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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尋找,所以看見:一個人的朝聖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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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尋找,所以看見:一個人的朝聖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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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聖雅各之路
一個靈魂的放遊
踏上千年朝聖之旅
在路上 重新找回遺忘的自己

 

蔣勳 | 王浩一 | 郭強生 | 郝譽翔 | 吳建恆 | PETER SU ……………… 感動推薦

 

旅行,流浪,不需要冠冕堂皇的理由,
或為賦新詞強說愁的藉口。
有時候,離開,就是唯一的理由。
我聽見,遠方的風聲,呼喚著。
我看見,久違的自己,在路上等我。
————謝哲青

 

《因為尋找,所以看見——一個人的朝聖之路》是謝哲青首度踏上千年朝聖古道「聖雅各之路」,向未知探尋,所帶出的一部靈魂放遊書寫。與過往不同,哲青這次的文集,除了傳遞他所擅長的人文、歷史與藝術,在這趟古道之旅,也獲得更開闊的人生省思:探索真實、回顧過去、尋求方向,在孤獨中重拾遺忘的自己,前往生命的繁星之地,並且寫下沿途的體悟和感動,是出書以來最坦誠感人的一部療癒之作。

名家一致好評

「即使艱難險阻,因為信仰,總會走出一條路來,是聖雅各的道路,也是哲青要走的道路。」——蔣勳

「每個人,都有一顆不安的心靈必須安撫,一個人的朝聖之路,從有形的到無形的,我們都若有若無地走著,只是大多人都在半途放棄了。」——王浩一

「哲青的旅行有深度,有廣度,更有溫度,讓人讀了以後不禁心頭一暖,而世界從此打開,充滿了美麗的陽光。」 ——郝譽翔

「在朝聖之路上,這段路只會向我們丟問題,那些出發前預備好的題目,一直都找不到解答。後來我發現,一旦問題消失了,也就不需要找答案了!」——吳建恆

 

哲青的人生省思


‧感受時間

成就一切的功德,正是「時間」。
在這裡,我重新思索「時間」。
是時間,成就了大教堂的瑰麗,那時間能成就個人的宏偉嗎?
重新感受生命、感受時間,我們也找到新的方式來回應生活。


‧療癒之道

在滿目瘡痍的過往中,我們找尋理得心安的吉光片羽。
透過不斷的自我對話,面對身而為人必須面對的磨難與告別,
這才是自我修補,自我療癒的開始。


‧找回自己

那個對世界與生命充滿憧憬、好奇與熱愛的人,究竟去哪了?
我好久,没有見到「他」了。
我想念「自己」。


‧學習獨處

正因為如此,在旅途中等待我的,總是驚喜、驚奇與驚嚇。
在近乎我行我素的飄浪中,我學會入境隨俗,隨緣自足,
更重要的是,學會與孤獨自處。


‧修補內心

我試著鬆開糾結的背包綁縄,
這何嘗不是我在鬆動凝固石化的自己;
當我修補裝備上的裂縫,
其實也在修補我內心那些久經歲月而風化破損的缺口。


‧愛情悔恨

愛讓人勇敢,卻也讓人偏執、瘋狂。
所有的一往情深,最後,也風乾成欲語還休的心照不宣。
人生如此,愛情也是如此,
站在祭壇前,我懺悔辜負過的深情,
回憶那些輕忽大意的曾經。


‧當下與永恆

終有一日,我們的生命都將面臨結束。
永恆,或許只是引頸仰望的遙遠,
我們所擁有的,只有現在,只有今天而已。


‧沉默與靜默

沉默,是心領神會的靈犀,
也是我所能想像得到,最純粹的自由 。
沉默是心照不宣的領會,
靜默卻可以引導我們走向更深的生命體會。


‧朝聖之路

朝聖之路,並不會給我們什麼,
相對地,它強勢地剥去生活所賦予添加的一切。
讓我們直視赤裸的自己,重新定義簡素與奢侈。
真正的簡素,不僅只是生活上的縮衣節食,
更而是心態上斷捨離後的豁達自如。


‧堅強與柔軟

生命有多殘酷,自己就應該有多堅強;
現實有多堅硬,內心就應該有多柔軟。


‧困頓與迷惘

當一段關係(愛情,或是工作)變得拖沓曲折,
我們只是在其中虛耗自己;
當我們糾結在其中困頓迷惘時,
正意味著執著於支離破碎的過去,
卻忘了真實存在的未來。


‧清醒與尊嚴

我們都瞭解現實人生的狹窄、蜿蜒、平庸,
但如何在其中保持清醒與尊嚴,
是多麼需要勇氣、誠實與相信。


‧面對茫然

看清前塵與後路,一切就明白了,
所有的風花雪月,終會踏上荼蘼,
面對茫然、無所知悉的未來,
唯一能的,是盡力做,最好的自己。


‧人生的選擇

我們之所以焦慮,
是因為看見生命現實的種種可能所產生的感受,
而我們隨時都可以掙脫腳鐐手銬,
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
然後堅定勇敢地活著。


‧生命的本質

生命的本質,就是由行動、創意與苦難所交織融合而成。
這再明顯不過的道理,卻要在遠離家園後才有更深刻的察覺。



 

 

作者簡介

謝哲青

豐富的學養和多領域的涉獵,曾被日本、新加坡、馬來西亞報紙專題報導,為華人圈閃亮的藝術、旅行說書人,長期擔任國內各大型藝術文物展策展顧問與代言人。現主持《青春愛讀書》榮獲第51屆電視金鐘獎教育文化節目獎。著有《鈔寫浪漫》、《星空吟遊》等多本著作,百科全書式的行文風格,深受廣大讀者喜愛。

 

名人/編輯推薦

推薦序01
一個人的旅行,孤獨嗎?
王浩一


每個人,都有一顆不安的心靈必須安撫,一個人的朝聖之路,從有形的到無形的,我們都若有若無地走著,只是大多人都在半途放棄了。

--


如果,僅是坐在客廳沙發握著電視遙控器,隨著Discovery頻道去旅行,他們總好奇「一個人去走走」的「千里流浪」,問道:會孤獨嗎?香港導演林奕華如此定義旅行:「不是一個人去的,不叫旅行,旅行的目的是重新學習如何做一個人,由不怕孤單開始,所以旅行就是修行⋯⋯」職場與家庭之外的第三場所,是「旅行」,這是孤獨練習的好時機。

今年初秋,臉書上,看到有一建築師好友,領著一群年輕建築師到法國進行一場「柯比意」之旅,當他們到了法國東部偏僻的小鎮去看「廊香教堂」(Notre Dame du Haut),貼了一張上翹的屋頂,十足拙趣的絕美照片,讓也是熱愛建築的我欽羨不已。文章中,提到有人當場向另一個旅伴求婚⋯⋯這件事,我跟另一位建築師聊過,話題轉入到他當年在奧斯汀研究所上課之際,有一位設計課的老教授,上課中提到他自己年輕時一個人的廊香教堂旅行⋯⋯這位教授的談話讓他印象深刻,我也興緻盎然:

老教授說,之前一個人當背包客,為了就是要到鄉間去看柯比意的廊香教堂。廊香教堂是二十世紀建築大師柯比意(Le Corbusier)生平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同時也被公認是二十世紀最好的宗教建築之一。許多學建築的人,往往把這座建築當是「聖堂」。

上課中,老教授敘述著年輕的他如何搭著火車再轉搭公車,到達了小鎮已經是晚餐時間,找了一家便宜的旅館,在當地人介紹的餐廳吃晚餐,晚餐時也跟著當地居民聊一聊這座教堂,對他們的影響與生活上的改變。一個人的晚上,喝了好喝的法國紅酒後,就愉快地去睡覺。

隔天早上,天還未亮,獨自一人慢慢往山坡上的教堂走去,一路上感覺與小鎮越來越遠,也同時與教堂越來越近。到達山坡後,第一道清晨陽光也剛剛到來,回頭一看,遠方的小鎮正慢慢醒來。教堂建築就佇立在眼前,他在教堂的周邊觀坐了許久後,才肅然地走入室內。這時,他獨自靜靜感受透進來的光線⋯⋯來自建築窗櫺,來自上帝的力量。

一個人的旅行,可以自在,可以如此精心安排這樣戲劇性的靜美。我想,若不是緩慢的旅行,很難感受到令人難忘的詩意。所以,我是羨慕哲青「一個人的朝聖之路」,同樣身為作者的我,細讀他的文字,總明白獨旅的他,自我對話的靈魂深處裡「理性孤獨」。他恣意地享受這種孤獨時光,如果察覺自己陷入「孤寂」之際,不急,不慌,它像是個旋轉門,哲青總能靈巧地對準方向,一推,就可以輕鬆走出去了。

「突然意識到,我的聖雅各之路已經過了一半,背後的門已經關上,終點仍在陌生的遙遠之外,因為出發太久,我也回不了頭。」哲青像是每個馬拉松選手一樣,總會碰到的「撞牆」時期,往往那是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降臨的感覺,甚至會開始懷疑能否堅持到終點。我特別閱讀這一段文字,企圖融入他的感受,這一段⋯⋯除了好奇,我也知道「這一段的糾葛內心戲,最迷人」,如同千年前玄奘隻身走在曠遠無涯的沙漠時,他的「自我對話,與內心的掙扎拔河」最動人。

一個人的旅行,如同哲青這樣的一邊「尋找」一邊「看見」,眼睛掃瞄著所有的異國文化細節,腦海耙梳著所察覺的整體生命意義,頭頂總飄著幾朵「人生哲理」的文字雲,這是敏感作家的優勢,也是讓人羨慕的。法國詩人韓波(Arthur Rimbaud)的有一詩句:「生活是他方」(La vie est ailleurs),是形容長時離家旅行時一種幽微的思想,意思是:有時,我們覺得眼前的人生不完整,總嚮往在他方會有生命的「本真」。所以,一個人的旅行,有時是一種儀式,有時是一種等待,對於哲青則是一種「尋找」。

每個人,都有一顆不安的心靈必須安撫,一個人的朝聖之路,從有形的到無形的,我們都若有若無地走著,只是大多人都在半途放棄了。我喜歡哲青在菲尼司特雷海岬時的文字,他解釋「菲尼司特雷」是大地的盡頭,在古羅馬人統治伊比利半島時,他們認為這裡是歐洲大陸的最西端,因為再往前就是連太陽都被淹沒的海水,於是他們在此建造了太陽神廟,稱此「天涯海角」,也在地圖上標記「0 KM」里程碑,也註腳「大地的盡頭,生命的開端,再過去,除了虛空,還是虛空」。

我喜歡,也嚮往這樣的「一個人的旅行」。

 


推薦序02
說是堅持,但也是挺固執的
吳建恆


在朝聖之路上,這段路只會向我們丟問題,那些出發前預備好的題目,一直都找不到解答。後來我發現,一旦問題消失了,也就不需要找答案了!

--

我把這一段路想得太浪漫了。

當我得知哲青將踏上朝聖之路時,正巧當時我人在巴黎,就二話不說答應飛往西班牙,陪哲青走上一段路。

當然我也不盡然是這樣的浪漫主義者 。出發前,我也帶著正在思考的問題和尋找中的答案上路,然而,結果證明朝聖之路會給每個人不一樣的回應。

所以你的也不會和謝哲青一樣。

我和哲青約在潘普洛納(Pamplona)見面,那是奔牛節的城市。

和大家想的一樣,如果有機會和哲青一起出國旅行,他應該會滔滔不絕將他知道的學問一股腦兒全部解說出來。那是一種謝教授或謝導遊的靈魂,我在潘普洛納的教堂裡,紮實的上了一堂課。之後從路標、建築物到冰淇淋,他信手拈來,我真心感覺到他的熱心和自己的幸運。

這是我在出發前的想像,事實證明果然如此。這應該也是大家認識的謝哲青。

但是在出發後,我發現有一種更真實的謝哲青,那會是我陪走這一段路的最大收穫。

在哲青抵達巴黎之後,就先上演一齣令人擔心的戲碼,他掉了所有的信用卡。我接到來自謝太太(娃娃)的求助,在潘普洛納先幫他刷了那間海明威住過的飯店房費。

我也住了進來,希望能好好感受這間飯店,這是我也是他這趟旅程中最昂貴的一夜。他興奮地告訴我海明威和這間飯店以及這個城市的關係,他告訴我海明威對他的影響,但是他沒告訴我隔天早上四點半就得出發上路。所以我還傻傻期待著飯店的豐盛早餐(這間飯店的早餐評價很高),以為那會是接下來幾天中最豪華一餐。

第一天見到哲青,他已經曬的超黑,脖子脫皮背上長了水泡,我很替他擔心,他既不擦防曬也不擦曬後凝露,徒步不到一週已經是這副模樣。

可是他一派輕鬆自在,帶著我走過潘普洛納幾個重要景點。直到讀這本書時我才知道,書中這位扁平足男孩經過幾天的疾走已經達到身心靈極限的引爆點。

隔天的路上,我以著輕盈的步伐領先。或許,如果我可以體貼一點,我會多說些安慰他的話。

但這些話還沒說出口,我就發現了 一些問題。

「你竟然背著你二十二年前旅行的後背包?你不知現在的背包比較好用也比較輕又符合人體工學嗎?對於這種負重的長途徒步旅行,為什麼要背一個這樣的後背包呢?」
「你竟然穿著七年前的登山鞋來走朝聖之路 ,難怪你腳步蹣跚,這鞋子太重又不適合走路啊!」
「你帶這麼多不必要的東西幹嘛?你還帶書!!我回去時幫你帶回去好了!」
「我們找個地方買新的鞋子和包包好不好?否則你怎麼面對接下來的七百公里?」
「不然我離開時和你交換背包好了?」

說是堅持,但也是挺固執的。

我記得出發前和他吃飯,他還交代我要帶專業好走的鞋子和裝備耶!

