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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單純無公害的學霸小土妞 vs 毛病一大堆的悶騷大老闆
近朱者赤,近你者甜。


你知道我哪裡好看嗎?
是我的眼睛,因為我眼裡有你。


倪苒二十歲那年,命運送給她一份大禮,一夜之間,她有了丈夫,還有了兒子。
她的丈夫柯先生挑食、吹毛求疵、精神潔癖……總之毛病一大堆,還經常因為她醉心學業而生悶氣!
而她的“兒子”小柯先生卻是個粘人的小可愛,不挑食、好養活,而且性格機靈有趣,拉得一手好小提琴,還是倪苒的忠實粉絲!
原本獨佔倪苒的“東亞醋王”柯先生有小情緒了,不顧身份跟小柯先生“爭寵”,還說寧願拋下公司,也要給倪苒當伴讀!

沒想到這個伴讀不但要隨傳隨到、“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還要管得住公司、養得起家……
對此,有才有貌的柯先生表示:“倪苒,快到你意中人的懷裡來。”

作者簡介

因醬

現居金陵,“朋克養生”系寫手,烘焙愛好者。小心,她的故事全部甜度超標!
已出版:《想入斐斐》

目次

第一章-試用期
倪苒未來的工作職責之一,就是在外扮演他的太太。
第二章-考察期
倪苒沒有拒絕,那會顯得矯情。
第三章-正式上崗
她手裡的,便是他說的那份合同了。
第四章-老闆是不是暗戀我
他們每天晚上默契地一人一邊,相安無事,界限分明。
第五章-是的
柯培的心理素質好得異于常人,反應異常冷靜。
第六章-蛻變
回答他的是主動而熱烈的吻。
第七章-熱戀
嗯,成功上位,這還要多謝柯先生。
第八章-甜蜜的煩惱
倪苒只覺得心裡很空虛,急切地想要被填滿。
第九章-坦露心跡
這句話是一記重擊
第十章-無限期合約
柯培從機場回家,心裡空蕩蕩的。

書摘/試閱

第一章試用期
倪苒垂著頭,跟在林嘉慧身後,保持半步的距離。
林嘉慧年近六十,任由頭髮全白,剪成幹練的短髮。加上她膚色蒼白,面容清臒,穿著剪裁合宜的亞麻旗袍,氣質倒是不像尋常的闊太太,更像是個剛下班的高校教授。
倪苒跟她站在一起,感覺自己擁有的,只有年輕——嗯,毫無價值。
送她們回來的司機小丁,走在前面按了鈴,有人來開門,鞠躬問候:“林女士。”
這裡是柯宅,林嘉慧不冠夫姓,已經有二十來年沒人再叫她一聲“柯夫人”。
林嘉慧“嗯”了一聲,往裡走:“家裡有人嗎?”
她說話聲音很輕,幾乎是用氣聲說話,這並不會減弱人的氣場,相反因為她的身份,聽的人需要豎起耳朵,格外仔細地聽。
對方頭一點:“小少爺剛剛上完小提琴課回來,柯先生沒在。”
話音剛落,一個瘦得跟猴似的男孩子,像一陣旋風般沖過來,林嘉慧臉上的笑容頓時綻開,半蹲下身張開雙臂,親昵地喊:“柯浩然。”
“奶奶,我想死你啦!”小旋風沖進林嘉慧的懷裡,把自己的小臉往她臉上貼。
孫子都是可愛的,面對小心肝,不怒自威的林嘉慧,笑得非常開心。
“林女士。”倪苒看著這小子的鞋底蹭在林嘉慧昂貴的旗袍上,忍不住出聲提醒。
這小孩先一歪頭,摟著林嘉慧的脖子,好奇地看著倪苒問:“奶奶,這是我新媽媽嗎?”
