐當一聲響。他站穩身子,舔了舔嘴唇,狠狠一脚朝擋風玻璃踹了過去——
擋風玻璃紋絲不動。
助理楞了。
瞧熱鬧的余兮兮眉毛挑得更高了。
背後的人群裏響起一陣爆笑,用揶揄打趣的口吻說:“楊助理,今天晚上沒吃飯呢,一玻璃都踢不碎。”
楊助理臉丟大了,更鉚足了勁兒、死命地踹那玻璃,次次都又狠又重。
然而,片刻過去,擋風玻璃依舊完好無損,半道裂紋都看不見。
余兮兮原來還覺得好笑,此時却皺了眉——那輛吉普車似乎改裝過……用的是防彈玻璃?
她眯眼,把棒棒糖從嘴裏拿了出來,唇微動,正要說話,韓是非却已暴跳如雷,抄起一根鋼棍就往那輛吉普車走了過去,大駡那助理:“廢物,給老子滾開!”
然後,他舉起鋼棍就要砸駕駛室的車窗。
“等等!”余兮兮脫口而出。
她剛喊完,轉眼便明顯察覺到有一道視綫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精銳地審視著她,給人的壓迫感似有千斤重。
余兮兮渾身一僵。
在場所有人都看向了她,然而,不知爲何,她能肯定,人群中絕無那道視綫的主人。
四周死寂了片刻。
韓是非用力蹙眉,語氣好歹緩和下來:“兮兮,這件事你別管,這種孫子就是欠收拾!”說著,他就又要砸下去。
話音落地,兩束車燈光却從遠處打來。
韓是非被强光晃了眼,抬手遮擋,再去看時却臉色劇變——數輛汽車從四面八方開了過來,清一色的重型軍用吉普車。
人群瞬間驚恐騷動。
不消片刻,軍用吉普車將他們包圍,車身是莊嚴肅穆的墨綠色,在濃黑的夜色中鋪陳一片,蔚爲壯觀。
余兮兮心沉了下去,意識到,他們大概是惹上了不能惹的人。
這時,黑色吉普車的車門終于被打開。
她下意識地轉頭,瞬間,全部視野被一個高大頎長的身影占據。
那是個極高的男人,渾身綫條硬朗、利落,肩很寬,依稀能看到流綫型的臂肌,雙腿修長如白楊。
余兮兮將視綫上移。
那人的臉的膚色很深,沒有絲毫養尊處優的奶油氣,輪廓綫條極有棱角。他五官分明,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如瀚海星辰般深邃。他的唇薄薄的,抿成一條綫,顯得嚴肅,又極爲俊朗。
他一隻手插在褲袋,一隻手把玩著金屬打火機,動作隨意,偏偏顯不出半分輕佻氣。兩束目光停在她的臉上,良久後,他彎了彎唇,一絲痞味便從冷厲的眼角眉梢流淌出來。
余兮兮掌心全是汗,却硬著頭皮一言不發地和他對視。
男人高大的身軀微放低,靠近她,不著痕迹地掃過她抹胸上的奶白色溝壑,再看向那張巴掌大的臉——軟軟的白色,很漂亮,也故作鎮定。
他問:“你怎麽在這兒?”說話的同時,男性氣息撲面襲來,那是種很濃烈的陽剛味,充盈著雄性荷爾蒙。
余兮兮清了下嗓子:“……路過。”
這種情况下也能來一場華麗麗的偶遇,真是“緣分”。
那人盯著她,目光冷淡,又帶著侵略性,像荒原上的鷹和狼。片刻後,他說:“是嗎?”
這嗓音很沉穩,沒有絲毫說疑問句時該有的起伏。
氣氛瞬間尷尬到了極點。
好在周遭嘈雜混亂,幷沒幾個人注意到余兮兮這頭的怪异處境。軍用吉普車已悉數停了下來,包圍圈的中心地帶,之前還趾高氣揚的富二代們統統變了臉色,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幾個膽小的年輕女孩都快哭了,戰戰兢兢地道:“咱們只是跟著韓少來的,不關我們的事吧……”
之前砸車的楊助理被這陣仗嚇得腿軟,站在韓是非的身邊,話都說不利索了:“非哥,現在我們怎麽做?”
韓是非的表情也不好看,視綫掃過一幫嚇破膽的狐朋狗友,眯眯眼,問:“吉普車上下來的是誰?”
楊助理搖頭:“不認識。”頓了下,他伸手指指周圍,又壓著嗓子一臉苦相道,“但是,您瞅這陣仗,咱們不好惹啊。”
韓是非啐了一口,狠狠一脚踹在汽車輪胎上:“該死!”
韓家大少火氣正旺,但楊助理該說的話還是非說不可,他在心頭掂量著,硬著頭皮開口:“非哥,再這麽僵下去只怕不好收場,要不……”他用力咳嗽一聲,說,“要不,咱們低個頭,道個歉?確實也是咱們不小心刮了人家的車……”
韓是非瞪他一眼。
楊助理悻悻的,頓時不敢說話了。

夜風微凉,余兮兮在原地站了片刻,細高跟支撑著全身的重量,她的脚脖子開始發酸。
她抿唇,用余光掃了那軍裝筆挺的男人一眼。路燈的光綫是很暗的橙色,他側對著她,沒戴軍帽,板寸短髮硬朗又英氣,面無表情,手裏的金屬打火機不時發出叮的一聲。
余兮兮注意到他的肩章,莊嚴的棕綠色,二杠一星,陸軍少校軍銜。
這時,一陣脚步聲從遠處靠近。
她抬頭,看見一個穿著常服的年輕軍官走了過來,笑容爽朗:“崢哥,什麽時候回雲城的,怎麽也不說一聲?”
秦崢點了根烟,說:“組織上臨時調動。”
“那還去蘭城嗎?”
“說不準。”
“今年帶的兵怎麽樣?”
“還行。”
兩個男人閑聊著,余兮兮站在邊兒上,有種如遭雷劈的感覺——若沒有記錯,秦崢自一流軍事院校畢業後便去了蘭城,而後又在特種部隊待了六年。而這六年來,這個男人回雲城的次數,余兮兮用兩隻手就數得清。
可是現在……
“意思是,你調回雲城了?”姑娘甜糯糯的嗓音毫無徵兆地響起,似乎太過驚訝,尾音高揚,有點兒變調,有點兒滑稽,硬生生將男人間的對話打斷。
兩個男人同時轉頭。
董成業似乎才注意到這兒還有個漂亮丫頭,目露詫异;秦崢則盯著她,眼神似有玩味,但瞧不分明。
“……”話問得唐突,余兮兮自己都覺得尷尬,清清嗓子支吾著回了句:“我……就隨口問問。”
董成業琢磨幾秒鐘,想到什麽,忽然嘿嘿兩聲,朝秦崢挨近了點兒:“崢哥,這是咱小嫂子?”
秦崢點了下烟灰,沒吭聲。
董成業看他的臉色,奇了怪了:“不是?那這姑娘咋在這兒?”
秦崢沒什麽語氣地吐出幾個字:“路過的。”
他的嗓音平穩淡漠,但說話時,那雙眼牢牢地盯著她。
余兮兮微抿唇,被那目光攪得有些心煩——看、看、看,看你個大西瓜,果然是在部隊裏待久了的,八百年沒見過女人了嗎?
她有些懊惱,正猶豫著要怎麽開口說走,又一陣脚步聲從遠處傳來。
余兮兮轉頭,見韓是非臭著臉走近,楊助理則面帶笑容地跟在後面。
兩人站定後,韓是非的視綫掃過那個軍裝筆挺的高大男人,想說什麽却欲言又止,隨後看向余兮兮,走過去,壓低聲音道:“兮兮,我處理點事情,你先回自己車上,等我電話。”
她無語,很直接地拒絕道:“我要回家了。”鬧了這麽一出,誰還有心情玩?
韓是非蹙眉:“兮兮……”
“祝你生日快樂。”余兮兮笑了一下,轉身,繞過他,往自己停車的位置走去。
她經過那人的身邊時,一道極有磁性的嗓音在耳畔響起,音色很沉也很低,醇得像酒,又漫不經心:“又不路過了?”
她臉上一熱,轉過頭,看見男人個子很高,低著頭審視她,嘴角微揚,勾出似笑非笑的一彎弧。
沒由來的,余兮兮無名火起,于是惡狠狠地瞪他一眼,大步離開。
秦崢斜靠著車門,抬眸。
高跟鞋的聲音漸遠,在街燈流光的勾勒下,姑娘身姿窈窕,膚色白晰,黑色長鬈髮披在細弱的肩頭。她像是生氣了,邁步的動作大得誇張,跺脚似的,嬌憨又可笑。
他挑眉。
小丫頭長大了。

關于那晚的後續,余兮兮是從身邊朋友的嘴裏聽來的。
據說,次日一大早,韓氏的董事長就帶著自家兒子進了軍區大院負荊請罪,直到傍晚時分才從裏面出來。
不過,相較這些無關緊要的八卦,她更關心秦崢回雲城這件事。
她經過多方打探後,發現這個消息被證實——組織上臨時做出調整,將秦崢少校暫時調回雲城,仍負責特種大隊練兵事宜。
“暫時?”余兮兮眉頭一挑,換了一隻手拿手機,“姐,你確定是暫時?那他什麽時候會被再調走?”
電話那邊的聲音溫婉清亮,似乎無奈:“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兮兮,人家剛調回來,你就盼著人家走,跟有什麽深仇大恨似的。”
她蹙眉嘀咕:“差不多。”
余淩沒聽清楚:“你說什麽?”
“哦、哦,沒什麽,沒什麽。”余兮兮笑了一下,道,“時間不早了,你明天還要接著開會,休息吧。”
余淩嗯了一聲,隨口道:“這幾天家裏沒什麽事吧?”
“都挺好的。”
“錢够花嗎?”
“够。”
電話另一頭沉默片刻,然後說:“兮兮,爸媽明天上午就回雲城了,要是再跟你提去法國進修的事,你就先答應下來,別和爸爸吵。我們做的一切都是爲你好,知道嗎?”
“哦。”余兮兮垂眸應了一聲,拿起Pad開始玩“消消樂”,態度敷衍至極。
“姐姐知道六年前的事你一直沒忘,但是……”
“好了,姐。”她笑容如常地將余淩打斷,說,“我困了,你睡吧,我也睡了,晚安。”說完,她就挂斷了電話。
躺在臥室的圓床上,余兮兮安靜地看著窗外。夜深了,鳥獸蟲鳴更清晰了,月和星辰也都入睡了。
她閉上眼,沉沉地呼出一口氣,不多時,重新舉起手機,打開微信,發現有九十九條未讀消息。她蹙眉,隨手翻看了一會兒,然後從通信錄裏找出一個昵稱是“周易”的號。
周易,性別女,職業不是看風水算命,而是一家寵物店的店長,余兮兮的閨密。
嘻嘻兮兮:[微笑]當一個獸醫就真的那麽給他們丟臉嗎?
過了片刻,周易回復:又和家裏吵架了?
嘻嘻兮兮:沒,就是最近煩心事太多,難過……[快哭了]
周易:怎麽了啊?
嘻嘻兮兮:一,我爸又逼我去法國學調香了……二,秦崢被調回雲城了![嚇][嚇]
周易:秦崢?你那個軍哥哥未婚夫?
嘻嘻兮兮:呵!一年見一次的未婚夫?早年長輩幫我們定的娃娃親也算訂婚嗎?我這輩子都不會承認![再見]
周易:你單身(守活寡)這麽多年,不就因爲他嗎?[微笑]
嘻嘻兮兮:不,單身是因爲我眼光又高又挑剔。
周易:那你打算怎麽辦?
盯著屏幕,余兮兮覺得,這句話就像她自己在問自己。
怎麽辦?到底怎麽樣才能把她生命中那個毫無意義的“未婚夫”甩掉?
余兮兮用力皺眉,握著手機在床上滾來滾去,不多時,她翻身坐了起來,關掉微信,在通信錄裏輸入“秦崢”兩個字,搜索,一串電話號碼映入眼簾。
這十一個數字無比陌生,冷硬又刺眼。
深吸一口氣後,余兮兮點入一片空白的短信頁面,打字:秦首長,你看你也回雲城了,咱們那個坑人無比的娃娃親婚約,是不是抽個空解除一下?我要是沒記錯,你也二十八九歲的人了,有個婚約綁在身上,影響擇偶。
編輯完,她來來回回檢查了無數遍,確定沒有錯別字後,在末尾署了自己的名,然後點了發送。
她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晚上十一點半。軍人的作息通常規律嚴謹得令人髮指,這個點,秦崢應該已經睡了,或許他要明天早上看到了才會回復。
她思忖著,打了個哈欠,躺回床上。
突然,叮的一聲,一條新短信傳入。
余兮兮隨手點開,垂眼,看到發信人是秦崢,短信內容只有冷冷淡淡的一行字:老爺子想見你,明天跟我回一趟大院。
“……”呃。
所以,他是完全無視她的短信了……嗎?
托那條短信的福,余兮兮失眠了,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半夜一點多才入睡。然而,半個小時不到,她又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呼吸不穩,大汗淋漓。
她做夢了。
漫無邊際的火光,遍地鮮血,還有一隻德國黑背——完成了使命的黑背倒在血泊中,輕輕地抽搐著,深褐色的瞳仁渙散開了,視綫永遠定格在女孩的臉上……
“……”余兮兮抿唇,鼻腔裏沉沉地吸入一口氣又吐出來,躺在床上,窗外的風和雲都那麽靜謐。
自己有多久沒有夢見過黑風了?
半年,一年,還是更久?
余兮兮沉默地盯著天花板,轉頭,視綫落在床頭櫃上的相框。那是一隻德國黑背的黑白照片,畫面中,它將嘴巴咧得大大的,吐著舌頭,像在學人微笑,看上去呆呆的,有點傻氣。
不知過了多久,她無聲地說:“謝謝你。”

次日清晨,一陣敲門聲將余兮兮吵醒。
她煩躁地蒙住頭,嘟囔道:“大清早的,幹什麽呀?”
門外是宋姨的聲音,語氣有點爲難:“小兮,昨晚你是不是答應了今天要去看秦老司令?”
她嘴角一抽:“嗯,好像是……怎麽了?”
宋姨言笑道:“接你的人已經來了。”
“……”
余兮兮楞了一下,掀開被子跳下床,也沒穿鞋,直接光著脚就跑到窗戶邊上去了,嘩啦一聲拉開窗簾。果然,余宅庭院裏多了輛黑色吉普車,很眼生,在太陽底下顯得持重、威嚴。
她皺眉,伸手在枕頭底下撈了一把,抓起手機一看:上午七點五十三分。
余兮兮無語,斜眼瞥著那輛車,道:“知道了,我換件衣服馬上就下去。”
這麽早,那位首長是趕著去投胎嗎!
她胸口憋悶,匆匆地洗漱完,然後找出一件連衣裙換上,化妝出門。

秦崢坐在駕駛室裏,夾烟的手隨意地支在車窗外,手指敲窗框,有一下沒一下。
這時,一陣脚步聲從吉普車後方傳來。那是高跟鞋踩在石子路上的聲音,很輕盈、很俏皮,有點兒急促,嗒嗒嗒直響。
他吐出烟圈,掃了眼後視鏡。
一身精緻禮服的姑娘一路小跑,黑亮的眼怒衝衝地瞪著他的車,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
秦崢挑眉。
距離吉普車兩米左右,余兮兮放緩步子,微喘著走近。駕駛室的車窗是完全降下的,她看見男人還是一身軍裝常服,盯著她,黑眸裏頭有一絲玩味,不作聲。
她調整表情笑了一下,打招呼:“早啊。”
他沒什麽語氣:“不早了。”
“……”部隊裏的男人都這麽欠扁嗎?
余兮兮被嗆了一下。
秦崢邊發動引擎,邊道:“上車。”
他的聲音低沉好聽,可說話的口吻帶著習慣式的命令。余兮兮蹙眉,抿了抿嘴還是忍了下來,哦了一聲,拉開車門坐進去。
吉普車駛出余宅。
秦崢不理余兮兮,余兮兮也不會主動理秦崢,于是一路無話。這麽些年,他們見面的次數很少,每次見面的狀態也都相差無幾。
兩家老人把他們的關係定義爲“情侶”,然而,只有余兮兮知道,他們這對“定了娃娃親的情侶”,迄今爲止連手都沒牽過……
她想起自己昨晚發給他的短信,不禁皺眉,是自己說得不够清楚,他沒看懂,還是移動運營商出了問題,那條短信根本沒發送成功?
“你……”忖度著,她試探性地開口,想問問他是否收到短信。
然而,與此同時,秦崢毫無徵兆地發問,語氣冷淡:“你平時幾點起床?”
余兮兮抬起頭,見他坐姿隨意,單手把控方向盤,冷黑的眸透過中央後視鏡看她。她的視綫冷不丁對上去,鏡中兩束目光相遇。
她同他對視,沒有退縮,清了清嗓子,道:“睡到自然醒。”
秦崢聲音很淡:“不工作?”
這句話,聽不出有惡意,却也聽不出有善意。余兮兮微蹙眉:“暫時還沒上班。”
他收回視綫,淡淡地笑了下。
余兮兮的嘴角却完全耷拉下去,側目看別處,雙手握拳。
秦崢的祖父,也就是這個男人口中的老爺子,在職期間是N軍區的司令員,功績顯赫,地位極高。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大部分人都以爲,秦崢從軍是自然而然,也會順利無比。
然而,事實幷非如此。
秦老司令爲人極爲剛正,秦崢考入軍校,畢業之後去了蘭城軍區某連,再到特種大隊,一步一步至今,全是靠一身錚錚鐵骨和硬本事。
他生活在祖父的光環下,却從不依靠任何人,照樣出類拔萃。
而她余兮兮,父輩爲她鋪好光明大道,她却只知吃喝玩樂、游手好閑,活脫脫就是一個一無是處的腦殘富二代。
事實上,秦崢打從心眼裏就看不起她吧?不過,她也不想解釋。他們本就是兩條道上的人,被一個婚約强行綁在一起,她仔細想想,覺得他們兩個都是受害者。
窗外,繁華的中心城區街景節節後退,吉普車駛向城西片區。
余兮兮呼出一口氣,終于說:“秦崢。”
雖相識多年,但他們畢竟陌生,她對他一向客氣,大多時候的稱呼都是“秦先生”或者“秦首長”,這樣直呼其名,還是這種堪稱凶惡的口吻,難得。
秦崢懶洋洋地看向後視鏡,很隨意地問道:“怎麽了?”
“昨天……”
余兮兮有點磕巴,穩住了,然後才盯著他的後腦勺沉聲說:“昨天晚上我給你發的那條短信,你收到沒有?”
秦崢想了一下,點頭:“嗯。”
她有點意外,脫口而出道:“那你看明白那條短信什麽意思了沒?”
秦崢沉默須臾,將車開到馬路盡頭,拐個彎,繞進一條林蔭道,道旁立著一塊牌子:軍事管理區,嚴禁停車。
余兮兮這才注意到在她走神的工夫,他們已經到目的地了。
她側目,看見門衛班的士兵敬了個禮,給車放行。不多時,車開到單元樓下,停穩。
她摸出粉餅盒照了下鏡子,理理頭髮,準備開門下車。
她握住門把手一推,半天推不動,于是往前掃了一眼,發現秦崢已經下車。她有點著急,便更用力地推。
就在這時,車門哐的一聲被人從外面拉開。
她全身的重量都壓在門上,始料不及,低呼一聲就摔了出去。秦崢皺眉,迅速伸手扶住她,修長有力的五指握住她的手臂,微微使勁。
和他的粗糙不同,這姑娘的觸感滑膩膩的,纖細雪嫩。
余兮兮眼角一挑,連連道謝,拂開他,退後幾步站穩。
秦崢一隻手拿著軍帽,一隻手隨意地插在褲袋,低頭看她片刻,淡然道:“你想分手。”
“……你說什麽?”
她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他說:“那條短信的意思不就是你想分手嗎?”
余兮兮這回聽清了,手一抖,被攥在掌心的粉餅盒差點兒掉在地上——分手?
這話說得怎麽跟他們牽過手一樣……
秦崢面無表情,揚了揚下巴:“先上樓。”說完,他沒理她,徑自轉身進去了。

余兮兮的爺爺和秦老爺子是年輕時候的戰友,而她和秦崢的婚約,追根究底,其實源于她爺爺和秦崢的爺爺的隨口一句話。
那時,雲城還沒擴出那麽多環,空氣裏也沒什麽霧霾,余家的老爺子未過世,余家的生意未做大,余兮兮也還未出生,秦、余兩家同住大院,感情極好。
某日天朗氣清,兩個老爺子在院子裏曬著太陽嘮嗑,就把兩家孫輩的娃娃親定下了。
秦家媳婦生下兒子的第五年,歲末梅花開,余家第二個小孫女出生,取名余兮兮。余老爺子守信,那句隨口定下的親事,自然也就成了真。
後來,余兮兮的爺爺因病過世;再後來,余兮兮父親的香水生意越做越好,余家在寸土寸金的城南買了大房,一家人從舊高層軍區大院裏搬了出去;後來的後來,余兮兮的爸媽越發忙碌,回大院看望秦老爺子的次數也越發少,從一年三五次,變成了一年一次,曾經親如骨肉的兩家人逐漸疏遠,小輩的婚事,似乎成了唯一一個牽絆……
上個世紀的老樓房,臺階不高,樓道也不算寬敞,余兮兮平時不怎麽鍛煉,一口氣上到四樓已經是極限,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她撑腰緩了幾秒,捏著拳頭繼續。
爬到五樓的樓梯平臺時,她用余光瞥見一個高大的人影。
那是秦崢。
那人背光立在暗處,站姿隨意,背脊却是筆直挺拔的一條綫。
她仰頭瞧了一眼,沒看清他臉上的表情,皺皺眉,氣息不穩道:“你站那兒幹什麽?這才五樓。”如果沒有記錯,他家老爺子住在第六樓。
秦崢居高臨下,用一副很冷淡的口吻,說:“等你。”
“……”余兮兮嘴角抽了一下。
他在原地又等了幾秒,見那姑娘傻站著不動,眉頭緊蹙,再開口時,語氣明顯就沉了幾分:“別楞著。”
他氣場本來就强,語氣再嚴厲些,殺傷力自然驚人。
余兮兮別過頭清了清嗓子,抬腿開始爬樓梯。
她以爲他會走在前面,可他沒有。他一直站在樓道左側的位置,即便不抬眼,她也能感覺到那束釘在她身上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錯覺,余兮兮覺得,那視綫帶著侵略性。
樓道逼仄,他人又高大,像山似的,顯得整個空間更加狹小。他站在樓梯口,她要繼續上樓,勢必和他發生接觸。
余兮兮當然不想和他有什麽接觸,所以,她平穩地說道:“麻煩讓一下。”
秦崢打量她,語氣裏似乎還帶著點玩味:“你過不去?”
“……”
余兮兮抬頭瞧他一眼。是瞧,不是瞪,她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友善,笑著說:“不好意思哈,首長,我胖。”
他一邊濃眉微微挑高,片刻後,慢條斯理地往後退了一步。
余兮兮這才快步上樓梯,嘴裏聲音很低地嘀咕著一句“有毛病”。
秦崢盯著那背影看了一會兒,換只手拿軍帽,跟上。
不多時,兩人停在了一扇房門前。秦崢拿出鑰匙開了門,帶著余兮兮進屋。
玄關處已整齊地擺放了兩雙拖鞋。
余兮兮彎腰換鞋,聽見有人問:“兮兮來了?”話音剛落,一陣脚步聲緊接著便從陽臺的方向傳來。
秦老爺子年紀大了,拄著拐杖走近,身軀已略微佝僂,滿是褶皺的臉上帶著笑。
余兮兮轉頭看見他,頓時咧開嘴角:“秦爺爺,好久不見哪。”
秦崢略點頭:“老爺子。”
老司令年輕時候是暴脾氣,最不好相處,如今人到老年,心性倒是平和了許多。他笑著說:“去洗手,準備吃午飯。”
秦崢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雲城這邊,家中就只有老爺子和一個照顧老爺子飲食起居的阿姨。
所以,飯桌前只坐了四個人,稍顯冷清。
阿姨很快吃完飯,進厨房裏收拾去了。老司令嚴肅地問了秦崢一些工作上的事,一邊不著痕迹地打量他,覺得他似乎瘦了些。
特種大隊是虎狼之師,任務最重,訓練最苦,能進去的,全是精英中的精英。可這麽些年,秦崢從沒說過半個累字。
良久後,老爺子又問:“什麽時候歸隊?你爸媽明天回來。”
秦崢喝了一口湯,語氣很淡:“暫時不知道,等安排。”
老爺子點頭,然後視綫微轉,落在余兮兮的身上,臉上頓時浮起笑意:“兮兮。”
“嗯?”她抬眼。
秦司令笑眯眯地說道:“這些年,秦崢一直在外面,沒什麽時間陪你。現在他調回來也是好事,從今往後,你們小兩口就不用一個在天南,一個在地北了。”
“……”
小兩口?
余兮兮嘴角抽搐了下,轉頭看秦崢。他臉色漠然,眸微垂,沒有解釋的打算,甚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她張了張嘴,最後却還是什麽都沒說,只暗自皺眉。

