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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 五位備受矚目的新生代小說家聯手創作
★ 以臺灣罕見的「小說接龍」形式來進行合寫
★ 集妖怪、傳奇、BL、百合故事於一體

臺灣島有著數不盡的軼事,每段歷史風華翩翩,是小說發想的珍寶庫。
在臺灣歷史的轉折處,能否編織出萬花撩亂的幻境?

五位年輕小說家跳脫傳統,以日治時代為背景舞臺,以「小說接龍」形式為手法,
創作出獨屬於臺灣的「時代小說」。


五位備受矚目的新生代小說家──何敬堯、楊双子、陳又津、瀟湘神、盛浩偉,聯手以臺灣罕見的「小說接龍」形式來進行合寫,主題以「一把鑰匙」作為串聯,各人依照各自的寫作風格,來寫作一篇小說。

全書故事發展的時間逐篇循序漸進,從第二人開始即要接續上一篇故事的走向繼續寫作。故事開始於三○年代,最終章則結束在戰後初期。計畫由何敬堯發起,五位作家一拍即合,主軸定位在歷史和文學,主題聚焦於「臺灣日治時期」與「藝文界」,企望能以嶄新視野,書寫出截然不同的時代故事。

整部小說因以日治時期為舞臺,並以曾創辦《華麗島》雜誌、風格浪漫耽美的日治時代作家西川滿作為關鍵角色,故以「華麗島」一詞鑲入書名,日文意為「鑰匙」的「鍵」字則為副標。

故事的火花意外地從郭松棻家族的一段軼事開始,在一篇〈郭松棻訪談錄〉中提到,呂赫若逃亡前,曾將一串鑰匙交給膠彩畫家郭雪湖,也就是郭松棻的父親。不過,郭松棻始終不知道那串鑰匙有何作用。這則故事的懸疑感讓五位作家印象深刻,隨即一致認同將它作為小說接力的故事核心主線,創作圍繞這串鑰匙依序前進。

五人各自擅長的領域都不同,揮筆寫下的故事都超乎想像,奇趣盎然。何敬堯打頭陣的〈天狗迷亂〉,以來無影去無蹤的妖怪天狗展開謎團,接棒的楊双子筆鋒一轉,寫出𡢃婢晉身的姨娘與千金小姐之間淒美的百合愛情故事〈庭院深深〉。

第三篇則由純文學和輕小說兼擅的陳又津端出了畫家與兩位美少年關係暗潮洶湧的BL小說〈河清海晏〉,氣氛唯美感傷。下一位瀟湘神接招的〈潮靈夜話〉劇情整個超展開,將BL情節中的少年之死朝神祕謀殺案方向推進。

最後一棒盛浩偉責任重大,謎團將如何巧妙被解開,關鍵的鑰匙背後又有什麼樣不可思議的故事呢?且看五位作家各自迥異的特色所交織出來的故事如萬花筒般,色彩斑斕相異地魔幻流轉,勾起對那段風華瑰麗的鯤島年代的無限想像。

◆ 創作規則
1. 卷首引文是此部小說第一個背景設定,所有故事不可抵觸。
2. 呂赫若之鑰必須是每篇故事的關鍵要素。
3. 前四篇小說,鑰匙不能打開任何鎖;最後一篇小說,鑰匙一定要打開至少一項物件。
4. 每篇故事的主角可以不同,但必須是日治時期藝文界的實際歷史人物。
5. 故事世界以現實世界的史實為基礎,但允許現實世界中可能出現的各種超自然現象。

 

作者簡介

何敬堯
小說家,一九八五年生。風格橫跨奇幻、歷史、推理。臺中人,臺大外文系、清大臺文所畢業。
榮獲全球華文青年文學獎、臺大文學獎,美國佛蒙特藝術中心駐村。
著有懸疑小說《怪物們的迷宮》、時代小說《幻之港》,散文《佛蒙特沒有咖哩》。編寫妖怪百科書《妖怪臺灣:三百年島嶼奇幻誌》。

楊双子
本名楊若慈,一九八四年生,臺中烏日人,雙胞胎中的姊姊。
百合/歷史/大眾小說創作者,動漫畫次文化與大眾文學觀察者。曾獲國藝會創作補助、教育部碩論獎助,以及文學獎若干。出版品包括學術專書、大眾小說、動漫畫同人誌。近作為《花開時節》、《撈月之人》。現階段全心投入創作臺灣日治時期歷史百合小說。