當時和哲青討論,我其實並不清楚這個背包和鞋子都有著他人生中另外的意義。帶他們出門,就是在朝聖之路上對自己人生做另一次的巡禮。

不到一年前我還把謝哲青當成偶像 ,我連和他講話都感到緊張。而此時,我已經和他走在朝聖之路上,除了偶爾碎碎念之外,從他在巴黎掉了所有的信用卡開始,我一路上還幫他撿了太陽眼鏡和水壺。

其實在這段路上,我們也沒有太多交談。因為對我而言,那也是是一種心志和體力的磨練。第二天,我的右膝就已經痛的要命。特別是在炎熱的夏天,走在一望無際的丘陵路上,兩旁風景是接下來幾小時路程也沒有改變的麥田,沒有什麼尋找人生答案這件事,我只有覺得絶望。

他走過來,突然丟了 一句話給我。

「你覺得 ,我是不是一個驕傲的人?」

這句話出現在我最累最厭世也最懷疑自己的時候。

我告訴哲青,「你讓我慢慢的想一想。」

我並沒有答案。因為在朝聖之路上,這段路只會向我們丟問題,那些出發前預備好的題目,一直都找不到解答。後來我發現,一旦問題消失了,也就不需要找答案了!

或許此刻哲青也不再需要問這個問題了!

我想起出發後的第一天,哲青就接到一位好朋友突然離去的噩耗。在讀這本書時發現他完全跳過了這一段。

但我試著回答,「你是一個忠心的好朋友。你並沒有任意販賣你內心真實的感情和眼淚。但同時你也太固執了!不輕易在別人面前展現出真正的需要。你將心事往心裡藏,將別人對你的評價轉身為八百公里的腳步。你是值得為自己感到驕傲的。」

前言 寫於出發之前


『Nothing Burns Like the Cold.』
——喬治・馬丁《冰與火之歌:權力遊戲》


--


二○一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結束最後一場錄影後,我告別工作多年的電視台。

還記得,那一夜的刺骨寒涼,北方的凜冽有意冷心灰的不堪。

但我的心情,更冷。

街上隨處可見結綵張燈的耶誕樹,主宰都會天際線的一○一,準備要參加派對一夜狂歡的年輕人們,似乎都以歡欣熱烈的方式,嘲諷我的失敗。

發生在職場上的挫折,讓我對工作,對生活,對自己感到失望。自忖殷勤努力地參與每份工作,就能得到同事,或是上司的體諒理解,至少,是工作崗位上的問心無愧。

全心全意的付出,未必有百分之百的收穫,這是每個成年人都應該懂的道理通識。

「不知地厚天高,就是慢性自殺。」「你看你,溫良恭儉讓,最後落得什麼下場!」朋友的嘲諷猶言在耳,現在想起來,格外刺耳。

到頭來,我所相信的價值,我所堅持的信念,我所追求的尊嚴,原來,在別人眼中,根本一文不值。

我站在寒風的十字路口,多年前旅途歸來後的迷惘,再度湧上心頭。

彷彿就是昨天,在海外飄泊了許久返回家鄉。就在踏入國門的那一瞬間,我突然,失去了生活目標,對自己的未來悵然若失。

對於家園強烈的陌生,或許,是經過漫長旅程後,返鄉旅人心中最真實的惆悵。走在原本熟悉的街上,意外地發現,一樣的門牌號碼換了招牌店面……在巷口嬉戲的小朋友,已經長成玉立亭亭的少女……數十年如一日,坐在里民中心門口泡茶的阿伯消失了 …… 圈地養地十多年的停車場突然變成高樓大廈……就連鏡中的自己,也都顯得冷漠、疏離。

為什麼離開家?為什麼流浪?又為什麼回來?

經常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露宿餐風的流浪,想起那些飢腸轆轆地站在糕餅店櫥窗前的羞赧,想起那些佇立在街頭,突然對前方未知的倉皇。那些被記憶起的曾經,都是身為旅人的我們,生命中最真切的體驗。異地他鄉的陽光、微風、氣味、色彩,在不知不覺中成為旅人唯一的擁有,而這份擁有,卻在平凡瑣碎的日常遞嬗中磨損、褪色。

最終,只剩下些許不曾說出口,也無法言傳的悸動,縮瑟在記憶的幽暗角落。


****************


接下來的日子,意外接踵而至,來不及愛,也來不及恨,今天勉強度過,明天接踵而來。

所幸的是,工作仍然依循原來的軌道運作,手上仍有重要的節目持續,也固定接受海外的工作邀約,繼續與那些有趣的人見面,拜訪有趣的地方。在藝能界、媒體圈工作,是一份極度具有挑戰性的事業,有時更像是不可能的任務。我試著忘記生活中的不如意,將自己完全投入其中,工作之於我,不單單只是「在做的事」而已,不知不覺,它變成了我個人的「全部」。

每當我接受雜誌或節目專訪時,都對自己所處的情境感到困惑:我的生活去哪了?工作怎麼會變成全部呢?我太投入工作了嗎?我試著去回想,以前那個喜愛莫札特與布魯克納,對電影喜愛狂熱到從早場趕到午夜場,經常興沖沖跑到近郊攀岩,海邊追浪的年輕人去哪了?他怎麼不見了?我好久没有見到他了?

就在我太在乎別人感受,為別人而活的同時,我也忽略他的存在。

昨天的新聞報導說,有一名旅行者,從挪威北角出發,歷經五個月的步行跋涉後抵達土耳其的伊斯坦堡,換作是以前的「他」,一定會興味盎然地探聽、研究浪遊者的南下路線。

公車亭海報上提醒著,下週在國家音樂廳,歐洲古典樂界的演奏新星,即將登台演出拉威爾為左手而寫的鋼琴協奏曲,以前的「他」絕對立馬衝去票亭排隊,為的只是想現場聆聽他心目中最理性又浪漫的鋼琴作品。

經過公園時,看見老先生正虎虎生風地打著八極拳套路,以前的「他」,一定會熱血沸騰地跑去請教比劃,「靠崩捅塌攔撲」的六大開,如何才能像老師傅這般俐落有勁。

那個對世界與生命充滿憧憬、好奇與熱愛的人,究竟去哪了?

我好久,没有見到「他」了。

我想念「自己」。


****************


「你要不要出去走走?」在廚房泡茶的娃娃大聲問道。

「……」過三秒鐘,我回過神來「什麼?」

「出去旅行啊!」

「為什麼?」

「別問為什麼,我不喜歡你現在的樣子。」

「好,但是要去哪裡?可以去多久?我走得開嗎?」

話才說完,我發現正在說話的那個自己,好陌生。以前的「他」才不會問這些問題。

「你有没有想去哪裡?」

「那就去這裡吧!」我指著書櫃上的珍・莫里斯。

「西班牙?你不是去過很多次了嗎?」我們坐在書桌前,喝著太燙也太淡的茶。

「没錯,但我要妳看看這一段。」我微微地激動,因為,我感覺到有什麼事正要發生,對於尚未開始的旅程感到興奮。

一九六九到七四年間,英國作家珍・莫里斯旅居西班牙,多年以後,她寫下了對伊比利半島的理解與想像,書名就是《西班牙》。

「唸給我聽好了,你没看到我没多餘的手嗎?」

我翻到第三十頁:

「通往西班牙最好的路口是龍塞斯谷(Roncesvalles)山口,深入庇里牛斯山區十條峽道中最可歌可泣的一條。這是高而險峻的路線,傳奇故事迴盪,一千年前,俠義騎士羅蘭在此吹起魔法號角,震耳欲聾,飛鳥紛紛墜亡在他周圍,這裡也是野蠻巴斯克人撲向查理曼大帝後衛部隊的所在,殺死了他大部分的武裝精銳。整個中世紀期間,朝聖隊旅經由龍塞斯山谷緩緩南行,前往星野聖雅各主教座堂,高舉著棕櫚葉編織的十字架,唱著英勇聖詩。歷代統治著經由此路進入西班牙……在這裡,一八一三年英軍將拿破崙趕出西班牙,內戰期間,數以千萬的難民也是沿著此路奔向自由……」

「……」娃娃狐疑地看著我「So……所以呢?」

「就是這條路啊!星野聖雅各的朝聖之路。」我試著壓抑住興奮。

「那要花很多時間吧!」換她以不信任的眼神看著我「你行嗎你?」

「欸,没禮貌!」我轉身從書櫃下層,拉出Philip’s的地圖集,翻到庇里牛斯山區的扉頁,指著法國與西班牙邊境,「從這裡出發!」然後指著大西洋畔不遠的所在「然後到這裡。」

「你知道有種發明叫Google Maps嗎? 」娃娃没好氣的看著我。

「煩咧!這樣比較有Fu啊!」我笑著對她說。

我們總因為没有勇氣做真正想做的事,所以,到頭來總是做差強人意的自己,我要抓著自己的頭,將自己拖出自憐自艾的泥沼。

一切就從法國南部的聖讓皮耶德波爾(Saint Jean Pied de Port)開始。

旅行,流浪,不需要冠冕堂皇的理由,或為賦新詞強說愁的藉口。有時候,離開,就是唯一的理由。

我聽見,遠方的風聲,呼喚著。

我看見,久違的自己,在路上等我。

「好!Why Not。」一盞茶的時間,我們就敲定了行程

「不過我先告訴你,我是不會陪你走八百公里的。」她狡黠地看著我「不過,我會在終點站等你,這會是你一個人的旅程。」

「大姊,不要搞我啊!」我看著她「確定不跟我一起來?」

「白癡啊你,我只是想你應該一個人靜一靜。」

就在這暮春三月的微涼向晚,我決定踏上千年朝聖之路,向未知前進。


 

目次

聖雅各之路步道地圖

推薦序01 一個人的旅行,孤獨嗎? 王浩一
推薦序02 說是堅持,但也是挺固執的 吳建恆

前言 寫於出發之前

01 聖雅各——孤獨的開始
02 庇里牛斯——貪婪的疾行者與身體的背叛
03 明天,太陽依舊昇起——海明威的潘普洛納
04 疼痛的宮殿——苦痛的存在意義 
05 唐吉軻德與史帝文生——生命中的小毛驢還在不在
06 愛情讓人瘋狂——行過黑色西班牙
07 時間的靈魂——布爾戈斯大教堂的華麗與救贖
08 夏至——已過中點 ,無法回頭的旅程與人生
09 我還是很想她——交換彼此的生命故事
10 路上的陌生人——活著,存在的意義
11 在路上——不安在烈日下雲散湮銷
12 逆光——明天,繼續前進
13 加里西亞——走向最後一道天險
14 繁星之地——遺忘與釋懷,在不斷的行走中
15 大地的盡頭——穿越無法言傳的蒼古

後記 返回之後

書摘/試閱

03 明天,太陽依舊昇起——海明威的潘普洛納

『生活,總是讓我們遍體鱗傷,不過後來,那些曾經受過的傷,終將長成我們最強壯的所在。』
——《戰地春夢》

--


熾烈的陽光,將街上的人潮蒸發了。空氣中飄浮著某種欲振乏力的慵睏,即使是過動的吉娃娃,在這樣的午后也顯得無精打采。

過度操勞的肌肉,休息一晚之後,不知道為什麼,時不時就抽筋,疼痛時,連多走兩步都是苦難。我討厭這種,放冷箭式的抽搐,這是身體對自己的背叛。

不得已,我只好躲到主教座堂大門旁陰影中,逃避充滿惡意的陽光,不遠的另一邊,一位衣衫襤褸的吉普賽老太太(或阿爾巴尼亞?)跪在地上乞討。

我走過去,放了一把零錢,道聲午安。她則用鄙夷的眼神看著我。

我,做錯什麼了嗎?


****************


沿著筆直的石板道走下去,盡頭就是潘普洛納鬥牛場。

没有舉辦活動時,這裡是一般市民溜狗溜小孩的循常所在,不過下午三點實在是太熱了,本地人都乖乖去睡午覺,只剩下我這個突兀的外地人,到處閒逛。

拖著半殘的腳,我走向安置在鬥牛場門外的雕像,台階上多到髪指的菸蒂讓人提不起勁按下快門。

我漫不經心地讀著基座上的銘文:

「致厄尼斯特.海明威,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城市之友及欽慕者,因為他的發現讓潘普洛納的名聲遠播。」

就是海明威,讓這座友善的古老小城,變成觀光客前仆後繼的遊樂園。


****************


我鍾愛的兩位小說家


海明威與三島由紀夫,是我年少時特別鍾愛的小說家。他們各自以文學及生命,深刻詮釋人性內在的瘋狂與渴望。

不過,一開始時並不是因為欣賞了他們的作品,而是一知半解地聽過他們的傳奇:海明威打過仗、攀登非洲最高的山、在大草原獵殺獅子、抓最大的魚、轟轟烈烈的戀愛、摔飛機、得過炭疽病與諾貝爾文學獎。男人與大自然博鬥的極致,海明威大都做過。

另一位被稱為「東洋海明威」的三島由紀夫也不遑多讓,除了也是大文豪外,在戲劇界也佔有一席之地,集編、導及演於一身,出版個人全裸寫真、搭船出海環遊世界、偶爾參加刺激的賽車,

男人想做的事,海明威與三島都嘗試過,更重要的是,他們的人生提供了某種浪漫,某種追求,某種放手一搏的快感與自由。我讀他們的書,認真地以為,青春就該如此地驕縱蠻橫、放浪形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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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著朝聖的心情,我亦步亦趨地踏著海明威的腳步,走回一九二○年代的西班牙,也走回我遺忘許久的青春歲月。

許多年前,我是個扁平矮小的男孩,小學三年級戴上近視眼鏡後,更顯得天真可欺。不僅成為同學嘲弄取笑的對象,連老師也對我的耐性也相當有限,畢竟,連看著鏡中的自己都生厭的小孩,有誰會喜歡呢?

「孤僻、木訥、冷漠、不合群、學習意願低落」是家庭聯絡簿上反覆出現的紅字,「你不要只活在自己的世界,好嗎?」現在回想,爸爸媽媽當時一定也很傷腦筋吧!

