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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上的人類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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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上的人類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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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本書呈現七個腦神經異常者的生命故事。他們或有視覺、記憶、認知、感知等方面的問題。腦神經如此精密,只要稍有閃失,就會讓人置身於想像之外的國度,變成一個「外星人」。他們或許正怪異地活在我們周遭,但透過神經科醫師薩克斯的筆,我們卻看到他們的生活,他們深刻而人性的一面;其生命厚度早就超越病症名稱所能界定的單薄範疇。

作者帶領我們經歷一場知性感性兼具、有如希臘悲劇似的精神洗禮。從一開始的驚愕,到後來因理解而見怪不怪,甚至彷彿看到自己的影子,再到主客易位,變成自閉症者眼中的怪ㄎㄚ,我們正逐步跨越「正常」與「異常」的分際;在走出對「病」的狹隘視野時,深刻體驗生命神奇的再造力量和其個別的獨特價值。

作者簡介

奧立佛‧薩克斯Oliver Sacks/作者
1933年生於倫敦,出身科學家與醫生世家。在牛津大學接受醫學教育,然後在加州大學洛衫磯分校以及舊金山錫安山醫院,接受醫師養成訓練。從1965年起,他便定居紐約市,擔任紐約大學醫學院神經科學教授,以及安貧姐妹會(the Little Sisters of the Poor)的神經科學諮商顧問。

薩克斯醫生的文章經常刊載於《紐約書評》和《紐約客》雜誌,以及各種醫學期刊。他也是十一本書的作者,包括《看得見的盲人》、《腦袋裝了二○○○齣歌劇的人》、《火星上的人類學家》、《錯把太太當帽子的人》、以及《睡人》(獲得奧斯卡獎提名的同名影片「睡人」,就是根據本書改編)。

薩克斯醫師於2015年8月30日不幸因癌症辭世,享年八十二歲。

 

王浩威、葉乙靜/審訂者
王浩威
一九六○年生於南投,高雄醫學院醫學系畢業,目前為專任心理治療師、台大醫院精神部兼任主治醫師、華人心理治療研究發展基金會執行長、心靈工作室負責人,曾任台大醫院、和信醫院及慈濟醫院精神部主治醫師,著有《與自己和好》、《台灣查甫人》、《台灣文化的邊緣戰鬥》(以上皆聯合文學)、《創造卓越的EQ──情緒管理與調適》、《憂鬱的醫生,想飛》(以上皆張老師文化)、《臺灣少年記事》(幼獅文化)、《海岸浮現》(平安文化)、《一場論述的狂歡宴》(九歌)等。

葉乙靜
一九六三年生於屏東,台大醫學院醫學系畢業,台大醫學院神經科住院醫師訓練;目前為台北市立聯合醫院松德院區心身醫學科主任。

趙永芬/譯者
東海大學外文系畢業,美國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教育碩士,曾任國立空中大學兼任媒體委員、教學設計委員,目前擔任中國工商專校專任講師。譯有《天才老爹爸爸經》、《大逃亡》、《頑石也點頭》等書。

 