陳又津
臺北三重人,任職媒體。臺灣大學戲劇學研究所劇本創作組碩士。二○一○年起,陸續獲得角川華文輕小說決選入圍、新北市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香港青年文學獎小說組冠軍、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劇本佳作、時報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國藝會長篇小說補助等。出版有小說《少女忽必烈》、《準台北人》。

瀟湘神
本名羅傳樵,一九八二年生,臺北地方異聞工作室成員,主食為推理與奇幻。
既是小說創作者,也是實境遊戲設計師。著有《臺北城裡妖魔跋扈》、《帝國大學赤雨騷亂》,參與《唯妖論》的部分考察,也是實境遊戲《城市邊陲的遁逃者》的原案。目前熱衷於尋找在地創地的各種跨領域可能。

盛浩偉
一九八八年生,台北人。台灣大學日本語文學系、台灣文學研究所,赴日本東北大學、東京大學交換。曾獲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時報文學獎等,參與編輯電子書評雜誌《祕密讀者》。著有散文集《名為我之物》。

華麗時代的圓桌會 ◎何敬堯

從二〇一三年開始連載的漫畫《文豪野犬》,朝霧カフカ原作、春河35作畫,以「日本文學家」擁有「超能力」的人物設定,讓這些異能者在日本橫濱展開超能力大戰。這部異想天開的作品極為熱門,甚至有了小說、動畫等聯動創作。
諸如中島敦、芥川龍之介、與謝野晶子等知名作家與其作品,皆是取材對象。例如名喚太宰治的角色,他的異能力稱為「人間失格」,能憑接觸就讓對手的異能無效化。
故事設定很大膽恣意,但轉念一想,這種靈活多變的創作,是否也為日本文學家的形象增添更趣味的觀點?

新時代的想像

純文學一向不是日本年輕人的閱讀首選,可是當出版社將太宰治的《人間失格》與中島敦的《山月記》書封換成了春河35繪製的帥氣人像,銷量大幅提升,許多年輕讀者藉此踏入純文學世界。日本向來擅長利用漫畫作品振興觀光,所以當「與謝野晶子紀念館」在二〇一六年與《文豪野犬》合作之後,館方也驚訝發現,本來大多是四十歲以上的中老年參觀者,展覽期間的中小學生參觀人數,竟是去年十倍以上。
文學,能不能有更多不可思議的想像?
日本創作者能以多變觀點翻轉文學形象,這種「改編」的能力,是從日本習以為常的歷史改編創作而來。不管是小說、漫畫或電影,若涉及日本歷史,總會在正史以外創造全新的詮釋空間。
例如夢枕貘小說《陰陽師》,讀者津津樂道安倍晴明與源博雅的友情,但在史實,兩人是否相識卻有待考察。石井步的漫畫《信長協奏曲》,則讓現代日本人三郎與織田信長交換身分,重新演義戰國傳奇。
此種超脫史實的故事創作,正是日本文學中「時代小說」的重要特色。在小說分類上,歷史小說強調史實基礎,注重人物的真實與歷史事件的價值。不過在日本文學發展上,也有「時代小說」的存在。時代小說儘管也涉及歷史,但真實人物、歷史事件並非其核心,而是更側重於以古代為背景來撰寫新穎故事。若觀察當代中國、韓國的通俗文學,依循此理的歷史穿越小說正大行其道。
歷史,能不能有別開生面的創造?