「兒子,如果没有辦法出類拔萃,那就將自己隱藏在人群之中……越不起眼越好。」

父母親的叮嚀,除了出自於不捨的疼愛外,同時,也混雜著「没辦法出人頭地的話,就要甘於平凡」的焦慮與不信任。如果刻意讓自己被忽視,在團體中成為可有可無的存在……没有人注意你,自然而然,就不會受到傷害。

前提是,你必須要夠堅強、夠孤獨,才能抵擋外界刀刀見骨的流言蜚語,及令人意馬心猿的奉承阿諛。

因為可笑的自卑自憐,因為怕脆弱的自尊再受到傷害,我刻意地疏遠學校與人群,與世界保持安全的距離,我不需要你們,你們也別來找我,就讓我安安靜靜地畢業、工作、生活。

漸漸的,習慣了獨來獨往的生存形式: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旅行……當然,我仍保持最低度的人際互動,不過,太過親密的互動接觸仍讓我不自在。我在生活中築起一道看不見的長城,將禮尚往來的人際關係,視為非我族類的蠻夷戎狄。


海明威教會我寫一隻雞下樓梯


海明威小說的出現,第一次,讓年少的我意識到:人擁有多少渴望,就有多少衝動。隱藏在溫良恭儉讓的面具後的我,實際上,一直壓抑著嫉俗憤世的血氣方剛。

想要的,很多,它們都在可望而不可及的遠處發光,所以,我只能用孤僻的真空,包裝失望與不安。

海明威向年少的我,展示了生活的無限可能。

一生追求刺激,極致感官經驗的海明威,高中畢業後,選擇不唸大學,先在報社工作半年,然後不顧老爸反對,興沖沖地跑到歐洲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想以美軍觀察員的身份貼近殺戮現場。可能是近視的緣故,小厄尼斯特被戰鬥單位以體檢不合格的理由刷了下來,最後以紅十字會救護員的身份趕上一戰的最終階段。

開著醫療卡車迎來送往的無聊生活,想必令海明威十分苦悶。正當他怨嘆自己的男子氣慨無用武之地時,「幸運」女神眷顧了,海明威在大戰結束前三個月,在奧地利的戰壕被迫擊炮彈擊中左腿,然後再被掃射中的機關槍打傷。儘管自身負傷,他仍把一名義大利傷兵拖回安全地帶,戰場上英勇表現,後來義大利政府授予他銀質勳章。

後來證明這場意外,為海明威人生帶來豐厚利潤,不僅在文字作品中反覆提到,也讓他在人前有了膨風吹噓的真實經歷。更重要的是,他被後送米蘭療養期間,熱烈追求一位姊姊級修女,不過在被拒絕打臉後,海明威痛定失痛,將這段不了了之的戀情,轉化成文學上的報復,寫下了公認他最棒的小說《戰地春夢》(A Farewell to Arms)。

一般相信,書中的凱薩琳,就是作家苦戀未果的修女姊姊,與被發好人卡的現實不同的是,海明威對女主角可說是予取予求:浪漫約會、死心塌地的迷戀、粗暴性愛、懷孕,最後難產而死……不甘心不放手,過不去的小心眼,作家用小說挾怨洩憤,扭曲力不從心的堅硬現實,這種文學模式,接下來也在其他作品反覆出現。

當然,身為一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海明威必定有他了不起的本事:簡潔、清𥇦、明亮的書寫方式,帶有晴空朗朗的直爽舒坦。「把單純的事練到盡,就是絕招」,不管你喜不喜歡,單就這項優點就足以讓海明威名留青史。

就是海明威教會我,怎麼描寫一隻雞下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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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與潘普洛納


我坐在Café Iruña,對著雕工太過繁複的圍欄發呆。當年,海明威也是坐在相同的位置,開始構思《太陽依舊昇起》(The Sun Also Rises)。

那是一九二五年的夏天,海明威與第一任妻子海德莉,三度拜訪潘普洛納,參加著名的聖費爾明節(San Fermín),也就是大家所熟悉的奔牛節。同行的友人,是一群行為不檢的英美僑民。以團體旅行的內容來說,很精采——毫無節制的狂飲、頭痛欲裂的宿醉、理直氣壯的出軌、惡意的偷情背叛……應有盡有,現實人生比小說更加荒誕不經。

海明威樂在其中,並將這群朋友的放浪形駭通通紀錄下來,披上崇高的文學偽裝。於是,這些會教壞小朋友的惡行惡狀得到昇華,同時也撼搖了世界。

就此,《太陽依舊昇起》定義出海明威的寫作風格與「失落的一代」(Lost Generation)。

後來,作家又發表了《戰地鐘聲》(For Whom the Bell Tolls)、《渡河入林》(Across the River and into the Trees)與《老人與海》(The Old Man and the Sea)等長篇小說。在百年一遇的大時代中,在蠻荒的自然與戰爭的廢墟上,他以文字建立小說家的不朽名聲。疏遠遼闊、大言不慚、大眾媚俗、青春無敵、熱血激昂,海明威小說給了我大千世界的視野與想像。「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如果辛棄疾有機會認識海明威,大概也會視為知己吧!

但人生是這樣的,有些事因為太近,因為年輕,容易對喜愛的人事物,陷入不假思索的盲從,不明事理的崇拜;也因為太近,因為年輕,所以看不到缺點與局限。不過當你我越過歲月的里程碑,生命閱歷也更加成熟圓融時,這些事就很難再唬弄或誘惑我們的目光。

海明威小說,就是如此。

終其一生,海明威竭盡所能地反抗不斷向前的世界,反抗逐漸衰老的自己,逃避人生種種不可承受的輕,與應盡的責任,只為了保留心中碩果僅存的浪漫與自由。但他始終停留在後青春期的文學心智,小說中虛張聲勢的狂暴、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感傷,以及美式老派硬漢的衝鋒陷陣,是很難再打動久經紅塵磨損的你我。

卡爾維諾說得没錯:當生命世故之後,喜愛海明威這件事,就很難成為終生不渝的志向。

我坐Café Iruña,對著雕工太過繁複的圍欄,感傷地回憶,那些與海明威曾經結伴同行的青春。

廣場另一頭,瓦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我看見,吉力馬札羅的雪。

我在坦尚尼亞仰望皚皚白頭的吉力馬札羅,當然,也是把我帶到五千八百九十五公尺峰頂的海明威短篇小說。

「吉力馬札羅是一座海拔一萬九千七百一十英尺的長年積雪的高山,據說它是非洲最高的一座山。馬賽人稱西高峰為『鄂阿奇—鄂阿伊』,意思是『上帝的聖殿』。而在西高峰的附近,有一具已經風乾凍僵的豹子屍體。豹子到這樣高寒的地方來尋找什麼?沒有人作過解釋。」


欲振乏力的哈利與吉力馬札羅


《吉力馬札羅的雪》(The Snows of Kilimanjaro)內容敘述著一名江郎才盡的作家哈利,在彌留之際回首自己的一生,最終走入死亡的故事。如果你看過小說,不難發現海明威又把自身經歷投射其中:主角哈利參加過戰爭,看盡戰爭的殘酷,心靈也受到兵燹的摧殘;他的女性關係複雜,在妻子與情人之間來來去去,偶爾還會去酒吧與青樓尋找一夜情……海明威透過哈利,凝視、回顧、審判未來的自己。

