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

為了週末能夠順利出去玩，我這幾天卯足了勁念書，而阿衡怕我應付了事，還特地進行抽考。
「如果沒有考到七十分以上，就不用去看電影了。」
他那時還這麼威脅我。
結果，我當然是通過了考試，所以此刻正帶著雀躍的心情準備出門。
阿衡已經等在我家門外了，他一見到我，似乎有些意外，朝我上下打量一番後說：「妳不是常嫌穿裙子很麻煩？」
「對啊，不過我偶爾也想打扮得淑女一點。」像是今天這樣類似約會的時候。
阿衡聽了卻噗哧一笑，「淑女？」
那是什麼反應啊？
「你很沒禮貌欸。」我沒好氣道。
「『淑女』這個詞，跟妳一點也畫不上等號。」阿衡鄙夷地擺擺手。
「那只是我平時深藏不露而已，如果我表現出來，會嚇死你。」
他似笑非笑，儼然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模樣。
我懶得繼續跟他爭論，眨了眨眼，轉而期待地問：「你不覺得我今天穿得很漂亮嗎？」
「就跟妳平時穿制服裙一樣。」他瞥了我一眼，不以為然地說。
果然，跟我預料中的回答差不多。
「喔，是有好一點……」阿衡似是想到了什麼，突然開口。
我眼睛再度一亮。
「比妳那件小熊睡衣好多了。」
……算了，就勉強當作是稱讚了，至少阿衡說了「好」這個字。我這麼安慰自己，心情很快又愉快了起來。
坐上前往市區的公車後，我們討論要看哪部片。
「我查過了，我想看這部。」我掏出手機，打開昨晚找好的電影資訊網頁。
阿衡瞄了一眼，「愛情片？」
「嗯，聽說很好看。」
「妳不要又看到睡著了。」他揶揄。
「也才那麼一次，而且那次是因為剛好在夏天，電影院的冷氣強，座位又舒服，我才會不小心睡著。」我想理直氣壯地反駁，但話一說出口後，連自己都心虛不已。
阿衡拿走我的手機，找出另一部科幻片的介紹網頁，提議：「我看，還是這個好。」
「不要。」我果斷拒絕。雖然那是我平時喜歡看的類型，不過今天的出遊既然已經定調為「約會」，就連衣服都特別花心思選了裙子，電影當然也要選擇符合約會氣氛的愛情片。
「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文藝了？」阿衡對於我的堅持感到奇怪。
「你管我。」我拿回手機，「優惠券是我的，所以由我決定看什麼片。」
「隨便，只要妳不要又睡著了就好。」他無所謂道，默默地又補了我一刀。
「你放心，絕對不會！」我自信滿滿地保證。
到了電影院後，我們照計畫買了那部愛情片的票。
放映廳內的冷氣依舊很強，但我這次一點睡意也沒有，反而很投入，因為這部電影說的是一對認識了很久的男女，明明彼此互有好感，卻因為某些原因和誤會，遲遲不敢向對方告白，結果一再地錯過對方。雖然劇情和現實狀況不完全雷同，可在觀看的過程中，仍時常讓我不自覺聯想到自己和巧巧，所以特別心有戚戚焉，甚至到了最後，當我看到男女主角終於彼此坦承心意，有情人終成眷屬時，還默默落下了兩滴淚。
「哭了？」當放映廳的燈光再度亮起時，阿衡聽到我吸鼻子的聲音，不確定地問。
「嗯。」我仍沉浸在美好的結局裡。
「這有什麼好哭的？」阿衡遞來衛生紙，一臉莫名。
「你不懂啦。」我接過衛生紙，用力擤了一下鼻子。
「那妳慢慢哭，我先走了。」他不解風情地又塞了張衛生紙給我後，起身離開。
「等等我啦。」我抓起背包，趕緊跟上他的腳步，感動的心情都被某人破壞了。
離開放映廳後，阿衡說要去趟洗手間，於是我先到大廳等他。
大廳裡的人潮進進出出，我無聊地觀察起四周。大概是看完愛情片的後遺症，視線總是不由自主飄到情侶們身上，望著他們手牽手，時而相視一笑，時而靠近竊語，就不禁覺得心情很好……
「同學，可以打擾一下嗎？」
耳邊突然傳來一道嗓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扭頭一看，是幾個打扮有型，長得也還不錯，年齡和我差不多的男生。
「那個……我想認識妳。」說話的男生笑得靦腆。
我愣了愣，原以為他們是在做那種常見的街頭問卷調查，結果居然是……搭訕？
當我掌握狀況後，下一秒忍不住左右張望，然後反手指著自己確認：「我嗎？」
「嗯，可以跟妳交個朋友嗎？」男生的神情裡帶著緊張和期待。
雖然有些莫名其妙，我卻忽然想到很久之前那個託我轉交情書的二年級學妹，意識到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搭訕，頓時有種不真實感。
「可以跟妳交換LINE嗎？」