文學與歷史的幻境

世界不一定只能從固定角度觀看,尋覓史實之間的罅縫,擊破既定印象的銅牆,在小說的泥壤上,文學與歷史的嫁接肯定能綻出與眾不同的花種。
猶如天馬行空的《文豪野犬》不斷刺激筆者心緒,回顧臺灣本身,也引發一項疑問:以臺灣歷史為舞臺的時代小說能不能更多?
臺灣島,千百年以來是原住民游耕游獵之地,十七世紀之後相繼接受西方人、漢人、日本人……各種文化的進入。不論是大航海時代抑或清國時代,不同的民族在相互抗衡、交流、融合的過程中,臺灣逐漸成為擁有多元特色的海島國家。而在日本時代的殖民史,臺灣文化、社會更加錯綜複雜。
臺灣島每一段歷史,曼妙風華無與倫比,皆為小說取材的靈感泉源。
島嶼中部的大肚王,曾統領一座龐大的平埔王國,熱蘭遮城的四角稜堡閃耀夕暉,沿岸的清國時代港口傳來漢族水手的吆喝,在臺灣總督府博物館的展櫃中,藍地黃虎旗摹本兀自鋪展――隱藏在旗面底下的日夜雙面旗真相,還要等待一百年後才會揭曉。
臺灣島有著數不盡的軼事,每段歷史風華翩翩,是小說發想的珍寶庫。在臺灣歷史的轉折處,能否編織出萬花撩亂的幻境?
儘管只是個人荒誕的空想,儘管只是棉薄之力,卻時時刻刻縈繞於心。揮之不去的瘋狂。妄念。就算失敗了又如何?總比什麼事都沒做過還來得好。
癡迷而迫切的盼望,坐而思,不如起而行,筆者便在二〇一六年夏季開始策畫一項小說合作的寫作藍圖,想邀請同樣喜愛歷史的作家們,齊心協力,創造出以「歷史和文學」為主軸的合作小說。
很幸運的,能夠陸續邀請到四名文采斐然的作家,共同參與這項有趣企畫。四位作家各有別樹一幟的創作風格:
楊双子,作品《撈月之人》、《花開時節》書寫柔美溫暖的女性情誼。
陳又津,在《少女忽必烈》、《準臺北人》,以輕筆承載臺北城的重量。
瀟湘神,以《臺北城裡妖魔跋扈》架構奇幻史觀,融合推理與民俗。
盛浩偉,《名為我之物》,文筆切剖自我,思索個人與城市的當代價值。
能有這個契機來合作,我們五人都很欣喜。本來以為聯絡將會繁瑣,但往來過程卻一拍即合,彼此聯繫極為順利。
在網路聊天室裡,我們初步有了一些共識,例如,在歷史和文學的主軸上,我們希望將這本小說集的主題,聚焦於「臺灣日治時期」與「藝文界」,企望能以嶄新視野,書寫出截然不同的時代故事。
至於在形式上,我們決定先行討論出一個共通的世界觀,然後在這個大架構之下,每人再各自發展一個中短篇小說,最後集結五篇故事編成一部完整小說。
不久之後,我們便約定在九月二十四號第一次碰面,在臺北古亭的義式屋古拉爵聚餐,討論詳細計畫。

仲秋夜圓桌會

「我想分享一個有趣作品,也許可以成為我們的合作模式,也就是――小說接龍!」
在古拉爵的角落桌位,一開頭瀟湘神的提案就讓眾人精神振奮,他所舉例的作品是刊登在二〇〇四年的日本雜誌《浮士德》第四期的小說〈對誰來說都不連續〉(誰にも続かない),這部作品就是多位作家以小說接龍所完成的創作。
為什麼會有這部作品呢?其實這是來自《浮士德》的企劃,當時編輯部邀請乙一、北山猛邦、佐籐友哉、瀧本龍彥、西尾維新五位小說家參加在沖繩舉辦的「文藝合宿」,為期四天三夜。每個人除了要繳交一篇小說,更要以小說接力賽方式,共同完成一部小說。
這種具備挑戰性的創作模式,即刻獲得眾人點頭肯定。若只是各自寫各自故事,合作意義將大打折扣。不過若以故事接龍的方式進行,除了能夠增強整體感、連結彼此情節,更能讓不同作家在串聯故事時激盪出意外的火花。
「意外性」與「遊戲性」也是我們這一次「文藝合作」殷殷盼望的目標。
儘管決定故事接龍的創作方式,但是最重要的主線情節,又該如何確定?
正當眾人膠著之際,盛浩偉提及前幾日翻閱的書中,曾讀過一段有著謎題的段落:「那是來自〈郭松棻訪談錄〉的段落,呂赫若逃亡前,曾將一串鑰匙交給膠彩畫家郭雪湖,也就是郭松棻的父親。不過,郭松棻始終不知道那串鑰匙有何作用。」
在盛浩偉的介紹下,夥伴們皆震撼於鑰匙的神祕存在。這串鑰匙從何而來?又有何用途?
這則故事的懸疑感在我們心中鏤下深刻印象,我們隨即一致認同,很適合作為我們故事的核心主線,甚至可以將這則段落,引文作為我們小說合輯的卷首語。我們五人的創作,將圍繞這串鑰匙依序前進。
接下來的工作便簡單了,我們開始擬定基本的合作規則,確保彼此小說的連貫方式,並且分配故事接龍的創作順序與完工時程。最終決定的順序如下:
何敬堯→楊双子→陳又津→瀟湘神→盛浩偉。
每人寫作時間大約兩個月,一個篇章接續下個篇章,依序完成,預定隔年夏季將串連成一部完整作品。