【自序】
「心」天方夜譚的創造與源起
「一本書最後完成的部分,」巴斯卡觀察說,「其實是作者當初就該放進去的。」所以,寫了這些奇怪的故事,蒐集、整理完畢,也選定篇名和兩段引言,現在是我檢驗成果,也是檢視自己動機的時候了。
引言中的一語雙關,以及它們之間的對照,事實上,也就是麥肯齊所描述的醫生和自然學家之間的不同,正符合了我本身某種的雙重性:我覺得自己是自然主義者,也是個醫生;對疾病與對人同感興趣;或許,我也是個理論家兼劇作家,儘管不甚稱職;科學的事物與浪漫的事物同樣吸引我,我也不斷在人們的身上看到這兩種特質;在疾病中,依然看到人之所以為人的精髓所在──動物會染患疾病,但唯有人才會身陷病態之中。
我的工作,我的生活,都是與生病的人為伍,然而,病患和他們的病況,促使我去思想。若非在這種環境當中,我可能不會想得這麼深刻。見到這麼多的疾病,讓我不得不提出與尼釆同樣的問題:「談到疾病,我們豈不是幾乎都曾偷偷地問自己,沒有疾病,我們還活得下去嗎?」我也被迫將疾病所引發的問題,視為自然中的基本原理。我的病人不斷促使我去問問題,而我的問題,也常常將我帶到病人那裡。所以,接下來的故事和研究,存在著一個接著一個的進行式。
探究病人背後的故事
研究是必要的,為什麼還要講故事、談病例呢?希波克拉底提出了病史的觀念,認為疾病從發病到症狀最厲害或最危險的階段,以至於恢復健康或不幸致命,這中間乃是一個過程。他因此引進了病歷,也就是對於疾病自然發展過程的描述或呈現。病理(譯注:字源有途徑、過程的涵義)一字當初的意義,恰如其分地表達了這個觀念。病史也是自然歷史的一種形式,但它告訴我們的不是一個人和他的歷史;病史毫不涉及患者本身,從中我們看不到這個人面對疾病的奮鬥、求生經驗。
在狹隘的病歷中,並無「主體」;現代的病史,提到患病的主體時,只是一筆帶過,例如,「第二十一對染色體白化症女性」。但簡單一句話,可以用在人身上,也可以拿來形容老鼠。要恢復以人做為中心主體──承受痛苦、折磨,與疾病抗爭的那個人──我們必須加深病歷的深度,使其成為一篇敘事或故事;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看到「病人」又看到「病症」,看到一個真實的人、一名病患與疾病的關係,以及與肉體的關係。
高層次的神經學和心理學,與病患的本質密切相關,因為患者的個人特性融於這類疾病之中,所以研究疾病與研究本人是分不開的。看待這類疾病,以及如何呈現它們、研究它們,的確需要新的學問,我們或可稱之為「自我身分的神經學」,因為它所要面對的是自我身分的神經基礎;是腦與心智最古老的問題。
或許,在生理和心理之間,基於某些需要,必須有界限、加以分門別類;但是研究和故事卻自然而然關係到兩方面,而且無法加以切割,也就是這一點讓我深為著迷,也是我整本書所要呈現的。透過故事可以拉近兩者的距離,引領我們到機械與生命交會之點,讓我們看到生理的歷程對人一生的關係。
具有豐富人文色彩的醫學故事傳統,在十九世紀到達高峰,接著就衰退了,起而代之的是無個人性的神經學。盧力亞寫道:「常見於十九世紀,神經學家與精神學家所擁有的敘述能力,如今幾乎蕩然無存……必須加以重振。」他最後的一些著作,例如《記憶大師的心靈》、《活在分崩離析世界裡的男人》,都試圖回復這個失去的傳統。