故事中的哈利,娶了崇拜他的富孀海倫為妻。夫婦倆到坦尚尼亞打獵旅行,在荒野卡車拋錨,哈利在無意中被荊棘刺傷膝蓋,因而得了壞疽,躺在帆布床上等待救援。

哈利看見在上空盤旋的禿鷹,預告他正走向死亡;緊接著,他對於自己大限將至這件事情感到十分憤怒。哈利是名作家,在過去的日子裡收集了許多素材,並準備將它們寫成小說,但他從未付諸行動,任由歲月蹉跎。而此時此刻,哈利意識到自己沒有機會去完成這些計劃了。

他回顧自己毫無建樹的一生,過去的經歷一件接連著一件,以毫無邏輯方式浮現腦海,而每件事都直指死亡。內心澎湃洶湧的小劇場令哈利心煩意亂,他
選擇傷害海倫,深愛他的女人。

正因為海倫,讓哈利能夠進入上流社會,與那些他曾經嫌棄的富豪名流往來,並沉溺在放蕩糜爛的生活之中,養尊處優的安逸,使得他不需再提筆寫作也能舒適度日。自然而然,哈利將自己的墮落,歸罪於給予他一切的女人,認為是妻子扼殺了自己的才華。

但實際上,哈利明白,自毁前程的,正是他不敢正視的自己。

人總是慣性地選擇,對自己最舒適的生活型態,並不自覺地深陷其中,這可以說是身而為人的原始動物性。當你我深陷其中時,雖然當下不思進取的日子多少會讓人感到心虛,但比起大刀闊斧的改變,這樣躺在泥濘裡打滾,多少還是比較愜意。

正因為對眼前的安樂眷戀,哈利裹足不前,下意識地對自己的一事無成卻感到驚慌。他藉由酒精不斷麻痺自己,無能及失落,讓他變得焦躁、多慮、易怒、專斷。

古希臘哲學家伊比鳩魯曾說過:當一個人越是缺乏情感時,金錢這種東西就越顯重要。哈利也意識到了,這也没什麼可寫的。畢竟,一個對自己懷抱惡意與失望的男人,還會有什麼作為呢?

有人曾說,死亡分成了兩種:一種是肉體上的死亡,這正是哈利所經歷的;另一種是精神上的死亡,這種則在很久以前,就在他身上發生了。

他墜落到安樂的泥沼中,一方面對怠惰的自己深惡痛絕,另一方面又離不開它。但他仍然下定決心改變,於是,哈利前來攀登吉力馬札羅,想要藉由肉體上的操勞,迫使精神委糜的自己重新活過。這時海明威小說最動人的所在,男子漢自始至終他都必須保有向上的積極能量。

這股昂揚奮發的精神動能,反而為自己帶來了肉體上的死亡。

當他一步步地走向終點時,哈利才發現自己的無能:對於文字的無能為力,對於生活的無以為繼,對於死亡的無可奈何。到頭來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鋒銳,對於一個行屍走肉,索然無味活著的人,死亡,或許是最適得其所的結局。

因為,在海明威眼中,死亡從來就不是可憐的悲劇。

故事的最後,哈利還是走了,但在最後一刻,他看見了吉力馬札羅的山頂,在太陽下閃爍著光,像是與世界合而為一。就在那一瞬間,他明白了,這才是他生命最終極的嚮往與歸宿。追求燦爛輝煌的執著,企及功成名就的渴望,到頭來,「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張揚輕狂,只剩下「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的無奈,原來我想追求的,是激昂澎湃後,聽雨僧廬下的了然自若。


讀海明威的通體舒暢快感


回想自己,十六歲的暗淡晦澀的青春,渴望被異性關注的患得患失,想要被同儕重視的焦慮苦悶,想什麼都錯,做什麼都不對,我痛恨那個無能為力,弱不禁風的自己。在讀了海明威後,有種通體舒暢的快感,好想趕快告別那個慘不忍睹,窩囊無用的自己,希望自己也可以掙脫家庭與課業的束縛,趾高氣昂的活著。

「我的前方没有路,但我的身後都是路」的豪情霸氣,驅策著我奔向遠方。很明顯的,我一直踏著海明威(當然,還有三島由紀夫)的足跡,從小心翼翼的亦步亦趨,到頭也不回的披荆斬棘,即使黑夜藏去方向,只要有放歌縱酒的狂妄,「此心安處,便是吾家」。

不過,終有一天,你會看穿失落一代的浮誇、虛假、光鮮亮麗的背後,是聲勢虛張的色厲內荏、是對平凡的莫名恐懼。真正的生活,是跳脫錯亂荒唐的文學誇飾,勇敢走入瑣碎日常,甘於無味平淡的堅定信念。

於是,我放下了海明威,繼續向前走。


召喚記憶中的海明威


原本以為遺忘的年少青春,又在潘普洛納的街頭與他久別重逢。原來,他不曾離去,只是靜靜地躲在生命的角落,等待我的召喚。

回頭再看看海明威,浪漫的憧憬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滿佈貝殼與珊瑚的沙灘。我開心地在沙灘上,撿拾光陰的碎片,採集人生過往的風和日麗。

與生命搏鬥大半輩子的海明威,最終的挑戰,是面對老病殘弱的自己。一九六一年七月二十一日,小說家朝自己的額頭開了最後一槍。這一槍結束了他的生命,也粉碎了海明威長久樹立的強者神話。

終其一生,海明威以海克力斯的英雄姿態迎戰生命的狂暴與荒涼,對於老病殘弱,他向來是鄙夷且欠缺同情的。如此蠻横驕縱的生命哲學,當然無法面對自己的老病殘弱,海明威的人生結局,似乎是他無可規避的宿命。

或許是坐太久了,冷掉的咖啡變得又酸又苦。

在回憶海明威的同時,其他的朝聖者一拐一拐地從我面前走過,四目相接的同時,我們都笑了。那是種「我知道你從哪裡來,要前往何方」的默契。

吉普賽老太太從左手邊走過來,她似乎忘記了我們不久前才在教堂前見過。再一次,以濃厚的口音咕噥著,我把身上唯一的銅板給了她,老太太則給我一個感激的笑。

慧而有情,時常保持一顆柔軟的心。

這是多年以後,海明威回來告訴我的事。不管今天多麼黑暗,請繼續保持信念。

因為明天,太陽依舊昇起。

 


04 疼痛的宮殿——苦痛的存在意義 

『身體繼承載著悲傷。』
——美國小說家/羅麗・摩爾(Lorrie Moore)

「腳拖地是步態,是下層階級的特色。」
——德國人類學家.沙夫豪森(Hermann Schaaffhausen)

 


女性朋友們大概很難想像,過去大男孩們在進行兵役身體檢查的真實情形到底如何?數以百計的十九歲男生,被剝得只剩下底褲一條,在偌大的體育館內魚貫而行。空氣中凝結著某種不安與尶尬,男孩們就在這樣不自在的氣氛下,接受一連串稀鬆平常的例行檢查:身高、體重、視力、詢問是否有精神或生理的異常病史。

在兵役檢查前,很多人都跟我說:「以你的條件狀況,可能不用當兵喲!」

「真的嗎?」

「那還用說!你看看你……」

在KTV打工的同事一臉篤定,彷彿他就是醫檢官,正式宣告國家不需要我一樣。

我懷著期待又羞愧的心情,走入最後的診查室。

期待的是,如果真的不用當兵,就多賺了兩年自由……「兩年吔!」雖然還没想過多出來的時間要來做什麼,不過想到不用在烈日下出操就很爽;羞愧的是,如果如願發生了,身體就好像被打上「不良品」的印記,一輩子都要背負「你是有瑕疵」的十字架。