林嘉慧聽著這個“新”字,怪不是滋味,心情複雜地說:“不用叫媽,你還是叫她……”她一時又忘了,這姑娘叫什麼來著?林嘉慧皺著眉頭看她。
倪苒上前一步,低頭道:“我叫倪苒。”
孩子卻隨和又乖巧:“沒事,就叫媽媽。”他的眼睛彎成可愛的小月牙,沖倪苒甜甜地笑,“媽咪!”倪苒膽戰心驚地鞠了一躬。
“讓安可帶你熟悉熟悉這裡。”林嘉慧沒再糾結她的稱呼問題,放下懷裡的心頭肉,牽住他的小手,上樓去。
剛剛來開門的姑娘,立刻朝她招招手:“跟我來吧,你叫倪苒呀?怎麼寫的?”
“倪是單人旁的倪,苒是冉冉升起的冉,再加上一個草字頭,長勢茂盛的意思。”
“噢。”也不知道安可有沒有聽進去,她走在前頭,推開一扇門,說道,“你就住這個房間,你行李呢?只有這一個背包?”
倪苒的手不覺捏了捏肩上的背包帶,說:“嗯……我沒什麼東西。”
“好吧,也確實不缺什麼東西,你有什麼要的,就跟我說。反正你不是第一個來這兒的人了。”她們一起走進房間,房間不大,窗明几淨,還有獨立衛生間。在倪苒看來,不用跟人搶上下鋪,能擁有自己的桌子和櫃子,幾乎已經是理想的臥房。
倪苒問:“在我之前,還來過很多人嗎?”
那麼,那個叫柯浩然的孩子,也會每一個都親昵地叫“媽咪”嗎?
安可點點頭,稍微把門帶上,說:“很多呢,你跟她們比,還挺特別的。”
“林女士應該跟你說過工作內容,每天接送小少爺去上課,現在是暑假,他每週一三五上小提琴課,二四六上擊劍課,每天晚上監督他至少拉兩個小時的琴,對了,你還要陪他吃飯。”
“好的,知道了。”倪苒默默地想著,他這個年齡的孩子,肯每天花兩個小時在枯燥的練琴上嗎?
“對了,你會不會開車?”
“我不會。”她從來沒想過學開車,沒有車,開什麼?
“那你要學,雖然我們有司機,但是你要學,以防萬一,我幫你報班。”
“好的。”
“林女士應該也說過,她平時不住在這裡,所以,關於小少爺的學習情況,你的彙報對象是柯先生。”
那位就是這幢漂亮大房子的主人,林嘉慧的兒子。
倪苒未來的工作職責之一,就是在外扮演他的太太。
她看著自己鞋子,說道:“柯先生,我還沒見到。”
“嗯,他現在還在公司,晚上會回來的,到時候就見到了,我先帶你去看看其他房間。”安可幫她把背包放下,直接就放在了整潔的床單上。
倪苒的心跳了跳,想著把它挪到地上才好,還是忍住了動作,跟著安可出去。
到了晚飯時間,柯先生還沒有回來。
林嘉慧讓她跟自己,還有小少爺同桌吃飯,她看了看安可,對方朝她點點頭,讓她去。
“不必拘束。”林嘉慧坐在主位,倪苒和那孩子面對面在她身旁坐著。
柯浩然埋頭啃骨頭,林嘉慧拿起公筷,給他夾了幾片萵筍,笑道:“乖乖,多吃蔬菜才能長高。”
她又看了倪苒一眼:“我明天就走,以後,他吃飯就交給你,別讓他光吃肉。”
“好。”倪苒出於職業習慣,一說“好”,必低頭。
“奶奶你來了就走?”柯浩然又用甜得死人的腔調朝林嘉慧撒嬌,“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林嘉慧的笑容止不住,哄著:“誰會不喜歡你?奶奶也很忙的,你好好聽話,知道嗎?”
柯浩然的目光又投向倪苒,說:“媽咪,你怎麼只吃一個菜?雞腿給你吃。”他用筷子還不太熟練,顫顫巍巍地夾到倪苒碗裡。
她只是看這一大桌子菜,有點不知所措而已,捧著碗,受寵若驚地道:“謝謝浩然。”他叫柯浩然,是吧,應該沒記錯。
還從來沒有人把雞腿夾給她呢。
吃完飯,倪苒本能地主動收拾碗筷,安可過來制止了她。
安可手腳麻利地整理那些餐具,和另一個姑娘一起。
“這不是你的工作職責,去陪少爺拉琴吧。”
倪苒抬頭,柯浩然早就一溜煙跑上了樓,不知其蹤,他奶奶則走到了客廳裡,坐在沙發上戴起了眼鏡,捧起一本書看。
倪苒只能自己上樓去找那孩子。還好他房間門開著,倪苒一眼就找到了他,他整個人趴在地板上,專注地跟他的遙控汽車玩。原來這個年齡的男孩子,都是喜歡玩具車的。
只是這車,跟她弟弟的那個比,高級了太多,弟弟的車連輪子都不能動。
倪苒走過去,在他身邊蹲下,說道:“浩然,練一會兒琴好不好?”