從老爺子家出來,秦崢送余兮兮回家,車從大院平穩地駛出,很快上了大路。
她透過後視鏡有意無意地瞄他,少頃,他眼也不抬地扔過來四個字,很冷淡:“有話就說。”
余兮兮沉默了一下,終于將憋了幾個小時的話說出口:“秦先生,我不喜歡總是被人誤會。”
他掐了烟,沒有說話。
她表情嚴肅,沉著嗓子繼續道:“過去你一直在蘭城,我們很少見面,或許都太不把這個婚約當回事。可是,現在你回來了,再這麽拖下去,我們遲早會被他們逼婚,難道真要等那個時候才說清楚嗎?”
聽她說完,秦崢忽然笑了一下,却仿佛只是個彎唇的動作,眼角眉梢毫無笑意。
余兮兮眉頭皺得更緊了。
她看著後視鏡,秦崢從後視鏡裏看她。短短幾秒,她冒出個不合情景的怪誕的念頭:這個男人的眼睛,很……特別。
那眼睛不是時下受歡迎的飄逸的桃花眼,他眼窩很深,目光也內斂,有種從骨子裏冒出來的沉穩。
他看了她片刻,才說:“你不想結婚?”
“……”
她無語,腹誹道:其實只是不想和你結婚。
秦崢倒也沒真的想聽答案,他移開目光,面無表情地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余兮兮琢磨著,心想他明白就好,于是,點點頭,再說話時語氣便友好了些:“你不用送我回家。這條道走到底,往左八百米就是零陽山,你在那兒把我放下來就行。”
秦崢不看她,語氣極淡:“去爬山嗎?”
余兮兮靜默幾秒鐘,點頭。
其實,她在零陽山上立了塊碑,想去看看,不過,對他也沒必要解釋那麽多。

余兮兮看著窗外,小片刻工夫,零陽山便映入眼中。
她坐直身體:“就是這兒,你靠邊把我放下來吧。”說完,她頓住,然後又小聲地補充一句,“麻煩你了。”
秦崢沒理她,徑自打著方向盤將車停穩了。
余兮兮楞住。
這時守車的大爺過來了,說:“停車十塊。”
她連忙探出頭解釋:“不、不,他只是送我過來,馬上就要走的,不停車……”
秦崢把錢交給了守車的大爺。
守車大爺轉身走開。
余兮兮石化:“……”
片刻後,秦崢下了車。她在車上坐著不動,幾秒鐘後才從車上跳了下來,有點懊惱:“我來這兒爬山,你來幹嗎?”
他回看她一眼:“這山你家承包了?”
“……”
余兮兮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半天說不出話來。
秦崢沒和她多言,徑直往山上走。
頭頂的天灰濛濛一片,雲層很厚,似乎快要下雨。她皺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看那高大筆挺的背影行走在山路上,棕綠色的一抹,存在感鮮明强烈。
余兮兮有點走神。
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要是哪天她抽風找他打架,事後,自己能評個幾級傷殘?
她盯著他看,不料那人忽然回頭。空氣裏,兩道目光迎面相撞。
男人的眼裏沒什麽情緒。
余兮兮下意識地移開眼,臉熱熱的,平白生出一種窘迫,像做了壞事被人逮住。過了一會兒,她聽見秦崢沉聲說:“快下雨了,別磨蹭。”
她猶豫了幾秒鐘,跟了上去。
那就把他當成普通朋友與之正常相處好了,不過一起爬山而已。
零陽山只是城郊一座不知名的山,人迹罕至,且山間多歧路,秦崢從未來過,只好跟在余兮兮身後,却發現她完全不用猶豫往哪條路走,竟似已走過了許多回。
最後,兩人一前一後站定在半山腰的一處草叢前。
秦崢看不出這個草叢與別處有何不同,站定在原處,將兩手插在褲兜,手指在口袋裏摩挲金屬打火機的機身,面無表情。
余兮兮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髮,眼風有意無意地掃過身旁的秦崢。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對著秦崢道:“那個,呃,山上風挺大的吧?”
秦崢說:“嗯。”
她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下山開車先回去啊,站在這兒幹什麽?”
天灰灰的,太陽隱在雲層的背後,秦崢沒什麽表情地打量著她:“吹吹風,不行?”
“……哦。”
說完,她暗自咬了下嘴唇——腿長在他的身上,愛去哪兒是他的自由,她問這些做什麽?好像她很關心他的事一樣。
忽然,身旁那人弓了弓腰,呼出的氣凉悠悠地拂過她的額,低沉的嗓音傳來:“不然,你覺得是爲什麽?”
鼻腔裏,那種充滿侵略感的男性味道更加濃烈。
余兮兮身體一僵,往後閃,清清嗓子强自鎮定著,說:“沒覺得什麽啊。”說完,她看都不看他,繞到草叢後面,步子急促,有點兒落荒而逃的味道。
秦崢挑眉,也跟著她繞到草叢後面。
然後,他看見了一塊石碑。

余兮兮靜默片刻,挽起袖子,用濕巾將石碑上的灰塵仔細拭去,又從包裏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狗糧,蹲下來,倒在碑前。
“小黑風,我來看你了,開心吧。”她的聲音很輕,也很溫柔,像山中的風拂過人的臉頰。
石碑是黑風的。
那是一條三歲大的德國黑背,警犬。
六年前,余兮兮被人綁架,三個亡命之徒把她關在一個廢弃的工廠裏。特警將整個工廠團團包圍,綁匪不肯投降,甚至在一怒之下準備撕票。殊死搏鬥中,警犬黑風救下了她,自己却永遠地倒在了血泊中。
窗外,烏雲在天際翻涌著,一方天地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終于扯出陣陣驚雷。
余兮兮想起以前聽過的一個說法——戰士最光榮的歸宿,要麽衣錦還鄉,要麽戰死沙場。
看著石碑上的警犬的照片,她眼角微微濕潤,右手舉高,敬了個軍禮。

雨終于還是落下。
夏日急雨,來勢汹汹,很快便在山中的凹凸地帶形成水氹。
余兮兮吸吸鼻子,從包裏拿出傘,轉身却發現背後站在一個人。
余兮兮停頓了一下,撑開傘,眼睛瞪大:“秦先生,你居然還在啊?”他不是說吹吹風嗎?都過去半個小時了,還沒吹够?
秦崢低頭注意到她眼睛泛紅,水汽氤氳在眼底,帶著點兒可憐,有種比平日更嬌弱的况味。
秦崢皺了下眉,極輕微的動作,語氣略沉:“哭什麽?”
余兮兮摸了下臉頰,很莫名:“……我沒哭啊。”她觸景生情,頂多眼泪打了個旋兒,有點難過而已。
他不與她爭辯,只淡然道:“還要去哪兒?”
她誠實地說:“不去哪兒,準備走了。”
秦崢臉色漠然,沒說話,往山下走。余兮兮站在草叢前,有點兒犯難:下山有很長一段路,這麽大的雨,山間風又大,要是不撑傘肯定得著凉。他沒拿傘,她的又是一把小傘,怎麽辦呢?
一起撑吧,兩個人得擠成一張餅;都不撑吧,實在太蠢、太矯情;她一個人撑吧,好像又良心不安……
余兮兮拿著她的碎花小傘,猶猶豫豫。然而,不等她做决定,那人已走入雨中,步伐快速沉穩,軍裝濕透,却不見一絲一毫的狼狽。
“……”
她暗駡一聲,趕忙撑開傘跑過去。雨太大,她只能提高嗓音吼:“我覺得,我們站近一點,這傘應該還是可以的……”說著,她終于追上他,踮脚把傘往他頭上遮。
秦崢回眸看她,雨水順著他飽滿的額頭往下滑,那雙眼漆黑,深不見底。
余兮兮手舉得發酸,皺緊眉頭:“哎,通常情况下不都應該個兒高的撑傘嗎……”
話未說完,男人單手接過傘,有力的長臂環過她的肩膀,收攏,她整個人瞬間貼近他的胸口。他面無表情地轉回頭,下巴有意無意地蹭了下她滑膩的臉頰,棱角分明,胡楂扎人。
余兮兮指尖顫了顫,忙把身子往另一側移。
這時,耳旁響起一個聲音,很低沉,呼出的熱氣灼燙她的耳垂:“不想生病就老實待著。”
“……”
某一瞬間,她生出一種錯覺,好像自己成了送入虎口的羊。

 

第二章情淺緣深
秦崢開車送余兮兮回家,烏雲不散,雨勢漸大。
車厢裏很安靜。
吉普車平穩地行駛,沒多久就開進城南片區,周圍車流减少,林蔭道的盡頭,一棟花園洋房矗立在雨幕中。
余兮兮淋了雨,身上粘膩不適,恨不得立刻飛回家。所以,車剛停穩,她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撑傘對他揮手:“謝謝你送我回來,慢走哈。”
“回去喝點抗病毒沖劑。”
忽地,余兮兮聽見這麽一句話,關切的字句,被他說得像下命令。
她眼底閃過詫异,幾秒過後回過神來,有點尷尬地道:“哦……嗯,我本來也這麽打算的。”頓了下,她又很客套地說道,“你淋的雨比我多,所以,你也多吃點藥吧,國家棟梁更應該愛護身體,呵呵。”
“……”秦崢一邊濃眉微挑,轉頭看她,良久才冷淡道:“有事打電話。”
余兮兮哽了下,最終還是緩慢地點頭:“……哦。”她心裏却在想,肯定是沒那一天了。

余兮兮回家就睡,一覺醒來已經是夜裏十點。臥室外,宋姨的聲音響起:“小兮。”
她的頭髮睡成鶏窩一樣,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她裹著睡袍下床開門,看見宋姨後,打了個哈欠,說:“宋姨,您還沒休息呢?”
宋姨把手裏的碗遞過去,柔聲道:“喝點姜湯。”
余兮兮伸手接過,一口喝下,然後聽見一樓客廳有人聲。她皺眉:“我爸媽回來了?”
宋姨點頭:“剛到。”
她表情微微一變,忙把碗塞回宋姨的手上,低聲說:“如果他們問起來,就說我不舒服,已經睡著了。”說完,她忙不迭地把門關上了。
“……”
屋外,宋姨端著空碗覺得好氣又好笑,却只能無奈地搖頭。
脚步聲離去。
余兮兮重新躺回床上,翻來覆去冥思苦想,然後拿起手機打開微信,給周易發過去一條語音:“我申請政治避難。”
周易很快回復:“又想往我家躲?”
余兮兮說:“一見面就說出國的事兒,我懶得跟他們吵。就這麽定了啊,我明天上午過去。”
周易:“躲跟吵都不是辦法。”
余兮兮木著臉打字:不然呢?
周易說:“你應該和他們好好談,我相信你爸媽沒那麽不近人情。”
她靜了靜,敲字回復過去:再說吧。我明天過去,睡了。
一切果都有因,世界上多得是不爲人知的事。

第二天,余兮兮起了個大早。
她感冒了,鼻子塞,身體肌肉乏力,好在症狀不嚴重,幷不影響日常生活。于是,她照常梳洗、化妝,然後拉開放包的櫃子,從整齊陳列的名牌包裏選出個中型的,往裏塞了些換洗衣物,踩上高跟鞋出門。
下樓前,她特意看了眼表——七點二十五分。
通常情况下,她爸媽會在早上七點四十分起床,所以,這個時間點應該很安全。然而,這一次,她失算了。
“又要出去玩兒?”
客廳裏,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面前擺著一套骨瓷茶具,空氣裏浮動著清茗淡香。
余兮兮擠出個很難看的笑:“爸爸早上好。”
余衛國摘下眼鏡看她,點頭:“坐吧。”
她拒絕:“不坐了。我和朋友約了一起吃早餐,再不走,得遲到了。”她邊說,邊裝模作樣地看手錶,然後擺擺手,“再見。”說完,她就轉身朝外走。
背後響起一道聲音:“你給我站住。”
余兮兮眯眼,面無表情地站定。
余衛國皺起眉,語氣嚴肅,透出明顯的怒意:“爸爸話還沒說完,你急著走什麽?怎麽越來越沒規矩?”
她無言幾秒,做了個深呼吸,轉過身,朝她爸綻開一個春光燦爛的笑:“好啊,您說吧,我聽著呢。”
余衛國放下報紙,語氣稍微緩和了點兒:“聽宋姨說,你昨天和秦崢去看了老司令?”
余兮兮說:“是。”
余衛國:“你秦爺爺身體如何?”
“還可以。”
余衛國略點頭,轉而道:“巴黎那邊的學校,你姐姐已經幫你聯繫好了,你下個月就過去。”
“我不去。”她拒絕得很直接。
氣氛忽然跌至冰點。
余衛國的表情沉了下去,再開口時,語氣明顯嚴厲許多:“你必須去。”
“我說不去,就是不去。”
余衛國吸了口氣吐出來,忍著不發火:“兮兮,這關乎你以後的人生,不許任性,聽話。”
她撲哧一聲笑出來:“逼著一個對香水毫無興趣的人去學調香,這就是你給我安排的人生嗎?你憑什麽干預我的人生?”
余衛國大怒:“這是你跟爸爸說話的態度嗎!”
這時,一陣脚步聲從樓梯口的方向傳來,余母匆匆地跑下來:“怎麽了這是?”她邊說,邊快步走到余兮兮的身邊,“大清早的,你們爺倆吵什麽。”
她滿不在乎地聳肩:“誰想跟他吵。”說完,她轉過身,小腰一扭,嗒嗒的高跟鞋聲音輕盈遠去,“媽我走了,這幾天不回家,麽麽。”
大門被打開又關上。
余衛國要被氣得吐血,指著她的背影,朝余母說:“看看你慣出來的好女兒!”

周易的寵物店開在市中心,店面很大,整潔溫馨,販售各式各樣的小動物:猫、狗、兔子、珍珠熊、蜥蜴……
嘀嘀——門外有人按喇叭。
一個衣著時尚的年輕女人正在給一隻布偶猫梳毛,聞聲抬頭。陽光下,改裝過的超跑停在門口,駕駛室裏的人戴著墨鏡,喝著牛奶,優哉游哉。
周易翻了個白眼。
幾分鐘後,余兮兮把車停好後進店,幫著周易給一隻小猫做美容。她正忙著,手機却震動起來。她放下梳子看了眼顯示屏,發現是余淩打來的電話。
她按掉不接,見微信有未讀消息,便點了進去。
那是一個超跑俱樂部的群,幾個人在裏頭吆喝,說今晚有人包場,地點MiuZ,要去玩兒的吱聲。
余兮兮挑眉:“晚上有空嗎?”
“有。怎麽了?”
她扯了扯周易的衣服,語氣淡漠:“閑著也無聊,走,找樂子去。”

夜幕降臨,余兮兮開車載著周易直奔MIiuZ。漆黑的夜幕下,一輛改裝的法拉利惹眼招搖,剛停穩,立刻就有殷勤的泊車司機迎上來。
她隨手把車鑰匙扔過去,拿出手機,在微信群裏敲字發信息:到了。
帥氣英俊的服務生拉開大門,DJ音樂傳出,裏面浮光掠影,觥籌交錯。場中形形色色的年輕男女,人影晃動。一個穿休閑西裝的英俊男人衆星捧月般被人簇擁著,修眉長眼,名牌衣褲、名牌表,一身行頭的價格直奔七位數。
余兮兮揮手打了個招呼:“沈銘。”
沈公子聞聲轉頭,目光越過重重人群搜索著,看見她後一怔,隨即便笑盈盈地走了過來,說:“承蒙余小姐捧場,蓬蓽生輝。”
沈家公子是英國留學歸來的青年才俊,高學歷,高智商,年紀輕輕就被雲城的財經雜志譽爲財富新貴。沈、余兩家在生意上往來頻繁,余兮兮和沈銘自然也是朋友。
寒暄兩句後,他們一起在主卡座上入席,喝酒聊天開玩笑,氣氛融洽。
不多時,幾個愛玩的男女提議拼酒玩游戲,余兮兮沒參與,而是專心致志地和周易刷微博聊八卦。
同樣沒參與游戲的沈銘過來給她敬酒,道:“兮兮,聽說你下個月要去巴黎進修?”
余兮兮臉上原本挂著笑,一聽這話,臉色微微沉下去,扯了扯嘴角:“聽說?聽誰說的?”
“我聽伯父跟我爸提過。”
她嗤笑了一聲,語氣冷淡:“他和你爸爸開玩笑呢。”
“……”沈銘尷尬,舉酒杯的手僵在半空。他隨便找的話題,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復,實在有些失策。
他剛要說點什麽挽回面子,余兮兮却先一步開口,道:“我們去一下洗手間,失陪。”
話音落地,她拉起周易離開了卡座。
夜更深,酒吧裏的人更多。
主卡座到洗手間有數十米,需要繞過中間的圓形舞池。余兮兮和周易一前一後地走著,忽地,余兮兮肩上一凉,有酒液冷不丁地潑上來。
周易低呼一聲,連忙把她往旁邊扯。
“……”余兮兮眉頭緊蹙,側目,旁邊是一個高大的外國男人,搖搖晃晃,酒氣沖天,手裏的洋酒杯子空了大半。
毫無疑問,空了的一半全在余兮兮的衣服上。
外國人醉醺醺的,看她一眼,然後打了個酒嗝就準備離去,絲毫沒有道歉的意思。
余兮兮的脾氣本來就沒多好,這時更是火冒三丈,她說道:“喂,你沒長眼睛呢?”
“……”外國男皺了下眉,上下打量著她,看她漂亮,扯出個笑,伸手就要去摸她的臉。
余兮兮面無表情地站開一步,沉默幾秒,拿起手邊桌上的一杯酒,淡然道:“我再說一遍,道歉。”
外國男嘴裏嘀咕了句什麽,冷哼著又準備走。
余兮兮只聽清一個單詞:Bitch。
一瞬之間,仿佛所有的火星都在此刻點燃,燒起熊熊烈火。她笑笑,手一揚,將大杯洋酒潑了那人一臉。
“怎麽回事?”後邊兒的沈銘沒搞清楚狀况,撥開人群往裏邊兒擠。
“……”外國男楞了下,滿臉的酒,回過神來後暴跳如雷,“Fuck!”接著,他便要揮拳揍她,旁邊的人津津有味地看熱鬧,見要動手了,終于意思意思地開始勸架。
余兮兮冷笑,將外套一脫,狠狠地扔在地上:“我心情不爽,你還非往槍口上撞,想打架?來!”
這時,四五個人高馬大的外國男人圍了過來,明顯是和之前那人一起的;沈銘那幫也來了,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又都喝了酒,幾個脾氣暴的,指著對方的鼻子就是一通大駡:“你們哪兒來的洋玩意兒,誰的朋友?”
沈銘轉頭吩咐一個服務生:“叫保安,把那幾個外國人趕出去。”
然而,服務生前脚剛離開,一個大塊頭就動起了手,幾個富二代駡了幾聲,擼袖子、拿瓶子,駡駡咧咧地一擁而上。

半夜兩點半,區派出所大廳。
白熾燈底下坐了好些穿制服的民警,表情嚴肅,一邊詢問,一邊給涉嫌聚衆鬥毆的人錄口供。
余兮兮面無表情地坐在椅子上,很配合審訊她的清秀小女警回答問題。
一旁,不停有人往家裏打電話,然後又不停有家長把自家闖了禍的少爺小姐保釋接走。短短半個小時,原本吵鬧的大廳只剩下兩個人還在錄口供。
一個是余兮兮,一個是周易。
又過了一會兒,門外一個聲音漠然響起,冷冰冰地道:“余兮兮,有人來接你了。”
“……”余兮兮眸光閃動,有些錯愕。
電話都還沒往外撥,哪個好心人這麽給力?她一頭霧水,轉頭朝周易道:“別急,我先出去看看是誰,馬上回來找你。”說完,她起身,又驚又疑地走出了大廳。
夜幕垂得低低的,沒星沒月,少了點夏夜應有的趣味。
余兮兮抱肩走出大門,抬頭看,派出所門前的空地上停了輛黑色吉普車,一個身影站在車門旁,高高大大的,遠看跟幅畫似的。
余兮兮覺得,她整個人都不好了——怎麽是他?
秦崢站姿隨意,一隻手插在褲袋,一隻手夾烟,盯著她,形成無形的壓迫感。
她摸摸鼻頭,移開視綫看別處,莫名像見了教導主任的小學生。
僵持小片刻,余兮兮看見他面無表情地走近幾步,夾烟的手微抬,指了指一個地方,像是示意她看。
于是,她狐疑地抬眼,夜風中,一條長長的橫幅赫然挂在兩棵大樹中間,紅底黃字的民警溫馨提示,很是醒目:莫打架,打輸住院,打贏坐牢。
余兮兮:“……”
橫幅挂在那兒,色澤鮮艶,小風一吹還飄搖幾下,像在肆意嘲笑她的愚蠢。
她無語,靜默片刻後轉過身,相當疑惑:“你怎麽會在這兒?”
秦崢隨手掐了烟頭:“你說呢。”
她被問得一哽,注意到脫下軍裝後,這人的帥氣似乎比之前更重。
余兮兮只能換種說法:“那你怎麽知道我在派出所?”
秦崢:“余淩說的。”
“我姐?”她脫口而出,眉頭緊蹙,“我姐給你打電話了?”
“嗯。”
得到答案,余兮兮著實無言以對。
姑且不論她進派出所的事余淩從何得知,但她姐果然很瞭解她,知道冷戰之中她不會輕易向家裏示弱,所以找來外人救場,既不給二老添堵,也勉强顧全她的面子。
可既是同根生,余兮兮當然也就知道余淩的心思——秦崢這個外人,說“外”又不算特別“外”,余淩走這一步,只怕也是想順水推舟,拉近拉近余兮兮和秦崢的關係吧。
“……”余兮兮閉上眼,用力揉著眉心。
好吧,這麽一來,她不僅在這個男人面前丟了臉,還順便欠了他一份人情——這可真是親姐姐才能幹出的事。
她正覺得無語,耳畔又響起一個聲音:“上車。”
她皺眉轉頭,看見秦崢已經拉開了駕駛室的車門,等得有點不耐煩。
半晌後,余兮兮終于清清嗓子乾咳一聲,道:“我……我還有個朋友在裏面,麻煩你順便把她也帶出來吧。”

十五分鐘後,一切手續辦理完畢,倆姑娘被保釋出來。
淩晨光景,窗外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吉普車的引擎聲刺激著人的耳膜。
周易坐在後座,臉上帶著一絲不自在。
一邊兒的余兮兮倒從容多了,垂頭發呆,指甲有一下沒一下地摳著真皮座椅,沙沙作響。
氣氛微妙。
忽地,駕駛座上的人扔過來一句話,挺淡的語氣,打破沉默:“地址。”
余兮兮說:“科北路189號。”
這個地址顯然不是她家的。
秦崢停車等紅燈:“你來指路。”
余兮兮看他一眼:“這段路我不熟。而且有一種東西叫導航,你沒有嗎?”
那人竟一副理所應當的語氣:“沒有。”
“……”余兮兮被噎住了,數秒後,她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相當不情願地把手機拿了出來。
秦崢側頭看著窗外,臉上的表情很淡。
不多時,一片死寂裏響起一個僵硬又機械的女聲:“百度地圖,開始爲您導航。”
余兮兮身體前傾,把手機的音量調到最大,然後舉到駕駛座上的那位的耳邊,很無語:“首長,記好了,這叫‘百度地圖’,勞煩您跟著它走。”
“前方,直行八百米,然後,向左行駛……”
導航的聲音很刺耳。秦崢微蹙眉,轉頭,余光掃見她的手臂,離得很近,纖細瑩潤,白得能看清皮下的脉絡,手臂上還貼了兩塊創可貼。
他半眯著眼,將視綫不露痕迹地收回來,隨口問道:“剛才在夜店,幾個打幾個?”
余兮兮沒好氣地答道:“對面五個,我們十二個。”
秦崢勾起嘴角,沒再說話。
她忍不住低哼,中氣不足地頂回去:“我讓人三招,不偉大嗎!”
旁邊的周易:“……”
之後,一路無話。
“前方到達目的地,已爲您推薦終點附近的停車場。”
這段路的路燈壞了兩個星期了,居民反映多次無果,投訴信貼了整整一公告欄。吉普車在小區門口停穩。
周易朝駕駛座上的人道了謝,然後下車。余兮兮收起手機緊隨其後。將車門重重地關上,她想了想,還是繞到駕駛室那邊,伸手敲車窗。
砰砰——
車窗玻璃降下,秦錚的臉出現在她的視綫裏。
余兮兮沉吟了一會兒,說:“今天晚上的事,謝謝。”
秦崢垂眸,沒什麽表情:“不客氣。”
她又說:“今天我欠你個人情,我一定會還。”
這回,秦崢靜了靜,側目,終于看向她,帶著點兒探究和玩味。良久後,他朝她勾了勾手指。
余兮兮狐疑,上前又站近些許。
“說吧,”秦崢傾身盯著她,低聲問:“怎麽還?”
余兮兮和他對視,莫名地,腦子裏閃過不知在哪兒看到的一句話:特種部隊的男人,骨子裏流的都是狼的血。
她皺眉認真地想了想,說:“這周之內,我請你吃飯。”
他聽完略彎唇,也不說答不答應,升起車窗,黑色吉普車在夜色中絕塵而去。
那人剛走,余兮兮兜裏的手機就接連震動起來,她狐疑,掏出來一看,見是好幾條未讀新短信。
幾秒鐘後,有人狠狠一脚踹向路邊的大樹:“啊——”
周易被嚇了一跳:“……你又發什麽瘋?”
“我爸停了我所有的卡。”這下玩大了,她要窮成狗了!

