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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漫遊(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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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漫遊(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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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這是《燃燈者》一書的作者趙越勝第二部散文集。
如揚之水(趙麗雅)所說,趙越勝的文字好看,激情是它的特色之一,談文學,談音樂,都如此。又因為作者的專業本是哲學,有沉靜、睿智為底色,激情便從不至於「文藝化」。
不論音樂與文學,評論,大多是「外國的月亮」,卻又懷抱了「一顆中國心」,創意造言,每取自中國古典文學的寶庫。於是古今中外融為一爐,一枝筆或挾風霜,或染五色,雨驚雲落,星斗交輝,引領看官歌哭於精神漫遊之所。這是它獨特的魅力,而且保持至今。

作者簡介

趙越勝

人文學者。1978年進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參加籌辦《國內哲學動態》。1979年進社科院研究生院,讀現代西方哲學,後獲碩士學位。1982年進社科院哲學研究所現代西方哲學研究室。其創辦的文化沙龍,對1980年代中國大陸影響深遠。為「文化:中國與世界」編委會核心成員。1989年,移居法國。著有《燃燈者》等。

推薦序
好看
趙麗雅
越勝打電話來,說他舊年寫下的「精神漫遊」即將結集出版,因以作序為囑,理由是當年在《讀書》連載的時候,專欄的這一名稱是和我一起商定的。「有這麼回事嗎?」我已渾然不記。而我記憶力從來不好,不僅開設專欄的經過,且連越勝討論的書,也幾乎沒有留下印象,雖然那時候多是讀過並且很有些感想的。

檢閱日記,與越勝聯繫密切的一年是一九八八年,初識大約也是這一年。三月一日的日記中記道:下午周國平、趙越勝到編輯部來。「趙較周健談得多,周嘗稱趙是一團意識,確乎如此。他酷愛音樂,家中唱片無算,哲學意識便緣自音樂感受,而音樂感受又滲入的是哲學意識。

他絕對忍受不了沒有藝術的生活,因而工業文明( 技術時代) 的前景就顯得格外可怕」。又同年五月十九日裏有這樣一段:日前嘗致簡越勝論詩,趙覆函曰:「與其用這許多理論表達把詩弄成一個大而無當的概念,不如乾脆把詩看作『無』。這樣,徹底的空泛走到了它的反面,『無』成了一個最具體的概念。萊布尼茨問道:『萬物皆在,為
什麼偏偏無不在』?這真是振聾發聵的一問。一切皆在,無自然在,無不在,則無物在。這從空間和時間上看都有充分的根據。詩在希臘的含義便是『使⋯⋯在場』,『使⋯⋯現相』,也就是『無中生有』。」我曾如何「論詩」,早就不復記憶,當年看到越勝覆信中的文字,或也
是「一團意識」的感覺罷。關於稿件往來,日記裏也有不多的幾段記述。——九月五日:下午趙越勝打電話來,說本來準備動手寫第三篇稿子《純潔的自殺》,但由於朱正琳一家的離去( 他們到北京來玩,在越勝家住了十幾天) 而感到悵然若有所失,以至於悲從中來,被一種無可名狀而又難以自拔的悲愁苦悶牢牢攫住( 強為之名,可謂「畏」
吧) ,無法舉筆。到了晚間,又接到趙的電話,他說,第五個開頭( 前四個已進了字紙簍) 已經擬就,並馬上唸給我聽。又,九月十日:到趙越勝家送書,他給我唸了剛剛完成草稿的《純潔的自殺》。——雖然往事保存在記憶裏的已經不多,不過總還記得當日越勝逢有新作成篇,都要打電話來講述文章大要,並且挑幾個得意的段落誦讀一番。
今天重溫越勝的文字,最覺熟悉的便是聽他朗誦過的片段。而對於作者來說,這裏隱含一點成功的喜悅,卻更是一種鍛煉文字的方法,即以上口與否,檢閱文字的節奏韻律。以此記起暢安先生也每每如此,可以說是一種習慣,也可以說是一縷古風。

好看,是當年我在《讀書》的時候,與內容並列的審稿標準,當然首先是主編的意旨,而被我們「融化在血液中,落實在行動上」。那時候在辦公室裏與吳彬坐對面,誰得獲一份好看的稿件,便常常是一個重要話題,並且為此興奮不已。至於好看的標準是怎樣的,《讀書》的作者和讀者都相與會心。