“不好。”柯浩然操縱著小汽車,“嗚嗚”地駛向床底,又飛快地鑽出來。
“我想聽,拉個曲子給我聽聽可以嗎?”
“媽咪,”柯浩然笑道,“我叫你媽咪,不代表你可以像媽媽一樣管我。”
原來是個會笑的小惡魔。倪苒看著他,他完全無視她的目光,自顧自地玩了好一會兒。
直到林嘉慧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她走到了門口,看到了坐在地上的兩個人,一個玩一個看,便嚴厲地抬高了聲音:“柯浩然。”
“奶奶……”
“去練琴!”林嘉慧朝他伸出手,“遙控器給我。”
柯浩然臉上的表情很挫敗,雖然不太情願,但他還是走過去,上交遙控器。這林嘉慧也不含糊,操控著他的汽車出了房間。
“奶奶生氣了,快練琴,讓她聽到就好了。”倪苒見勢哄他,“好好練琴,她會還你的。”
柯浩然一骨碌爬起來,把放在一旁的琴盒打開,拉起了琴。
這麼小的孩子,琴竟已拉得這麼好,婉轉悠揚,像天籟之音。倪苒家鄉的鎮上也有一戶人家有小提琴,十裡八鄉都來圍觀,那孩子卻拉得像彈棉花。而那把琴,跟這把琴也完全不一樣,這把琴多好看啊。優雅的線條,均勻而富有光澤的木紋,連琴弓的弧度都那麼美。
倪苒哪裡知道,這把琴比她的四年學費加起來,還要貴。
她如癡如醉地聽著。
柯浩然拉著琴,倪苒收到林嘉慧的短信,讓她下樓。
那輛精巧的遙控汽車就放在林嘉慧面前的茶几上,她蹺著二郎腿,用調羹攪拌著杯子裡的咖啡。
“今天我幫你管了那孩子,從明天開始,就要靠你自己了。”
倪苒道:“是。”
“我不好說什麼,你得有你自己的法子,但我希望,你別讓我失望。”林嘉慧瞧著她,“後面就不再是我可以決定你的去留,而是那位。”
是那位柯先生,倪苒知道。只是她能夠留下來嗎?安可說過,她前面已經有好幾位……想到這裡她心裡就充滿了忐忑與不確定,到現在都還沒見到柯先生人呢。
看著柯浩然練完琴,倪苒才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去,但她還沒在裡面待太久,林嘉慧又把她叫出來,說道:“他回來了。”
倪苒心裡一緊:“啊。”
林嘉慧的目光轉向樓上,倪苒便也往上看,柯先生已經在上面了嗎?
“會做飯?”林嘉慧又問。
“會。”
“他還沒吃晚飯,你去做點夜宵。”這個要求真是突如其來。
倪苒走進廚房,這裡的廚具堪比專業餐廳,快趕上她待過的酒店後廚。她打開冰箱,在裡面搜尋可以用的食材,拿出一包冷凍米來,再一找,竟還有一條片好的鮮魚。
她切了薑絲,沒過多久,熬出一鍋香氣四溢的魚片粥來。夜宵喝點清淡的粥比較好,魚很鮮,可以勾起人的食欲。她這麼想著,小心翼翼地把粥倒在碗盅裡,找了個託盤盛放,端著粥正要上樓,林嘉慧叫住了她。
“你做了什麼?”