周易的單身公寓是余兮兮的避難所,她們關係親密,向來不分彼此。
和余兮兮的其他朋友不同,周易小康家庭出身,不算大富大貴,但她爲人正派、性格直爽,個人能力也强,大二開始接觸電商自主創業,小有積蓄,畢業之後跟家裏借了些錢,擁有了一間屬�自己的寵物店,兼做動物美容。
這天洗完澡已經是淩晨四點,兩個姑娘在被窩裏聊天。
周易問她:“你爸這次對你動真格了,你打算怎麽辦啊?”
余兮兮打了個哈欠,倒是一副滿不在乎的口吻:“找工作唄。我一名牌大學出來的獸醫,還能餓死不成?”
說幹就幹,余兮兮果然第二天就開始在網上找工作。可事情進展得不太順利,一連三天過去,她投出的簡歷石沉大海,沒收到絲毫回音。
余兮兮有些急了。
好友周易心疼她一籌莫展的樣子,提議說:“實在不行,就去養殖場幹算了,從我們學校畢業的獸醫去當飼養員的也不少。”
余兮兮一記白眼幾乎要翻到天上去:“算了吧,我堂堂未來的獸醫界大佬,養不來猪。”
此時,寵物店裏生意正好,一個抱泰迪的中年大媽聽見兩人聊天,忽然插話:“小妹妹,你是獸醫啊?”
余兮兮笑了下:“我是學獸醫專業的。”
“你在找工作?”
“對呀。”
大媽很熱心,頓時笑容滿面地說:“那巧了,我正好知道有一個地方在招人,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余兮兮聽了,大喜過望:“真的嗎?招獸醫?”
大媽:“飼養員。”
“……”合著還是去養猪嗎……
余兮兮嘴角一抽,眼底的火光瞬間熄滅,只能擠出個乾巴巴的笑,婉拒阿姨的好意:“謝謝您了,阿姨,但是……我不太喜歡養殖場,呵呵。”
“養殖場?什麽養殖場?”大媽皺眉,一字一句地說,“是贍養基地,退役軍犬贍養基地。”

余家從余衛國一代起開始從商,往上數兩輩,余兮兮的爺爺和曾爺爺,全是鐵骨錚錚的軍人。她對部隊的事瞭解不多,但關于退役軍犬的安置,還是略有耳聞。
軍犬和軍人一樣,入伍便有軍籍,退役之後,普通軍犬會被送入指定的犬場養老,而能被送入“退役軍犬贍養基地”的,只有特種部隊的軍犬。
次日清晨,雲城的霧霾出奇嚴重,人坐在車裏,透過擋風玻璃看前方,視野模糊,能見度低得可憐。余兮兮駕車沿著國道筆直向前,長鬈髮綁成馬尾,整個人看起來青春陽光。
依照中年阿姨之前說的地址,一個半小時後,法拉利到了基地附近,余兮兮老遠便聽見陣陣犬吠聲。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四周也沒有停車場,余兮兮猶豫了一會兒,把車開向大門,然後下車。
她客氣道:“同志,聽說你們這兒招獸醫?”
站崗的哨兵看她一眼:“請問你有什麽事嗎?”
余兮兮禮貌地微笑:“啊,我是來應聘的,請問能讓我進去嗎?”
哨兵面無表情,沉聲說:“我們不對外公招,應聘請出示介紹信。”
她愣住:“介紹信?”
“對。”
“……那不好意思啊,打擾了。”余兮兮沒轍,只能打道回府,邊走邊在心裏嘀咕:道聽途說的消息果然不靠譜。退役特種軍犬贍養基地是什麽地方,不用想也知道需要介紹信之類的“敲門磚”啊。
蠢死了——
余兮兮捏了捏眉心,剛要開車門,一陣汽車的引擎聲便從後方傳來。
她無意識地掉轉目光,只見遠方白霧迷蒙,一輛黑色吉普的車頭緩緩顯現,隨著距離漸近,整個車身駛入她的視野。
一束目光從車窗戶的另一頭掃過來,帶著穿透力。
余兮兮眯了下眼。
“又是你。”沒有起伏的陳述句,吉普車的主人嗓音低沉,聽不出有多余的情緒。
余兮兮心裏抓狂,臉上却一副輕鬆淡定的表情,摸摸臉:“是哦,挺巧的,呵呵。”
她逆光站著,朝陽的光影嵌在身體的四周,柔軟雪白,像在晃眼地發光。秦崢眯了眯眼,往下看才注意到她和以往不同:白衛衣,牛仔褲,脚下的運動鞋粉藍相間。
秦崢視綫在她的身上流轉一遭,最後回到她的臉上,語氣照舊冷淡:“這回還是路過?”
余兮兮垂眸,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擺,睜眼說瞎話:“呃……嗯。”
他盯著她,片刻後揚了揚下巴,笑:“想進去?”
余兮兮:“……”
接著,她便聽見秦崢的下一句話:“上來,我帶你。”
她抬頭,看他的眼神驚疑不定,帶著防備和困惑。她這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她來應聘,那他呢?這尊佛怎麽在這兒?
可遲疑不過半秒,不多時,余兮兮還是上了車。這回,她在哨崗處受到的待遇便大不相同,士兵們的面容仍舊嚴肅,却抬手敬了個禮,然後利落地放行。
車越往裏,犬吠聲便越大,余兮兮舉目四顧,能看見寬闊廣袤的訓練場,遠處成排的軍犬影子越來越遠,昆明犬、拉布拉多犬、高加索犬、黑背犬,種類繁多。
再往前,整整齊齊的磚瓦房便映入眼簾,不遠處的標牌上寫著幾個正楷大字:軍犬生活區。
車剛停穩,一個穿迷彩服的士兵便小跑過來,站定後敬禮:“秦營長!”
余兮兮從車上跳下來,注意到那個士兵個子不算高,膚色黝黑,看上去敦敦厚厚。環境太陌生,她有些拘謹地站在旁邊,看幾步外的兩個男人說話。
秦崢關上車門,表情和語氣都挺淡:“等著呢。”
“可不是,早知道您今天會來。”士兵咧開嘴,臉黑,于是襯得牙齒更白,“每年這個時候,您都來看山狼嘛。”
山狼是蘭城軍區特種大隊的退役軍犬,這個士兵是它現在的飼養員。
一晃三年了。
秦崢表情冷峻,目光穿過層層枝葉落在遠處,不知在想什麽。
士兵接著說:“這個點兒,該給山狼喂食了,正好。營長,您跟我來吧。”
說完,小戰士笑盈盈地轉身往生活區的屋舍走,余光不經意掃到余兮兮,楞了下:“呃,這位小姐是……”
余兮兮生怕這人把自己當成什麽不明身份的可疑人員,趕緊清了清嗓子道:“喀,那啥,我跟秦營長一起來的。”
“哦……”小戰士一副了悟的樣子,看看她,又看看秦崢,然後笑盈盈地轉身往軍犬生活區去了。
余兮兮跟在後頭小步走,想想不對勁,轉頭,輕輕地喂了一聲。
秦崢轉頭。
“我覺得……”她凑近點兒,抬手指著前面的背影說,“這個小同志好像誤會了。”
他垂眸,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她衛衣的領口,纖細的鎖骨處綴著一顆心形寶石吊墜,小巧精緻,更顯得那皮膚白如新雪。
周圍的空氣變得有點兒燥熱。
秦崢眸色微暗,食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打火機的浮雕:“是嗎?”
“……”
他盯著她,有意無意地貼近一些,嗓音更低:“什麽誤會?”
好像離得太近了,男人呼出的熱氣鑽進她的耳朵裏,弄得她隱隱發癢。
余兮兮下意識地縮脖子,閃開半步,離得更遠一點。她囁嚅了一下,臉頰微紅,有些懊惱:“……當我什麽都沒說。”說完,她加快脚步,兔子似的竄到前邊去了。
秦崢兩手插在褲兜,目光追著她的背影掃過去,肆無忌憚。
半晌後,他一彎唇,呢喃道:“小東西。”

這裏的軍犬都住單間,睡覺有鋪板,乾淨整潔,冬暖夏凉,待遇相當優渥。
余兮兮謹慎地走進去,在門口的時候,一個士兵給了她一件加厚防護服,她說了聲“謝謝”,穿戴完畢才進入犬舍。
犬吠聲聲。
也許是認生,見了她,退役軍犬們撲在鐵籠上,從喉嚨深處發出嗚嗚聲,目光凶狠。之前帶路的士兵打了個手勢,它們又都瞬間乖順起來。
一些士兵正在給軍犬喂食,余兮兮一路往裏走,在最後一間犬舍前停下。
一隻成年昆明犬蹲坐在地板上,體型健碩,目光如炬,十分颯爽威武,沒有半分退役犬應有的老態。
余兮兮視綫下移,皺眉,得到了答案。
這只軍犬的左前腿被截掉了——山狼,是一隻殘疾犬。
“……它的腿?”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略微發幹。
迷彩服士兵低嘆了一口氣,道:“執行任務時負傷,在金三角。”
金三角?
就在這時,哐啷幾聲,犬舍的門開了,飼養員提著犬食入內。空氣裏彌漫著濃郁的來蘇味,余兮兮站在門口朝裏觀望,神情猶豫。
她的目光對上那只叫“山狼”的昆明犬,它雙眼漆黑幽深,盯著她,雖端坐著沒有任何攻擊性動作,但眼底隱有凶光,極爲戒備警惕。
特種大隊的犬和男人都一樣,有野性、有狼性,招惹不得。
余兮兮抿嘴,心裏有點兒發怵。
這時,軍靴落地的脚步聲從背後傳來,沉穩有力。
她側目,視野裏走入一個高大的身影,脊背筆挺,白熾燈在他的頭頂蒙了一層薄紗,他臉色冷漠,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匆匆一瞬,她很快就別過頭。
須臾,秦崢站定,往她的方向掃了一眼,似帶著探究和玩味。
余兮兮清了清喉嚨,掩飾什麽般捋了下頭髮,指指門,輕描淡寫地說:“你先進去吧。”
他看她幾秒:“擋路了。”
她狐疑,啊了一聲,沒聽清:“什麽?”
秦崢眯眼。
兩人距離很近,他聞到她身上有股甜絲絲的香味兒,清淡怡人,和她前幾次用的香水味不同。他用手指捏了捏鼻梁,低頭貼近她,微挑眉,道:“姑娘,你擋我路了。”
音色低沉,語速刻意放慢,極輕緩,呼出的熱氣吹拂著她的耳垂。
“……”余兮兮頭皮一麻,趕緊往旁邊退,讓開兩步。
秦崢收回視綫,不再看她。
余兮兮抿了抿唇,瞧見那人徑直進了犬舍,叫山狼的軍犬看見他,漆黑的眼睛明顯一亮。他半蹲下來,隨手拍了一下軍犬的頭,臉色平靜,淡淡地道:“山狼我來喂,你出去吧。”
飼養員士兵高聲應了“是”,敬禮,禮畢,出去了。
國家對退役軍犬的贍養政策極好,每條犬的月伙食費標準是四百元左右,糧食定量四十五斤,供給的食物有肉類、魚類、米飯和適量乳製品、蛋製品,嚴格按照營養學的標準。
今天提供的犬食是用魚骨粉、菠菜、猪肉拌的白米飯,熱氣騰騰,聞著很香。
秦崢給山狼喂食,剛將犬食放入盆中,它便立刻埋頭大快朵頤起來。
余兮兮站在犬舍外探頭觀望,半晌後,終于長呼一口氣,提步,試探性地走了進去,然後在距離犬食盆三米遠的位置站定。
視野中,那人背對著她給山狼喂食,軍服袖口挽起,露出一截古銅色手臂,肌理分明,綫條清晰,一隻大手戴著手套,握住木勺子柄,根根手指修長有力。
安靜的犬舍內,一人一犬,和諧極了。
她歪了歪脖子,道:“我聽說,軍犬只吃飼養員喂的東西。”頓了下,她微微上前一步,“它退役之前跟著你?”
秦崢眼皮都不抬,淡然地說:“不是。”
她挑眉,好奇心被勾了起來:“那你和它有什麽淵源?”
“……”他不答話,將木勺隨手扔進桶裏,回過頭,目光深沉。
余兮兮穿著厚實的防護服,她骨架偏小,那套衣服顯然大出太多,使她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隻軍綠色的、笨重的企鵝,有點好笑,又有點可愛。
秦崢盯著她,片刻後,摘下手套站起身,雙手插在褲兜,不疾不徐地上前幾步,不答反問:“你還沒告訴我,你來這兒幹什麽。”
她聞言思索,說真話嗎?告訴他,她聽說這裏在招軍犬飼養員,所以來應聘,然後又因爲沒有介紹信,連大門兒都沒進得來?那也太丟臉了吧。
余兮兮遲疑再三,隨後十分淡定地說:“哦,我聽說這裏有個贍養基地,來參觀的。”
他閑閑地聽她鬼扯,挑了挑眉道:“單位組織的?”
余兮兮不知怎麽回答,支吾半天才嗯了一聲,白晰的臉頰泛紅。
秦崢好整以暇地打量她,淡笑,語氣平常地說道:“什麽時候工作的,在哪兒上班?”
“……”余兮兮被堵得沒了話,一張白晰的臉青紅交織。她工不工作關他什麽事,問、問、問,問個屁!
半晌後,她攥了一下拳頭道:“不是單位組織,是我自己想來參觀,不行嗎?”
秦崢淡笑了一下:“行。”
余兮兮別過頭,心裏憋氣,不想理他。
在雲城,誰不知道她是余家的掌上明珠,但凡有些眼力見的,在她面前都是客客氣氣。這個人倒好,專門給她添堵,和她上輩子有仇吧!呸!
山狼吃東西很快,才一會兒,犬食盆已見底。秦崢回身走過去,右臂向上伸直,掌心朝前。一瞧見手勢,威風凜凜的特種軍犬立刻乖巧地正面坐下。
他對余兮兮說:“不想待在這兒,就出去等我。”
聞言,某人如蒙大赦,頓時轉身跑出去了。
秦崢抬眸,視綫一路跟過去,只見一隻軍綠色的小“企鵝”圓溜溜地挪出了犬舍的大門,步子很急,有鬼在追似的。
他無聲地扯了下嘴角。

犬舍有空調,外面却沒有,余兮兮邊走,邊脫防護服,到門口的時候還給之前那個小士兵,笑道:“謝謝啊,同志。”
話剛說完,一個聲音響起:“你先出來了啊?”
余兮兮轉身,見是之前那個飼養員,膚色黝黑,笑容滿面,牙齒雪白雪白的。她點頭:“嗯。”
飼養員說:“也是,裏面消毒水的味道太重,你肯定聞不慣,出來也好。”說著,他指指一旁休息區的沙發,“你等秦營長吧?隨便坐。”
余兮兮就近坐下,隨口道:“秦營長每年都要來看山狼嗎?”
飼養員叫李成,聞言點點頭,說:“對,每年的今天,都來。”
她覺得奇怪:“今天,五月九號……是什麽特別的日子?”
話音落地,李成的臉色微微一沉,半晌後,嘆了一口氣:“三年前的五月九號,山狼的指導員在金三角犧牲,他是秦營長的戰友,也是雲城人,就葬在西郊的烈士陵園。”
余兮兮一時怔住。
李成頭微垂,表情帶著幾分凝重,低聲繼續道:“秦營長一般天沒亮就去掃墓,然後就會來基地。”
……原來是這樣。
氣氛就這麽沉重下來,余兮兮或多或少地受到一些感染,半天沒吱聲。
不料,李成忽然又笑了笑,道:“不說這個了。”像是想起什麽,他看向她,壓低聲音,道,“對了,同志,你是秦營長的對象吧?”
“……”余兮兮嘴角一抽,忙不迭地擺手,“不、不、不,你誤會了,我們只是朋友,很普通的朋友。”
負責犬舍門崗的小士兵顯然不相信,撲哧笑了一聲:“普通朋友?秦營長頭一次帶人來,還是你這麽漂亮的一個姑娘,怎麽會是普通朋友?”
秦崢不是專程帶她來的,他們只是在門口碰上了而已呀……她無語,又不好跟這人解釋太多,只能說:“真的是普通朋友,你們別亂猜,要是傳出去,秦營長可就真不好找對象了。”
這時,一個拎拖把的戰士從裏頭走了出來,笑道:“是啊,別亂猜。聽說秦營長早就有未婚妻了,感情好著呢。”
衆人大驚:“真的?”
“可不?”
“……”感情好?這麽不實事求是的言論是誰傳出去的啊!

半個小時後,秦崢從犬舍離開,余兮兮跟在後頭。爲了不再引起他人的誤會,這一次,她很刻意地和他隔開了好幾米。
秦崢沒理她,開門上車,發動引擎的同時瞥一眼後視鏡:余兮兮比來的時候還拘謹,在吉普車旁猶豫半天,最後才下了莫大的决心般坐到車後座上。
他面無表情地打方向盤,黑色吉普車平緩地駛上車道。
出了基地大門,車靠邊停下。
余兮兮琢磨一番,才開口道:“上次我說了要請你吃飯,這周都快過完了,要不就今天吧。”
他說:“不用。”
余兮兮皺眉,很堅持:“必須的。如果你有空,就今晚吧……”她想了想,又說,“你平時都吃什麽?喜歡中餐?日料?韓料?泰國菜?”
秦崢淡淡地吐出兩個字:“食堂。”
“……”
他沒什麽語氣:“我平時在食堂吃。”
余兮兮被噎住。
她從不知道,原來請一個特種軍官吃飯是這麽麻煩的一件事。
秦崢見她一臉吃癟的神色,頓覺有趣,逗弄够了才含笑開口:“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好。”余兮兮點頭,揉揉眉心,“那我先走了,再見。”說完,她推開門下了車,朝法拉利的方向走去。
忽地,低沉的嗓音在背後響起:“余兮兮。”
她停住脚步,轉頭看他:“怎麽?”
秦崢目光落在她的臉上:“今天用的什麽香水?”
余兮兮楞了一下,低頭聞手腕,沒什麽味道。她表情僵了一下:“……今天沒用香水。”
出門太早又太急,她忘噴了。說完,她狐疑地看向他:“怎麽忽然問這個?”
秦崢搭在方向盤上的食指無意識地顫抖了一下。
那股子香味兒,原來是她的體香。

晚上點的外賣,余兮兮吃完飯便上了床。她抱著電腦,繼續瀏覽招聘信息,投遞簡歷,昏昏欲睡仍在堅持。
這時,手機響了,又有人打來電話。
她看了一眼,瞬間連睡意都消失了大半,遲疑好一會兒才接起來:“……喂?”
聽筒裏傳出男人的聲音,很低也很沉:“沒睡?”
余兮兮皺眉,掃了眼墻上的挂鐘,著實無語了:“……現在好像才九點。”
那人說:“下樓,我就在科北路。”
她嘴角抽搐了一下:“下樓幹什麽?”
“吃飯。”
“現在?”我去,這人過的是北極時間嗎?
“現在。”
余兮兮整個人都不好了,忍住爆粗口的衝動,道:“可是秦少校,現在都這麽晚了……”
秦崢語氣挺淡:“現在好像才九點。”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脚,她算是徹頭徹尾地體會到了。
余兮兮無言幾秒鐘,才張口問:“您想好吃什麽了?”
“嗯。”
須臾,她挂斷電話,跳下床,穿外套,換高跟鞋,嘴裏不住地駡駡咧咧。周易正在看韓劇,聽見響動後摘下耳機,轉頭,問:“大晚上的,去哪兒?”
余兮兮把錢揣兜裏,惡狠狠地說:“討債的來了,我去還債。”
夏季的夜晚,風吹雲散,月亮在天上露出半邊臉。
余兮兮出了單元樓,剛到小區門口就瞧見路邊停了輛黑色吉普車。一個高大的人影站在旁邊,背著光,面容模糊。
她翻了個白眼,篤定這人是專程來找她碴的。
忖度著,余兮兮走過去打招呼,再不爽,也只能面露微笑:“晚上好啊。”
秦崢轉頭,見這女人已不是白天那副打扮,穿著連衣裙,下面兩截白生生的小腿,沒背包,手裏拿著鑰匙,透過高跟凉鞋能看見十根圓潤的脚指頭,肌膚是淡粉色,指甲油艶紅。
他點了下頭,轉身準備過街。不多時,指示燈轉綠,她提步跟在他的後頭,也沒多問,小心地距離他一步遠,不近不遠。
到地兒了,秦崢頓足,余兮兮也跟著停下來,抬起頭,面前赫然是一家快餐店。
她有些窘迫,隨後便聽見秦崢淡然地說道:“要一份紅燒牛肉飯,兩個牛肉包,一份豆漿。”
店老闆應了聲,笑道:“一共三十五塊。”
余兮兮表情呆呆的,完全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麽狀况。
秦崢瞥她一眼:“不是要請我吃飯嗎?”
“……啊?”
他的表情和語氣都挺淡:“我打包,給錢。”
余兮兮:“……”