日後,如果有人問起:「蛤!你没有當兵哦!!」我似乎聽見他們內心的OS:「是不是哪裡有毛病!」

我低下頭來,端詳那不斷帶給我恥辱與痛楚的腳底板。

根據西方醫學診療的拉丁術語,稱之為「PES PLANUS」,意思是「平緩的腳」,運動員則稱它為「內旋足」(pronate),意思是在行走及跑步時,腳踝內旋的程度會比一般人多。東方醫學則稱為「足部勞損」,不過一般則稱之為「扁平足」。

據說,《長阿含經・大本經》是最早提到它的文獻:「大人足安平。足下平滿,蹈地安隱。」佛教把這種缺陷視為福相,而古希臘醫生蓋倫(Galen),則是第一位把「腳掌平緩」(liopothes)視為疾病的人。

我的腳,從小就為生活帶來某種緊張,扁平足在台灣被稱為「鴨母蹄」,意思是走路會像鴨子,正因如此,打從有記憶來就不斷地遭受嘲笑、譏諷:「你看他走路像企鵝一樣一擺一擺的,好可愛哦!」。

我才不要被別人當作可愛。

我的妻子,總是說我走路姿態很奇怪。有時她故意走在我後頭,偶爾我還會聽見她噗嗞的竊笑,那種帶有優越感的揶揄。娃娃天生高足弓,是跳芭蕾舞的腳、仙杜瑞拉的腳、貴族的腳,她的腳步,總是優雅地舞動、飄然的滑行。

回頭再看看自己,扁平足把我貶成人盡可欺的低階種姓。

我懷著忐忑的心,走入最後的小房間,不苟言笑的醫官草草翻過先前的檢查表,再端詳我那可悲的足弓。最後,醫官輕蔑地說:「別以為扁平足就不用當兵蛤!」

我拿著上面蓋著大大的「乙等」體檢報告回家,心中又悲又喜:「兩年兵役看來是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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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平足所帶來的痛苦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繼續往下走,一整個星期從早到晚的疾走,所造成的生理損傷逐一浮現,尤其以扁平足帶來的傷害最大:足底筋膜發炎、腳踝的阿奇里斯腱僵直,像是被硬拉開來的皮帶扯著後腳脛。膝蓋也因為舊傷而隱隱作痛,更不用提背部與大腿肌肉的無以名之的疼痛。

在文明生活中養尊處優的身體,原來回歸原始時是如此不堪,一週上健身房六天的效果去哪了?當年負重三十公斤縱橫百岳的自信哪去了?一個人揹著行囊環遊世界的豪情又去哪了?

此時此刻,什麼走路帶來的「省思、覺查、體悟、沉澱」,早就拋到九霄天外,當下,只剩下扁平足所帶來的痛苦。每踏一步,腳底都像是踩在針氈上痛楚不已;每踏一步,腰及背部肌肉像是有一道又一道的電流竄過;每踏一步,我又聽見那些訕笑的耳語,毫不遮掩的捉弄。

年少時的羞愧又回來了,只不過這次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嘲笑自己。

當晚,我在皇后橋鎮(Puente la Reina),狠狠地將雙腳上九個水泡全部刺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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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伍之後,人生進入另一個階段,那種感覺就好像剛還完債贖身,從今以後,人生就是自己的。我迫不及待地離開台灣,將目光投向看不見的遠方,享受君問歸期未有期的漂泊。我踏過丹巴吉林的旱,興都庫什的寒,走過從新疆到伊斯坦堡的大絲路,走過喀什米爾到瓦拉納西的繁華與悲涼。

我在約旦Wadi Rum的山谷沙漠中咬牙行走,只為了追隨愛德華・勞倫斯的腳步,想親眼目睹當年阿拉伯大起義時,各宗族所起誓的「智慧七柱」。我在南美洲的雨林中披荊斬棘,只為了捕捉切・格瓦拉的身影,想瞭解什麼樣的壯志與悲憫,可以讓一位可能坐擁名利的年輕人投向革命的懷抱。在咆哮的北風中,我用雙腳踏遍希臘的伯羅奔尼撒半島:科林斯、奧林匹亞、斯巴達、阿爾戈斯,神話與歷史的現場是否依舊神奇呢?

十多年的經驗,我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怯生生、蒼白孱瘦的扁平足小子。

我是有經驗的旅行者。

那這些疼痛,又是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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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中削去不必要的思慮


隔天再出發,在刺破水泡後,足部壓迫疼痛雖然舒緩許多,但腳底筋膜發炎的惡態,仍在崩潰邊緣徘徊,我擔心還没走滿一週就鎩羽而歸,這個念頭讓人不寒而慄。我揣著惶恐不安,放慢速度,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千百年來,數以千萬計的旅人從不同的地方出發,踏上朝聖與贖罪之路。日耳曼的打鐵匠、勃根第的修道士、溫布利亞的農夫、倫巴底的士兵、斯堪地那維亞的毛皮商人……他們是歷史巨流裡的涓涓點滴,穿越庇里牛斯山,最後在皇后橋鎮滙流,朝日落的方向繼續前進,横越惡水旱地,最後抵達朝思暮想的應許之城。

清晨五點,霧靄盤桓在安靜的河面。

踏著前行者的步伐,我正走在著名的皇后橋上。這座千年前由納瓦拉王國桑喬三世(Sancho III Garcés),與妻子莫妮亞多娜皇后(Muniadona of Castile)出資修建的中世紀古橋,是聖雅各之路上具有代表性的地標之一,走過皇后橋,標示著朝聖之旅進入另一階段。

古橋上,歷經歲月洗練的石板道,在晨暉中漾出光亮,這是在悠遠的過去中,數以千萬計的朝聖者以雙腳集體創作的痕跡。我與過往不曾謀面的朝聖者們並肩佇立、徘徊在石橋之上,不同的理由讓我們匯聚此地,相同的信念與激情驅策我們走向遠方。透過雙腳打磨、刮除石頭上肉眼無法覺察的顆粒,最終,瞹瞹含光的石頭,成為朝聖路上最浪漫的註記。

中世紀的內斂,撫慰了我不堪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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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行走中回憶,有點像是拿美工刀削鉛筆,將思慮中不必要的部分削去,讓感性變得更加敏銳鋒利,但也剝去了保護,疼痛的感受也更加深刻。

法蘭西作家普魯斯特,對於身體的苦痛有獨特的見解:

「若不是病痛,我們還真難查覺,學習到一些事情……況且,分析事物的能力也會隨著疾病而增強。每天晚上,躺下來彷彿死去,馬上就呼呼大睡的人,當然也不知道作夢的滋味,對於睡眠這件事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理解 …… 失眠,有助於我們欣賞睡眠,像是在黑暗中投射一道光。」

並不是只有在苦痛之中,人才開始思考。身體的孱弱苦痛,本身並没有什麼了不起的哲學意涵。疼痛只是神經傳導的訊號,唯有「疼痛」才讓你我清楚地意識到器官或組織的「存在」。

普魯斯特認為,人唯有在苦痛之中(無論是生理或心理層面),我們才會心生疑問,然後深刻思考,因為我們想追溯苦痛的源頭,瞭解它的本質。

或許,痛苦之所以存在,是為了突顯我們的脆弱。面對痛苦的同時,也面對著自我的羞愧、無能。

話說回來,蚌之所以長出珍珠,是因為沙粒掉進蚌殼內,而不是一群蚌透過LINE群組聊天結果才有的。如何接受生命中無可避免的磨難,學習與疼痛相處,是每個走在聖雅各之路上的旅人必修學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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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重背痛 = 道德淪喪?