再次聽到男生的聲音，我稍稍集中起精神，正想著該如何回應時，左手猛地被某人牽住。
「不可以，她有男朋友了。」
一道熟悉的嗓音響起，下一秒，我就被拉走了。
因為事發突然，我的腦子一時無法同步接收消化，只能恍恍惚惚地盯著斜前方的某人的身影，好半晌後，一股莫名的熱意隨著體內的血液，迅速從我被牽住的左手指尖向上蔓延至全身，紊亂了心跳，也讓我整個人暈乎乎了起來。然而，這和之前的彆扭與在意不同，而是一種近乎……甜蜜的心情。
男朋友。
當這三個字再度閃過腦海時，胸口滿溢的情緒讓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很開心？」阿衡瞥了我一眼，放開我的手。
這瞬間，被抓包的心虛和左手空了的失落感同時湧上，使我錯過了回應的時機。
「妳剛剛該不會真的要跟對方交換LINE吧？」
啊，原來是在說搭訕的事。我暗暗鬆了一口氣。
仔細一想，阿衡完全不可能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麼，是我太敏感了。
「對方是好是壞，妳根本一無所知，如果妳隨隨便便就把自己的LINE給他，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阿衡把我沒說出口的回答當作默認，繼續說教。
「只是加一下LINE而已，還好吧？」我順口回道，視線還有些眷戀地瞄了眼他的手。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他一臉嚴肅。
我失笑，然後收回目光，「你會不會擔心過頭了？」
「是妳笨過頭了。」
呿，說得好像我涉世未深，好傻、好天真。
「那假裝成我男朋友又是哪招？」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說完後，心臟因為那三個字有力地跳了兩下。
「這是最快的方法。」
「就像你騙學妹，你有女朋友那樣？」
「嗯。」
好吧，雖然人生中的第一次被搭訕，由於某人而不了了之，不過我方才其實也還在猶豫，所以阿衡的出現算是直接幫我做出決定，我倒不會因為沒有交換到LINE而感到惋惜，只是為這經驗而有些驚奇。
「話說回來，我早上才說如果我表現出淑女的樣子，絕對會嚇死你，結果你看，我說的沒錯吧？」我揚高下巴，一臉春風滿面。
「說不定他們在玩大冒險。」阿衡冷笑。
「才不是呢。」我立刻反駁舉證：「那個男生跟我搭訕時，臉都紅了。」
「燈光問題。」
「明明就不是。」
「妳眼花了。」
「最好啦……」
突然，阿衡朝一家看起來生意很好的早午餐店走去，我的注意力也跟著轉移。
「我們中午要在這家吃嗎？可是店外還有這麼多人在排隊，會有位子嗎？」
阿衡沒回答我，逕自走到早午餐店的領位台，向店員表明之前已經有電話預約了。
「你什麼時候預約的？」
店員領著我們到座位時，我訝異地小聲問阿衡，瞬間忘了上一秒還在爭論的話題。
他只是露出一副「我辦事就是那麼可靠」的自豪模樣。
我敷衍地呵呵乾笑了兩聲。
入座後，我們注意到鄰座的餐點份量都滿多的，於是只點了特製早午餐套餐、焦糖蘋果鬆餅，還有飲料，打算一起分著吃。
餐點上桌後，光是外觀就讓人垂涎三尺，實際品嘗後，發現味道又比想像中更好吃，難怪店內人滿為患。
我們一邊大快朵頤，一邊閒話家常，聊著聊著，就聊起了今天看的那部電影。
「如果是你，會馬上告白嗎？還是你會像主角一樣，顧慮很多而遲遲不敢告白？」
我和巧巧之前曾討論過類似的問題，正巧電影裡的主角也面臨了差不多的情況，剛好可以藉此來問問阿衡的想法。
「如果能百分之百確認對方也喜歡我的話，我就會告白。」阿衡嚐了一口鬆餅，大概是發現味道沒有太甜，又咬了一口。
「一定要百分之百嗎？百分之九十不行嗎？」我也開始向甜點進攻。
「不行。」阿衡堅持。
「為什麼？百分之九十的話，告白成功的機率就已經很高了。」
「但還是有百分之十的失敗可能性。」
「這算……害怕失敗嗎？」我笑。
阿衡看著我，「不是害怕失敗，是害怕失去。」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他是很認真、很認真地在說這句話，當下我胸口某個柔軟的地方像是被人掐了一下，突然有些羨慕又嫉妒未來被阿衡喜歡、被阿衡珍視的那個女生。然而即使如此，我還是抵擋不了好奇心，又繼續問：「那假設告白成功了，你會不會擔心有一天忽然分手？」
「與其擔心分手，還不如以一起走到最後為目標好好經營。而且我如果喜歡一個人，就會一直喜歡，除非對方先放手。」