第三章裝糊塗
這男人說的請他吃飯,就真的是幫他給頓飯錢而已。
余兮兮哭笑不得,轉頭看秦崢,街燈昏黃,他剛健的身軀裹在一層黑色T恤下,衣服不是緊身樣式,却依稀可見布料底下健碩的肌群,寬肩窄腰,站姿挺拔,面容極英俊,沒有表情,顯得冷硬持重。
她眼波流轉,發覺這人冷是冷了些,但無可否認是好看的。她琢磨著,給了錢。
秦崢:“謝了。”
“不客氣。”余兮兮隨口應了句,側目掃一眼他手上的食品袋,又問,“怎麽忽然想吃這個?”
他淡然道:“老董說這家店的東西不錯。”
老董名爲董成業,在雲城軍區工作,跟秦崢是軍校同窗。畢業後,兩人服從分配各奔東西,但一直都有聯繫。
聞言,余兮兮略點頭,對那個老董什麽的不大好奇。她又不自然地扯扯嘴角,難得地沖他半開玩笑地說:“你長這麽壯,看不出來還挺好養活的。”
她的嗓音細軟,說話時嬌嬌柔柔,只是往日面對他時太拘謹,總顯得生硬。也許夜色能磨平人的棱角,又也許黑暗能給人勇氣,她這話說出來,竟然帶著三分自己都未覺察的撒嬌。
秦崢眯了下眼:“什麽?”
“……”余兮兮咳嗽一聲,若無其事地摸了下腦門兒,“哦,我說這家店的東西應該很好吃。”
他哂笑一聲,不和她計較:“那你不吃?”
她擺擺手:“不用,不用,我剛剛吃過了。”
“那你打算看著我吃?”
“嗯?”
她心生疑惑,什麽意思?
他盯著她:“請人吃飯,東道主不作陪嗎?”
“……”余兮兮被噎了一下。
她仔細琢磨了一會兒,覺得的確是這麽個理兒,既然是答謝,請他吃飯,她自然要作陪,只是,吃的飯是打包的,陪他去哪兒吃?大晚上的,去他家嗎?
余兮兮心頭忽地一跳。
秦崢什麽人物,偵察能力萬里挑一的特種軍官,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麽,他說道:“你緊張什麽?”
余兮兮清了下嗓子,故作鎮定地笑笑:“呵,我緊張什麽?”
他微微貼近,嗓音在她的頭頂壓低,有點啞:“那只有你自個兒知道。”
男人的氣息鑽進她的鼻腔裏,和古龍水的考究香味不同,是濃烈的、硬朗的,乾淨爽利。
余兮兮一慌,頭皮都發緊了一下,往後退半步,不料後面是臺階,整個人竟重心不穩地往後仰。她嚇壞了,雙手在空中胡亂地揮舞,忽然後腰橫過一隻手臂,摟住她,輕鬆地將她帶了回去。
慣性使然,她往前踉蹌三步,直接撞進秦崢的懷裏。
余兮兮耳根發熱,這胸膛寬闊堅硬,她的頭頂剛到他的下巴,鼻子碰上他的胸肌,頓時疼得眼泪都出來了。
秦崢低頭看她,沉聲道:“站得穩嗎?”他問話的同時,摟住她的腰的“鐵臂”却沒有松。
“……”余兮兮有點生氣,不答話,邊揉鼻子,邊躲出去。她想,她和他一定八字犯沖,每次見面都像彗星撞地球,沒好事。
秦崢好整以暇地打量余兮兮片刻,弓下腰,和她平視,彎了彎唇:“瞎想什麽呢,解放軍是好人。”
他說這話時,懶洋洋的,一身痞氣沖天。她掃他一眼,覺得這話從這男人嘴裏說出來,可信度簡直爲零。
買完東西,兩人離開那家其貌不揚的快餐店,一前一後地過馬路。
雲城是繁華都市,夜景璀璨,夜生活豐富,晚上九點多正是熱鬧的時候。街道上霓虹閃爍,車水馬龍。
余兮兮把零錢塞進兜裏,想著秦崢應該要走了,心中猶豫再三,還是準備很大度地過去跟他道別。
不料,她抬起頭,却見那人越過吉普車筆直地向前,不像是要上車的樣子。
她詫异,小跑著上前:“你還不回家嗎?”
秦崢脚下的步子頓住,側目看她,漆黑的眼中墜入霓虹流光,揚揚眉:“怎麽,想去參觀?”
“……”她一噎,差點兒被嘴裏的口水嗆住,臉都漲紅了,“不是。”
他暗暗勾唇,收回視綫繼續往前走。
余兮兮還是不解,追上去,語氣不太耐煩了:“你到底準備去哪兒吃飯啊?”
秦崢掀起眼皮:“就那兒吧。”
她皺眉,順著他的目光往前張望,看見夜風中,幾塊指示牌立得老高,其中一個的上面寫著:人民公園,前行八百米。
“……”她震驚,“公園?你要去公園裏吃東西?”
秦崢說:“不行?”
余兮兮無語,悄然翻個白眼,陰陽怪氣地回答他:“行啊,空氣清新,挺好的嘛。”
秦家軍功赫赫,放在古代,那就是地地道道的豪門世家。余兮兮覺得,這男人可真够奇怪的,堂堂一個陸軍少校,日子怎麽就過得這麽糙呢?

順著人工湖往裏走,整個世界便安靜下來,羊腸小道曲徑通幽,湖邊的流燈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燈火輝煌。
余兮兮穿著高跟鞋,越走脚脖子越酸,終于,在經過一張長椅時,她忍不住了,朝前頭那個高大的背影道:“不如,就這兒吧,到處都差不多。”
秦崢沒吭聲,脚下的步子停住。
余兮兮估摸著他不說話應該是默認了,于是掏出衛生紙,彎下腰,仔仔細細地擦拭座椅和靠背。
她身軀俯低,裙子又略修身,因此腰綫、臀綫被勾勒得纖毫畢露,腰肢纖細,小臀渾圓挺翹,白生生的腿窩處有兩圈極淡的陰影,看上去嬌弱柔軟。
秦崢垂眸看著她,須臾,用食指摸了下嘴唇。
少頃,余兮兮直起腰,將手裏的髒紙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拍拍手,道:“只有這麽多紙,只能大概擦一下,但是,應該能坐了。”
他彎腰坐下。
余兮兮也坐下來,轉頭,見旁邊擺了台自動販售機,正好口幹,于是起身買水。
她站定一看,商品大部分都已售罄,只有百威啤酒那一欄還顯示著可購。她抿了抿嘴唇,掏錢買了兩罐啤酒,折身坐回椅子上。
兩人幷肩而坐,中間隔了二十多厘米,半晌無言。
余兮兮打開啤酒罐喝了口酒,冰凍的,凉颼颼的液體順著喉管浸遍四肢。她被凍得縮縮脖子,余光一掃,這才注意到他把食品袋放在旁邊,動都沒動。
她抬手指了指:“快吃啊,凉了的話,味道肯定不好。”
秦崢依舊沒動:“突然沒胃口了。”
“……”那,他讓她來這兒幹嗎?大晚上欣賞他這位大爺抽烟?
余兮兮不知能說什麽,只默默地又喝了口啤酒,然後動作稍頓,想了想,把另一罐遞給他:“喝不喝?”
秦崢說:“我開了車。”
“哦。”
她把手收回來,小口喝著啤酒,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湖面上。
又是一陣靜默。
不久,耳畔響起一道低沉的嗓音:“上次你提的事,我考慮過了。”
余兮兮怔了一下,抬眼有些困惑地問他:“什麽事?”
空氣裏不時響起叮叮聲,她的注意力被吸引,定睛一看,發現是秦崢在把玩那個金屬打火機。蓋帽兒甩開又扣上,他的指腹摩挲著機身上的浮雕,嘴裏咬著烟,目光冷峻,看不出喜怒。
幾秒後,他才開口:“分手的事。”
她嘴角抽搐,懷疑自己聽錯:“分手?”
他眼裏一冷:“對。”
余兮兮放下手裏的啤酒,斟酌片刻,然後儘量耐著性子糾正那個怪异的詞匯:“秦先生,你常年在部隊,不食人間烟火,可能對這些太不瞭解了。”頓了下,她繼續道,“我們兩個從來沒有交往過,所以,就算是解除婚約,那也不能算‘分手’。Understand?”
話音落地,周圍再次陷入沉靜。
秦崢側目,入眼是一張清秀的側臉,萬家燈火和街燈在她的背後,光亮中,翹鼻朱唇,輪廓柔和,脖子是白晰嬌美的一道弧,往下延展,連著鎖骨和更多絕妙的風景。
微風拂過,她散下的鬈髮輕輕搖曳,偶爾一縷拂過他的手背,柔軟得像冰絲一樣凉。
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重複:“沒交往過?”
余兮兮神色嚴肅下來:“對。雖然我們有婚約,但我們沒有交往過。”
良久後,秦崢彎了彎唇,笑,眸中却不帶笑意:“你覺得怎麽樣才算交往?”
遠處鉛雲蔓延過來,烏雲壓頂,漆黑的天穹沉悶壓抑,像要下雨。這一瞬,余兮兮竟似從他眼中看到了薄怒和陰沉。
沒來由地,她忽然有點發怵,清了清嗓子道:“……反正,不是我倆這樣。”
雲層更厚,天幕極低。
秦崢一勾嘴角:“我大晚上過來找你,不爲這頓飯。”
她的指尖驀地抖了下,又聽他極輕緩地道:“猜猜,我是爲了什麽?”
這人看她的眼神,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直白露骨,仿佛他爲刀俎,她爲魚肉。
余兮兮咽了口唾沫,心虛了,面上却還得裝得輕鬆淡定,只是,身體在無意識地往後移:“我怎麽知道。”
秦崢察覺了,挑眉:“你怕我?”
“……沒。”
“那你躲什麽?”
一來二去,他咄咄逼人,余兮兮的火氣也躥上來了,音量拔高:“誰躲了!”
他勾起嘴角:“一個男人大晚上來找一個女人能是爲了什麽?”他的語氣低緩,却字字敲在她的心尖上,“余小姐,你裝糊塗呢?”

風雨前,空氣裏彌漫著一種難以忍受的悶熱。
男人的話仿若利劍,刺著余兮兮的耳膜和神經,她瞪大眼睛,那一瞬有驚雷在腦子裏炸開,她的心跳變快,像是明白了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明白。
他在說什麽,莫名其妙的,抽風嗎?
秦崢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夜是黑色,她一雙大眼瞪得很圓,有燈光灑進去,晶亮晶亮的。這些年,他見過無數美女,熱情嫵媚的都市麗人,英姿颯爽的女軍官,純樸善良的山裏姑娘,那些面孔清秀亮麗,却都如走馬燈似的,他記不住,也懶得記。
唯獨眼前這張臉,他印象深刻。
秦崢頓了幾秒,又冷靜地重複一遍:“你在裝糊塗。”
余兮兮心裏一亂,捏緊拳頭,急于證明什麽般脫口而出:“誰跟你裝了,鬼知道你到底什麽意思。”
他挑了挑眉。
“……”剛才那句話說出口,親昵得像打情駡俏,她無語,翻了個白眼,清清嗓子,重新調整語氣,生硬了很多,“我的意思是,我沒裝糊塗。”
秦崢眯了下眼,沒說話,只一言不發地盯著她。
他分明沒有任何動作,不出格,也不過分,但偏偏,她渾身的汗毛都竪了起來。那感覺不好形容,像被野獸盯上了一般,對方蟄伏著不出手,只不過在等待給獵物致命一擊。
余兮兮有種想逃跑的衝動。
好在這衝動未付諸實踐,她竭力平復混亂的心跳,很尋常地喝了口啤酒,語氣平平地道:“時間不早了,你住得遠,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秦崢說:“我不急。”
“但是,我得回去了。”余兮兮已經待不下去,起身拍了下裙子,胡謅道,“我現在住在朋友家,她十點一過就鎖門,再晚一點的話,我回不去。”
他掃了一眼她放鑰匙的衣兜,輕輕嗤笑一聲:“換個理由。”
謊言瞬間被揭穿,余兮兮微窘,更多的却是惱火、焦躁。此時,她脾氣上來了,懶得跟他找什麽理由來虛與委蛇,冷冷地說道:“要請你吃的飯,我已經請了。”
這話有潜臺詞:所以,現在她不欠他什麽。
秦崢隨手提了下那袋沒動過的東西:“我還沒吃。”
“……”余兮兮忍無可忍,“您愛吃不吃,我先回去了。”說完,她看都不看他,轉身就要走。
背後一道聲音緊接著響起,低低沉沉的,沒什麽起伏:“我不同意。”
她氣得笑出一聲,轉頭,幾乎是不可思議地看向他:“不同意我回家?怎麽,首長打算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
秦崢夾著烟看她一眼,表情很淡,目光却極幽深:“我指的是分手。”
“……”
“我不同意。”
余兮兮氣結,折身回去,吐出一口氣,道:“秦先生,需要我跟你說多少次,咱倆沒談過戀愛,也不是情侶,根本不存在‘分手’這種說法。”
積雨雲聚集,不堪重負,轟轟隆隆,天空深處傳出雷聲,昭示著暴風雨轉眼將至。
一滴雨水掉下來,不偏不倚,落在秦崢的手背上。
他掐了烟頭,眼皮子都沒抬一下:“情侶該是什麽樣子?”
余兮兮哼了一聲,態度惡劣地頂回去:“反正不可能是每年只一起吃一頓飯的樣子。”
秦崢用拇指摩挲著那滴水滴,雨在粗糙的指腹間暈開,凉凉的,他皺了下眉,想起剛才她的髮絲拂過他的手背,輕而軟。
余兮兮沒等他回話,這次當真轉身就走。
然而,她剛邁出半步,一股力量突然襲擊那截雪白的手腕,强硬不容悖逆,直接把她拽了回去。
她嚇了一大跳,胸前的柔軟貼上一堵人墻,堅硬如鐵壁,箍在她腰上的手臂也摟得死緊,放肆地擠壓著,像要榨幹她胸腔裏的每一絲空氣。
余兮兮臉大紅,掙扎著,小獸似的咆哮:“你!你給我鬆開!”
男人很輕易就制住她,大掌掐住她的細腰,低頭,薄唇靠近那細嫩泛紅的耳垂,低聲道:“這樣?”
“……”她縮著脖子,掙扎得更厲害,“秦崢!”
秦崢貼得更近,瞧見她耳垂上吊了一串紅色小櫻桃,圓潤的,半透明,映出小片雪白的肌膚。他咬住那耳環吊墜,嗓音微啞:“還是這樣?”
余兮兮渾身一抖。
幾道閃電劃破夜色,終于,醞釀多時的大雨傾盆而下。
夏季的雨水沒有定數,來去匆匆,眨眼工夫就在天際連綿成雨綫。余兮兮身上濕了,秦崢身上也濕了,打濕的T恤衫,貼合著健碩的肌肉輪廓,性感而具力量美。
她狠狠地推他,手掌下的觸感堅硬如石。
女人細胳膊細腿兒,這點反擊微不足道,只是扭得厲害,從領口下鑽出甜膩的體香,帶著熱度。秦崢的呼吸緊了一下,低聲呵斥:“消停點兒。”
余兮兮的性格,能乖乖地聽他的話才是見鬼。
她的碎發沾在額頭上,稍頓,她別過頭,往旁邊沉沉地呼出一口氣,像壓抑了什麽。然後,她很平靜地道:“我再說一遍,鬆開。”
秦崢大手收攏,仿佛掐著量那勾人的細腰的圍度,懶散道:“我要不呢?”
余兮兮氣得肺都快要炸了,冷笑道:“那你自找的!”
話說完,她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不退反進,忽地往他撲上去。距離更近,朦朧的雨水像層霧,背後是他英俊冷淡的臉,睫毛上沾了水珠,黑眸深不見底,閃過一絲詫异。
電光石火之間,脖子一側竄起一絲疼痛。
秦崢無防備,皺眉溢出一聲悶哼。
這丫頭咬了他一口。
尖尖的牙咬破了皮肉,看得出她使了大勁兒。他的唇抿成一條綫,手臂微松,她頓時忙不迭地往後退,拼命地想逃出他的掌控,奪路而逃前提高嗓音吼道——
“你出門忘記吃藥了吧!”
高跟鞋的嗒嗒聲很急促,雨幕中,一抹淡粉色的身影漸漸遠了,最後化成一個點,消失于夜色之中。
秦崢站在原地,微仰脖子摸傷口,粘濕一片,見血了,痛楚不明顯,反而帶著一絲酥酥麻麻的癢。
他盯著她遠去的方向,漫不經心似的,嘴角一勾。
她躲,能躲到天上去?

一連兩天,余兮兮沒再出過門。
那晚冒雨而歸,她著了凉,吃了幾包感冒沖劑也沒見好,身體疲軟,四肢無力,一天二十四小時幾乎不下床,三餐全由周易打包帶回。
這天傍晚六點半,周易關了寵物店回家,把打包盒放在床頭櫃上,皺眉:“晚上吃了藥睡一覺,再不好的話,就去醫院看看。”
余兮兮從被窩裏爬起來,打開盒子一看,米粥配蝦仁炒蛋,還不錯。
她把被子裹在身上,只露出一個頭和兩隻手。她拿勺子舀粥,嘴裏說道:“昨晚吃了感康,現在已經比昨天好多了,你別擔心,沒事兒的……”她剛說完,就打了一聲噴嚏。
周易白她一眼,一邊遞紙巾,一邊說:“多大個人了,出門兒也不知道帶把傘。”
“誰知道會下雨。”
“有種東西咱們管它叫天氣預報。”
“……”余兮兮一噎,過了半晌才咬牙切齒地嘀咕,“說到底還不都怪那個神經病。”她邊說,邊拿勺子把一塊鶏蛋戳得稀爛,說,“莫名其妙,簡直有病……”
周易眯眼,上上下下打量她,很是奇怪:“我說小余同志,那天晚上到底出了什麽事?一頓飯的工夫,怎麽你就和你家兵哥哥不共戴天了?”
余兮兮把勺子一摔:“什麽你家、我家的,再胡說,我翻臉!”
周易知道她在氣頭上,只好順著毛捋:“好、好、好,不說,不說。”
不提還好,一提,那晚的情景又重新浮現,男人目光不善的眼,箍在腰上的手,還有吹過她耳垂的熱氣……
余兮兮雙頰微熱,心跳加快,閉眼抿抿唇,埋頭吃飯。
好死不死的,旁邊的人却又凑近幾分,壓低嗓子,帶著三分好奇、三分關切地問:“可是……那天到底出了什麽事?你究竟怎麽了?”
她煩躁,捂嘴咳嗽幾聲:“沒什麽。”
夜很安靜,星星和月亮都是天空的點綴,散發著一種和諧靜謐的美。
一顆糖在嘴裏融化完,余兮兮準備洗漱,忽地,窗臺上的手機震動起來。她拿起來一看,有新信息傳入。
簡短的幾個字:明天去大院吃午飯。
發信人:秦崢。
“……”
她徹底無語,用手指頭敲屏幕,回過去兩個表情:[再見][再見]。
幾分鐘後,秦崢回復,仍是不冷不熱的幾個字:老爺子要見你。
余兮兮扶額,有種想砸手機的衝動,在編輯欄裏輸入了一行字:不了,解除婚約的事,麻煩你和司令員說清楚。
打完字,她看了幾遍,又覺得不太好,唰唰地又删了個乾淨。
然後,她把手機扔到了一邊,解開發圈,拉上窗簾,進浴室了。

軍區宿舍。
屋裏沒開燈,窗簾拉到一半,黑暗中映入幾絲城市霓虹的光。
秦崢支起一條長腿坐在床上,背靠著墻,姿勢隨意,雙唇間的烟安靜地燃燒著。半晌後,一根烟抽完,他掐了烟頭躺回去,盯著天花板,臉上沒多余的表情。
枕頭邊上的手機屏幕暗下去。
窗外夜色很濃,偶爾有重型卡車碾過路面,帶起動蕩。
他閉上眼。
一張俏生生的臉蛋浮現在腦海,含羞帶怒,張牙舞爪,生動的、靈巧的,像被踩了尾巴的小花猫。她細皮嫩肉,嬌柔美好,仿佛生來就該被寵愛,被人捧在掌心裏疼著、寵著;細細的腰身,軟得不可思議,滑膩膩的觸感猶在他指腹間……
空氣瞬間升溫。
秦崢抿唇,翻身坐起來,將黑色軍用背心脫下扔到邊上,露出古銅色的胸膛,胸肌健碩,橫亘著各式刀疤槍傷。他進了浴室沖澡。
冰凉的水柱下,他頭微垂,雙眼緊閉,兩條胳膊伸直撑在墻上,水珠順著肌肉綫條往下落。
那晚的起因,究其根源,其實只是一刹的念頭。就跟這會兒一樣,帶點兒荒誕,也帶點兒他從軍後暌違已久的血氣衝動——想見見那女人。
忽地,秦崢自嘲地彎了彎唇。
惦記著她多久了?
每年從雲城寄到蘭城的照片堆成一摞,他看著她的頭髮從短變長,看著她從女生變成女人,日積月累,那張臉完全滲進了他的心裏。
不知從何時起,父輩的心願變成了秦崢的心願。那晚在九州大道,他透過車窗看見她,長鬈髮,穿白裙,俏生生一抹身影從黑暗的夜色中突圍出來。
一切都是天意。

隔日上午,黑色吉普車果然準時地停在小區的樓下。
余兮兮站在窗邊,天是陰天,薄薄的霧靄將世界染成灰白色,于是,那濃烈的黑就顯得越發醒目,存在感鮮明。
她嘴裏叼根棒棒糖,雙臂環胸,表情悠閑,幷沒有下樓的意思。
十分鐘前,她已往秦老司令家中去過電話,說自己感冒生病,沒辦法過去吃飯,幷再三感謝了老爺子的一番好意。
然而,很顯然,余兮兮不打算把這消息告訴吉普車裏的人。
背後響起脚步聲。
周易走過來,垂眸看看,狐疑地皺眉:“他怎麽還沒走?”說完,她看向余兮兮,“你沒跟他說你不去了?”
余兮兮搖頭。
上回在公園,那男人舉止出格、言行輕佻,還動手動脚。她左思右想氣不過,再不找些法子來報復,只怕要七竅流血了。
周易撩著簾子往下張望,嘖嘖兩聲,努努下巴:“他會等多久?”
她氣呼呼地聳肩:“鬼知道,愛等就等唄。”接著,她小腰一扭,轉身端起咖啡杯就到客廳去了。
周易無奈,只能嘆著氣搖頭。
房門外,趿著猫耳拖鞋的人拐過墻角,步子却又停下。她背靠著墻,微撅著嘴,捧著咖啡杯的十指纖細葱白,敲敲杯面,發出清響。
十分鐘過去。
客廳的西式挂鐘哢嗒轉動,轉眼,又是二十分鐘過去。
余兮兮在客廳亂轉一圈,還是回到臥室。杯中的咖啡凉了,她一口沒喝,終于沒忍住,扯起窗簾右邊的一角,往下瞄了一眼。
那輛車還在。

車內開了空調,周圍是冷氣,隔絕了酷暑的燥熱。秦崢坐在駕駛座上,頭微仰,脖頸位置有一圈小小的牙印,很淡了,軍裝領口的風紀扣鬆開,少了幾分嚴肅,平添幾分慵懶。
粗糙的拇指旋動打火機的凸輪,有一下沒一下,不多時,他摸出一根烟叼在嘴裏,點燃,打開車窗。
暑氣撲面而來,烟味在高溫下發酵,越發濃烈嗆鼻。
秦崢神色冷漠,無其他反應,夾烟的右手斜搭在半降的窗沿上,看了眼手錶,十點四十五分。
他已經等了一個小時零十分鐘。
秦崢皺了下眉,耐心在一點點流逝,快要耗光。
片刻工夫,一根烟抽完,秦崢把烟頭摁滅在烟灰缸裏,拿起手機。
他常年待在深山老林,訓練之外便是執行任務,手機這種東西,可有無可。因此,手裏這部雖是智能機,但一大半的功能都被閑置著,屏幕上,除了出廠配設的東西外,沒有任何多余的軟件,乾淨,簡潔。
秦崢垂眸,調出通信錄,翻到一個電話號碼,撥出。
幾秒後,聽筒裏傳出機械化的女聲:“您好,您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一連數次,全是同樣的回音。
他的薄唇抿成一條綫,轉眸,掃向右側一棟高樓。
他想起手機上有種玩意兒,叫黑名單。
就在這時,掌心裏的東西震動起來。
秦崢看一眼來電顯示,接起來,嗓音平穩:“喂。”
是大院的座機打來的,聲音屬�一個中年女人,客客氣氣的,帶著些疑惑:“秦先生,我是吳媽。司令讓我問問,您怎麽還沒到呢?”
秦崢的語氣很冷淡:“沒接到余兮兮。”
吳媽詫异:“您在接余小姐?可是,她已經聯繫過司令,說是前些天淋雨感冒了,沒法來,您不知道嗎?”
他安靜了幾秒:“什麽時候?”
“一個多小時之前。”
“知道了。”
那邊的吳媽笑了一下,話音出口帶著些尷尬,說:“那可能是余小姐忘了。您趕緊回來吧,司令還在等您吃飯,我把飯菜拿去厨房熱一熱。”
挂斷電話,秦崢隨手把手機扔在一邊,黑眸裏映入噴泉的漂亮水弧,手指敲著椅背。
不由自主地,耳畔迴響著那句“她已經聯繫過司令,說是前些天淋雨感冒了,沒法來”,他閉上眼睛,捏了捏眉心。
眼前浮現一方夜色,雨連綿地下,余兮兮在他的懷裏掙扎推拒,急眼了,生生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然後見鬼似的逃走,雨水淋濕她的發,她又羞又怒,恨不得把他扒皮抽骨,白晰的臉蛋成了嬌艶的紅,瑰麗奪目……
那個牙印位置正在長新肉,隱隱發癢,很輕微,根源像在骨髓裏。
秦崢食指顫了一下,把車開出了小區。