越勝的文字屬於好看一類,激情是它的特色之一,談文學,談音樂,都是如此。又因為作者的專業本是哲學,有沉靜、睿智或者說哲學的批判為底色,激情便從不至於「文藝化」。不論音樂與文學,評論所及,大多是「外國的月亮」,卻又懷抱了「一顆中國心」,創意造言,每取自中國古典文學的寶庫。於是古今中外融為一爐,一枝筆或挾風霜,或染五色,雨驚雲落,星斗交輝,引領看官歌哭於精神漫遊之所。這是它獨特的魅力,而且保持至今。

《牡丹亭》的《驚夢》一折裏有一段人人熟悉的唱詞:「嫋晴絲吹來閒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隄
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一生兒愛好是天然」,通常讀「好」為四聲,獨朱英誕《李長吉評傳》整理者之一李均在該書「出版說明」中道,「『美』又即是『好』,如《牡丹亭》裏杜麗娘唱『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人皆以為杜麗娘愛『天然』,其實是愛『好』也」( 海豚出版社二〇一二年) 。這是令人十分贊同的意見。愛好」,唯美是務也。越勝便最是懂得精神世界裏的「好」,並且能夠用「好」的文字說出來。

當然另一面則是不能容忍對「好」的褻瀆和毀滅。此際忽然想起一則古人筆記中語:「元稹為翰林承旨,朝退,行鍾廊,時初日映九英梅,隙光射稹,有氣勃然,百寮望之曰:『豈腸胃文章映日可見乎。』」這本筆記裏的紀事多不可信,卻是偏多生新之意象而每教人生出歡喜,這一段文字,即很想移贈於越勝。

其實越勝的文字之好,思之深湛,本無須我妄置一詞,遠離萬水千山選中我來作序,我想,更多的是一位《讀書》的作者憶念他和《讀書》在一起的時代以及因此結下的情份,情份究竟有多深,無法測量,卻是隔了近三十年的時光,依然觸手可及。
丙申陽月十三

目次

目 錄
好看(趙麗雅) ix
《精神漫遊》的漫遊 1
純潔的自殺 17
永恆的困惑 29
走向無壓抑的文明 43
單面人與單面思想 57
土地的歌唱 79
語言就是語言 91
詩的智慧 103
瀆神與缺席 125
滄海月明珠有淚 159
動盪時代的心魂 179
《隨想》與隨意 235
《精神》獻辭 247

書摘/試閱

精神漫遊的漫遊

翻檢舊什,總喚起悵惘,混雜着幾縷酸楚、悔恨,想着時光若能倒流,我當這樣或那樣⋯⋯像雙手蒙住眼睛,看指縫中洩出的幾絲光亮。但拿開手,光天化日之下,現實強橫地站在你面前。你知道過去永不再來。但過去存在着,它不再來,也不再去,內在地固化於我們的精神世界,完滿、自足,像普魯斯特那間密閉的居室,無聲無光,他在這裏追憶似水流年。貢布雷的姑媽給他的小蛋糕,香味瀰漫在這居室中。道群要我整理舊什新作,交他出版,又讓我經歷了這樣一個過程。去國近三十年,關山魂夢,魚雁音塵,總牽扯着一團思念,總為「相逢意氣為君飲,繫馬高樓垂柳邊」的往事怦然心動。

一、精神啟航
這部集子起名《精神漫遊》,這是八十年代,我在《讀書》上所開專欄的名字,專欄中的文章都收在這部集︽精神漫遊︾的漫遊子中了。翻看這些文章,老《讀書》的那些朋友的音容笑貌又浮現眼前。

八十年代的《讀書》是讀書人的綠洲。沈公接手打理這片園地後,愈發草豐林茂。一干讀書人倘佯林下,享受煦風光影。我們在《讀書》上初試啼聲。「嚶其鳴矣,求其友聲」,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在《讀書》的園林中不期而遇。沈公手下皆精兵良將。最早進《讀書》的王焱,遊蕩江湖有年,吳彬曾在雲南生產建設兵團修理地球,回京後又去工廠當過油漆工。似乎上天的放逐只為了讓他們等待《讀書》的誕生。歷史的岔路在人目不見的幽冥中伸展,不期然在剎那間相交,於是風雨大作,成就一段天作之合。在我眼中,這兩位從氣質、學養到人品,與沈公所追求的《讀書》風格可謂珠聯璧合。