因此,本書中的個案病史,也是回到古老的傳統:回到盧力亞所言的十九世紀傳統;回到第一位醫療史家希波克拉底的傳統;也是回歸普世和史前的傳統,當時病人總是把他們的故事告訴醫生。
帶有傳奇色彩的生命旅程
古老的傳說總是有英雄、受害者、暴君、戰士等固定的人物。神經科的病人可以囊括所有的角色,在本書所說的奇異故事中,他們扮演的角色還更多。我們如何以這些神祕或比喻的名詞來區分「迷航水手」,或者書中其他奇怪的人物?我們或許可說他們是迷思的旅行者,到了一個若沒有生病就無法了解、無法想像的地方。
這是為什麼他們的生命和旅程,讓我感覺帶著傳奇色彩,也是我之所以用奧斯勒的《天方夜譚》的意象來當引言,而且必須一邊談病例,一邊說故事的原因。科學和浪漫,在這方領域嘶喊著要彼此貼近,盧力亞喜歡說這是「浪漫的科學」。兩者在事實與傳說的交會中結合,也點出了本書中每個患者的生命特質。
然而,多麼特別的事實!多麼奇異的傳說!我們拿什麼來跟它們相比?可能現今世上無任何模式、隱喻或神話足以形容。或許時間久了,會有新的意象、新的神話出現。
本書中有八篇文章曾經登載過:〈迷航水手〉、〈天生我手必有用〉、〈數字天才寶一對〉、〈自閉畫家的心路歷程〉刊登在《紐約書評》。〈鬼靈精怪的小雷〉、〈錯把太太當帽子的人〉、〈迴盪腦中的兒時記憶〉登載於《倫敦書評》,最後一篇比較短的版本,篇名是〈音樂耳〉。〈麥貴格的平準眼鏡〉刊登在《科學》雜誌。我很早期對一個患者的描述,可以在本書〈六十三歲的阿飛少女〉中找到(最早是以〈左多巴引發之不可抑遏的鄉愁〉之名,刊登在一九七○年春季號的《刺絡針》季刊)。關於四個〈「割」劇魅影〉的故事,前兩個曾出現在《英國醫學期刊》的「診所軼聞」中。兩篇短篇故事〈被一條怪腿糾纏的男子〉和〈希德格的異象〉則分別出自已出版的《偏頭痛》與《單腳站立》裡。其餘十二篇不曾出版過,皆完成於一九八四年的秋冬。
謝謝所有幫助過我的人
我要特別向本書編輯致上謝意:首先是《紐約時報書評》的西佛和《倫敦書評》的魏莫;還要感謝紐約高峰出版社的席伯曼,以及倫敦杜克沃斯出版社的海卡夫,他們為這本書下了許多潤飾的工夫。
在我的神經科的同業中,我要特別感謝馬丁醫師,我讓他看了「克莉斯汀娜」和「麥貴格」的兩卷錄影帶,並且與他就〈靈魂與軀體分家了〉和〈麥貴格的平準眼鏡〉兩篇文章做了完整的討論。
感謝克雷姆醫師,他是我過去在倫敦的上司,他對《單腳站立》提出了非常類似的例子,收錄在〈被一條怪腿糾纏的男子〉一文中。
感謝馬克雷醫師,他那個視覺辨視失能的精釆例子,很有趣的與我自己的病例相應和,他是在我文章寫成兩年之後,無意間發現這個病例。我在〈錯把太太當帽子的人〉的後記裡,引用了他的發現。
我也要對我在紐約的好友兼同事羅蘋致謝,她與我一起討論了許多病例,介紹我認識克莉斯汀娜(那位「靈魂與軀體分家了」的女子),她也與自閉畫家荷西相識多年,從他小時候就認識了。
我更要對患者的慷慨與無私的協助(某些例子是患者的親人提供),對本書的貢獻致意。他們知道自己雖然無法直接受益,卻仍允許我,甚至鼓勵我寫下他們的生命故事,希望別人從中有所學習和了解,有一天,或許有能力對症治療。就像《睡人》一書一樣,本書中的名字和場景細節都經過修改,這是為了病人的隱私和專業上的保密需要,但我的目標在於保留這些人生命的基本「感覺」。
最後,我要對我自己的指導老師獻上感謝──比感謝還多的感謝──我將本書獻給他。