余兮兮安靜地站在窗戶邊上,看見那輛黑色吉普車平穩地駛出小區門,頭頂,陰沉沉的天好像轉晴了些,明亮的陽光從雲層背後投射而來。
須臾,她轉身往裏走,倒掉咖啡,換上熱紅茶,抿一口,準備繼續蹲在電腦面前投簡歷。
手機突然叮的一聲。
她垂眸,翻開短信箱查看。出人意料,短信箱裏躺著一條剛發來的信息,很簡單的幾個字:病怎麽樣了?
余兮兮心口忽然緊了一下。
人在生病時往往脆弱,一句寒暄,一句安慰,足以暖人心扉。她清了清嗓子,飛快地穩住情緒,乾巴巴地敲字回復:還好,多謝關心。
這信息發送出去,不再有回音。
她坐在沙發上發了會兒呆,想著這樣挺好。秦崢幫她一次,她還他一次;他欺負她一次,她整回去一次,互不相欠,始終兩清。
自從他回雲城,兩人的牽連好像忽然就多了起來,她的生活多出一個存在感强烈的“未婚夫”,這真不是件好事。她想,慢慢疏遠吧,總能回到正軌。
至于那晚那些奇怪的話……大概是那位首長的腦子被門夾了吧。

三天后。
這幾日的雲城氣候反常,忽然降了溫,陰雨連綿得空氣裏都有了寒意。恰逢東升街一帶新開了家飯店,網上好評如潮,主賣小鶏燉猪蹄,是周易的最愛。于是,傍晚七點多,她拉著余兮兮一起前去嘗鮮。
店老闆是個耿直的人,中份也頂其他店的特大份,兩人胡吃海塞兩個小時,也只能把半鍋東西吃進肚子裏。
結完賬走出店,余兮兮看了眼時間,晚上九點五十五分。
月明星稀,霓虹熠熠。
這截路沒有車位,余兮兮的車停在附近一個老舊的居民區裏,距離飯店大約八百米。周易口渴,到街對面的711買水去了,于是,她獨自一人去小區開車。
東升街是雲城著名的美食街,街道兩旁全是各式各樣的餐館,大到中餐、西餐、酒樓,小到餛飩、餃子、燒烤,應有盡有,消費檔次也參差不齊,貴的一餐幾千上萬,便宜的一餐二十塊以內就可以搞定。
她低頭看微博,順著街沿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忽地,一道嗓音在背後響起,似乎很不確定:“……余兮兮?”
她挑眉,轉身回頭,看見一個高個子男人站在不遠處,大背頭,藍西裝,容貌英俊,只是一雙眼睛略微渾濁,臉頰泛紅,脚下的步子搖搖晃晃。
余兮兮看清那人後瞪大眼,顯然相當驚訝:“韓是非?你怎麽在這兒?”
韓是非甩了甩頭,口齒有點兒不清:“兮兮,真的是你……”說著,他就朝她走過來。
酒氣撲鼻。
余兮兮眉頭皺緊,往後退三步:“你喝多了?”
“沒……沒有……”韓是非口齒不清地蹦出幾個字,擺擺手,上去就要拉她,“走、走、走,碰上了就一起吃個飯,今兒我做東,就在‘食典’……”
她急急地要避開,不料他動作極快,竟一把將她的手腕攥入掌中,大力地拖拽著,不由分說就往後扯。
“你發什麽酒瘋!”余兮兮甩手,怒衝衝地說道,“有毛病!”
韓少爺酒意上頭,嗤笑了一聲,竟伸手去刮她的臉蛋,含混不清道:“欸,我說余兮兮,你怎麽那麽難追?老子追你這麽久,手都不讓我摸一下,幾個意思?嗯?你……你一般和誰約?我實話告訴你,這個圈子裏沒幾個技術比我好的,不是我吹……”
她勃然大怒:“約你大爺!”無奈,她的力氣不大,竟半天沒脫身。
地處繁華路段,兩人爭執,周圍不少人駐足圍觀,却沒幾個人願意趟渾水幫她一把。她騰出一隻手要去摸手機,打算求助。
就在這時,一道低沉的嗓音在前方響起,語氣很淡,但是不怒自威:“鬆手。”
恰好起風了,凉空氣鑽進領口,余兮兮一個激靈,這才驚覺自己背上盡是冷汗。她表情微變,十指略收攏,周圍嘈雜,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加快,咚咚,咚咚。
韓是非的動作頓住,醉眼一斜,轉頭睨向背後。這一瞟也沒怎麽看清,他含混不清地駡道:“爺哄女朋友呢,你是哪兒來的?滾蛋!”
話音落地,周圍靜了幾秒。
那人挑眉,沉著臉半帶玩味地重複著那三個字:“女朋友?”
“怎麽?”韓是非步子晃蕩,嗤笑了一聲,“你這孫子有意見?”
余兮兮拼命地甩手,那五根手指却像拿膠水糊過,怎麽都掙不開,她不禁忍無可忍地大吼:“誰是你女朋友?鬆手!韓是非,你信不信姐廢了你!”
韓少爺抽空瞅她一眼:“哎呀,老喜歡你這股勁兒了……”
余兮兮氣得要死,剛要破口大駡,又聽見那嗓音響起,不帶什麽情緒:“我再說一次,鬆手。”
她抿唇,視綫往下,終于忍不住掃過去,幾米開外,一雙黑色軍靴映入眼簾,漆皮頭,高靴腰,男人雙手插在褲兜,目光冷厲,隨意一站,氣場却已强到極致。
韓是非冷哼,肆無忌憚,竟摟住余兮兮的肩膀使勁往懷裏帶:“老子也再說一次,滾蛋!”
余兮兮不是好惹的,嘴裏蹦出句粗話,一抬脚,鉚足力氣就要踩下去……
一切只在片刻間。
她楞怔,再回過神來時看見韓是非已倒地呻吟。這位鼎鼎有名的富家闊少,這時形象全無,捂著胸口痛苦地扭動,左胳膊似乎脫臼,以一種怪异的姿態反擰在身後。
周圍的人群裏爆出驚呼,現場亂作一團。
“快、快,打110!”
“哎喲喂,胳膊扭成這樣了,還是先叫救護車吧……”
有眼尖的認出來,低聲嘖嘖說:“這不是韓氏的那個少爺嗎?成天作威作福,總算被人收拾一回了。”
……
余兮兮瞪圓一雙大眼,著實驚愕。
短短幾秒,距離如此之近,她却根本沒看清秦崢是如何動作的。她皺眉,絞盡腦汁地回想剛才的那一幕:卸胳膊,過肩摔,一氣呵成,幹淨利落,格鬥術裏最簡單的內容,殘酷凶狠又賞心悅目。
余兮兮心裏生出一絲异樣。
她正胡亂想著,一陣雜亂的脚步聲從人墻外逼近,有人焦急地喊:“都讓開!快點兒讓開!”
話音落地,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沖入重圍,看見地上的韓是非後眉頭緊皺,手忙脚亂地撲上去:“非哥?非哥?您還好吧?”
“該死……”
一番折騰,韓是非的酒勁兒醒了不少,此時全身鈍痛、冷汗涔涔,齜牙駡道:“去,給老子看清楚,是哪個不長眼的!”
楊助理欸了一聲,抬頭看,臉色唰地一下慘白。
韓是非咬牙切齒:“誰?”
助理心裏發虛,連話都說不利索:“是,是……”
“結巴什麽,說!”
“非哥……”楊助理都快哭了,趴在地上,壓低嗓子凑過去,“是秦崢。”
韓是非表情大變,一堆難聽的話滾到舌尖又給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秦崢,這個名字不陌生,上回九州大道的交通事故,害他被他爸關在家裏大半個月,現在回想起來都是個噩夢。
秦老司令的長孫,年輕有爲,二杠一星,老虎團裏赫赫有名的狠角色。
片刻光景,韓是非却已在心中掂量再三,最後,悻悻地咬牙——顧不顧及背景,這人他都沒本事動。
遠處的街道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
韓是非滿頭冷汗,躺在地上,試著翻身,小心翼翼地挪動脫臼的手臂,痛得面目猙獰,然後,視野裏映入一雙軍靴。
男人半蹲下來,曲肘撑著大腿,居高臨下,臉上沒多余的表情。
“……”韓是非咳了一聲,警惕地盯著他。
片刻工夫,秦崢摸出根烟塞在嘴裏,不點火,眯眼瞧他:“兄弟,以後離余兮兮遠點兒。”
韓是非惡狠狠地盯著他,像困頓又像不甘心:“我跟她的事,和你有什麽關係?”
他垂著眸點烟,語氣很淡:“怎麽沒關係?”
韓是非蹙眉。
“我是她男人。”
“……”
那幾個字音量不大,却極其清晰地傳進了余兮兮的耳朵裏。她呆站在邊上,那一瞬的感覺很古怪,像有什麽東西從心裏破土而出,蔓延到四肢、脖頸、臉皮,然後激起一層熱浪。
她心臟猛地亂跳幾下,破天荒地居然沒有生氣。
秦崢直起身站定了,說:“這事兒公了私了看你。報警也行,我配合。”
余兮兮目光一滯,側目。夜幕下,他指間的烟安靜地燃燒著,面容冷漠,整個人清正坦蕩。
楊助理爲難,拿著手機進退維谷,試探性地看向韓是非,問:“非哥,那咱報警不?”
“……”韓是非咬牙,低聲駡道,“報個屁的警!蠢東西!”

幾分鐘後,救護車來了,韓是非被抬上擔架,一場鬧劇終于落幕。
圍觀的人群散去。
余兮兮垂著頭站在原地,絞了下衣擺,終于悶聲擠出一句話:“你也在這條街上吃飯啊……”頓了一下,她又畫蛇添足地補充道,“和朋友嗎?”
秦崢打量她幾秒,答:“以前軍校的戰友。”
她點頭:“哦。”
然後又是幾秒尷尬。
余兮兮略遲疑,接著清了清嗓子,說出毫無新意的幾個字來:“剛才的事……又要謝謝你了。”
這話不順耳,秦崢揚唇,眼底沒笑意:“又打算請我吃飯嗎?”
“……”余兮兮想起那份三十五塊錢的快餐,一時無語,不知說什麽好了。
他用食指彈了彈烟灰,直直地打量她一番,片刻後,一揚唇,目光不善:“深更半夜一個人在外面晃,膽子挺大的。”
這語氣,自然、沉穩、冷漠,但字裏行間又像流露出其他情緒。余兮兮聽了,沒多思考,只說:“不是。還有個朋友,她買東西去了。”頓了下,她小聲爭辯性地補充道,“而且現在才十點鐘,哪兒深更半夜了。”
秦崢眯了下眼:“你說說,什麽時候算‘深更半夜’?”
余兮兮當真想了想,說:“我覺得,起碼半夜之後吧。”
他輕輕哂笑一聲:“你這日子倒過得明白。”
“……”他說得言不由衷,語氣明顯是反諷。余兮兮張了張口,想回嘴又忍下來,悶不作聲。
那頭的周易總算買好了東西回來,戲已落幕,她完全在狀况之外。她遠遠地望見余兮兮身前站著一個人,背影高大,脊梁挺拔,一雙腿結實修長,引人注目。
周易皺眉,走近一看,眼底頓時浮現驚訝,不自然地打聲招呼:“秦少校。”
秦崢略點頭,兩指夾烟,又看向余兮兮。
他說:“有空不?”
她狐疑:“現在?”
“嗯。”
“……有吧。”
秦崢抽了口烟,語氣冷淡地撂下一句話:“跟我過來。”然後,他轉身就走。
余兮兮滿腦子問號,幷未立刻跟上,又聽旁邊的周易壓低聲音道:“怎麽回事?你叫秦崢來的?”
她翻了一記白眼:“你覺得可能嗎?”
“那……”
余兮兮瞄了一眼她手上的水和酸奶,打斷道:“你買點水怎麽買那麽久?”
“我肚子疼,去了趟厠所。”周易應著,又追問,“剛才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余兮兮張嘴正要說話,側目却看見那高大的人影動作稍頓,站定,回了下眸,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呼吸一滯,煩躁地擺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你去大路口等著,我直接把車開過來。”說完,她快步追上去。
秦崢他們聚餐的地方是一家小酒館,主賣滷味,消費水平中等。門口位置的幾桌全是附近工地的工作人員,打著赤膊,吹瓶子,操著一口方言,呼呼喝喝地劃酒拳,吵鬧無比。
空氣裏,酒精味、腌滷味交織。
他不快不慢地走進去,余光一掃,發現身邊的姑娘眉頭微蹙,纖細白嫩的左手抬到鼻頭處,來回扇兩下,明顯很排斥。
秦崢說:“在這兒等著。”隨後,他插著褲兜進門,往左拐,上二樓去了。
余兮兮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只好退回街邊,漫無目的地等候著。
片刻工夫,那人去而複返。
她回頭,看見他手裏多了樣東西。
“這是什麽?”
秦崢不答話,下巴微抬,示意她往停車的居民區走。
兩人同行,一路安靜。
酒館到停車的居民區有條近路,穿過巷道,能省不少脚程,但太僻靜,一盞老路燈孤零零地挂在頭頂,拉長一高一矮兩道影子。
余兮兮心裏有點發毛,就在她忍不住想說話的前一刻,身旁的人開口了,沒什麽語氣:“拿著。”
她轉頭,垂眸,那只手色澤古銅,虎口處結了厚繭,看上去修長又粗糙,有一種毫不精細的力量美。
食指中關節和拇指的指腹間,夾著個牛皮紙信封。
她遲疑地接過來,拿出裏面的紙,打開一看,標題上赫然三個字,筆鋒銀鈎鐵畫,蒼勁有力:介紹信。
余兮兮瞠目,匆匆地掃完全文,猛地抬頭,支吾道:“你怎麽會知道……”
秦崢說:“我問過基地的哨兵。”
“……”
她心頭一沉,沉默片刻,把信裝回信封,退還給他:“無功不受祿。”這個人情太大,還起來有難度,所以,她只能拒絕。
周圍很靜,路燈的光根本不足以抵擋黑暗。秦崢面容模糊,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見他不接,余兮兮只好清了下嗓子,又道:“秦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封信我真不能要。”
“給個理由。”那人道。
余兮兮語塞,一時沒想好說辭。
她不說,他却能猜到原因,挑眉:“怕欠債太多?”
“……”
黑暗最能催發人的恐懼。他的嗓音低沉,語氣玩味,她心尖一顫,吸了一口氣,强穩著情緒道:“這事和你沒什麽關係,不用麻煩你。而且,我也不想再欠你人情。”
秦崢勾了下嘴角:“那簡單。”
余兮兮一楞,來不及反應這三個字是什麽意思,一股大力便把她整個抵在了墻上。
天旋地轉。
她瞪大眼,鼻腔裏充斥著男性荷爾蒙的濃烈氣味。
他的手臂橫過她纖細的腰身,似笑非笑,他的唇和她的嘴唇的距離不過兩指。
信封掉在了地上。
這距離太近了。彼此氣息交錯,周圍的空氣仿佛也在小範圍內升溫,變得躁動不安。
余兮兮從未跟任何男人離得這麽近。
“你放開!”她瞪眼,帶著威脅,低聲呵斥道。
秦崢不爲所動,好整以暇地端詳她,反而更欺近三分。昏暗的光綫照亮那張臉,小巧白晰,嬌美柔嫩,一雙大眼黑亮含著薄怒,雙頰浮現淡淡的紅,不知是羞還是怒。
他也低聲,逗小猫似的:“害羞呢?”
她更惱,手脚幷用掙得越發厲害:“害羞個鬼!快放開,再不放開的話,我……”
“你怎樣?”秦崢半眯著眼,“又咬我一口?”
“……”余兮兮一噎,腦中記憶倒帶似的往回流,視綫瞄向他的脖頸,氣得臉更紅,壓著嗓子憤憤道,“我咬你,也是你自找的!”
秦崢緩慢地笑了:“咬人還挺有道理。”
“……我怎麽沒道理?”她簡直目瞪口呆,下意識地挺直腰杆,反駁得理直氣壯,“一個大男人,大晚上對一個女人行爲不軌,難道還不許人正當防衛嗎?”
秦崢盯著她,眼裏充滿興味:“抱你一下就叫行爲不軌?其他的,我還一樣沒幹呢。”
“……”她的臉更紅,急了,“趕緊放開我!”
巷道昏暗安靜,嘈雜的人聲離得遠,這個窄小的空間仿佛被獨立了出去,只余下一面墻、一盞燈,和兩個人。
余兮兮十指握住他的手臂又掐又推,試圖逃離掌控。
然而,細胳膊細腿兒的小姑娘,這點兒力氣,對一個男人來說無關痛癢。他把她摁在墻上,大掌掐住她的細腰,忽地,曖昧地一擠,他兩隻手的手指尖幾乎相碰,這腰可真細啊。
懷裏的人倒吸一口凉氣,輕輕地顫了一下,聲音尖銳:“秦崢!信不信我殺了你……”她抬腿就要踢過去。
腰上的大手慢條斯理地往上移。
余兮兮眼裏慌亂畢現,竭力穩住聲音:“你別亂來……”
秦崢沒什麽表情,語氣很淡:“再亂動一下試試。”
“……”余兮兮氣得肺疼。
她被困在男人的胸膛和老墻之間,活動受限,掙扎也無濟于事。她不甘又無奈,只能暫時選擇屈服,消停了,凶巴巴地瞪他。
“余兮兮。”頭頂一道嗓音響起。
她沒好氣地回答:“幹什麽?”
他側目,掃一眼地上的牛皮紙信封:“東西我給了就是給了,不可能往回拿。”
“我不想要!”
“撕了,或者燒了,隨你。”
“……”
余兮兮被噎住,過了半天才道:“我說過,我不喜歡欠別人東西,你聽不懂嗎?”
他看她幾秒鐘,語氣很淡:“你沒欠我。”
余兮兮怔住,不知這話是什麽意思。
須臾,秦崢放開她。她立刻退著步子往後躲,瞪著他,目光充滿防備,隨時準備奪路而逃。
路燈下,男人的眉眼布滿陰影,他微垂眸,摸出根烟夾在指間,然後,拿烟的右手隨意地抬了抬,說:“剛剛摸過你的腰,抵了。”
“……”
余兮兮雙頰滾燙,又怒又無語。半晌後,她握緊拳頭擠出一句話來:“之前居然還好意思跟我說你是好人?請問你什麽時候像個好人?”
秦崢點烟,雙唇間火星明暗交替,他抽了一口,烟霧背後的黑眸看著她,反問:“你又有哪個時候當我是好人?”
“……”。
她不說話,秦崢倒也不打算多說,用食指彈彈烟灰,半晌後,又問道:“經常大晚上在外頭晃?”
余兮兮壓根兒不想理他,看著別處說:“這和你有關係嗎?”
他笑,語氣却越發冷:“一姑娘不拿自己的安全當回事,不怕遇上壞人?”
“……”可不就遇見你了嗎?
她皺眉,咬了一下唇,才狠狠道:“謝謝關心,所以,我準備回家了,再見。”說完,她邁步就要離開。
秦崢站在原地,唇抿成薄薄的一條綫:“信。”
“……”
余兮兮剛走出幾米,聞言,脚步頓住。
周圍死寂了一瞬。
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又吐出,終于還是把地上那封信拾了起來。沉默片刻,她道:“秦先生,說到底我的事和你根本沒有關係,你做這些,究竟圖什麽?”
秦崢平靜地看著前方的夜色,片刻後,吐出一口烟圈,嗓音低啞:“余兮兮,你真傻,還是假傻?這麽多事加一塊兒,你看不出來我圖你?”