倪苒停下腳步,林嘉慧走過來,揭開了那古樸雅致的陶瓷蓋子,鮮香的氣味頓時與熱氣一起撲進鼻腔。
“是魚片粥。”倪苒道。
林嘉慧像要說什麼,欲言又止,片刻,她擺手:“去吧,三樓靠裡的那一間。”
三樓靠裡那一間,倪苒一路默念著,來到傳說中的柯先生房門前。
“篤篤篤——”
“進來。”這聲音響起來,倪苒聽在耳裡,字正腔圓的男聲,中氣很足,帶著文化人的儒雅。
她騰出只手按下門把手。
“柯先生,我給你做了碗粥。”
她說完,才敢抬頭看他,這一看,她這小半輩子的驚豔也不過如此了。她倒是沒想到,柯先生長著這樣的一張臉。
他的臉型隨了母親——瘦削,眉眼卻不似林嘉慧的清淡,反倒相當妖冶,高聳的鼻子,有棱有角的嘴唇,中和了他眉眼的陰柔感,倪苒感覺他比電視上的偶像演員長得還要好看。
“你就是新來的,叫倪苒?”
柯培從一堆待處理的文件中抽身,分了可憐的一點注意力給她。
“是。”
“這是你做的?”他又看一眼她託盤裡的食物。
“是。”
粥碗很燙,倪苒小心地把它放在他的桌子上,擺好調羹。
“放下就出去吧。”
柯培掃了那碗食物一眼,低下頭,繼續伏案工作。
倪苒如同得了解放一般出了他的書房,“噔噔噔”下了樓,還不忘去向林嘉慧報告一聲:“林女士,粥送過去了。”
“他吃了?”林嘉慧摘下眼鏡,捏捏鼻樑。
“不知道,他讓我放下就出來。”
“去休息吧。”
臥室的床真軟,倪苒洗了個澡後躺在上面,幸福地抱著被子,一覺睡到天亮。她習慣了早起,六點鐘下了床,洗漱梳頭出了房間,見柯宅的客廳已亮起了燈。
安可比她起得更早,正在餐桌前擺盤,窗外的光線和天花板柔和的燈光並行,給盤子裡的樹莓和葡萄鍍了一層暖色的柔光。
倪苒要去幫忙,安可制止了她:“你的工作裡沒有這一項,而且你不用起這麼早。”
“這麼早就要把早餐準備好嗎?”倪苒問。
“柯先生有晨跑的習慣,他已經起了,等他跑步回來沐浴完畢,就要用餐。”安可事無巨細地向她說明,“小少爺倒是起不了這麼早,柯先生覺得小孩子正在長身體,應該有充足睡眠,所以暑假裡允許他睡到八點,從今天開始你要跟小少爺一起吃早飯。”
倪苒點點頭:“我知道了。”
“說起來,”安可問她,“昨晚,你為柯先生準備了夜宵是嗎?”
“是的,是林女士要求的。”倪苒老老實實回答,“我做了魚片粥,開胃。”
本來也就是隨口一問,沒想到接到一個炸彈,安可愣了半晌,問道:“林女士沒有提醒你嗎?”
“什麼?”
“柯先生從不吃魚。”
倪苒心裡頓時湧起了一陣恐慌,說:“林女士沒有告訴我。”
她才剛來,就把事情搞砸了嗎?
“不不,不,這應該是由我來告訴你,我的天,我也慘了……”安可也陷入了恐慌。
來不及糾結是誰沒告訴誰的事,門外有了動靜,應該是柯培晨跑回來了,安可立刻規規矩矩地垂下頭,給餐桌上的杯子裡倒冰牛奶。倪苒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一片休閒服的衣角消失在樓梯上。
“我現在來跟你簡單地說一下有關柯先生的事……”安可道,“他不吃魚你已經知道,其實他不吃海裡的任何東西,他每天早上六點出門去跑半個小時的步,不喜歡別人隨便進他的臥室……”
“不進他的房間,怎麼替他打掃?”
“他只允許固定的一個人每天等他出門以後,進他房間進行簡單地整理,目前這個人是我,以後可能是你。”
“我知道了,還有呢?”倪苒想,這個人規矩真多。
“你要每週末定期向他彙報總結,小少爺這一周的學習和生活情況,當他向你提問時,你自己好好想該怎麼答,不要用問句回答他,更不能讓他重複同一句話,他如果重複了,那你千萬要小心。”
“有其他要注意的嗎?”