 

目次

序 薩克斯的魅力 王浩威
自序想像之外的國度
第一章 失去色彩的畫家
第二章 最後的嬉痞
第三章 精采過活的妥瑞症醫師
第四章 寧可再度失明的人
第五章 用畫筆重建故鄉的人
第六章 孤絕的奇才
第七章 火星上的人類學家
附錄 人名中英對照

書摘/試閱

第一章 錯把太太當帽子的人
皮博士是傑出的音樂家,也是深具知名度的演唱家。他任教於一所音樂學校,就在他和學生相處的過程中,某種怪異的現象開始出現。有時某個學生來到他面前,皮博士卻認不出他是誰,說得精準一點,是無法辨認他的臉。但只要學生一開口,他卻可從聲音認出對方來。類似的小狀況可說層出不窮,讓人既尷尬又困惑,也同時讓人害怕,有時更成了笑鬧劇。
因為皮博士不只愈來愈無法辨識旁人的「臉」,也會把沒有生命的事物看成是「臉」。在街上走著走著,他會以一種和藹的長者般的姿態,輕拍消防栓或停車計時器的頂部,把那玩意兒當成是小孩子的頭;有時,他會輕聲細語地和家具上頭的雕花把手閒話家常,然後在發現對方沒有回應後,一臉錯愕。
剛開始這些奇特的錯誤,總是被一笑置之,皮博士自己也是這麼想的──他向來不就是幽默過人,擅長開一些「白馬非馬」式的荒謬玩笑嗎?他處理音樂的能力依舊精湛;也不覺得有什麼不舒服;相反地,他的感覺好極了。那些怪異舉動實在滑稽,但也滿有創意的,應該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情,不需要大驚小怪。
直到三年後他罹患了糖尿病,才發現事態嚴重。由於知道糖尿病會侵害眼睛,皮博士向眼科醫生求診,醫生做了詳細病史調查和視力檢查後,做出結論:「你的眼睛沒大礙,但腦的視覺部分恐怕有問題,這方面我幫不上忙,你需要去看神經專科醫生。」經由轉介,皮博士前來求診。
他用耳朵「看著我」
剛見面的剎那,可以明顯看出他並無一般的痴呆症狀,而是一位極有修養、魅力十足、言談舉止適切且流暢的人,還兼具了想像力與幽默感。我無法理解他為何被轉診至此。
不過,他的確有些奇怪的地方。他說話時面對我,感覺是向著我這邊,但又有些不對勁,那種感覺我也說不上來。我突然有個念頭:他是以耳朵面對我,而不是用雙眼。他不像一般人注視對方那樣地「看著我」,而是很奇怪地,雙眼快速轉動,從我的鼻子、右耳、轉到下巴,又移到右眼,好像是留意(說研究也不為過)這些個別部位,卻沒有看到我的整張臉、我臉部表情的變化、我整個人。
當下我不太明白是怎麼回事,只是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沒有人與人交談時該有的目光交會和表情變化。他看著我,他檢視我,到底是……
「你怎麼了?」我終於開口問他。
「我也不曉得,」他微笑地說:「但大家都認為我的眼睛有問題。」
「而你卻不知道自己的視覺有什麼不對勁?」
「我不知道!沒有特別感覺,不過我偶爾會搞錯。」
我離開診間,去跟他太太說幾句話。當我回來時,皮博士正靜靜地靠在窗邊坐著,神情專注,不過傾聽的成分好像大於觀看。「川流不息的車潮,」他說:「街市的喧鬧,還有遠處的火車,就好像在演奏一首交響樂,你不覺得嗎?你聽過奧涅格的交響詩『太平洋二三四』嗎?」
「多可愛的一個男人,」我心裡想著:「他會有什麼嚴重的問題呢?他會願意讓我幫他做檢查嗎?」
「哦,當然可以,薩克斯醫生!」
以為右腳是隻鞋
包括肌力、協調性、反射性、健康狀況等神經系統的檢查,都進行得很順利,讓我不再那麼擔心,他可能也覺得放心。直到檢查他的反射能力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他的左半邊有一點點不正常。我脫掉他右腳的鞋,用一把鑰匙去騷他的腳底,這個動作看似無聊,卻是反射試驗的必要步驟;之後,就起身去旋緊我的眼底鏡,讓他自行穿上鞋子。
出乎意料地,過了一分鐘,他竟然還沒有把鞋穿好。
「需要幫忙嗎?」我問。
「幫什麼忙?幫誰的忙?」
「幫你穿鞋啊!」
「哎呀!」他說:「我忘了!」但又低聲說了句:「鞋子?」、「鞋子?」
他看起來有點迷惑。