華麗島與鍵

這一卷是,我以深摯的感情,
獻給曾經允許我居住過、生活過,
使我愛上的臺灣
――華麗島的小說集。
《西川滿小說集》(春暉出版社)

初次認識西川滿,是在碩士班一年級的課堂。西川滿對於臺灣文化的熱情以及毀譽參半的文學生涯,瞬間引起筆者的好奇心。越是深入理解西川滿的創作,越對於他所開創的文藝風格深深著迷。從此之後,西川滿的創作觀與美學理念不時迴盪於筆者心中。
因此,在古拉爵的圓桌會議之前,筆者便已經先擬定故事主角之一會是以西川滿作為取材的對象。不過,如同《文豪野犬》的大膽創意,筆者更冀望能夠跳脫史料之外,以西川滿為原型,為角色塑造出另一種迥然不同的形象。
圓桌會議上,夥伴們也相繼提出想書寫的人物、主題,雖然各自關注焦點相異,但我們的熱情卻是毫無二致,越燒越焰。我們期盼這部作品的實驗,能激發出意想不到的妙異火光。
儘管如此,我們的書名卻遲遲未決定。直至二〇一七年八月初,最後的篇章即將完成之前,經過反覆討論,我們決定將這部實驗性質濃厚的小說書名定為「華麗島軼聞」。
華麗島,光之源,是我們居住的臺灣島。西川滿自東京早稻田大學法文科畢業後,便決心返回魂牽夢繞的臺灣,視臺灣為第二故鄉,歡喜華麗之島。終其一生,西川滿創作皆圍繞臺島民俗歷史,「華麗島」一詞也因他的憧憬、歌頌而為人熟知。
此部小說開篇以西川滿作為取材對象,全輯故事幾乎以日治時期為舞臺,故以「華麗島」一詞鑲入書名,致敬這一段風華瑰麗的鯤島年代。
副標題則定為「鍵」(かぎ)。在日文中,「鍵」指稱鑰匙,也是此部小說主線情節會出現的重要物件。
此部小說不僅僅是個人的想像,更因眾位夥伴而成型。圓桌之前,我們的位置平等,我們的夢想一致。感謝夥伴們這幾個月以來協心戮力,筆者在此深深鞠躬。
感恩感謝。
華麗之島,時代遞嬗,這一串輾轉流傳的神秘鑰匙,將開啟何種故事?