第四章咬你哦
周易站在馬路牙子上,來回踱步,等得有些不安,看一眼手錶,時間已接近半夜一點。
她摸出手機給余兮兮打電話,嘟嘟好一陣子,聽筒裏傳出僵硬的女聲:“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正焦灼不安的時候,聽見一陣喇叭聲從不遠處傳來,她抬頭,一輛熟悉的法拉利停在路邊上,是余兮兮的車。
“打了那麽多電話都不接,大小姐,您成心嚇我呢?”周易邊上車,邊質問,語氣不善。
余兮兮一臉莫名其妙:“你給我打了電話?”
“廢話。”周易白她一眼,“自己看通話記錄。”
她無言幾秒鐘,從兜裏摸出手機翻了翻,果然,未接來電有好幾個,四個周易打的,兩個余淩打的。
周易嗤笑了一聲:“手機貼身放著都沒感覺到震動,你這神走得厲害啊。”
“……”
余兮兮沉默,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蛋青紅交織。
周易側目,打量她一番後覺得不對勁,于是問:“剛才你和那個人幹什麽去了?”
余兮兮正心慌,立刻回道:“我……我和他能幹什麽,什麽都沒幹。”
這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表情瞞不了人,周易無語,知道她遮遮掩掩却也不好揭穿,只能沉默不語。
余兮兮的思緒却越來越亂,抿著唇,腦子裏響起之前那些話——
“真傻,還是假傻……看不出來我圖你?”
“結婚的事,我給你時間考慮。”
……
余兮兮有些煩躁。那位爺沒事兒吧,難道被逼婚逼急了,撿著一個現成的就用?除了這,她貌似也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巷道內。
秦崢站在燈下,抽了口烟,口鼻中立刻涌入烟草燃燒的氣味,滲入肺腑,凝重濃烈。須臾,白烟呼出,他漆黑的眸波瀾不興,掐了烟頭,轉身回小酒館。
小酒館裏龍蛇混雜,大廳裏醉倒一片,滿臉通紅的赤膊大漢口齒不清地說著什麽,吵鬧喧嚷。
他們坐在包間,環境比外頭好那麽一點兒。但場子本不高檔,包間也只是圖個清靜,中等裝修,唯一可看的也就頭頂那盞偏古色的陶瓷燈。
今晚的飯局是董成業組的,參與的人都是秦崢軍校時的戰友。
桌上擺了小菜和鹵拼,白酒瓶子倒了一地,三五個都喝高了。一個方臉男人眼珠亂轉,看見秦崢後,咧嘴笑,吆喝道:“崢哥,媳婦兒送走了?”
話音剛落,一桌子醉鬼開始起哄。
“崢哥不够意思啊,老董說咱小嫂子賊漂亮,也不讓兄弟幾個見見。”
“老三,藏著掖著的,看不起我們呢?”
“就是,就是……”
秦崢沒理,坐下來,自己給自己倒酒。
當年高考完入學,他們住八人間,按年齡大小給排了個序。
張凱含混不清地說:“老三,你走了這麽長時間,不得罰一杯啊?咱哥兒幾個……”
張凱的話沒說完,秦崢一杯白的已經見底,然後拿打火機點烟,眼皮都沒抬一下。
幾人一怔,呼喝道:“够意思!崢哥,這杯咱陪!”玻璃杯子砰砰相撞,氣氛融洽。
既然是叙舊,少不了就要憶當年。
王雄年紀最小,酒量也最差,二兩黃湯下肚,腦子基本上就已暈乎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說:“崢……崢哥,你酒量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了?上軍校那會兒聚個餐,我記得你三杯就倒啊……看來,這些年的槍子兒沒白吃……”
董成業一巴掌拍過去:“小王八,你說的那是你自個兒。”
王雄大駡:“別叫老子王八……信不信老子揍你?”
程偉明大笑:“這孫子還和以前一樣,動不動就拿拳頭揍人……”他打個酒嗝,又說,“那會兒咱宿舍經常打得烏烟瘴氣,崢哥是室長,隔三岔五就被喊去談話,說什麽要建設文明寢室……”
張凱抱著酒瓶子嗤笑了一聲:“老三幹架比誰都狠,咱們上梁不正下梁歪,文明個屁。”
身旁幾個人駡駡咧咧地說話,秦崢垂著頭,喝酒吃菜,極少參與,臉上沒什麽表情。
他在軍校時各項成績都拔尖,一身傲骨,桀驁不馴,然而畢業之後進了部隊,一晃已八年,當初心比天高的少年早就被打磨得沉穩剛硬。
此時,除秦崢外,董成業是桌上唯一還算清醒的。
他稍微凑近了點兒,說:“崢哥,心情不好?”
秦崢不吭聲,將烟拿開,一直在喝酒。
董成業眉頭皺起,略遲疑,語氣帶著試探:“……您又想起安國了吧。”
秦崢的酒杯又空了。
董成業替他把酒倒滿。
秦崢勾起嘴角,笑容寡淡無味:“這杯敬他。”話音落地,他拿杯的右手微微一傾斜,酒液嘩嘩地傾灑在地。
董成業沉默須臾,也把酒倒在了地上,臉色凝重。
陳安國,蘭城軍區特種大隊二營四連士兵,小他們四届,是他們的同校師弟。二〇一四年的一次金三角任務中,陳安國因公殉職,壯烈犧牲,年僅二十二歲。
董成業也摸出一根烟塞在嘴裏,點著,低頭沉聲說:“三年了。崢哥,這道坎兒,真該過去了。”
秦崢不作聲,臉色淡淡的,隨意地往椅背上一靠,鼻腔裏呼出濃烟。
眼前的世界暈開,變成蒼白一片。

無風無浪中,兩天過去。
周一早上七點,余兮兮被手機鬧鐘從床上催了起來,洗漱,換衣,吃早餐,然後驅車前往贍養基地。
糾結再三,她最終還是收下了那封介紹信,收下了秦崢的人情。
和上回一樣,車駛近,她老遠便聽見犬吠聲聲,只是,這次沒人再攔她。
超跑駛入基地,引擎聲劃破空氣,突兀又高調,自然引來不少人駐足側目。道道視綫中,余兮兮在駕駛座上如坐針氈,後悔把車開了進來。
忖度著,她用最快的速度把法拉利停入車位,然後熄火。
車門剛剛鎖好,背後一個聲音響起:“余小姐。”
余兮兮回頭,是一個穿迷彩服的士兵,瘦瘦的,高高的,膚色黝黑,正沖她爽朗地笑著,大方地展示一口白牙,很眼熟。
“你是……”余兮兮皺眉回憶了下,“李成同志?山狼的飼養員?”
李成撓撓腦袋,像是有點兒不好意思:“你還記得我啊。對,我是李成,你叫我小李就行。”
她綻開笑容:“你好。真是太巧了,想不到剛下車就碰上你。”
李成却說:“也不算凑巧。秦營長之前跟我交代過,說你這幾天應該會過來應聘。”
聞言,余兮兮神色微變,沒往下接話。
李成心思簡單,自然沒看出什麽异樣來,只自顧自地轉身,帶著她往辦公樓的方向走,關切地問:“對了,余小姐,相關證書你都帶上了嗎?”
“哦。畢業證和學位證都帶了的。”
“獸醫證有嗎?”
余兮兮咳一聲,伸手摸了下鼻子:“……只考了初級的。”
李成咧嘴笑:“這有啥。初級也行啊,咱們正好缺一個助理獸醫師。”
聞言,余兮兮楞了一下:“助理獸醫師?你們不是招飼養員嗎?”
“你堂堂一個華農動醫的高才生,當飼養員不屈才了嗎?”李成指了指走廊左邊的一間辦公室,又道,“先在這兒審核一下資格,一會兒我再帶你去衛生隊面試。”
她點頭:“麻煩你了,同志。”

余兮兮面試通過得還算順利。
基地工作人員的辦事效率很高,不拖泥帶水,二十分鐘的工夫,余兮兮的入職手續便辦理完畢。隨後,李成帶著她去熟悉以後的工作環境。
兩人邊走,邊聊。
“進了咱們基地的獸醫師都有爲期三個月的實習期,實習期之後還有一次考核,考核通過才能有編制。”李成熱心道,“咱基地的基本情况也在考核範圍內,你儘快熟悉就好。”
“嗯,我知道了。”
陽光和煦,訓練場上退役軍犬們排列整齊,在訓導員的指令下做基本訓練。
余兮兮停在塑膠跑道上,抬眸,看向那些略微年邁的軍犬,有點兒好奇:“每天都要給它們做固定訓練嗎?”
“是的。”李成說,“雖然這些軍犬已經退役,但它們從小在訓練基地長大,身體機能已經適應了特定的生活方式,如果打亂,會對它們的健康狀况有影響。”
余兮兮點點頭,又隨口問:“你在這兒幹多久了?”
“三年。”
“那應該帶過很多退役犬了。”
李成搖頭,笑了笑,眼裏却隱隱有一絲沉重:“山狼就是我帶的第一隻退役犬。三年前,秦營長把它送來的時候,我剛分配到基地。”
余兮兮沉默片刻,想起那只正當壯年的軍犬,想起它堅毅的眼神,還有斷肢。
它退役之前的最後一戰,必定十分慘烈。
頭頂的陽光忽然暗下去幾分,她抬頭,看見幾片白雲從遠處飄來,擋住了太陽,天空呈現出一種很深的藍色。
她問:“山狼的腿是怎麽回事?”
李成嘴唇微動,話到嘴邊又給咽了回去,面上表情遲疑。
余兮兮笑了一下:“這還保密呢?”
李成撓頭:“涉及基地的事,我們一般都不往外說,不過……”他頓了頓,說,“不過,你和秦營長這關係,應該遲早會知道的。”
他說後半截話的時候聲音太小,余兮兮沒聽清。
李成緊接著道:“山狼的腿,是炸彈爆炸時受的傷。”
她抿唇。
“地點在金三角的叢林。”李成垂眸,嗓音沉得有些啞,“聽說支援隊伍找到山狼的時候,它的左前腿血肉模糊……它的主人陳安國就倒在旁邊,已經犧牲。他才二十二歲,軍校一畢業就去了特種大隊,軍中精英,太可惜了。”
起風了,基地上空,鮮艶的五星紅旗在風中獵獵飄揚。
她問:“毒販幹的?”
“嗯,一個跨國毒品犯罪集團。”
“最後呢?人都抓住了嗎?”
李成沉沉地嘆出一口氣:“搗毀任務失敗。對方提前得到了消息,設下埋伏,秦營長他們損失很慘重。”
余兮兮聽了很詫异:“秦營長?”
秦崢也參與了?
“嗯。”李成點頭,緩聲說,“那次任務,秦營長是行動組組長,也負了重傷,從鬼門關裏撿回一條命。”
她眸光跳動了一下,又聽身旁的年輕士兵笑了笑,說:“你也別覺得驚訝。咱們從軍的人,從穿上軍裝那一天起,命就是國家的了,爲國負傷和捐軀,都是軍人的榮耀。”
莫名地,余兮兮心裏升起一絲异樣的感受。
……
經過大半天的熟悉,余兮兮大致摸清了門路。
基地衛生隊的工作不複雜:給軍犬們定期做身體檢查;每天對軍犬的食物進行質檢;對突發疾病的軍犬進行救治;按時給軍犬注射各類疫苗等。
她在食堂解决的午餐,刷飯卡,一葷一素一湯,簡單却可口。
隨後,李成有事離開,她獨自回到科室打掃自己的桌椅。
衛生隊的獸醫,加余兮兮一共五個人,其他醫師坐班都在軍犬生活區,通常情况下不會回辦公樓這邊的科室。但她今天剛入職,生活區那邊的辦公室還沒打掃好,她只好先暫時待在這兒。
她剛擦完桌面,一陣脚步聲從屋外傳入。
她回頭,看見一個穿軍裝制服的女人走了進來,二十六七歲,修長高挑,五官靚麗,長髮在腦後盤成髻,看上去英氣逼人。
女軍官?
余兮兮目光移向她的肩章,一杠一星,少尉軍銜。
那名女軍官也剛好看向她,于是,四目相對。
余兮兮猜測這人是來基地辦事的,于是禮貌地笑笑:“你好,請問有什麽事嗎?”
女軍官有一張漂亮的臉,只是眉眼間冷冷淡淡的,看上去幷不易接近。她上下打量一番余兮兮,說:“你臉生,新來的嗎?”
余兮兮點頭:“嗯,我是新來的助理獸醫師,余兮兮。”
聞言,女軍官神色微微變化,低聲重複:“余兮兮?”
未幾,她再次開口,語氣平淡許多:“你好,我叫陳梳。”說完,她兀自走到裏側靠左的辦公桌前,拿起桌上的一份資料,又道,“一會兒麻煩你轉告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姜醫生,就說‘獵獅’的體檢報告我拿走了。”
“好的。”
陳梳走了。
余兮兮看著她的背影,微蹙眉。是錯覺嗎?那個女軍官看她的眼神,像帶著幾分敵意。

上了一整天班,余兮兮疲累,滿心只想回家睡大覺。然而,天不遂人願,在周易家小區門口時,她被人堵了。
男人站在路邊,街燈開了,昏暗的柔光照在他的身上,短髮濃黑,側臉深刻立體,只是離得稍遠,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余兮兮將車停在大門口,沒熄火,能聽見引擎發出的嗡嗡聲。
他走過來,在她的車窗邊兒上站定。她轉頭看他,目光又驚又疑。
秦崢沖她勾了勾手指。她無語又無奈,很不情願地打開車窗,問:“秦首長,你怎麽在這兒?”
“聽說你酒量不錯。”
“……啊?”
“找個地方,我請你喝幾杯。”他語氣尋常,却不給人商量的余地。
余兮兮一個頭兩個大,剛想拒絕,便聽見後頭響起刺耳的喇叭聲。被她攔路的車主探出腦袋,語氣惡劣地催促:“幹啥玩意兒呢?有話能上車說不?浪費大家時間!”
“……”余兮兮扶額,終于瞪了眼車窗邊兒上的男人,“你先上車。”

吃飯的地方是路邊一家館子,裝修簡單,招牌破了一角,寫著“正宗黃牛肉”。
館子裏,包間門內外像兩個不同的世界:外頭座無虛席,喧喧嚷嚷,熱火朝天,裏頭的兩個人對坐無言,尷尬至極。
余兮兮低頭,看見冒著烟霧的開水從壺嘴裏傾倒出來,杯裏的茶清得像白水,沒什麽顔色,也聞不到一絲香味兒,可見不是什麽好茶葉。
于是,她把杯子捧在手上,有點猶豫,半天也沒動一下。片刻後,她默默地從小盤裏拿起一粒花生放到嘴裏。她小口吃花生米,小口抿茶,紅嫩的兩張唇瓣偶爾開合,放進一粒,吃相秀氣得像只小家猫。
秦崢不動聲色,沒吭聲,視綫却始終在她的身上流轉。
氣氛緩和了幾分。
他吃著花生喝了口酒,語氣挺淡:“第一天去上班,習慣嗎?”
余兮兮一怔,想不到他會忽然問這個,遲疑幾秒才點頭,說:“都還好,沒什麽不習慣的。”然後,她頓了頓,不大自然地補充一句,“謝謝你的介紹信,又給你添麻煩了。”
秦崢看著她,目光直白:“你的事,我沒覺得是麻煩。”
“……”
他語氣平常,余兮兮却心尖兒發顫,皺皺眉,灌下一大口茶水。
之前幾次見面,他對她不規矩,她便總是氣得牙癢癢,恨不得把他暴打一頓才解氣。此時,他們這麽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吃飯,反倒令人不自在。
沒有預料中的嫌惡和難堪。
可正因爲沒有,余兮兮才覺得越發不安——
一個男人,三番五次對她胡來,各種明示暗示,她却沒多排斥,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她正懊喪的工時候,服務員已把菜送進包間,桌上一鍋濃郁的湯汁,香氣四溢。
余兮兮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拿茶水洗筷子,隨後抬眼,略遲疑,還是把秦崢面前的那雙也拿過來,洗乾淨,遞還。
對面一束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她,深沉而銳利。
余兮兮察覺了,只好小聲解釋:“筷子擺在外面久了,有灰的,洗一下會乾淨點。”
秦崢安靜幾秒,輕哂:“你挺講究。”
特種大隊的人,無論官兵,野外作戰都是家常便飯,條件艱苦,環境惡劣,有時逼急了,甚至吃生肉、喝生血,從沒見誰吃東西之前還拿水洗筷子。
余兮兮說:“只是習慣了而已。”
秦崢沒什麽反應,伸手替她開了酒瓶,隨口道:“倒滿還是一半兒?”
她嘴角抽了抽,忽然想起什麽,身子前傾,半眯眼,話語出口牛頭不對馬嘴:“說到這個,是誰告訴你我酒量不錯的?”她略思考,一個名字脫口而出,“又是余淩?”
除了余淩,余兮兮想不出第二個人。
秦崢點了下頭:“嗯。”
“……”余兮兮語氣沉了些,“她還跟你說什麽了?”
“你指什麽?”
“……”
秦崢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意味不明,道:“拒絕出國?離家出走?還是銀行卡被停?”說話的同時,他給她的杯子倒滿酒,推過去。
然後,對面就傳來一道嗓音,清亮亮的:“所以呢,秦首長,您今天找我,是來替我姐和爸媽當說客的嗎?勸我回家,勸我出國?”
她的語氣裏帶著譏諷。
秦崢舉杯的動作一頓,抬眼,余兮兮于是毫不躲閃地跟他對視。
窗外風在吹,路邊大樹的葉子沙沙作響。幾秒後,秦崢勾了勾嘴角,在笑,語氣却陰沉不善:“如果真是你說的那樣,那我又爲什麽幫你?”
這真的是一語中的,余兮兮微怔:“真的不是我爸媽和我姐請你來的?”
“不是。”
“那你找我有什麽事?”她覺得自己快被這人搞得瘋魔了。
秦崢一勾唇,半開玩笑地說:“就想見見你,不行?”
這嗓音帶了幾分溫柔,與他平日的冷酷截然不同,余兮兮却感到危險,手一滑,險些把裝蘸料的碗打翻。慌亂中好歹穩住了,她咳嗽幾聲,有些乾巴地說道:“秦首長什麽時候這麽會開玩笑了。”
她敷衍地應著,一張臉却浮起一層紅暈。
秦崢把她的種種反應收入眼底,食指跳動,輕叩桌面。片刻後,他掃一眼那杯沒動過的酒:“平時能喝多少?”
話鋒突轉,不再是那個尷尬的話題,余兮兮自然求之不得,答道:“我喝白酒不行,撑死二兩。”
秦崢點了下頭:“不錯了。”
一時又不再有人說話,整個包間只剩鍋裏的咕嚕聲。
余兮兮默默地吃東西,悄然抬眼皮,對面那人很安靜。鍋裏白霧升騰,他冷峻的面容隱在後頭,模糊不清,她看不清他的神態表情。
她猶猶豫豫,好一會兒,終于還是出于禮節地端起酒杯,敬他:“秦首長,之前我們之間有些不愉快,但是一碼歸一碼,介紹信這個大忙,我還是得謝謝你。”
霧氣背後響起一個聲音,聽不出語氣:“不愉快?”然後又是熟悉的叮的一聲,他拇指一勾,打火機的帽蓋兒應聲而開。
秦崢開始抽烟,明知故問:“我記性不好,哪件事?”
“……”余兮兮想翻白眼,臉上微熱,舉著杯沒答話。
幾秒後,他將烟從嘴裏拿出來,盯著她,朝她勾了勾手。
余兮兮狐疑,往前靠了幾分:“什麽?”
秦崢說:“你又臉紅了。”
“……”
一個“又”字,讓氛圍綿延出無盡曖昧。
余兮兮怔住,一雙大眼瞪得溜圓,單手扇風,臉上的紅暈却愈聚愈多。她窘迫極了,扭頭清了清喉嚨,然後才蒼白無力地爭辯:“因爲這裏面太悶了啊。”
他沒說話,看著她那俏生生的臉蛋兒和脖子、耳根漸漸紅透,膚色嫩白的緣故,更襯得她嬌艶欲滴。
秦崢偏過頭吐出一口烟圈,傾身,拿起白酒杯和她的相碰。
空氣裏蹦出一聲脆響。
“這杯我幹了,你隨意。”他語氣很淡,說完,一飲而盡。
余兮兮暗自皺了皺眉,靜默片刻,也比照著他的量喝完杯裏的酒。
烈酒辛辣滾入食管,一路灼燒下去,她縮著肩膀咂嘴,全身的溫度都在一刹那躥升了上來。
一杯接一杯地喝,四十分鐘過後,余兮兮的腦子就有些飄了,意識還算清醒,話却已明顯多起來。她的一張臉紅紅的,雙眸泛霧,蒙矓迷離。
忽地,她敲桌,嗓音略提高了些:“對了,我有件事想問問你。”
秦崢知道她喝得差不多了,點頭:“嗯,你問。”
余兮兮說:“你跟那條殘疾的軍犬是什麽關係?”
她的話說完,秦崢抬眸,視綫從她的臉上掠過。短短一眼,目光却含有太多情緒,淩厲、狠戾、陰沉,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他開口,這次的語氣沉得有些危險:“你問這個做什麽?”
換作平日,余兮兮絕不可能繼續不怕死地往下說,然而,此時她有點醉了,站在大街上都找不著北。
于是,她站起身,脚下步子趔趄,只能雙手扶桌緩慢地前行,繞到秦崢的那邊。他挑了下眉。
很快,余兮兮站定,俯低身,微微靠近男人的右耳:“其實,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她頓了下,語氣裏帶了點兒自己都沒察覺的揚揚得意,“李成小同志把你這個首長賣了,他什麽都說了。”說完,她脚下步子搖晃,眼看著就要跌倒。
男人的“鐵臂”一伸摟住那細弱的小腰。
余兮兮一絲理智尚存,皺起眉,雙手掙了下:“……你怎麽又來了,不要老是動手動脚,這樣……這樣不好……”這一推一搡,力氣小得可憐,加上軟糯糯的聲音,她整個人跟小猫撒嬌似的。
她離得近,混合著酒香和清甜體香的氣息,在空氣裏交織成一片。
秦崢笑了一下,手臂摟著醉醺醺的小人兒,微一用力,她立刻重心不穩地撲進他的懷裏。他一隻手摁在她的腰窩,一隻手揉揉她的後腦勺,薄唇貼近,似哄似誘地輕聲低語:“兮兮,你醉了。”
余兮兮的腰窩很敏感,碰一下她就軟得不行,只能皺皺眉,趴在他的懷裏嘴硬地反駁:“誰醉了呀?”然後,她不安地扭動,鼻音軟軟地哼,“快點兒放開,你勒得太緊了,我難受……”
秦崢制住那只柔軟的小手,低聲問:“你心裏有人?”
她閉著眼,混亂地想了半天,搖頭。
那個聲音接著問:“那你爲什麽不願意接受我?”
熱氣吹進她的耳窩,癢得她撓心撓肺。
余兮兮縮了縮脖子,像找到了避風港的烏龜,口齒不清地蹦出一句話來:“因爲你不是好人,老欺負我……”
對方沉默幾秒,手指捏著她的下巴往上一挑,眯眼:“我沒欺負過你,至少今天以前沒有。”
“……”余兮兮掀起沉重的眼皮,視綫迷蒙,隱約映出一張人臉,英挺俊朗,黑魆魆的眼盯著她,令她想起進入捕食階段的雄性野獸。她困頓地看著他。
他又問:“知道什麽叫‘欺負’嗎?”他說完,不等她回話,低頭狠狠地吻住兩張嬌軟的唇瓣。
刹那間,烏雲散開一角,他心中清風朗月,如沐慈悲。
這個吻沒有技巧,更談不上溫柔,烈酒的味道在口腔裏彌漫,婉約與剛硬融合了,越發濃,濃得危險,引人往下沉。
余兮兮頭腦發暈,兩隻手腕都被秦崢攥在手裏,想掙扎却又無力。
“嗯……”
她努力地抓回理智,試著扭動身子,驚覺他雙臂環繞形成一堵鐵墻,力量懸殊太大,她被禁錮其中,主導權被剝奪,丟城失地。
心跳快得可怕,咚咚,咚咚……似乎下一刻心臟就要蹦出嗓子眼兒。
余兮兮一雙大眼迷離,竭力維持著所剩不多的清明——此時,慌亂和緊張勝過所有,別的情緒,竟都淡得幾乎不見,十根纖細的指頭緊緊地蜷起。
余兮兮覺得自己像被拋上岸的魚,心臟狂跳,就連呼吸都被這男人掠奪了。
一刹那,她反應過來這兩個吻的區別——前者稚氣未脫,後者過分情切。
兩人額頭抵著額頭,呼吸纏綿,仿佛交織成一個人的。
余兮兮醉眼迷蒙,恍惚間聽他說了句什麽,不大真切,然後思緒就墜入一個黑沉沉的夢。

一覺醒來,早已經青天白日。
明晃晃的亮光從窗外照射進來,一室盛滿暖意。初夏時節,蟬鳴聲四起,隨著日光爭先恐後涌入,生機四溢,喚醒人的感官。
余兮兮睜開眼,宿醉頭痛,剛要坐起身就重新躺了回去。
她側目看四周,海藍色的墻紙,藍白色的桌椅,很純正的地中海裝修風格,是周易的公寓。
脚步聲從屋外傳入,門被推開。
“醒了?”周易走進來,手裏端著醒酒用的湯劑,說,“來,把這個喝了,不然,你下午都沒法兒去上班。”
“……”余兮兮呆滯了一下,瞬間一拍腦門兒從床上跳了下去,光著脚找拖鞋,“現在幾點?我肯定遲到了!”
周易翻白眼:“您還怕遲到呢,昨晚誰跟人家拼酒來著?”
拼酒?
余兮兮皺起眉,一邊捏眉心,一邊回憶昨晚——是了,她在小區門口遇到了秦崢,然後跟他一起吃的晚飯,正宗黃牛肉,招牌她都記得。
再後來……
記憶潮水般涌入,轟地一下,余兮兮腦子裏有道光炸開了,動作僵住,像個被忽然切斷電源的機器人。
她的酒量在女人裏算好的,一般不醉,一醉就肯定是斷片兒,可昨晚那個充滿侵略性的吻,像一個印記,用力地烙在她的腦子裏,不僅如此,甚至連每個細節都异常清晰……
余兮兮雙頰一陣燥熱。
周易在旁邊打量她,一臉狐疑,擺擺手:“你怎麽了?”她將藥杯子往前一遞,說,“趕緊把這個喝了。”
她心裏亂得厲害,必須做點什麽來轉移注意力,于是接過杯子灌下去一大口,隨口說道:“你平時不喝酒,家裏居然還備著這種藥?”
周易嗤笑了一聲:“得了吧,這是秦營長專門給你留的。”
“噗……”
余兮兮一口湯水兒嗆出來,她扯過紙巾捂住嘴,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周易拍她的背,嘀咕:“這什麽反應……”
余兮兮回身拂開她的手,黑亮的眼瞪大,似乎不可置信:“秦崢?”
“對啊。”
“他怎麽會……”
周易說:“你昨晚爛醉如泥,是秦營長把你送回來的,還讓我好好照顧你。”說著,她拿手指戳余兮兮的腦袋,“我說大小姐,你能不能長點兒心?知道自己喝白酒不行,還逞什麽强?”
余兮兮有點兒委屈,低聲辯駁:“又不是我自己要去喝酒。”
“合著人家秦崢給你灌酒了?”
“……沒。”
“所以,就是你自己逞能、自己作死!”周易瞪她一眼,“幸好你那兵哥哥是個正經人,不然就你昨晚那樣子,讓人辦了都不知道。”
余兮兮心裏越來越亂,片刻後往外沖,一頭扎進洗手間裏刷牙漱口。
水聲嘩啦響起。
周易皺起眉,敲著門板說:“發什麽瘋,藥還沒喝完呢。”
余兮兮拿冷水洗臉,雙頰的溫度終于降下去一些,搖頭:“不吃了,我得馬上趕去基地。”
“不用那麽急。”
“扣的工資你發給我?”
“得了吧,秦營長幫你請了上午的假。”周易口吻揶揄,微挑眉,“那位爺金口一開,誰還敢扣你的工資?”
“……”
余兮兮雙手撑在洗漱臺上,沉默片刻,轉頭,看向周易,眯了眯眼:“你剛才說,秦崢是正經人?”
周易問:“怎麽了?”
聞言,余兮兮沒說什麽,皮笑肉不笑地轉身走了。
正經個屁呀!明明浪得日月無光好嗎!