噢，是個比剛才更具殺傷力的回答。
可惡，好嫉妒、好嫉妒啊！早知道就不問了。
不過念頭一轉，想到自己為了一個尚未出現的人產生這樣的情緒，又覺得很可笑。
「那妳呢？妳這些問題的答案又是什麼？」阿衡反問。
「我啊，應該不會想這麼多，憑感覺行事吧。」我現在的思緒亂七八糟的，心不在焉地回答。
「很像妳的作風。」阿衡輕扯嘴角。
我盯著他臉上的那抹笑意，驀地有些出神，然後像是被什麼引誘似地，莫名其妙冒出了一句：「我有喜歡的人了。」
聞言，阿衡的目光瞬間專注了起來。
等、等等，我剛剛說了什麼？
我慢了一秒才反應過來，腦子一下子湧進許多想法，但我還來不及一一釐清，就聽見阿衡好奇地問：「誰？妳這次喜歡的又是誰？」
店裡依舊充斥著交談聲、杯盤碰撞聲、音樂聲……然而這一刻，我完全聽不到那些喧喧嚷嚷，只聽得見體內的鼓譟聲正咚咚地催促我回答。
真話，還是假話？
我在這兩個選項中搖擺不定，最後——
「你。我喜歡你。」
我以為我會心臟病發之類的，可情況正好相反，我再度聽見周遭嘈雜的聲響，心跳也平緩了下來，讓我有種彷彿置身在深山，大口呼吸新鮮空氣的暢快感。唯一令我不滿的是，我居然是在這種場合下告白……
「剩下的鬆餅都給妳解決。」
咦？
阿衡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
他怎麼會是這樣的回答？
「我說我喜歡你耶。」我又強調了一次。
「我知道啊。」
「那你的反應怎麼會是那樣？」至少表現出驚訝吧，現在這樣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也太損我的自尊心了！
「這句話我不曉得聽過幾百次了，妳還希望我有什麼反應？」他反而還覺得我很奇怪，怪我幹麼突然正經八百地說有喜歡的人。
我頓時既無言又哭笑不得。
自從決定不再將「喜歡」隨便掛在嘴上後，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認真地訴說了自己的心意，卻又不被當真，但如果再解釋澄清，又沒了那份「感覺」，我只好故作惋惜地說：「可惡，竟然沒騙到你。」
然後心裡苦澀地大口大口吃掉鬆餅，用糖分安慰自己。
然而，即便吃飽喝足了，我仍有些鬱悶，所以離開餐廳後，我又把阿衡拖到附近商場大樓裡的遊樂廣場，把所有的遊樂設施統統玩了一遍。
「我們去拍大頭貼！」
我的心情在不知不覺間慢慢好了起來，而後注意到角落的拍貼機，興致勃勃地提議。
「不要。」阿衡一如往常地對這些不感興趣。
「長大後，我們就很少一起合照了，就當作是今天出來玩的紀念。」我一邊哄他，一邊拉他過去。
「妳們女生怎麼都喜歡拍這種東西？」阿衡嘴上碎念，卻仍半推半就地跟著我進入簾子內。
我投下代幣後，熟練地按著操作介面，當機器要開始拍照時，我趕緊讓阿衡擺好姿勢，結果他面無表情。
「不能表現得開心一點嗎？」我要求。
「那妳自己照。」他作勢要離開。
「好啦、好啦。」我連忙拉住他。
最後，當成品列印出來時，照片裡的我笑得很開心，阿衡則是一臉酷樣，不過儘管如此，我還是很滿意地拿到櫃台剪成了兩份。
「喏，你的。」我遞給他其中一份，順便警告：「不准弄丟。」
「嗯。」他敷衍似地應了一聲，然後連看都沒看，就收進口袋裡了。
離開商場大樓時，已經是傍晚時分，我們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偶爾像這樣放鬆一下，有種像是充了電的感覺。」我說。
「所以明天念起書來應該會更起勁。」阿衡煞風景地回道。
嘖，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但說到這個，我順勢問阿衡，他和他媽媽最近是否還會吵架。
「我媽沒那麼堅持了。」
「是嗎？太好了。」這樣阿衡也不會那麼心煩了。
「不過偶爾依然會提一下。」阿衡小聲抱怨著。
「稍微體諒阿姨吧，畢竟她真的很希望你念法律系。」我笑道。
「也只能這樣了。」阿衡一臉無奈地說。
「對了，今天玩得開心嗎？」
「還可以。」這是他一貫的回答。
「那我就當作是開心嘍。」我擅自幫他定義，而後預約下一次的約會，「學測結束後，我們再出來玩？」
「看妳考得怎樣再說。」
「放心啦，一定沒問題。」我自信滿滿道。
然後，等到那時，如果感覺來了，就再來一次真正的告白，將心底的那份情感確確實實地傳達出去。
當公車快到站時，我暗暗下了這樣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