目次

目錄

【序】華麗時代的圓桌會 何敬堯

天狗迷亂 何敬堯

庭院深深 楊双子

河清海晏 陳又津

潮靈夜話 瀟湘神

鏡裡繁花 盛浩偉

【後記】 給下一輪華麗時代的備忘錄

書摘/試閱

天狗迷亂 ◎何敬堯
 
(前略)
「說到底,天狗――到底是什麼樣的妖怪?」
話一說完,西裝男子便轉身離開堤防,跨著大步往路邊的一排行道樹走去,拾起了一支木棉樹掉落的小樹枝。
「這種模樣……是日本天狗的普遍樣貌。」
一邊說著話,男子一邊在砂地上用樹枝做畫,畫出了一張老人的臉龐,濃眉大眼,並描繪出長鼻子的特徵。
「這是最典型的天狗樣貌,有著長鼻子、有翅膀會飛的天狗。根據江戶時代出版的書籍《天狗經》所言,日本山林中一共棲息著十二萬五千五百隻天狗。並且,天狗很熱愛戰爭,在武家時代常常暗中策動許多戰事。所以民間傳言,只要有天狗出現的地方,就會有兵燹禍亂。」
「帶來災禍的妖怪嗎……」
「沒錯,從一點來看,與使者大人的傳說挺類似。追蹤天狗的源頭,可能最早出現的天狗,是聖德太子蘇我馬子合編的《舊事記》中,提到了神話人物素盞鳴尊吐出了一股剛猛之氣,化成了『天逆每』。『天逆每』是可怕的邪神,頭部是野獸模樣,鼻子十分尖長,很類似後代天狗的形象。因此,我覺得很奇怪。」
「哪裡奇怪呢?」
「在天狗的傳說裡,長鼻子是很通行的描述,可是杏子小姐目睹的妖怪,卻是臉部漆黑,並沒有說到長鼻子的特徵。」
「的確,表妹並沒有說到那名怪人有長鼻子。」
「那麼,為什麼杏子小姐會認為那是天狗呢?既然是臉部漆黑,所以應該是指『烏天狗』吧!」
「原來如此,是烏天狗啊。我在柳田先生的書中,讀過這個說法。他的書中,寫了很多關於天狗的故事。」
「烏天狗又稱鴉天狗,在《源平盛衰紀》中稱呼為小天狗,是一種全身漆黑如墨的妖怪,所以臉龐當然也是黑色。所謂大天狗,則是面貌赤紅、鼻子高長的『鼻高天狗』,法力比小天狗還要厲害,所以小天狗會被認為是大天狗的部下。據說,烏天狗形象猶如漆黑的烏鴉,能在天空自由飛翔,形貌如同半人半鳥。」
「聽起來與表妹遇到的怪人模樣很相似。」
「不過……杏子小姐遇到的妖怪,真的是天狗嗎?」
「咦,怎麼問題又兜回來了……」
「因為我現在講的天狗,不管是大天狗或是小天狗,這些形象都是從江戶時代以來,人們逐漸相信的形象。可是在更早之前,人們相信的天狗,是不一樣的形象。」
「天狗形象會隨著時間改變嗎?」
「這是當然的。日本國傳言是八百萬神鬼妖魔棲居之國度,但其實,這麼多種類的妖魔鬼怪,很多並不是日本本土所產生的傳說。如果要考證日本妖怪的起源,有七成的比例其實是從中國文化引進,兩成的比例是來自於印度文化,只有一成的妖怪,是日本土生土長的地方傳說。例如天狗,就是從中國所傳來的妖怪形象,經過日本幾百年來的在地化之後,才創造出來的獨特形象。最早的中國天狗,是這種模樣……」
男子隨即低下頭,在長鼻子老人的臉龐左側,逐漸描繪出一隻彷彿有著狐狸形狀的野獸,野獸身上的毛髮形成條紋與斑點的輪廓,看起來似乎也很像大山貓。
木棉樹枝摩擦地面發出了沙沙聲響。
「在中國的古書《山海經》中,說到天狗居住於陰山,形狀如同大狸貓,頭部有著銀白色的毛髮,會發出『溜溜溜』的叫聲,這種叫聲想像起來……還挺可愛的,是吧?並且,因為天狗素來有食蛇的本領,所以也被視為抵禦凶害的奇獸,能帶來吉祥。可是,擁有御凶之能的天狗,後來卻逐漸演變成形容彗星的詞彙,在《史記》跟《漢書》之中,天狗星都被描述成會引起壞事的徵兆。到了唐朝,諸多中國文化流傳到了日本,日本受到了天狗之說的影響,才慢慢發展出屬於日本天狗的獨特故事,甚至也混合了佛教的元素。據說生前心地善良的僧人,輪迴轉生後會成為『善天狗』,負責守護世間的修業僧侶。」
「原來還有這樣的轉變,真是奇妙。」
西川先生果然對於神祕學這一類的事物很有研究,這些關於天狗妖怪的故事考證,我聽得很興味盎然。我來回注視著地面上的兩幅砂畫,有著長鼻子的濃眉老人,以及像是大山貓的異獸……誰能想像到,原來兩者都被稱作天狗呢?光是天狗這一個詞彙,經過各方表述,就衍生成諸多不同形象。
「詞語,擁有生命,會隨著時代而變化,也會隨著不同的講述者,產生微妙的差異,或者蛻變成截然不同的面貌。因此,被詞語所定型的妖怪,同樣也會隨著詞語的轉變、述說者的相異,擁有與眾不同的形狀。所以,讓我們返回本島的情境……臺灣島上也有天狗的傳說嗎?」
這時,男子便將手上的樹枝放回木棉樹下,轉身面向我,並且從黑色洋服的口袋中拿出一張紙片。
我以為他是拿吳老師所寫的紙條,可是對方卻是將一張黃色的紙張遞給我。
那是一張符紙,是師公用來除魅消災用的紙錢。
「我這次來臺南,其實是為了來尋找『外方紙』這種特殊的紙錢。昨天也在府城的各家金香舖跑來跑去,想要將一百零八張的『外方紙』蒐集齊全。被我僱用的人力車伕,應該一整天都體力透支了吧,因為被我呼來喚去,請他跑遍府城每一家的金香舖。不過,一整天下來,他應該也賺得很夠。總而言之,這張符紙,便是外方紙。」
「外方紙?那是什麼?」
「外方紙是一種紙錢,是臺灣道士用來祭煞改運的一種道具。據說世上有一百零八種關煞,所以有一百零八種不同圖繪的紙錢,用來鎮壓各種煞氣。像是這張紙錢,就是為了祭送天狗。」
我從西川先生的手中拿起黃色的符紙,長方形的紙條邊緣畫著黑框,框中畫著一隻黑犬在雲霞上踏足飛奔,並且低頭凝望雲間的縫隙,彷彿正在窺探雲朵下的世界。黑框的正上方,則寫著「天狗錢」三個字。
(待續)