初見王焱是在一次《讀書》服務日後,甘陽拉我去一個小飯館喝酒,王焱來了。他手指間夾着香煙,緩緩入座。那天極熱,王焱着一及膝短褲,圓領老頭衫上汗漬斑斑。他的形象可一字蔽之:「圓」。額頭渾圓,小腹滾圓,夾着煙的手指胖圓。說話聲不高,卻也潤圓,只是偶
爾爆出大笑,聲震棚椽。他一雙慧眼精光四射,面目雖不老,卻已童山濯濯。他一肚子學界典故加八卦,評人論事不涉臧否,而褒貶已在不言中。講到高興處,一揚手,指間香煙在空中勾出裊裊煙痕,讓人想起魏晉雅士揮麈而談的氣度,讓我極喜愛。與他分手後我問甘陽,王焱像誰,甘陽想不出,我說「他活脫一個聰明的一休」,那時這部

日本動畫正熱播。甘陽一聽大叫,「絕了,絕了,就是一休」。打那會兒起,我就叫王焱「一休哥」,一叫三十多年。乍看上去,吳彬象位溫和的鄰家大姐,但和她交談幾句,便知她外柔內剛。她評人論事不像王焱那樣點到即止,要讓你自己去思量,而是犀利明快,一語破的。幾個人坐在一起聊天,有她在便覺春風撲面,話題就妥帖紮實。有種人,雖未必與你有過深交,但只需接談三言兩語,便讓你完全信任。吳彬大姐天生就是這種人。隨園有詩「春風如貴客,一到便繁華」,這正是吳彬的秉性。我想她與作者的交往一定格外順暢。

與麗雅初見當在八七年早春。那是《讀書》編輯部組織的一次漫談會,題目是哲學與詩的關係。這個主題相當僻澀,關注的人不多,但卻是我們有興趣的題目。《讀書》怎麼會想起討論這個題目,是不是和國平編的那本《詩人哲學家》有關?我已不記得。但那天除了一群狂士高談闊論之外,有一溫婉的女子靜靜坐在一旁,微笑着,手裏拿着一筆記本,乖乖的,像個小學生來聽課,想記下點有用的東西。但那天所談皆雲山霧罩,不着邊際,我看她是沒記下什麼東西,我卻記住了她柔和的微笑。但我不知道她是誰。

我不大參加各類社交活動,也極少去熱熱鬧鬧的《讀書》服務日。一天我收到一封信,信寫得靈思翩翩,文采飛揚。信中批評我「孤傲」,問我「在雜沓市聲裏,就沒有詩意嗎」?信中對生活與詩的分析很是警闢,中心意思是真有詩意的人才不會躲在象牙塔裏,並希望我能去《讀書》服務日「會會朋友」。信中提到,曾有過一次「那是
一個很有幾分可笑的會,幾位傻乎乎的文人,坐在一間會議室裏,茶一甌,煙一枝,面容憂慼,言辭激切,為詩的前景擔憂」。信末署名趙麗雅,我才把這個名字和那個柔和的微笑連在一起。後來和麗雅熟了,才知她冰雪聰明,無書不讀,對她的文字、見識、學養吃驚又佩服。我有什麼新想法,考慮什麼新題目,也愛找她交流,每每大獲而歸。

受麗雅之邀,我也去過幾次《讀書》服務日,見過各色人等。有愛書之人,也有混跡江湖的騙子。有兩次相遇讓我難忘。一次是在朝陽門外一個酒吧中,酒吧很新潮,光線氛圍很洋派,昏昏暗暗的。一張靠近吧台的桌上擺着幾十種新書,來的人隨意散坐,輕聲交談。我與一位朋友正閒聊着社會上出現的各種新鮮事兒,旁邊踱過一位中年男子,高高的額頭,寬鼻厚唇,頭髮向後攏得齊整,穿着像我黨高幹。他未受邀請就一下子坐到我們身邊,開口前先四下張望,像是個做慣了地下工作的人。他開口低聲說話,聲音很厚,上來就告我們關於改革開放的許多大問題,他七十年代在牢裏就思考過了。天啊,這是位老革命呀!我洗耳恭聽他的高論,從發展私營企業到國家政治體制改革,從思想解放到中國民主化前景,他是娓娓道來。中國未來的各種可能性,他都預見到了。各種問題及解決.方案,他已然成竹在胸。聽他的話茬儿,他手裏有個前程無量的大公司,他準備設立文化基金,扶持中國學術發展。他言談中不容分說的自信讓人吃驚,只覺自己眼皮兒太淺,中國的偉大江湖真是深不可測。這位先生談了半個多 小時,我們連個提問的機會都沒有。話完了,他起身大手一揮,說這地方忒小,下次服務日我給你們弄個大場子。原來這位爺還是服務日的金主,他揮手的架勢很像偉大領袖。隨後,他擲我一張名片,原來他是南德集團總裁牟其中。牟先生後來的遭遇已成歷史傳奇,近來欣聞牟先生重獲自由,不知他老人家還記得八十年代的讀書服務日嗎?