“有。”安可壓低了聲音道,“跟他保持距離,這是我個人的忠告。”
“噢,好,這個我明白。”倪苒莫名其妙,她當然會跟他保持距離,因為身份的不對等。
難道柯培是那種會讓人敢於逾越的人嗎?
沒一會兒,柯培下了樓,林嘉慧也跟著一起下來。
清早的空氣有些涼,林嘉慧披著一條薄披肩,柯培剛洗完澡,還濕著頭髮,攙扶著她走到桌前坐下。
“林女士,早,柯先生,早。”倪苒跟著安可一起問候他們。
“起得挺早,住得習慣嗎?”林嘉慧戴上老花眼鏡,接過安可遞來的早報。
“習慣,床很舒服。”倪苒道。
柯培拈起盤子裡的一顆藍莓,說道:“你也一起吃吧。”
“我?”倪苒有些詫異,“我等小少爺一起吃。”
“你別這麼叫他,”林嘉慧糾正道,“記住,他現在是你兒子,還要叫你一聲媽。”
“對不起,林女士,我知道了。”
“不吃就跟安可一起下去吧。”林嘉慧擺擺手。
安可輕輕拉了拉倪苒,帶著她一起退出了餐廳。
“剛剛你注意到了嗎,柯先生邀請你共進早餐。”
“是……他可能只是……”只是出於禮貌。
“柯先生就是這樣,會適當地對你表示親切,不過,千萬別被迷惑,以為他對你有好感,記住我說的話,跟他保持距離。”安可表情嚴肅地警告。
“好……我明白。”
這柯先生也實在是龜毛,規矩那麼多,還喜歡玩套路。
“那魚片粥的事……”倪苒又想起這件大事。
安可道:“柯先生沒有提起,那應該就沒什麼大問題,可能看你是新來的,以後你要注意點,別再犯同一個錯誤。”
“好,謝謝安可。”倪苒對她不勝感激,難得她肯知無不言對自己說這麼多。
安可笑:“不客氣,實在是不想再換人了,每次來了新人,還要再教。”
“沒有人成功地留下來過嗎?”倪苒不禁替自己的未來感到擔憂。
“最長的一個,留了兩個月。”安可本想安慰她,可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倪苒一番,自己也沒了底氣,說道,“至於你……祝你好運。”
怎麼會帶她回來?這個女孩比起之前的人,實在是過於平平無奇。安可有些同情地收回了目光。
柯家物質殷實,名望也頗豐,唯獨女主人位置暫缺。柯先生獨身已久,感情方面一直是個謎,但小少爺漸漸長大,母親的存在不可或缺。
尤其是他面臨升小學,滬市那數一數二的學校,要求苛刻得驚人,德智體美勞種種標準也就算了,還有一條硬性規定:家庭完整,父母雙全,家長必須有一方全職在家,專心培養孩子。柯家在這方面並不想使用特權,畢竟再大的特權也不能做到抹消他們是個單親家庭這一事實。
想給柯先生找一個可以勝任的伴侶很難,但換一種思路,找一個這樣的員工,就簡單得多。
真的找下來才發現並不簡單,前前後後換了好幾個人,沒一個可以勝任。林女士眼光是極好的,找來的女孩無一不是教養得體、氣質絕佳、情商極高,然而跟柯家那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相處下來,幾乎沒一個能熬過第一個月。
唯一一個眼看著有驚無險地度過兩個月,卻不知道怎麼的,某天夜裡鬼迷心竅,衣衫不整地摸進了柯先生的房間,當天就被趕出去了。安可替她可惜了很久,人一得意,就會忘形,再一貪婪,就失去了理智。倪苒就是在那個姑娘之後來的。
倪苒怎麼說呢,個子很高,臉龐清秀,說漂亮也算得上漂亮。但是她整個人跟“精緻”,跟“優雅”,並不沾邊,甚至還帶點土氣。
大概是林女士挑挑揀揀累了,沒了耐心,才隨便找回了這樣的一個人,病急亂投醫。
她們不知道此時隔壁的餐桌上,正在進行著什麼樣的對話。
柯宅的隔音效果好,林嘉慧說話聲音又低,柯培受她影響,也低聲說話,氣氛靜謐而詭異。
“怎麼樣?”林女士是指倪苒。
“嗯。”
柯培的回答僅僅一個字,既沒有說不好,也沒有說不好,沒什麼可談的地方。
“昨晚送過去的夜宵你都吃完了?”