庭院深深 ◎楊双子
(前略)
吳家有鬼。
蘭英做東碧舍的妾室以前,早聽說了這樁流言。
吳家是理應有鬼的。
每天蘭英走那條成列雕花鑄鐵欄杆的長拱橋,穿越清香浮動的荷花池,深入軒亭,踏遍燕尾屋脊底下沁涼的一層層一間間大紅厝,終至那綠蔭幽深的花園,便每天確認一回吳家裡當然有鬼。
吳錫泰開臺祖在國姓爺時代的府城臺南發跡,嫡庶血脈開枝散葉,到得吳鸞旂吳部爺建造起臺中州這座豪宅名園,吳家八代傳家,在臺島足足有兩百年了。
吳部爺清國時代捐納貢生的那時,吳家已是舊東大墩首富,地方人稱為吳部爺,吳家這座的大紅厝便也稱作吳部爺公館。儘管是改朝換代的皇國時期,人們還這樣稱呼。
皇國時代市區改正,吳部爺公館佔地可自櫻町、楠町直到花園町,落在花園町的公館末端便是那座終年綠蔭深深的吳家庭院。大正年間吳部爺亡故,東碧舍入主,重修庭院並起雅號名為怡園,公館一掃吳部爺那時的肅穆嚴整,更像一座花團錦簇的現代公園。
是這樣豪奢的人家哪。雙層門樓掩住吳家百年繁華,入門以前蘭英也無從想像裡頭的楊柳堆煙與簾幕重重。
──聽說過嗎?不聽話的使用人,會被推進井裡淹死的那個傳言。
──真好笑,那是市井裡的無稽之談。
──可不是嗎?吳家哪裡有不聽話的使用人!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年輕的使用人之間的確有過這樣的耳語。
蘭英十六歲以𡢃婢身分入吳家,就是那時的事情吧。那一年是大正十五年,年底天皇駕崩,攝政宮裕仁皇太子登基改元,又是昭和元年,對皇國子民來說是難忘的一年。
對蘭英來說也是難以忘懷的一年。
女子公學校卒業,捐棄高等女學校的入學資格,少女蘭英褪下學生制服,穿上吳家𡢃婢的大襟衫,很快在那幽綠的花園,在那火紅的大厝裡受到東碧舍的青睞,落作他怡園奼紫嫣紅裡的一朵嬌花。
其實蘭英是受抬舉了。
東碧舍初初以雙臂摟住她纖細僵直的腰枝那時,以蓄著短髭的嘴巴啃咬她光裸顫抖的小臂那時,蘭英是許多𡢃婢裡的一個,無數嬌嫩花朵裡的一個。那庭院裡還有比蘭英更加新鮮馥郁的嬌花,春光迷眼,朵朵芬芳動人。
只是東碧舍一次忘情,嘴唇貼著她的耳根囁嚅說:「家裡有鬼……我說這家裡有鬼,妳相信不相信?那鬼就是吳部爺,是我爹……妳相信不相信?」蘭英慢吞吞回過身子把東碧舍汗溼的頭臉抱在懷裡,發出甜美的聲音:「我相信,我相信……」埋首在她胸脯裡的東碧舍竟然眼淚奪眶而出。
那之後,蘭英讓東碧舍抬成了妾室。
她是受了抬舉的。
蘭英年歲漸長,東碧舍不改寵愛,終至她能在千金小姐燕生的書房裡伴讀漢詩和法蘭西文學。使用人之間因而總說,東碧舍雙手掌珠,一個是嫡親的獨生女燕生,一個是年輕的妾室蘭英。又說蘭英僅僅稍長燕生幾年,東碧舍視作女兒愛憐有加,不失為一樁佳話呀。
每天蘭英進庭院剪花,預備送到燕生的書房案上,由衷微笑如同由衷心想這吳家當然有鬼。