《中國社會科學》八六年第四期上刊登了一篇精彩文章《法辨》,作者思力之深,學養之厚,見識之高,實非一般人等。他從字源學入手,細辨法在東西方的差異,尤對LEX與JUS的分析,令人拍案叫絕。從作者的行文風格就能覺出,這是位樸實篤厚,好學深思的人。文章我反復讀了幾遍,並把文章推薦給嘉映,他讀後連說「大才,大
才」。文章署名梁治平。他是誰?應該是八七年春天的一個讀書服務日,我正在和麗雅閒聊,過來一位青年後生,眉眼俊朗,一臉誠摯。他怯生生地和麗雅打招呼,他是來此送稿子的。麗雅起身給我們介紹,說這是梁治平。我當時吃驚的程度,不下於格蘭特船長的兒女知道了大盜彭覺斯就是水手艾爾通。自打讀了治平的文章,我心中便認定作者一定是位閱歷豐富的老學者,至少也得年過半百。誰知眼前的他,竟是位年輕小伙兒。我忙不迭地問了一大堆問題,才知他是西南政法大學的本科生,正在人大念研究生。那會兒甘陽正在籌建「文化:中國與世界」編委會,雄心萬丈,要網羅天下英雄。知道了治平就在北京,我立即飛奔小黃莊,進門就對甘陽說,編委會負責法律這塊的編委,非治平莫屬。甘陽也讀過治平的文章,對治平評價甚高,當場決定拉治平入夥。前幾年,我見甘陽在小查做的《八十年代》訪談中說,我是直接帶治平去他家的。他記得沒錯,但那是已經決定請治平參加編委會之後了。雖然他還沒見過治平,治平就已經「上了賊船」。

八五年,現代西方哲學學會在鎮江召開年會,會上我結識了南京大學的楊麗華女士,不久她到了北京,進了《讀書》,接替王焱做了編輯部主任。一休哥則轉戰社科院政治學所。楊麗華女士對我很關照,幾次動員我在《讀書》上開專欄,題目完全由我自由選擇。想想那會兒真夠開放的,沈公手下的人竟全然不知《讀書》也姓黨,只一味尋找有趣兒好看的文章。我答應了她,心裏也有些想法,和麗雅見面免不了和她嘮叨。那時我打算把讀書心得整理成文,形式自由,像精神漫遊。麗雅立即說,你的專欄名字叫「精神漫遊」就好。這個專欄的題目就是這樣定下的。可惜時間不長,專欄中斷了,而精神依舊在漫遊,從中國漫遊到了法國。好在精神的本性就是世界性的,它走到哪裏,哪裏就是家。