「你的鞋子,」我又重複了一次:「或許你該把它穿上。」
他不斷地往下望,專心地找那一隻鞋子,只是位置不對。最後,他的目光停在腳上:「這是我的鞋子,對不對?」
是我聽錯了?還是他看錯了?
「我的眼睛,」他帶著解釋的口吻,並把一隻手放在他的腳上:「這是我的鞋,不是嗎?」
「不對,那是你的腳。鞋在這兒。」
「哦!我當那是我的腳。」
是開玩笑嗎?他瘋了?還是瞎了?如果這是一次他所犯的「不可思議的錯誤」,我還真是從來沒遇過這麼奇怪的事。
我趕緊幫他穿上鞋子,免得事情更令人費解。皮博士自己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困擾;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甚至還挺開心的。
我再次翻閱他的檢查結果,發現他的視力不錯,輕易就能看見地上的大頭針。不過,大頭針如果放在他的左邊,有時他會找不到。
見樹卻不能見林
他可以「看」到東西,但他看到的是什麼呢?我翻開一本《國家地理雜誌》,請他描述書中的照片。
他的反應相當奇怪。他的目光會從一點跳到另一點上,就像他在看我的時候一樣,儘注意些小細節、小部分。色彩亮麗、形狀鮮明的事物,會吸引他的注意力,誘使他做出評論,但是沒有一次他看到的是完整的景象。他無法看見全景,只看得到細節,這些細節就如同雷達螢幕上的小光點。他始終無法與完整的圖像建立關係;也就是說,他始終看不到事物的全貌。不管面對的是一片風景或某個景象,他都沒有感覺。
我讓他看封面,是一片緜延不絕的撒哈拉沙漠。
「你看到什麼了?」我問。「一條河,」他說:「和一家旅店,有陽台伸出河面上,人們在陽台上享用晚餐;一支支彩色的陽傘,散落在各個角落。」他邊看(如果說這也叫「看」的話)封面以外的地方,邊胡謅些不存在的事物,好像真實照片中欠缺的,驅使他聯想出河流、陽台和彩色陽傘。
我的表情一定很驚訝,但他好像認為自己已經圓滿達成任務了。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同時,他也一副認定檢查已經結束的樣子,起身去找他的帽子。他伸出手,握住他太太的頭,想把她的頭拿起來,戴上去。很明顯地,他錯把自己老婆當成一頂帽子!而從她的表情看起來,好像早已對這樣的事見怪不怪了。
我無法以傳統神經學(或神經心理學)來說明這一切。他許多方面的功能應仍相當正常,但某些功能毫無疑問地被摧毀殆盡,這真是難以理解。他怎麼能一方面錯認老婆是頂帽子,另一方面卻還能在音樂學校裡教書呢?
我得再進一步地了解、觀察,看看他在自己熟悉的居所,也就是家中,是什麼情況。
登門造訪,一探究竟
幾天後,我到皮博士家拜訪他們夫妻倆;我的手提箱裡放著「詩人之戀」的樂譜(我知道他喜歡舒曼),以及幾種奇形怪狀、測試認知能力的東西。皮太太把我引進一間挑高的寓所,這房子令人想起頹廢派的柏林。一架陳舊、巨大的貝森朵夫鋼琴,莊嚴地立在屋子中央,四周散布著樂器架、樂器、樂譜……。屋內還有書、畫等,但音樂才是重心。
皮博士走了進來,身軀微彎,心不在焉地伸長手,往那老爺鐘的方向前進。一聽到我的聲音隨即修正方向,來到我面前和我握手。彼此寒暄一番,閒聊了最近的音樂會和一些表演。抱著碰運氣的心情,我隨口問他是否能唱一曲。「詩人之戀!」他發出讚歎聲。「但我無法再看樂譜了,你來彈好嗎?」我說我試試看。在那架性能極佳的老鋼琴上,我這種技巧,彈起來也滿像一回事的。皮博士雖然上了年紀,卻有著費雪狄斯考般的醇厚歌喉;而且他的音感極佳,對音樂有著非常敏銳的理解力。由此可見,音樂學校繼續聘用他,絕非出於憐憫。
顯然皮博士腦部的顳葉還相當正常:他有極佳的音樂皮質區。但是不知他的頂葉及枕葉,特別是那些處理視覺的部分,出了什麼問題。我的神經檢查工具箱裡有「柏拉圖多面體」,我決定從這些開始試驗。
「這是什麼?」我抽出第一樣東西,問他。
「當然是個立方體。」
「好,那這個是什麼?」我炫耀似地拿出另一件東西問他。
他要求看仔細點。沒一會兒功夫,他有條不紊地說:「十二面體,我看其他的就不必了……二十面體來也難不倒我。」