「是不是該換一壺茶了?」
蘭英這麼說,俯案寫字的燕生宛如甦醒似的把臉抬起來。
那張鵝蛋臉上有挺直的鼻樑,深刻的雙眼皮,兩彎上挑的眉毛看起來有冷淡驕傲的少年神氣。唯獨那雙眼睛,甦醒未醒之際像個童稚的孩子。
可是甦醒未醒僅只須臾,燕生一說話便流露超齡的沉著:
「哦,那就換一壺吧。」
「知道您會這麼說,已經讓人端來了。」
「這樣啊……」
瞥見跟隨蘭英進書房的年幼𡢃婢正端著冷茶向外走,燕生從鼻子裡發出小小的笑聲,像是數算幼𡢃走遠了才又開口。
「蘭姨娘總是這樣體貼入微呢。」
「您這是在譏刺妾身嗎?小姐。」
「四周無人,不必裝出無辜的模樣。」
燕生隨手擲筆入筆洗。
筆洗水珠外濺,飛落案上剛剪來的三月春花,點滴暈溼半截練字紙。水糊了的幾行字是「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親。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蘭英微笑起來,伶俐收拾汙損的字稿,復在書案鋪上新紙。
「石鵬先生開的功課,這是練字,還是讀書呢?」
「行了,特地支開使用人,今天又想做什麼?」
「何必說得這樣惡毒,妾身不過想為小姐磨墨鋪紙罷了。」
「……哼,情同姊妹那一套說詞,虛名實禍呵。」
燕生嗤之以鼻,眼眉間的倨傲與那張橢圓臉蛋不甚相襯。
可那是多麼令人著迷的神情哪。
蘭英簡直無法從燕生的臉蛋上移開目光。
兩百年的吳家,現任當家老爺東碧舍年過三十才得一女,元配夫人如同其閨名綠蘋,庭院裡兀自濃綠,任憑東碧舍取次裡外花叢,竟然依舊再無所出,舊東大墩嫡系第十代便只有燕生了。
儘管東碧舍抱養螟蛉子,最終看重的還是血親的獨生女,乃至於自吹自擂寫出「掌珠女勝兒豚犬,不愧延陵舊世家」這種漢詩句。可是燕生確實與眾不同,才讓東碧舍執意扶持這年少的獨生女做吳家的來日棟梁。
燕生是這樣受到吳家珍視倚重的克紹女。少女的柔美,少年的得意,全在一個人身上了似的。人前她有禮溫煦,深埋骨髓的傲氣便無人得以窺見。
正因為如此,蘭英才著迷燕生這罕見的神情。
(待續)

 