二、沈公退稿
我與《讀書》的關係,其實開始得還要早。文集中收的批駁何新的文章,是我八五年投給《讀書》的稿子,但被《讀書》退了稿。這事兒挺有趣兒,三十多年過去,我應該把它原原本本記下來。
八五年,《人民文學》七月號上刊登了一篇小說《無主題變奏》,是新銳作家徐星的作品。這篇小說使用了一些現代文學手法,書中主人公的思考和感覺方式頗有現代主義的味道。那會兒,這篇小說的獨特和前衛的性質,很受人注意,應該說它是中國小說借鑒西方現代派手法的濫觴之作。很快,我在《讀書》上就讀到了一篇評論文章《當代文學中的荒謬感與多餘者——讀‘無主題變奏’隨想錄》,作者何新。何先生的大名我是見過的,先前他談中國古代文化,印像中他是學疑古派的路子,從考據入手發些驚人之論。忽又見他談現代文學,想這位先生眼界夠寬的。讀了他的文章就有些吃驚了,這文章錯得離譜,文章立論的基本概念就全錯,作者根本不明白多餘人與局外人是怎麼回事兒,卻拿來洋洋灑灑寫了幾千字的文章,對學術問題態度輕浮,強不知以為知。他談西方美學史也是信口胡說,全無一點理據。而且文中引文都抄錯,硬把黑格爾引狄德羅的話,當成黑格爾自己的話。何文中的錯誤絕非魯魚亥豕之誤,而是以儇薄挑達之心壞篤實樸厚之
事,為博虛名而大欺天下。這種文章堂而皇之地登在《讀書》上,豈不害人?
那會兒人年輕氣盛,覺得就算天下皆污濁,學園中卻應保持清潔。學術乃天下公器,有鼠竊狗偷之事,人得舉而斥之。若讀書人都不知自重自愛,又何以橫議天下?
現在知道這想法太過天真,但當時先哲坐言起行的教誨不敢忘,便撰文指出何文的乖謬。文章就是收在集中的《讀「讀‘無主題變奏’隨想錄」獻疑》。既是獻疑,便存有與何先生辨駁之心,仍拿他當讀書人。文章投給了《讀書》,好慘,《讀書》編輯部覆我一信,有大作暫不宜在本刊刊登之類的話。當時遠在武漢的志揚,知道了退稿的事兒,來信要走了稿子,說他去找地方登。後來全文由志揚交福建省的一個文藝評論刊物發表了。記得胡平當時嘲笑我說「越勝不食人間煙火,剛碰到一回就嗆了一口」,這事兒就過去了。

八六年十月底,甘陽和編委會的幾個人約好來我家商量事情,那天正巧是周中該去所裏點卯的日子。我散漫慣了,經常不去。下午甘陽他們來了,進門就有人問我,認識不認識何新,說他今天到室裏給我下了戰書,我沒聽明白,甘陽便遞給我一個牛皮紙信封,說是何新留給我的。打開一看,是一篇何先生的手稿複印件,用的是「學習與思考」編輯部的稿紙。文章是他對我的回應,粗粗一讀,便知他避重就輕,全然沒有正面回答我對他的批駁,只是狡辯說,每個概念都可以有不同的解釋。這種辯解方式實質是說,那些學術概念我愛怎麼用,就怎麼用,別人管不着。對我指出他亂解尼采名言「上帝已死」為「神聖已死」,他強詞奪理說:「如果翻譯家一定以為這不妥的話,那麼我就只好這樣辯解,這是我有意提出的一個創造性誤譯。我不放棄這個也許不被接受的譯法,我也不要求他人接受」。你說這還能辯論嗎?我們說的是對與不對,但你說你這是「創造性誤譯」,創造者無中生有也,嗚呼,創造創造,多少假貨借汝名以行!後來才知,何先生果然是「創造大師」,他生生創造了一通與矢晉吹教授的對談,登在《人民日報》上,害得矢晉吹先生到處聲明,沒有這麼個對談。這位老先生真不開眼,全不懂「創造」的妙意。

在何先生送來的複印件中還夾着一個小條,寫在一張隨意撕下的白紙上,是何先生手澤。何先生的字,算不上龍飛鳳舞,間架很規矩,字體略向右傾, 只是末筆下尖豎,都拖的格外長,看上去有點刺眼。他在這張字條上說,與我「素昧平生」,我為何如此「盛氣凌人」,幾乎
嚇着他了。還說他要出文集,要把我的文章作為附錄收入他的文集。條子結尾處果然向我挑戰,說可與我「大戰三百回合」,如要「練」,他也「擅長此道」云云,有點流氓腔。大家傳看了一回,都笑何先生何至如此。一休哥當時調侃我說:「你擠兌人家不懂多餘人,這回人家要當連斯基了」,還舉起他的小胖手做了一個射擊的姿勢,大家一通哄笑。友漁人老實,還悄悄地問我,他要找你打架怎麼辦?他人很壯實哩!散了之後,阿堅在樓下等我,非要教我幾招。我跟他說,文革期間,混跡街頭,沒學別的本事,打架倒是家常便飯。何先生若真要賜教,我倒要好好接招,和何先生切磋拳藝呢。甘陽說,真的,備不住他還會來找你。