他並沒有抽象形狀理解的障礙,那臉孔呢?我拿出一盒撲克牌,J、皇后、老K,還有小丑,他都迅速地辨識出,但畢竟這些是制式的圖樣;這麼做無法判斷他所看到的是臉孔,或者只是它們的固定樣式。我決定給他看我手提箱內的一本漫畫書。這次,還是如出一轍,絕大部分他都說對了:邱吉爾的雪茄與特大號鼻子,只要抓到了特徵,他都能辨識出臉孔。但卡通也是有一定的規格和模樣。現在就要看看他對於呈現在眼前的真實臉孔有何反應了。
只能靠特徵猜測身分
我打開電視,調成靜音,並找到了早期蓓蒂‧戴維斯的影片。一幕感情戲正在上演。皮博士沒有認出女主角,這或許是他對她本就陌生的緣故;但令人驚訝的是,他無法說明她的臉上或她父母的臉上有何表情,雖然在那一場煽情的戲裡,有熱切的渴望,揉合激情、驚喜、憎惡與憤怒的情緒,以及最後賺人熱淚的氛圍貫串其中。皮博士完全看不出所以然來。他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也搞不清楚誰是誰,甚至連角色的性別也無法分辨;而他對這幕戲的評語更是和劇情相差十萬八千里。
他會有這種種困難的表現,唯一的可能是因為好萊塢電影與現實生活是脫節的。這讓我產生一個想法,搞不好他比較能夠判別真實生活的人物。屋內牆上掛著家人、同事、學生及他自己的相片,我選了一堆照片拿給他看,心中充滿著未知。結果是,在電影裡被視為有趣的,或者該稱為可笑的,在真實人生卻成了悲劇。他沒辦法從任何一張照片中認出半個人,連自己也同樣陌生。他認出了其中一張照片是愛因斯坦,因為他抓到了披頭散髮與鬍鬚的特微;另外一、兩個人的照片,他也是用同樣的方式認出來的。
「呀,保羅!」他說,那是他哥哥的照片,「他的闊嘴、大門牙,化成灰我都認得!」但他是一眼就看出這個人是保羅呢?還是他基於對方的一、兩個特微,對其身分做出合理的猜測?把這些醒目的標記拿掉,他就又陷入五里霧中。但這不單單只是認知判斷,或者說神祕性直觀的問題,而是他的整個運作系統發生嚴重的問題。那些他眼光接觸到的臉孔,即使是親近、親密的臉,他都像是看到艱澀的謎題或考題一般。
他跟這些臉孔搭不上關係,對它們也視若無睹。沒有一張臉他認得出是你、我、他,只是將它們看成一組特徵:通通都是「它」。因此,他只是做了外觀上的直覺反應,而不是以人的容貌去辨識;也因而才會形成他這種沒有感情、瞎子摸象式的表達方式。一張臉,對我們而言,是一個人的外在表現,可謂是「以貌取人」;但對此,皮博士卻沒有這樣一個「人」的概念。一言以蔽之,他看到的都「裡外不是人」。
連玫瑰和手套都認不得
在到他家的路上,我繞到一家花店,給自己買了一朵價格不菲的紅色玫瑰花,別在鈕釦孔邊。這時,我把花拿下來交給他。他接過花的樣子,不像是一般人從別人手中接過一朵鮮花,倒像是從植物學家或形態學家手中拿到一份標本。
「大概六吋長,」他如此評斷:「有紅色的迴旋形狀,貼有一條綠色的線狀物。」
我以鼓勵的口吻說• 「不錯,那你認為它是什麼東西呢,皮博士?」
「不太容易表達,」他似乎有點為難:「它缺乏柏拉圖多面體單純的對稱性,雖然它可能具有更高層次的對稱形態……;我想這東西應該是一束花或是一朵花。」
「應該是?」我反問。
「應該是!」他語氣堅定。
「聞聞看,」我提出建議。他又是一陣錯愕,好像我要求他去聞一個高層次的對稱體,但他仍禮貌性地回應我這個要求,將花拿到鼻子邊。此時,突然地,他回到了真實世界。
「真漂亮!」他脫口而出:「初開的玫瑰,多濃郁的芬芳啊!」他開始哼唱出「褪色的玫瑰,乾萎的百合……」。看來,現實的東西,不一定要藉由視覺感受出來,嗅覺也是一種管道。
之後,我做了最後的一項試驗。因當時仍是早春涼意襲人的氣候,進門時,我把大衣與手套都扔在沙發上。
「這是什麼?」我拿起手套問他。
「我來看一看,好嗎?」他從我手中把手套接過去,開始檢視起來,就跟剛才檢視那些幾何體時一模一樣。
「是一片連續的表面,」他終於開口說道:「它把自己包起來了。它好像有……」他猶豫了一下:「有五個小袋子,如果可以這麼說的話。」
「有的,」我慎重地回答他:「你已經給了我一個描述,現在可以告訴我,是什麼東西嗎?」