河清海晏 ◎陳又津
(前略)
鮮紅色的燈籠,從神社延伸到岸邊。英夫彷彿走入東洋畫中,祭典的氣溫入暑升高,人們的汗液也混雜蒸騰,只有初見的少年由遠變近,那日穿著的西裝換為浴衣,英夫對青春的適應變化感到不可思議:三個月前的少年無疑來自南國,那柔軟溫潤的軀體與慵懶的氣質,如今另有一股冷冽的精神,在他體內如冰塊結魄,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英夫在喧鬧的人群中暈眩,一切狂鬧喧肆皆靜止在這一瞬間。英夫慶幸自己擁有辨識少年的眼光及機運,得以見證南國與日本的文化在這少年的身上完美地交匯,那副健康毫無瑕疵的身體,是最優良的畫布,想像著僅憑一滴鮮血就能在他身上染上櫻花的花瓣,英夫隨時皆可為少年作畫,大把大把的創作時光置放在貪婪的畫家面前,純粹的藝術將在英夫的筆下誕生。英夫退後一步,想為少年找到最適合入畫的角度,但遠方的轎隊已抬著神明走入街廓,人潮洶湧彼此推搡,英夫並無轉圜的空間。且天氣實在太熱,肌膚所接觸的是彼此黏膩的手臂,英夫暗暗地深呼吸,果然聞見自己的體味散發開來,剛洗好的身體又沾上塵世的俗膩。一閃神,英夫被人群推距海晏兩步之遙的地方。
鬼海與海晏學著周圍的人將一排一排的鞭炮,對準烤紅的犁頭,扔向神轎劈啪作響,臺灣習俗相信這會讓生意越炸越發,因此每年本島人花費在鞭炮上的金錢,據統計直抵得上一艘軍艦預算。兩名少年一面扔鞭炮,一面對神轎嘶吼,英夫原以為那是少年對未來玫瑰色的許願,走近仔細聽才知道全是些最惡毒下流的字眼,彷彿只有藉著鞭炮的聲響,他們對世界的不滿才能在此刻宣洩。
當轎隊走到滿佈鞭炮的定點,所有鞭炮同時引爆,剎那間火光四飛,煙霧滿天,聲音之大彷彿平地雷聲,炸完的下一秒,天空下起炮屑雨來,四周一片響起歡呼。
徹底毫無保留的火之盛宴,這在江戶絕對不可能發生,因為東京全都是木造房屋,政府當局嚴令禁火,即便是皇居外苑的煙火,也不過在天上綻亮瞬刻,從不敢這樣毫無節制。神像隨著鞭炮聲途經崇敬祂的信徒,有名七八十歲的老嫗痛哭失聲、跪地暈死,下一刻為了搶奪平安糖,迅速從地上爬起生虎活龍,手腳敏捷全不輸給青春少年,兜攏好一大包。海晏和鬼海搶來的怕還不到老婦的一半。
「這個給你。」海晏掌中捏著幾顆頹癟的糖粒。像個歷劫歸來的勇士。英夫對糖果沒有多大興趣,但看著海晏喘氣的模樣,心疼地吃下毫無層次可言的食物。
神轎之後,排列著一連串藝閣遊行,海晏一面解說這個是媽祖元神出竅救大哥,那個是千里眼順風耳雙妖鬥法,再過來是玉皇大帝策封仙籍、鄭和下西洋呼求娘娘相助、保生大帝告白遭拒……英夫這才驚覺臺灣的海神竟是個女神,終身未婚,二十八歲升天,外貌因為神威顯赫,看來像是個福態的母親斂眉低首,超脫俗世之外。不似希臘的神祇愛欲沾染,相較之下西方的海神波賽冬,一怒則海底湧現怪物,揮動手上的三叉戟即是地震海嘯,蒼生黎民只得匍匐於祂的喜樂,就連宙斯也不敢攖其鋒。
轎隊往更遠的地方行去,藝閣後方仍有一群黑壓壓持香三跪九叩的信眾,那大多是鬼海所言無生產能力的老者,藉由跋涉苦行肯定自己的價值。但這些既無美貌又無財帛的零餘者,毫無看頭可言。等不到這些人走完,觀禮的人潮早已散盡。
海晏提議說要撈金魚,鬼海和英夫二話不說自然捲起袖子,端起紙屏和臉盆,一步一步逼近金魚,三人的陰影籠罩水池,但英夫望著金魚還不知道從哪下手,網子就破了,海晏笑吟吟看著鬼海一手一隻,利用網子邊緣較硬的鐵絲,將金魚彈入未濕的紙屏,在金魚還來不及呼吸困難時就扔進臉盆,海晏看著金魚旋動的身軀,以及脫離水面不知所以的那一刻,比動手的鬼海還要屏氣凝神;英夫看傻了眼,因為海晏感興趣的不是盆中金魚的數量,而是金魚被撈起時那種細微無措的痛苦。
那些尚在畫紙中漫遊的金魚,無論或紅或藍都有種揮不去的陰影。近視的少年為了看清降臨在他人身上的痛苦,以無比華美的想像力複製同樣的慘境。然而對受難者而言,苦痛並未減少。
遊人被魚驚起的水沫分心,網子破裂,兩人看著盆中沉甸甸的漁獲,英夫說,「這樣可以了吧?」
「但我家沒地方可以放金魚耶。」海晏看向英夫,但美術教室的魚缸也不可能放得下幾十隻小魚,帶回去恐怕死得更快。
「不,這種小魚本身就不可能久活,水裡放了發色藥劑,帶回家只會加速牠們死亡。」旁邊的顧客都聽見英夫的話,放慢撈魚的動作,但這反而讓他們的網子被水浸破。綁著頭巾的臺灣小販似乎沒聽見這話異常開朗地吆喝招呼。
「與其放回海洋,不如在這鹵素燈照耀下結束牠們短暫的生命吧。」海晏親手倒回一盆金魚,而被解放的金魚稍後又重新落入別人的網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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