打那時起,我每週二、五,該去所裏的日子,必到所裏報道,想等何先生再來,好當面討教。那一陣兒,室主任涂紀亮先生看我的眼神兒都不對了。終於有一天,涂先生忍不住表揚了我,說,小趙,你最近組織紀律性很是加強了,按時來上班了。看涂先生這麼忠厚的人,我哪敢告他,我這是等人來切磋拳藝呢,我怕嚇着他老人家。這
麼「守紀律」了一二個月,何先生卻一直未來,後來才知道,他正忙着給中南海寫「密札」呢!他倒是個拎得清輕重的人。

說話到了八九六四時節,天搖地動之後,我惦念《讀書》的朋友,六月中旬的一天,我去了東四六條街道辦事處,那會兒《讀書》租了街道辦事處的房。上了樓不見那幾位女將倩影,亦不聞笑語歡聲,樓道裏冷冷清清。進辦公室,見沈公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前發呆,滿腹心事的樣子,見我來了才有點兒活氣兒。倆人兒緊着交流情況,我問他《讀書》能否逃過這一劫,他說當月這期不發刊了,等等看,不行就和下期合刊。然後沈公拉開抽屜,拿出一封信給我看。這封信很嚇人,口氣兇狠地歷數《讀書》的樁樁錯誤,大有興師問罪的意思。它說,《讀書》搞亂了人們的思想,甚至提到《讀書》對反革命暴亂負有責任。

蹊蹺的是,這樣一封義正辭嚴的信,卻沒有署名,是封匿的漫遊名信。再仔細看,這信的字跡似曾相識。沈公似乎知道這信是誰寫的,只是支支吾吾不明說。我問他:這信的作者是您親自培養的吧?這話雖不厚道,卻是實情。沈公嘴一歪,一臉東郭先生的苦笑。不知沈公還留着這封信嗎?或許能送潘家園,換幾文沽酒?很久以後,沈公告訴我,當年我批何新的文章是他退的稿,因為上面有人告訴他,「對何新同志要保護」。

三、精神流亡
集中收有「精神獻辭」一篇,作者是嘉映、正琳、友漁、阿堅、蘇煒和我。我把它當作一份歷史文獻收進集子,因為這個獻辭是一道歷史的痕跡。它曾被個別作者收入過自己的文集,但從未作為一個整體出現過。甘陽主持的「文化:中國與世界」叢書編委會,正幹得風生水起,甘陽為此貢獻良多。作為在旁幫助他的人,我對此所知甚深。但是甘陽有自己的秉性、脾氣,加上名士派頭,處理事情並非件件讓人滿意。這本是難免的。參加編委會工作的人有意見、有不滿也屬正常。一天深夜,治平、維綱來敲我家的門,這兩個好孩子很為編委會的前途擔憂。維綱一臉愁容,坐在那兒,一顆接一顆地抽煙。

他們來找我,大約覺得我能和稀泥,可以向甘陽反映大家的意見。我從來認為,中國文人的毛病就是眼高手低,而甘陽有本事把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實實在在推進一件事情,很不容易。我歷來主張朋友合作,第一要務是能忍讓、包容,少提意見,而且那時在我心裏這編委會大半是甘陽和依依的夫妻店,甘陽有雄心有眼光,由他主事作決
定理所應當。他提出的計劃、設想,我們喜歡就上手幫襯。編委會的構架,一開始就是個自由結合的文人團體。八八年六月,友漁從牛津返國,嘉映也從美國返國侍候母親。他們回來後都積極參與到編委會的工作中。我知道那個時候,他們對甘陽的工作都寄予了很大的希望。

但是負責編委會日常工作的幾位朋友,平時對甘陽有點意見,但不敢明說,就在嘉映友漁面前發發牢騷。其實他們發牢騷也是平常事,我也聽多了,根本沒當回事兒。可嘉映友漁這些從國外回來的人,受資產階級自由化毒害,一腦門子民主理念,再加上學了「羅伯特議事規則」,把聽到的這些牢騷當大問題較起真兒來。甘陽當然不爽,他心裏起了疑問,你們這是要合作還是要拆台?我在理念上並不反對應該有一套規則,作決定要有個程序,但是起事之初,太理想化了,往往就辦不成事兒。甘陽的行事風格就是如此,要他改,勢必起衝突。我和嘉映說,他們是「莫斯科回來的洋房子先生」,應該對他們進行一次「延安整風」。雖是開玩笑,但也不乏真意。但他們批評我是無原則,甚至認為我的做法不分是非,會危及編委會的前途。