今天的天氣很晴朗,艶陽高照,空氣燥熱。
雖然請過假,但余兮兮還是趕在午飯之前回了基地。好巧不巧,有軍區的領導下來檢查,大家忙碌,幷沒幾個人注意到她半天不見人影的事。
余兮兮松了一口氣,套上白大褂開始工作。
基地的退役軍犬們都有各自的責任醫師,余兮兮剛來,又只是助理獸醫師的職務,自然沒有多余的軍犬分到她的手上。
一天過去,她的工作內容少得可憐:把上個月的所有體檢報告歸檔,然後往主任那兒送了份資料。
下午五點半,所有獸醫師準時下班。
余兮兮關了電腦起身離去,一邊往辦公樓外走,一邊拿出等會兒坐地鐵要用的零錢。沒走幾步,她一抬眼,看見空地上停了輛黑色吉普車,牌照眼熟。
她脚步一頓,下意識的行爲竟是落荒而逃。
幾秒之間,她有無數念頭井噴似的涌進腦子裏:他來幹什麽?找她嗎?不對,這裏有他戰友的軍犬,說不定只是來看看山狼……可如果他真是來找她的,又怎麽辦?
她是撓死他好,還是咬死他好呢?
余兮兮眉頭皺緊,越想越覺得心亂如麻。
這時,一個聲音冷不丁地響起:“躲我呢。”他的語氣淡淡的,從容自若。
余兮兮心頭忽地一跳,定定神,然後極其緩慢地轉過身,撩了撩頭髮,若無其事地說:“哦,又是你啊。”
不遠處,秦崢雙手插在褲袋裏,黑眸冷靜,目光毫不客氣地在她身上掃過。
那目光讓余兮兮不自在,于是,她不耐煩道:“你又有事?”
“有。”
“……”她沉默,握緊拳頭說,“洗耳恭聽。”
秦崢無視她的陰陽怪氣,說:“我給你找了間房子。你回去收拾東西,今晚就搬過去。”
余兮兮一楞,震驚了:“秦首長,您沒事兒吧?我在朋友家住得好好的,爲什麽搬家?”還今晚就搬?啊?
他一個字也沒有解釋,淡然道:“讓你搬就搬。”
這種强硬的語氣令余兮兮不爽。她眯了眯眼,壓抑的火氣噌噌往上躥起來,杠上了:“我爲什麽要聽你的?咱倆很熟?”
秦崢垂眸在她的身上掃了一圈:“你還想多熟?”
這話裏的弦外之音,余兮兮瞬間聽出來。她從鼻子裏沉沉地呼出一口氣,不打算理他了,側身要從旁邊走過。
男人擋住她的去路。
“……”余兮兮靜了靜,抬眸,晶亮的眼凶巴巴地瞪大,低聲道,“讓開。昨晚的事,我還沒跟你算帳呢。”
秦崢挑眉,側目看一眼周圍,仍冷淡,但眉目間已有了明顯的興味,低聲道:“你確定要跟我在這兒吵?”
這裏是她的單位,真鬧起來誰吃虧,不言自明。
余兮兮氣得抓狂:“喂,你這人怎麽這樣呀!”
“先跟我上車。”
她嘟嘴,動都不動。
他等了一會兒,低頭,薄唇貼近她的耳垂,輕言細語:“自己上,還是我抱你上,你選。”
“……”
五分鐘後,黑色吉普車從基地駛離。
太陽已經下山了,暮色下,城市的街道上依次亮起路燈。
余兮兮坐在副駕駛座上,膝蓋上的雙手緊緊握成拳,唇抿著,忽然開口:“秦崢,我覺得我們必須好好談一談。”
他摘下軍帽放在一旁,露出漆黑的板寸短髮和飽滿的額頭,隨後淡然道:“你要談什麽?”
她閉眼捏眉心,斟酌詞句,終于道:“你今年二十九歲,這個年紀,確實也該結婚了。你的職業特殊,也許在你看來,婚姻和以前執行的任務沒什麽區別,只要完成就行,過程、方式,甚至對象,都不重要。”
女人的嗓音嬌柔悅耳,但話不中聽,一字一句都似帶著尖刺兒。
秦崢平視著前方的馬路,一雙眼深不見底,冷靜無波。
余兮兮情緒波動逐漸變大,側目看向他,道:“但這種想法是很不對的,你知道嗎?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既對自己不負責,也對另一半不負責。所以……”
忽然,身旁的男人將方向盤一轉,猛地刹車,黑色吉普車靠邊停下。
秦崢冷聲道:“所以,你說完了嗎?”
鬧市區的夜,周圍車水馬龍。
“……”余兮兮收聲。
她當然還沒說完,談話的重點在後面,關于那幾次過分的接觸,關于昨晚那個吻。但這人的語氣太有威懾性,她幾乎下意識地閉了嘴。
回過神來後,她懊惱地咬牙——自己真是撞邪了,怎麽一對上他就總心裏發虛呢?
他側目看過來。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裏相遇:男人的直接、露骨、毫不避諱;女人的慌張、躲閃、强自鎮定。
良久後,秦崢笑了一下,語氣極沉:“余兮兮,知道自己有什麽毛病嗎?”
她眉頭擰成一個結。
他吐出幾個字:“缺心眼。”
“……”余兮兮嘴角一抽,正想反駁,眼角余光却瞥見那高大的身影忽然壓過來。她慌了神,出于本能地往後縮,可車內的空間本就不大,秦崢要制住她,易如反掌。
一眨眼的工夫,她被禁錮在他和車門間的夾縫裏,頓時心跳急促,微張著嘴喘氣。
秦崢低頭,盯著她的唇瓣,像進食的猛獸,順勢嗅著那香氣,然後,輕輕地張口咬。
“秦崢……”
余兮兮嚇得低喊一聲,嗓音裏竟似帶著哭腔,柔柔弱弱的,像小猫似的。
街上人來人往,隔著車窗,雖明知外面的人看不見裏頭,但這陣仗、這情形,足够她心驚膽戰。
秦崢低笑,嗓音發啞:“怕什麽,我會捨得吃了你?”


第五章醋意
她一張俏臉頓時紅得像火燒透的雲,羞怒地呵斥道:“虧你還是軍人……”
秦崢眉峰一挑:“軍人摸自己的女人犯法?”
她心跳越發快,聲音也更大:“胡說八道,誰是你的女人!”
“你。”
“……”
余兮兮揍人的心都有了。
記憶裏,無論是長輩口中,還是她過去與他爲數不多的接觸,他都永遠是副冷漠的性子,不愛笑,話少,像個老幹部。
沒想到和他接觸一多,她才發現這人有多“浪”……
余兮兮恨恨地說:“部隊裏太無聊,所以,你好不容易進次城就放飛自我了,是吧?逗女人玩挺有意思?”
他一點兒不生氣,曲指刮她翹翹的鼻尖兒:“就逗你。”
常年握槍拿刀的手,自然有一層繭,堅硬粗糙,觸感突兀,惹得人心慌意亂。余兮兮氣得牙癢癢,頭一歪,對著那只大手就要咬下去。
秦崢眯了眯眼,看出她的企圖,低頭,狠狠地吻住那張嘴,吻得深情且細膩,毫無技巧,在她嘴裏帶起一絲疼。
余兮兮始料未及,眸中閃過驚愕,回過神來後用力推他,發熱的指尖觸碰到他的肩章,凉得透心。半天掙不開,皺眉想了想,她眼裏閃過一絲狡黠,長腿一抬,膝蓋骨直沖他的下身頂過去……
秦崢敏銳警覺,將唇移開,側身輕鬆躲過。
“……”余兮兮長髮散亂,滿臉通紅,成了一條剛被放生的金魚,大口吸氣。
他捏住她的下巴盯著她,似笑非笑道:“够狠的,想廢了我?”
她大眼怒瞪,忽地抬高胳膊,作勢就要扇他一巴掌。
秦崢不躲不閃,直勾勾地看著她,專注而平靜,眼皮子都沒動一下。
她的手舉起來了,半天沒往下落,未幾,她攥緊拳頭一下砸在他的胸口上,觸感硬邦邦的,像擊中一塊巨石。
余兮兮怒目而視:“你到底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秦崢捉著她的手腕往前一帶,嗓音低沉却擲地有聲,“我想要你,這意思够清楚嗎?”
她臉紅得不得了,結巴了:“你、你、你……”
“我什麽?”他的臉色已重歸冷淡,伸手一把給她扣好安全帶,“老實待著,走了。”
“……”
暮色更濃,引擎發動,黑色吉普車重新沒入滾滾車流。
之後,果然便不再有人說話。
約二十分鐘後,黑色吉普車駛到科北路附近。余兮兮心裏亂成麻,始終看向窗外,竭力忽視身旁那人。
車在小區門口停穩。
秦崢降下車窗,拿打火機點了根烟:“上去收拾東西。”
“……”余兮兮一滯,這才想起他要她搬家的事,于是皺眉,“我在這兒住得很好,不打算搬家。”
“你確定?”
“對。”
秦崢一哂,夾烟的手伸出窗外彈烟灰,看著遠處,目光悠閑自在:“那別後悔。”
余兮兮隱約聽出這話裏有話,順著他的視綫看過去,頓時變了臉色。
七號公寓樓下停著輛賓利商務車,雲A6888,牌照張揚高調。
那是余淩的車。
晚上七點半,頭頂的天幾乎完全黑下來,小區裏亮起萬家燈火,行人往來不絕。
余兮兮一言不發地盯著那輛車,片刻後,給周易打電話。
電話打通了。
周易的聲音傳出:“喂,兮兮。”
余兮兮的語氣很冷:“余淩來了,是吧?”
周易似乎有點爲難,過了半天才說:“下午來的,等你幾個小時了。”
“這是她第幾次來?”
“……第一次。”
“真的?”
“嗯。”
“她之前是不是也找過你?”
電話另一頭的周易靜了靜,然後才說:“兮兮,你姐也沒有惡意的。”
聽了這話,答案自然不言自明,余兮兮說道:“你告訴余淩,我在樓下等她。”說完,她挂斷電話,推開門準備下車。
“余兮兮。”秦崢忽地說道。
她動作頓住,回頭看他一眼,目光倔强之中隱隱夾雜著怒火:“你又要幹嗎?”
他目光極深,緩慢吐出一口白烟,然後道:“沒事。”他彎了彎唇,語氣很淡,“不許哭鼻子。”
“……誰要哭!”她臉微紅,咕噥著頂了一句,然後關上車門走遠了。

余兮兮到單元樓下的時候,剛好看見一個人影走出來,纖細高挑,一身行頭價值連城。
幾個穿黑西裝的高大助理站在商務車旁。
余兮兮上前,扯唇,語氣却很冷:“一邊擺出一副大度的樣子說隨我去,一邊又想方設法地騷擾我的朋友對她施壓,余總,你這些兩面三刀的招數是跟誰學的?董事長嗎?”
聞言,余淩臉色沉下去:“兮兮,這是你跟姐姐說話的態度嗎?”
……
“兮兮,這是你跟爸爸說話的態度嗎?”
……
余淩的話和記憶中的爸爸說的話重合在一起,余兮兮嗓音平靜:“姐,你現在真的是和余董越來越像了。”
余淩氣結。這妹妹從小就是刺猬,溫順時可愛,竪起尖刺來能把所有人刺得頭破血流。
余淩別過頭,吐出一口氣,道:“孩子本來就應該像爸爸。”
余兮兮笑了,眼裏却冰凉:“你知道我爲什麽不想去學調香嗎?知道我爲什麽不願意進余氏嗎?就是因爲我不想變成他那樣的人,麻木又冷血,唯利是圖。”
余淩大怒:“住口!余兮兮,你瘋了嗎?怎麽能這樣說爸爸!余氏每年都有那麽多資金用于公益慈善,你不知道嗎!”
“也是。余董商人之外的第二個身份是‘慈善家’,大好人啊,我怎麽能說他唯利是圖呢。”她勾勾嘴角,目光却寒意凜然,“所以,你加油,前赴後繼,爭取成爲他的完美繼承人。”
余淩抿緊唇,深呼吸一下,强壓下怒火,語氣儘量放柔:“我今天是過來接你回家的。爸爸已經消氣了,說只要你回去低頭認個錯,那些卡他就馬上給你解凍。”
“哦,不必。我現在不缺錢花,余董的好意,我心領了。”
“余兮兮!我勸你不要太過分。”
“咱倆可是親姐妹,我向來這麽過分,你應該不是第一天知道吧。”
余淩被激怒,一改溫柔之態,冷聲道:“今天你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
“我不。”
“沒人在跟你打商量。”
聞言,余兮兮沉默了一下,然後怒極反笑,往那幾個黑衣壯漢掃了一眼:“我說余總今天怎麽還帶那麽多人,合著是要把我綁回去呢。”
晚飯之後,正是小區裏的居民出來散步的時候。兩個氣質出衆的美女站在那兒爭執,自然引來不少人圍觀。
余淩給助理遞了個眼色,沉聲道:“請小姐上車。”
“是。”
這時,背後單元樓的大門開了,周易趿著拖鞋沖出來,皺眉道:“余淩小姐,要不要回余宅是兮兮的自由,衆目睽睽之下,您這麽做不合適吧。”
余淩冷笑:“余兮兮是我妹妹,我帶她回家還能有什麽不合適?”
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朝余兮兮走過去。
余兮兮挎著包站在原地,面不改色地說:“我先把話撂在這兒。”她瞥那幾個男人一眼,“今天誰動我,我就廢了誰,不信試試。”
余兮兮的脾氣,惹急了就是六親不認,余家沒幾個不忌憚的。聽她放狠話,幾個人高馬大的漢子相視一眼,竟都猶豫起來。
余淩面露慍色,呵斥道:“沒用的東西,有我在這兒,她還能翻天?把她給我帶回去!”
余兮兮臉色微變,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從背後響起,平靜而低沉:“余總。”
她眸光閃了閃,轉身。
說話的人是秦崢。
余淩面露詫异,像是極意外在這裏看見他,露出笑容,客客氣氣地說道:“秦首長,巧了,您怎麽會在這兒?”
秦崢的表情同語氣都很淡:“我來接兮兮。”
不是余兮兮,也不是余小姐,而是……兮兮。她的小名從他的嘴裏念出來,低沉平緩,親昵曖昧。
莫名地,余兮兮心跳亂了一瞬。
余淩不解:“接兮兮?”
“嗯。”秦崢兩手隨意地插在褲兜裏,說,“她今天要搬家。”
“搬家?怎麽你來接她?”余淩著實驚愕,笑了下,“你倆的關係……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親近了?”
秦崢:“昨天。”
余淩:“……”
周易:“……”
余兮兮:“……”
余淩驚疑不定,看向余兮兮,眼神中帶著明顯的不可置信,皺眉道:“秦首長剛才說的,是真的?”
她臉上從容自如,兩隻手的手心却全是細密的汗水。片刻後,她慢慢地點了點頭,道:“真的。”
起風了,流動的空氣帶走些許熱浪。
余淩皺了下眉。
秦崢臉上挂著疏離的笑容:“跟誰走,她自己說了算。”
余淩眼底的笑意一瞬凝固。
秦家從軍,祖孫三代都是鐵骨錚錚的驍勇將士,這種顯赫世家出來的男人,年輕有爲,前途無量,自然是余家女兒的良配。秦崢和余兮兮有婚約,作爲長姐,余淩對這個年紀與自己相近的准妹夫,一直很滿意。
只是,這次……
“秦首長,”余淩上前幾步,聲音壓低,半開玩笑似的說,“兮兮胡鬧,您可不能一味慣著。她出來這麽久了,要是今天還不回家,余董怕要不高興。”
余兮兮在旁邊聽著,心口都緊了一下。她知道余淩的路數,八面玲瓏,手腕一流,搬出余衛國來壓人,是打定主意要秦崢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思索著,余兮兮下意識地看向秦崢。
夜幕在頭頂,他眼底一片冷靜內斂,回答時照舊沒有多余的字:“她說了算。”
“……”余兮兮忽然就松了一口氣。
余淩暗自皺眉,這人軟硬不吃,寸步不讓,果然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周易何等聰明,立即適時問了句:“兮兮,那你是回家,還是跟秦首長走?”
須臾,余兮兮回答說:“我跟秦崢走。”
這是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答案。秦崢很淺地笑了一下:“上樓收拾東西。”
“……哦。”她鬼使神差地、乖巧地點頭,接著便扯著周易往單元樓的門洞走。
余淩沉著臉叫住她:“兮兮。”
“對了。”余兮兮頓步却不回頭,冷冷道,“我從今晚開始不住在這裏,所以,請余總以後別再來打擾我朋友,多謝。”

余兮兮行李不多,只有些衣物和化妝品、護膚品。周易找出一個小號行李箱借給她,所有東西都塞進去也才剛剛裝滿。
“你的牙刷和牙膏我都給你放進去了,在粉色的口袋裏。”周易蹲在地上,嘴裏念念有詞,“其實,你在我這兒住是最好不過的,咱倆互相有照應,你這麽搬出去,我還挺不放心的。”
余兮兮:“你怎麽跟個老媽子一樣?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麽不放心的。”
周易嘆氣:“真要搬?”
“嗯。”她拖著行李箱走出房門,忽然笑了一下,“我要是再不搬,余淩不得天天上你這兒來喝茶?”
“她也沒怎麽樣。”
“最多就是明示暗示,希望你把我趕出去,你要不肯,她就委婉含蓄地威脅一下,對嗎?”
“……”周易無語地翻白眼,“你對你姐挺瞭解的。”
“那是。”
周易笑了一下:“其實,也沒你想的那麽誇張。我又不是大人物,她能怎麽威脅?”
話音落地,余兮兮沉默了一會兒,道:“對不起,我的事兒讓你受委屈了。”
周易將手抬高,作勢要往她的頭上打:“跟我扯這些,你矯不矯情?”
笑鬧著,兩人一起下樓走到小區門口,周易把余兮兮送上了秦崢的車,一直目送他們離去,直到那輛黑色吉普車沒入無邊的夜色。
車裏的兩人還是那副樣子,半晌無言。片刻後,余兮兮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道:“那個,嗯,你給我找的房子在什麽地方?”
秦崢淡淡地報了個地址:“江州路77號。”
“……”這個地址聽著熟悉,余兮兮思索片刻,眼睛一亮,“四〇九軍分區的宿舍?”
“嗯。”
她有點吃驚:“軍區宿舍的房子也有出租的嗎?”
秦崢說:“都是早些年分配的,沒住人,怎麽不能出租?”
余兮兮明白過來:“哦。”她應著,想起周易叮囑她一定要問清楚的幾件事,于是說,“軍區的宿舍,房東也是軍人?”
“對。”
她安心許多,接著又問:“那,房子以前沒出過什麽……不吉利的事吧?”
“沒有。”
“面積有多大?”
“九十二平方米,兩室一廳兩衛。”
“裝修怎樣?”
“精裝。”
“水電氣網都通了嗎?”
“嗯。”
然後就是最關鍵的了,她問:“那,房租呢?”
聞言,秦崢皺了下眉,然後說:“一千五。”
她一雙大眼瞪得溜圓:“一千五?精裝?兩室一廳兩衛?”她無法相信,“這也便宜得太離譜了,那個房東是你的熟人嗎?”
他語氣挺淡:“算是。”
余兮兮聽完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大靠譜,側目看向秦崢,說:“那麽便宜,房子會不會有什麽問題?現在的社會人心險惡,好多都專門坑熟人。”她聲音壓低,嘀咕,“還是先看看房子再决定吧。”
秦崢開著車沒說話
余兮兮又想起什麽,道:“對了,你知道余淩今天會來找我?”
他說:“不知道。”
她瞪眼:“……那今天這兩件事怎麽會剛好趕一塊了?”
那人摸出打火機點烟,良久後,無聲地一彎唇:“凑巧唄。”

二十分鐘後。
吉普車平緩地駛入軍區宿舍,停下。
余兮兮從車上下來,抬眼看。這片宿舍區不大,老樓房,小高層,地處林蔭街道邊兒上,環境清靜。這個點兒,很多人家都還亮著燈,星星點點,點亮夜色。
她仰著脖子觀望了一會兒,然後轉過頭,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下了車,徑自打開後備厢。
“哦……”余兮兮小步跑過去提行李,“這個不重,我自己來就行了。”她邊說,邊伸手拉出拖杆。
砰——後備厢的門被重重地關上。
秦崢臉上沒什麽表情,給車上鎖,然後直接從她的手裏把箱子接了過去,沒用拖杆,單手拎著就往前走,毫不費力,跟拿了團棉花似的。
“……”余兮兮楞了一下,追上去,不好意思道,“還是我自己來提吧……”說著,她就伸手去搶箱子。
周圍昏暗,她原本是去够提環的位置,不料他的手握在上面,指尖瞬間觸及一片灼熱的皮膚,有些粗糙,帶著硬繭,與她的截然不同。
余兮兮心口一顫,慌忙把手縮回來。
軟滑滑的小手碰過他的手背,轉瞬即逝。
秦崢眸色微深,沉默片刻,遞給她一串鑰匙:“六單元三樓,301。先去開門。”
她本就尷尬,聞言點頭,接過鑰匙後轉身離開。
黑暗中,四周靜謐,嗒嗒的高跟鞋聲音漸遠,像音符跳動在人的心坎上。

鑰匙串上有兩把鑰匙,余兮兮很順利地開了門,進屋後摁亮開關,眼前便豁然明亮。
屋子的裝修不算講究,自然與畫棟雕梁的余宅沒法兒比,但乾淨整潔,幷沒有常年不住人的怪异氣味,家具齊全,戶型方正,看上去不錯。
余兮兮打量了一圈兒,還算滿意。
這時,背後的樓道裏響起脚步聲,那人沉著穩健地上了樓。
她轉身,視野中出現一個高大的人影,樓道聲控燈失靈,黑暗中,他唇間的一點火星變得格外突兀,明明滅滅,依稀照亮了那張英俊冷淡的臉。
沒由來地,余兮兮心裏升起一絲慌亂,這才驚覺自己犯了身爲女人的大忌——大晚上的,她竟帶了個男人到自己的住處。
她思索著,身體的動作却已搶先一步,她堵住門,沒讓他進來,語氣儘量平靜:“這麽晚了,你早點回去休息,箱子給我就行。謝了哈。”
秦崢一眼就看穿了這女人的小心思,把箱子放在地上,挑眉:“怎麽,沒打算讓我進去坐會兒?”
“……”她表情一僵。
他的食指撫過她的臉蛋兒,笑道:“不經逗。”
余兮兮臉一紅,往後退半步,拿手背用力擦他摸過的地方:“再見!”她說完,砰的一聲狠狠地摔上門。
樓道漆黑,秦崢眯眼瞧著那扇門,抬手抽烟,心裏默數——
一、二……
到“三”的時候,門重新被打開。
從門縫裏伸出一隻纖細的胳膊,攥住行李箱,一把拖了進去。然後,裏頭的人從門縫裏看他,一臉警惕:“那個……你給我一下房東的電話號碼。”
“你有。”
“……什麽意思?”
抽完烟,秦崢掐了烟頭:“我就是房東。”
余兮兮整個人都楞住了。
空氣裏還殘留著一絲烟霧,繚繞迷離,像一層虛幻的紗。他語氣很淡,輕描淡寫如談天氣一般:“這房子是我的,我就是房東。”
說完,他抬眼,見那小女人整張臉蛋兒都變了色,他又低頭貼近她的左臉頰,十分好心地提醒:“我就住在你樓下,記得睡覺的時候把門兒鎖好。”
余兮兮:“……”
幾秒後,一聲震耳欲聾的關門聲響徹樓道,緊接著門鎖哢嗒哢嗒,不知反鎖了多少圈。
他笑,用食指摸了摸唇,雙手插兜,轉身下樓去了,在心裏暗嘆她真是只呆猫。
這一夜,余兮兮沒再夢到黑風,她的夢中,第一回出現了一個男人。