「是某種容器?!」
「答對了,」我說:「那用來裝什麼呢?」
「裝該裝的東西!」皮博士邊說邊笑了出來:「有好多種可能,比如說,它可以是零錢包,裝五種大小不同的硬幣,也可能是……」
我打斷他的話,免得他再瞎掰下去。「你不覺得它眼熟嗎?你不覺得它可以用來放進,或者說適合,你身體的某個部位嗎?」
他的臉上沒有顯露任何豁然開朗的表情。
小孩子沒有能力體會,也說不出什麼「連續的表面……把自己包住」的話來,但是隨便一個小鬼,在看到手套的時候,就會馬上認出那是手套,同時會因為熟悉感,把它們和手聯想在一起。皮博士卻沒有。
他看到的東西對他而言,都是陌生的。在視覺上,他迷失在一個了無生機的抽象世界。無庸置疑地,他因缺少視覺上的自我,也就無法把這世界逼真地呈現出來。他對事物只能略知一二,卻無法與之當面對質。
不再有想像的美感
傑克森在談到失語症和左側半身不遂的病患時,說這些病患失去「抽象性」與「命題式」的思考能力,並將他們與狗兒相提並論(或倒不如說,拿小狗的標準來評判他們)。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皮博士的生理運作方式與一部機械沒有兩樣。他不僅像電腦一樣:功能雖超強卻沒有天地間的視覺感受;更令人詫異的是,他思考這個世界的方式與電腦如出一轍──只憑一些關鍵性特徵和程式化的關係。程式是可以靠著一套「辨識精靈」分辨出來,即便是對現實一無所知也沒關係。
即使做了這麼多的試驗,皮博士的內心世界對我來說,仍是一片模糊,而他的視覺記憶及想像力是否仍完整呢?我要求他假想由北邊進入本地的某個廣場,在走過它時,想像會經過哪幾棟建築物。結果他列舉出的建築物全都在他的右邊,沒有一棟是在他的左邊。接著我請他想像由南方進入廣場,這次說的也全都在他的右邊,正好就是那些先前遺漏掉的建築物。前次那些由心中「看」到的建築物,此刻都沒被提到;大概是被「遮蔽」了。如此證明他的左邊確有問題,他的視野上的缺陷,是內外同體,因為他的視覺記憶和想像也正被蠶食著。
而他腦中對層次更高的事物的內在描繪能力又是如何呢?想到托爾斯泰筆下的人物全憑他的想像力賦與生命,我就詢問皮博士有關《安娜‧卡列尼娜》這部作品的種種。他輕而易舉地說出內容,沒漏掉半點故事的架構,但卻完全遺漏需要用雙眼去感受的角色外表、情節變化與場景轉換。他記得人物的對白,卻對他們的容貌毫無印象。他可以逐字逐句近乎完美地引述劇中的對白,但他對原著的視覺描述顯然是一片空白,且缺乏真實的感覺、想像及情感,因此他也有內在的辨識不能。
毫無疑問地,他的缺陷只存在於幾種特殊的視覺功能中。皮博士辨識臉孔及景物的能力受到相當程度的損害,可說幾乎喪失了。但認出事物架構的能力仍完好無缺,搞不好還更強化。當我絞盡腦汁和他下棋時,他可說是不費吹灰之力地看清楚棋盤上棋子的移動。事實上,他三兩下就把我打敗了。
盧力亞說查契斯基不再有下棋的能力,可是他鮮活的想像力卻沒受到任何損傷。查契斯基和皮博士兩人的世界,簡直就像是鏡子的裡外,是相互映照的。但他們之間最可悲的相異之處是:盧力亞說查契斯基「如同地獄行者般,以那不屈不撓的黏功,極力平反他失去的機能」。然而,皮博士沒有任何奮鬥的跡象。他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也不曉得已經喪失很多功能。但到底誰比較悲哀呢?誰受到的詛咒較多呢?是知悉病情的人?還是渾然未覺的人呢?
疾病帶來的禮物
檢查結束後,皮太太招呼我們用餐,餐桌上擺了咖啡及一些可口小甜點,餓扁了的他,口中邊輕哼著旋律,邊開始享用甜點。他以一種輕快、流暢、不假思索、優美的方式,將盤子拉向自己,吃了這、又吃了那,整個動作進行得如潺潺流水般地富有旋律,形成了一首歌頌食物味美的歌,不曾停歇。
突然間,他被一陣落在門上的急促巨大的咚咚聲打斷。因為受到驚擾,皮博士不再吃東西,他動也不動地,呆坐在那兒,臉上有著漠然、呆滯的不知所措感。他看著餐桌,但眼神顯得非常茫然。在他太太倒給他一杯咖啡之後,濃濃的香味攝住他的鼻子,再度把他勾回現實。就這樣,又開始了吃東西的旋律。