我倒覺得編委會中的這些人,各個文昌星下凡的架勢,但甘陽能把大家拉到一起做事兒,對他讓幾分又有何妨?八八年底,甘陽給我寫了一封十幾頁的長信,詳細講了他的想法,對編委會內部的意見、爭執極為憤怒。信中凡他覺得緊要處,自己拿筆塗紅,信中的憤怒竟帶有幾分悲切。入夜,我反復讀這信,不覺神淒魂惻,恍然泣下。

我是痛心朋友們合作竟如此艱難,而且這些年甘陽的辛苦我是親眼所見,他受到指責無論對錯我都有些於心不忍。特別是我知道他原也是個極重朋友的人。還記得一次北凌帶大家去延慶金海湖玩,返程時天已經黑了,街燈初亮,甘陽要回小黃莊,送他到三環路邊上下車,大家已告過別,他卻突然回身抓住車門不撒手,依依不捨地問大家,怎麼今晚就結束了?沒別的節目了?顯是不捨離去。大家都笑他孩子氣,我卻把這一幕牢記心中。聽說現在他很熱愛偉大領袖,天地良心啊,那會兒他真沒這毛病!

八九年初,大約在二三月之交,編委會的一部分成員在我裕中東里的家中開了一個會,討論編委會的意見分歧和未來的發展。就是在這次會上,大家坦率交換了意見,而且看起來一時難以彌合。蘇國勛大哥當時對批評甘陽的人發了重話:「你們這是不教而誅啊」。我把這話當氣話聽。一休哥當時提出,若意見不能統一,可以「和平離婚」。大家沉默片刻就同意了。於是有幾位朋友便離開了編委會,我也是離去者之一。但欣慰的是,無論去留,朋友們友情仍在。不過說實話,我心裏總有點對不住甘陽的感覺。

六四後不幾天,我去看依依,她領我去外面吃飯。飯館在東直門外一個七拐八彎的小胡同裏,那天有兩道菜,我一直忘不了,肉末燒茄子和葱爆羊肉。那天依依話特別多,形勢千鈞壓頂,甘陽已經離京,她卻鎮靜如常,不停地和我談未來的設想。最讓我吃驚的是,她居然設想「文化:中國與世界」編委會搬到國外,重新開張。她數着有誰在國外可以幹事兒,把嘉映友漁胡平全算在內,彷彿編委會從來沒有分裂過。但她那天說了一句話,讓我心頭一沉,她說,我們幾個人離開編委會之後,有一天甘陽突然問她,越勝為什麼也會離開?我的確沒向甘陽解釋過。

九二年在芝加哥,我住在甘陽那裏,每天狂聊卻沒有一句話涉及到當年編委會的事兒,因為這是一道傷口而不忍揭開?還是因為根本沒拿它當回事兒?我已記不起來。我記得清楚的是,甘陽那會兒關注點在民主運動的製度化轉換上,有不少很精彩的想法。其實,我離開編委會的道理很簡單,嘉映友漁都是黑山滬一期的,我不能不和他們同進退。書中收的這組精神獻辭就是我們離開編委會後,為要創辦的雜誌《精神》所作。後來時局突變,《精神》夭折。現如今「精神」這類東西,更屬不合時宜,只能龜縮一隅,側目紅塵。我不忍心看它踟躕街頭,流離失所,便把它收到集子裏,作為永遠的紀念。

這裏拉拉雜雜談的都是舊文牽惹出的舊事。三十年過去,若不記下來,或許就永遠湮滅了。我們談歷史,那些前塵往事依然活在我們當下的生活裏,何以故?因為我們閱讀。荷馬開卷就唱:「女神啊,請歌唱佩琉斯之子阿基琉斯致命的忿怒⋯⋯」,這個忿怒其實就是他記下來的故事。人們記憶中有無數堆積起來的故事,要讓過去鮮活起來,應該像考古發掘,剝離那層層相疊的舊痕。但是,往往有那種情形,過去與現在猝然相遇,像濟慈聽到了夜鶯的歌唱,像歌德再登伊門瑙山,見自己三十八年前書於獵舍壁上的《夜歌》而泣下。展看眼前文字,我默默體會歌德的心情。縱世事喧騰,「等着吧,俄頃,你也要安靜」。
2016年12月6日夜於奧賽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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