「再多的思考,也敵不過腳底板的雞眼。」

當下,我深切體會法國作家蒙田刻薄的人生智慧。不止是我,幾乎在路上所有的朝聖者都有「腳」的問題,愈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被現實打臉的痛楚就愈強烈。移動的同時,我仔細檢視所有內在與外在,造成我身體(及心理)痛楚的原因。

「你應該挺起腰,打直背,抬頭挺胸的走就不會痛了。」一名來自慕尼黑的老爹以過來人的憐憫口吻告訴我,「一開始的時候,我走路的姿勢也和你一樣,後來調整後,身體就輕鬆了。」

真的嗎?挺直腰背就海闊天空?我內心自顧自地,上映從人猿演化到直立智人的小劇場,想像背脊由彎拉直的過程。文藝復興時期的禮儀大師卡斯提格里昂尼(Baldassarre Castiglione),曾在當年人手一本的《廷臣之書》(Il Cortegiano)中提到:

「性格、社會背景、文化水平、行走坐臥的姿勢,是個人本質的反射。有周到、負責的步態……有輕率、漫不經心的步態……有勤奮、誠懇的步態……有無所事事,別有居心的步態……族繁不及備載。」

根據卡斯提格里昂尼的說法,如果一個人佝僂、垂肩、駝胸,並不是脊椎出了問題,而是心態有問題。

「上帝創造人,是以直立的姿態出現……而非四肢著地。」作者緊接著說:「身而為人,就必須時時警惕,保持萬物之靈的威儀。忤逆造物者的旨意,必招來邪惡的後果。」最後還不忘記來記回馬槍,「懶散駝背,是道德淪喪的結果。」

原本以為只是長途跋涉的負重背痛,到頭來是道德淪喪的下場。

這下嚴重了。


蛻化成真正的朝聖者


當晚在庇護所,我從新檢查、並調整背包,這是出發前就早該作好的整備。毫不意外地發現,用了二十年的Lafuma,有許多構件褪色、鬆脫、毁損、腐蝕、風化、斷裂。仔細評估最後,我用行李箱專用的魔鬼氈綁帶重新繫緊、固定,即將離析分崩的背負系統。與背包之間的綑綁,拉扯,也是我與過去角力、扭打的歷程。

有許多事,以為經歷過後,我們很容易就將面對挑戰與產生的結果視為理所當然,「不就是這樣嗎?」如此掉以輕心的粗枝大葉,勢必為自己帶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我試著鬆開糾結的背包綁縄,這何嘗不是我在鬆動凝固石化的自己;當我修補裝備上的裂縫,其實也在修補我內心那些久經歲月而風化破損的缺口。

當原本零落的裝備重新整理過後,我感覺到某種豁達天真在其中蘊藉,找回一天可以跑五十公里,無可救藥的樂觀後,接下來的六百五十公里,似乎也没那麼漫長。

重新調整過的裝備重心與步態姿勢,讓身體疲倦疼痛的狀況明顯改善不少,但每天七小時以上的行走,仍會將自我的精神與身體推向忍耐極限。不過,總在瀕臨崩潰的臨界之前,曾經陌生、甚至相互拉扯的身體與精神,也許意識到,彼此是路上唯一的伴旅,終究,没有對方的扶助是無法走完全程。在經歷某種爭執與和解後,我可以明顯地感受自己逐漸蛻化成真正的朝聖者。

天生的缺陷依舊,疼痛當然也依舊,不同的是,我決定與疼痛握手言和,結伴同行。刺破的水泡結為厚繭,創過的傷口癒成硬痂,那些曾經讓你我畏縮的痛不欲生,挺過後,成為我們旅途中最溫柔的緩衝,最堅強的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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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從哪裡來?」

「台灣,位於西太平洋的小島。遙遠的東方。」

「哦~那真的不太多人來這兒呢!」

向教堂管理員說明了家鄉與來意之後,他就讓我自由參觀。

位於半山腰的聖佩德羅教堂(Iglesia de San Pedro de la Rúa),是埃斯特拉地勢最高的宗教建築,古樸素雅的仿羅馬式風格與嶙峋的巨岩合而為一,彷彿開天闢地以來,教堂就沉默地佇立在歷史巨流外,紋風不動。

許多年前,我在某一本關於納瓦拉的攝影專書上,看過聖佩德羅教堂與修道院迴廊的古老相片,幽靜的廊柱羅列、蒼鬱的絲柏、古小亞細亞式的鳥獸浮雕,參悟出了然的神秘。我看著相片出神,因為其中有某種突如其來的變化,讓靜止的時間重新流動,這小小變化讓人興味盎然,我決定走進來,一探究竟。

埃斯特拉(Estella)是聖雅各之路前段的重要城鎮,位於潘普洛納西邊五十公里左右,坐巴士只有四十分鐘的光景,我卻花了兩天的蹣跚才抵達。中世紀時,大教堂曾經是已消失的星形城廓一部分,一二五六年,旭烈兀攻滅位於波斯西部的木剌夷國,當阿薩辛派的刺客教團與蒙古將士在惡地鏖戰之際,五千五百公里外的聖佩德羅教堂峻工,虔敬的信徒們誓言以埃斯特拉為中心,決意向穆斯林索回上帝的領土。正因為這獨特的軍事背景,從遠處觀看聖佩德羅教堂,與其說它是宗教聖所,它更像是吹著進攻號角的戰鬥碉堡。

我在綿延重複的廊柱間徘徊流連,任性地找尋記憶中老照片的場景。我只花了七秒鐘就解決心中多年的疑惑,這是石匠精心刻意的安排,讓三根小圓柱扭纏紐一塊。在一片穩固而單調的廊列中,這三根圓柱組合足以破壞暮氣沉沉的無限迴圈,建築可以如此完美又自相矛盾,它的僻靜可以被打擾,和諧可以被破壞,連完美都可以打折扣。我想,古代石匠刻意擾亂一成不變的迴廊空間設計,或許是想問問上帝:如果祢是完美的、至善的,為什麼容許「惡」在地上横行呢?就像這交纏的柱子一樣,難道祢也是刻意的嗎?如果是刻意留下「惡」與「苦難」,為什麼呢?

如此看似荒謬不敬,蓄意搞怪的廊柱設計,隱藏了西班牙人怪誔不拘,生冷不忌的文化性格。七百年後,一樣大搞創意的達利看到聖佩德羅教堂扭曲的柱子後說:

「這就是西班牙啊!」

没錯,這就是西班牙,一個神聖與褻瀆,虔敬與嘲弄並存的國度,在千年以前,就已經預示可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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