我想著,不知他平常的作息會是如何?穿衣服、上廁所、淋浴?他太太進廚房時,我跟進去,問她皮博士如何處理雜務,譬如說,穿衣服。「就和他吃東西的情形一樣」,她解釋著:「我會把他常穿的衣服挑出來放在固定的位置,他通常可以輕鬆地唱著歌完成這些動作。他唱著歌做每一件事,但如被打斷而失去連貫性,就會完全停住,衣服變得陌生,連對自己的身體也是這樣的感覺。他無時無刻不在唱歌──吃飯,穿衣,洗澡,每件事都化成了歌曲。若不能把每件事變成歌曲,他就做不了任何事。」
交談時,我注意到牆上的圖畫。
「是的,」皮太太說,「他有繪畫及歌唱方面的才能,學校每年都會展出他的畫作!」我好奇地逛了一圈,這些畫是依照年代的順序排列。他早期的作品自然、寫實,有著鮮明的情境,且一定都有深具巧思的細節和具體的內容。接著幾年的畫,變得欠缺活潑性、寫實性及那一分真實與自然,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抽象表現,偏重幾何與立體的手法。到了最後,這幾年的作品,在畫布上的呈現顯得毫無意義,至少對我而言是如此,只有混亂的線條與顏料所造成的斑點。我對皮太太發表了上述的評論。
「哎呀!醫生,你怎麼如此庸俗!」 她反駁:「難道你沒看出他藝術風格的發展過程:如何掙脫早期的寫實主義,進展至抽象、非表象的藝術創作嗎?」
「不對,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我自言自語(我不敢對皮太太說出這些話)。他的確經歷了寫實、非表象與抽象的過程,但這並非藝術家經歷的藝術風格轉型,而是一種病狀,逐漸惡化成為一種嚴重的視覺辨識不能,造成所有的想像與具象表達的能力、所有對具象和現實的感知能力都被破壞殆盡。牆上的畫是悲劇性病史的展示,屬於神經病學而非藝術。
儘管如此,我懷疑皮太太還是說對了一部分。衝突是常有的現象,病態和創作力常常巧妙地共存共榮,也許在他的立體派時期裡,有藝術創造與病態共同發展的成分,相互影響而形成一個具原創性的形式。既然他失去了具體想像的能力,想必在抽象的想像力上反而有所增進,進而發展出對線條、框框、輪廓等構圖元素有極佳的敏感度,像是以畢卡索般的眼光看待事物,並依此描繪現實中那些看不到的抽象構圖,而那具象的表現就……雖然在稍後的那幾幅畫裡,我們看到的恐怕只是一片混沌和一些無以辨識的意念。
陶醉在樂音圍繞的世界
我們回到那間放著貝森朵夫鋼琴的大廳,皮博士正輕哼著歌,品嚐最後的一塊大蛋糕。「好了,薩克斯醫生,」他對我說:「想必你一定發現我這個案例很有趣。你能告訴我哪裡有問題,同時給我一些建議嗎?」
「我無法告訴你哪裡有問題。」我回答:「但我想說的是,你的表現裡令人稱許的部分。你是一位了不起的音樂家,音樂是你的生命,如果要我針對你的病情開處方的話,我會說,『充滿音符的生活』是解藥。在此之前,音樂是你的生活重心,此刻就讓它充塞你的心間吧!」
四年過去了,我沒有再見過他,但我經常若有所思,皮博士不明所以地失去這種想像與視覺的能力,雖仍完整保有其動人的音樂性,但他該如何去詮釋這個世界。我想對他而言,音樂會取代想像力。他無法做形體的想像,卻可解讀肢體的音樂性,這也是為什麼他的動作及角色扮演可以這麼流暢,但一旦「內在音樂」停止後,他整個人會陷入無所適從、完全靜止狀態的原因。而對外界也一樣,這世界……。
叔本華在《意志與表象的世界》一書中提到,音樂是「純意志」的表現。如果時空倒轉,想必叔本華會欣然遇到皮博士,這位全然失去表象世界的人,卻讓空間迷漫著音樂與意志。撇開逐漸惡化的病情不談(在他腦中視覺區有個腫瘤或視覺區慢慢退化),該感謝上蒼悲天憫人,讓皮博士的這項功能自始至終都維持不變,就這樣陶醉在自己的音樂世界裡,並以音樂傳授學生,度過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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