自秦崢回雲城,轉眼已過去數日。
這些天,通知秦崢回部隊的消息遲遲沒來,他很清閑,每天都去軍區司令部坐班,全當放長假了。
午後兩點左右,雨水連綿,仍未停歇。政治處的一個同志敲響秦崢的辦公室門,敬禮打報告:“秦首長,政委請您過去一趟。”
秦崢點頭:“知道了。”
三分鐘後,他來到政委辦公室的門口。
“報告。”
正在簽公文的陳政委從辦公桌後邊兒抬起頭來,目光移過去,微皺眉,臉色不善:“進來。”
秦崢走進去,站定,神色冷漠嚴肅。
陳政委上下審視著他,開口時語氣嚴厲:“我聽說,韓家那公子哥的胳膊被人卸了,在東升街,就前些天的事兒。誰幹的?”
秦崢連眉毛都沒動一下:“我。”
“你好意思!”
陳政委用力拍桌子:“一個解放軍陸軍少校,在雲城的鬧市區打人,幹的什麽事兒?你像個軍人嗎?你和街上那些二流子有什麽區別!”一通大駡之後,他緩了緩,沉聲道,“中國人民解放軍紀律條令的十項要求,馬上給我背。”
秦崢面無表情地背出來:“一,一切行動聽指揮。二,嚴守崗位,履行職責。三……”
“行了!”陳正發厲聲打斷,喝道,“軍人要愛民,要維護群衆的利益,你呢?仗著有點兒本事就橫行霸道、欺負弱小,真是丟你們老虎團長的臉!”
秦崢沒吭聲。
陳正發大駡:“說話!啞巴了!”
“個人行爲。”
“放屁!解放軍哪兒來的個人行爲!”陳正髮指著他,半晌後狠狠地擠出幾個字,“和你們那大隊長一個德行,又臭又硬。”
房門外,抱著文件的女軍官踟蹰半天,終于忍無可忍地走進去,蹙眉道:“政委,那個韓是非平時是什麽作風,您也知道,他要不找事兒,秦少校怎麽可能無緣無故對他動手?”
陳正發麵露不悅:“沒叫你,進來幹什麽?出去。”
陳梳不動。
陳政委一向拿這個女兒沒辦法,只好嘆了一口氣,又看向秦崢,道:“今年的提幹培訓,你們蘭城軍區的特種大隊只推了你一個。臭小子,別爲了些鶏毛蒜皮的小事搭上自個兒的前途,否則,可對不起你家老司令。”稍頓,他想了想,然後不耐煩地一擺手,“念你是初犯,回去寫份檢討書,認個錯。”
秦崢說:“我沒錯。”
“……”陳正發震怒,抬手指了指訓練場,“好,你倔你强,給老子去外面跑到天黑,沒累死就不許停!”
陳梳一下就急了:“爸爸!”
“你閉嘴!”
“外面下那麽大雨……”女軍官一張俏臉上神情焦灼,她上前幾步,右手輕輕地扯了扯秦崢的袖口,柔聲勸,“崢哥,算了,別和政委强。”
秦崢冷淡地看她一眼,沒說話,不動聲色地把衣袖抽回來,然後轉身,隨手摘下軍帽扔在一邊兒,冷著臉,大步走出辦公室。

窗外大雨瓢潑。
雨下了整整一天,世界是灰色的,整個雲城顯得沉悶壓抑,仿佛眨眼之間從初夏跨入了深秋。
余兮兮回到宿舍樓下已是晚上九點。
樓道的聲控燈修好了,走一步,亮一路。她才從超市回來,拎了兩個大袋子,經過二樓時,瞪了眼那扇緊閉的房門,刻意放緩步子,輕手輕脚地往樓上走。
她剛摸出鑰匙開門,一陣脚步聲響起。
余兮兮抬眸,無意識地往下看;一個穿棕綠色軍裝的身影進入視綫,纖瘦,高挑,長髮盤在軍帽底下,五官靚麗,眉眼清冷。
短短兩秒,她腦子裏蹦出一個名字——陳梳。
這女的怎麽在這兒?
余兮兮眯了眯眼,收起鑰匙,不動聲色地看過去。
只見陳梳抬手敲門,嗓音輕柔:“崢哥,我是陳梳,你今天淋了那麽久的雨,我給你買了些感冒藥和熱粥……崢哥?你聽到了嗎?聽到了就開下門。”
“……”
崢哥?
余兮兮聽了瞬間皺眉,眼色不善——什麽噁心又鶏毛的稱呼?叫這麽親,這兩人很熟?
陳梳又說:“崢哥?你聽見我說話了嗎?”接著是砰砰的敲門聲,她繼續說道,“你在家吧?在的話就應一聲,粥快凉了……”
“咦,你找秦崢啊?他不在。”這時,一個聲音突兀地應了句。
音色清亮,悅耳清雅。
陳梳下意識地抬眼。三樓上昏沉暗淡,依稀有個人影,左右手拎著環保袋,面容模糊,看不清臉。
陳梳只覺得那聲音耳熟,微蹙眉,聲音沉下幾分:“不在?你看見他出去了嗎?”
那人語氣平淡:“嗯,我回來的路上碰見他了,剛出大門兒呢。”
陳梳眼中浮起一絲極淡的失望,點了下頭。
黑暗中的嗓音繼續道:“你給他帶了東西呢?要不給我,等他回來,我再幫你轉交。”
陳梳楞了一下,一摸飯盒,米粥已幾近凉透。她思索片刻,把另一個裝感冒藥的袋子遞出去,說:“那請你把這袋藥給秦崢。他在大雨中淋了一天,估計……”
話音倏忽而止。
那清亮嗓音的主人已從樓梯上下來了,陳梳眸光閃了閃,皺眉,很驚訝:“余兮兮?你怎麽會在這兒?”
余兮兮一笑,嗓音平穩:“我昨天剛搬來。”她用食指指樓上,“就在三樓。”
陳梳想起了什麽,皺眉:“那不是秦崢的房子嗎?”
“好像是吧。”
“你們……”
余兮兮打斷她:“對了,你剛才說,秦崢淋了一整天的雨。”余兮兮頓了幾秒鐘,接著問,“他爲什麽會淋雨?”
樓道狹窄,兩個陌生女人嘴裏談論著一個男人,氣氛微妙。
陳梳皺了下眉,沒答話。
她不說,余兮兮也沒再追問,只淡然道:“好了。現在時間不早了,又在下雨,陳小姐回去歇著吧。”余兮兮邊說,邊把那袋感冒藥拿過來,抬抬手,“放心,東西我會記得給秦崢,也會跟他說你來過的事兒。”
這話不由自主就劃分出了主賓,陳梳心裏不舒服,忍不住又確認一遍:“秦崢真的不在?”
余兮兮鬼扯起來臉都不紅一下:“對啊,真的不在。”
女軍官臉上透出一絲不甘,良久後才不甚情願地說道:“好,那我先走了,麻煩你把藥帶給秦少校。”
“不客氣。”
余兮兮笑著,目送那抹高挑的倩影離開。
脚步聲逐漸消失。
她的笑容漸漸消退,瞥了眼手裏裝藥的袋子。雨中送藥這樣的事都幹出來了,這女的喜歡秦崢,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這女的知道他住哪兒,熟門熟路,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女的對他的稱呼親密,一口一個“哥”,可見不是簡單的同事關係。以上兩點加在一塊兒,余兮兮心裏更不舒坦了,又得出個結論來:那個女軍官的“喜歡”,恐怕還不僅僅是停留在“單相思”這個層面上。
“……”
余兮兮站在原地,忽然無名火起,三兩下摸出手機打出一個電話。
那一頭無人接聽。
她蹙眉,想起陳梳說他淋了一整天雨的事,隱隱有些不安——今天雨勢這樣大,他不會真的病了吧?
余兮兮索性轉身用力去拍門板,砰砰砰,樓道裏空蕩蕩的,更顯得敲門聲刺耳突兀。
驀地,一聲咒駡隔著門板傳出,似磨破弦的大提琴,低啞粗暴:“別敲了!”話音剛落,男士拖鞋摩擦著地板的聲音便緊接著響起,一路從臥室逼近門前。
余兮兮嚇了一跳,雙腿下意識地往後挪。
然後,門被猛地拉開,與墻壁重重地相撞,巨響震天——砰,老舊宿舍樓的天花板不堪重負,灰塵抖落,飄浮在陰冷的空氣中。
她呼吸都屏住了。
秦崢站在門口,那樣子,如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野狼,渾身充滿殺氣。他薄唇乾燥緊抿,眼裏充斥著血絲,看上去凶殘、暴戾,像隨時準備一口咬死入侵領地的獵物。
而此時,門外那只小獵物正仰著脖子看他,大眼圓瞪寫滿驚恐。
“……”錯愕幾秒後,余兮兮的視綫不由自主地往下移。
那男人只穿了條軍褲,暗光下,他上身的肌肉綫條清晰、堅硬、有棱角,每一塊都是長年累月訓練作戰的成果,有生命力,緊緊貼在骨胳上,健碩有勁,與在健身房特意練出來的那種完全不同。
胸肌健碩,腹肌有八塊,再下面,是兩條明顯的人魚綫。
可這副血肉之軀幷不完美:它遍布各式各樣的傷疤,槍傷、刀痕,一大片色澤偏暗、結痂變色的皮膚……
余兮兮猛地移開眼,心跳飛快,兩頰漲得通紅。
秦崢安靜片刻,認出她,皺眉,語氣低緩幾分,帶著一絲不確定:“余兮兮?”
“……喀,是我。”
她點點頭,眼睛重新看向他的臉,打量著,再開口時語氣裏透出一絲擔憂,幾不可察:“聽說你今天淋了雨,現在覺得怎麽樣?沒事兒吧?”
秦崢臉色陰沉:“誰告訴你的?”
她嘁了聲,道:“哦,是陳梳。她剛才來找過你,敲了半天門,沒人開,然後就走了,讓我把這袋藥轉交給你。”
秦崢靜默,面無表情地回想了一下,點頭。
之前那陣讓他幾度想砍人的敲門聲,原來是陳梳——雲城軍區陳政委的女兒,他的同校師妹。
余兮兮見秦崢沒太大反應,更覺不高興,將藥袋子直接往他的脚下扔過去,說:“這是她給你的藥,趕緊收好,別白費了人家陳少尉的一番心意!”
他垂眸,渾濁的視綫掃過地上的感冒藥,落回她的臉上:“怎麽,不高興了?”
她翻白眼:“好笑,我不高興什麽?”
“別的女人給我送藥。”
余兮兮想也不想就反駁:“她要給你送藥是她的自由,我爲什麽不高興?”
“大概是因爲,”秦崢垂眸睨著她,懶散隨意,“你吃醋。”
“……”話音落地,余兮兮兩頰瞬間浮起兩朵紅暈,瞪他一眼,“二百五才吃你的醋,自己和你的藥待著吧。”說完,她一扭小細腰,轉身就走。
她剛上了三個臺階,男人的嗓音淡淡地從背後響起:“我真的病了。”
“……”余兮兮步子頓住,回眸。
那高大的身影斜倚在門框上,語氣帶著幾分玩味,說:“發燒,三十九攝氏度以上。你不留下來陪我?”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這番話似乎帶著某種暗示意味。
余兮兮被他瞧得心裏發毛,咽了口唾沫,然後沒好氣地擠出兩個字來:“流氓。”她說完,加快步子,噔噔地跑樓上去了。
秦崢無聲地勾了下嘴角,背靠門板,點燃一根烟。
今天白天,他在大雨中跑了七個鐘頭,回家之後就開始發燒。因爲他身體素質一向過硬,生病次數寥寥,所以,他在屋裏翻了一圈兒,也沒有找到任何能用的藥。
秦崢閉上眼。
被噩夢侵襲的大腦痛得欲裂,恍惚間,他又想起三年前的那樁往事。
有些東西埋在心底,平時不觸碰,便以爲已烟消雲散,實際上是埋得更深,扎得更牢,在人放鬆警惕時迎頭一擊。
半個小時的工夫,地上已躺了好幾個烟頭。
最後一根烟抽完,秦崢吐出烟圈,轉身準備關門,却忽然聽見樓上傳來一個聲音,問:“……喂,你是不是真的發燒了啊?”
他皺眉回過頭,視綫往上,看見那小姑娘不知何時去而複返,俏生生地站在三樓,裙擺飛起一角,小片雪白的小腿肚半遮半掩。
秦崢眯了下眼睛。
余兮兮是刀子嘴豆腐心,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道:“你是不是還沒吃東西呢?”然後,她若無其事地撓了撓頭,看著別處說,“我現在沒什麽事兒,可以給你熬點兒粥。”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說:“你過來。”這聲音低低的,帶點兒鼻音,帶點兒沙啞,的確是感冒著凉的症狀。可這音色悅耳,聽上去,竟比平時更撩人。
她儘量讓自己表現得很淡定,趿著拖鞋不緊不慢地下樓,表情如常,心跳却一陣比一陣急促,距離那高大的人影三步遠時站定:“嗯?”
秦崢曲指,用食指第二個關節蹭她的臉頰,挑眉:“你會熬粥?”
“……”余兮兮微窘,側頭躲開他,還嘴還得中氣不足,“你知道我不會?熬粥而已,能有多難。”
他淡淡地嗤笑了一聲:“又上網查?”
上網查怎麽了?上網查有什麽丟人的嗎!她蹙眉,答得理直氣壯:“網絡的存在就是爲了幫人解决疑難的好不好?我這叫合理利用資源。”接著,她小聲嘀咕道,“代溝真是大。”
疑難?煮稀飯嗎?
秦崢笑了下沒有說話,側過身,懶洋洋地讓出一條道。
余兮兮有點遲疑。
他高大的身軀斜靠著門,漫不經心道:“不是要熬粥嗎?”
“……”
“進來。”撂下兩個字,秦崢轉身進了屋。
她伸手捏眉心,心想:算了,就當他是只生病的狗吧,誰讓救死扶傷也是獸醫的天職呢?

在余兮兮的印象中,單身男人的住處,大多髒亂不堪,這裏却不是。她反手關上門,環顧四周。
客廳很大,家具却很少,電視、沙發、茶几、飯桌,便再無其他擺設,乾淨、簡單,過分整潔,缺少了那麽幾分居家味兒。
她正四處觀望,一個聲音響起,語氣平靜:“鍋和米在厨房。”
余兮兮倏地回過神來,側目。秦崢斜倚著厨房門站定,看著她,目光幽深,一改往日的隨性玩味,顯得有些專注。
她不大自在地別過頭,繞過他,走進厨房。
身後,那人的目光緊緊地追過來,放肆地打量,絲毫不加避諱。
“……”余兮兮指尖發顫,强迫自己無視那道視綫。
厨房裏有鍋有碗,也有一些調味品,但灶台乾淨得出奇,應該極少開火。她抿了抿唇,想起那人說過,他平時都在食堂吃飯。
片刻後,她摸出手機打開百度,搜索。
熬粥步驟,一,淘米。
“……”她小聲地默念了一遍,系圍裙,挽袖子,從米桶裏舀出些許小米放入鍋裏,接水淘洗,每個步驟都依照百度上的提示,緩慢仔細。她忙得入了神,漸漸便不再拘謹。
片刻之後,她把鍋放到了灶上,開大火煮。
秦崢抿了抿乾燥的唇,竟移不開雙眼。
料理台前,一抹嬌滴滴的身影走來走去,白晰的小臉泛起淡粉色,出汗了,一縷碎發沾在光潔的左頰。那女人盯著鍋,不時發呆走神,偶爾有汗珠滑下額頭,被她用手腕擦去。
燈光下,她的皮膚白得幾乎透明。
看著時間,余兮兮把火調小了些,隨口道:“你去睡會兒吧,不用守著,等粥好了,我會叫你起……”話未說完,一聲驚呼取而代之。
秦崢大掌交握,從背後摟住她的細腰,微用力,一把將她抱上料理台。
“你幹什麽……”余兮兮錯愕地瞪眼。
“別動。”
他捏住她的臉,不許她躲。
“秦……”她聲音不自覺地發抖。
“噓。”秦崢低頭,貼近她,直直地望進那雙水潤的大眼,粗糙的指腹摩挲著她軟嫩的唇,沉聲說,“看著我。”
余兮兮驚了一下,下意識地躲避他的目光,推搡著想要從料理臺上下去。
“你生病了,快放開我,回床上躺著。”
秦崢一把擒住她的兩個手腕,左手箍緊她的腰,低聲命令:“讓你看著我。”
她眸光跳動,向上瞟,猛地對上他的視綫。
白熾燈就在頭頂上,光綫大亮,與窗外的夜色反差鮮明,整個厨房裏靜極了,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高燒的緣故,秦崢的眼裏帶著一絲渾濁,還有血絲,深沉黑暗,盯著她,目光銳利專注。她從他的眼中看到自己,臉很紅,發微亂,前所未有地窘迫。
他說:“我有話跟你說。”
余兮兮轉過頭,吸了一口氣,强迫自己鎮定下來,嗓音微顫:“你這會兒在發燒,還是好好休息比較……”
秦崢打斷:“我現在清醒得很。”
她奮力抽出手,撑著料理台往後躲,水漬打濕睡裙,凉意滲透,布料緊緊地貼合著手臂的曲綫:“你想做什麽?我警告你,千萬別亂來……”
秦崢握住她的腰,纖柔的曲綫陷入他的掌心,那麽細、那麽軟,稍微一用力幾乎就能折斷似的。他貼得更近,目光定定地盯著她,挑眉:“說說話而已,你以爲我要做什麽?”
余兮兮忍著駡人的衝動:“有這麽跟人說話的嗎?”
她在料理臺上,大半個身子被他强摟在懷裏,不敢動,因爲稍微一動就會碰到他那些帶著傷的健碩的肌肉。
秦崢極淡地笑了:“我啊,我就這麽跟人說話。”
“你這人……”余兮兮掙了一下,對他怒目而視,“虧你還是軍校出來的知識分子,能不能別總耍流氓!”
“要真耍流氓,你這會兒能有力氣駡人?”
這話輕浮露骨,余兮兮羞惱得耳根子發熱,伸手,狠狠地推他的胸膛:“還說不是流氓!讓開!我要回去了!”
秦崢表情不變,一把捏住她的小手,斜睨了眼旁邊的鍋:“粥沒好,你回哪兒去?”
“我吃飽了撑的,才來給你這個臭流氓熬粥……”她甩手,連推帶掐,“讓你放開我,聽見沒!”
他摟得更緊,眼帶笑意:“沒聽見。”
余兮兮抓狂:“喂!”
周圍有片刻的安靜,只有鍋裏在咕嚕冒著泡。
“余兮兮。”
那人輕聲念她的名字,如在唇齒間碾磨,尾音拖長,輕柔又親昵。
秦崢低聲說:“上次的事,我等得够久了。你打算什麽時候給句准話,嗯?”
余兮兮心口一緊,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麽,她忖度幾秒,然後清了清嗓子道:“你病了,現在應該好好休息養病,我們今天先不說這個……”
她想躲,他却不給她機會。
“不行。”秦崢低下頭,目光極深,態度沒有一絲鬆動,“我今天就必須知道。”
她十指輕輕收握,聲音又輕又低:“你要知道什麽?”
“你是什麽感覺?”
“……”
他盯著她,嗓音沉緩,一字一句地說:“對我,你是什麽感覺?”
余兮兮一滯,腦子裏霎時絞成一團亂麻,支吾著回答:“感覺……感覺你確實在發燒。”
秦崢兩條手臂把她整個兒攏在懷裏,知道這女人害羞彆扭,于是扯了扯嘴角,漆黑的雙眼隱含玩味,輕聲道:“裝傻。”
她底氣不足地還回去:“你才傻。”
“不承認?”
他用食指挑了挑她的下巴:“仗著我喜歡你,就成天跟我橫、跟我作。”
聞言,她幾乎是脫口而出:“我哪裏橫、哪裏作了?”說著,她頓了下,眉心擰起一個結,小聲嘀咕,“再說,就算我真的橫、真的作,那也是我的性格,我本來就這德行,有本事你不要喜歡我。”
秦崢被她氣得笑出一聲:“嗯,沒那本事。”
“……”余兮兮臉頰更熱了,凶巴巴地問道,“特種部隊的都跟你一樣不正經嗎?”
他垂眸,盯著她臉蛋兒上的兩朵紅雲,故意逗她:“又軟又白的都跟你一樣愛臉紅嗎?”
她惱得想跺脚:“你……”
“我什麽?”
秦崢貼得更近,直勾勾地瞧她,這次,眸中再無半分戲謔狎昵,認真得讓她心顫。他沉聲說:“余兮兮,我把你放在心裏。今天你給我句話,你這兒——”他的手指停在她的胸口,若有似無地摩挲了一下,“有沒有我的位置?”
“……”她心跳飛快幾乎要突破極限,結結巴巴地說,“你……你生病了,先吃藥。”
秦崢說:“我不想吃藥。”
余兮兮一滯,脫口而出:“病得這麽嚴重還不老實,衣服不穿,藥也不吃,真覺得自己是金剛不壞之身嗎?”
他嗤笑:“多大點事兒。”
余兮兮更用力地推他:“鬆開,我去給你拿退燒藥。”
秦崢捏住那小巧的下巴,不放她走:“你還沒回我話。”
余兮兮牙齒輕咬下唇,過了半天才聲若蚊蚋地說:“沒有。”
“才怪。”他輕輕嗤笑一聲,“不老實。”
“……”她著實無語了,紅著臉蛋羞憤交加,情急中竟飛起一脚朝他踢過去,“有你這麽自戀的嗎!”
秦崢側身躲過,單手捏住那只纖細的脚踝往上折。她不甘心,又拿另一隻腿踹他。他眯眼,眉峰一挑,這回竟直接把人抱起來,關了火,轉身就往臥室走。
慌神的工夫,余兮兮已經在秦崢的床上。
她這下是真的慌了,往後退,右手無意識地攥住自己的衣領口,臉一片蒼白:“你幹什麽?”
秦崢勾起嘴角,滿臉雅痞味兒,低聲呵斥:“口是心非的東西。”
余兮兮被他勒得喘氣都困難,回道:“誰口是心非了!撒手,不然咬死你!”
秦崢呼吸微緊,看她的眸光不善:“消停點兒,不然馬上做別的,信不?”
“……”那小姑娘一僵,果然老實了,只能敢怒不敢言地瞪大眼睛看他。
腦子裏那陣鈍痛再次襲來,秦崢皺了下眉,躺回去,修長的四肢束縛住懷裏姑娘的手脚,高大的身體把她壓進床鋪,雙眼微合。
余兮兮試著動身:“你……”
她的額頭抵著對方堅硬的下頜,只聽那人沉聲命令:“睡覺。”
她嘴角抽了抽,皺眉:“你還沒吃藥,”她推推他,“還是吃了藥再睡吧。”
“不吃了。”
“可是……”她聲音小了些,帶著可憐巴巴的味道,“你要睡,也先放開我啊……”她又不是他的抱枕,他重得像頭熊,真等他睡著了,她怎麽辦……
那人理都不理,擁著她,不消片刻呼吸便沉穩規律。
余兮兮只覺得好氣又好笑,僵著身子當他的抱枕,半小時後逮著個空,趁他翻身時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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