“浪費不好。”柯培若無其事地喝完一杯牛奶。
林女士慧眼如炬,問:“你不是一向不吃魚嗎?”
“算了,”林嘉慧沒等他回答,放下報紙,站起來,說道,“我先回去看看我的八哥。”
“您這麼急著走?”柯培感覺自己也是她的一隻八哥,養壞了的那種。
林嘉慧擺擺手,推門出去,門外站著的兩個女孩子嚇了一跳,安可跟上她,替她把披肩披好,問道:“林女士,要走了嗎?”
“把我箱子拿下來,再叫一下小丁,我先出門走走。”
“是。”
“倪苒。”她又輕聲喊了一下。
“林女士。”倪苒繃緊了神經。
林嘉慧倒沒有像她想像中那樣,再把她叫過去談話,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我走了。”只是告別而已。
“您走好。”倪苒傻愣愣的。
林嘉慧不經意地笑了笑,出了柯宅的大門。司機小丁迅速到位,從樓上拿下她的行李,跟著出去。倪苒目送她的背影,不一會兒就見柯培也從身後小跑著出來,從自己面前追出去,送他的母親。
那雙跑起來的長腿,充滿了力量感,看上去好像更長了些,攝人心魄。
倪苒正看得發愣,從樓上下來的安可叫了一聲:“倪苒!”
“啊。”
安可扶著樓梯扶手,腳步頓了頓,站住告訴她:“小少爺醒了,在刷牙。”
“好的。”倪苒說著,走上去看。
她在柯宅正式工作的第一天就這麼開始了。
倪苒盯著那孩子把牛奶喝下,用餐巾替他擦了擦唇上的一圈白色的奶沫。
吃飯好像並不需要她操心,柯浩然雖然年紀小,但是吃東西都規規矩矩,哪像她弟弟小時候,皮得不像話,她得捧著個碗在後面攆,邊追邊喂。
早餐的水果很豐富,紅紅的樹莓微酸帶甜,她吃了幾個,最後忍不住捂了捂腮幫子,近來後槽牙總是疼,但像她這樣生活拮据的姑娘,這種小毛病通常都是能忍則忍,挨過去就算了。
吃完飯陪柯浩然去上小提琴課,司機開車把他們送到機構門口,倪苒剛下車,想要牽著他的手進去,那猴孩子“嗖”地一下就沖出了她的視線,一頭鑽進大門,消失在走廊裡。
倪苒再一回頭,司機已經將車開走。
她只能往前走幾步,進了門,迷茫地徘徊半天,站在機構大廳正中央,一臉無措地左顧右盼,這麼多房間,她不知道往哪裡去找。
定了定神,她走向前臺,朝坐在那裡的員工求助:“打擾一下,我想請問,柯浩然的……”
“你是柯浩然的家長嗎?”前臺還沒來得及回答她,一個聲音從旁邊傳過來。倪苒轉過身,看到一個身穿職業套裙的年輕女孩站在面前,看著她,眼神有些異樣。
倪苒也自我打量了一下,不怪人家,是她自己穿得過於樸素了,這身簡單的T恤牛仔褲,還有清湯寡水馬尾辮,在學校的同齡人中還不算什麼,出了社會,多少顯得不修邊幅。
林女士怎麼會選她來扮演“柯太太”,倪苒自己也很納罕,她這樣一個鄉下姑娘,能勝任這份工作嗎?
對方打斷了她的思緒,自我介紹:“你好,我是這裡的輔導員,我叫許曼青。”
“許老師,你好,我是倪苒。”倪苒笑得很真誠,她喜歡漂亮女孩。
這位許老師可比倪苒更符合要求些吧,她的衣著整潔大方,蜜糖色的卷髮打理得精緻而慵懶,淡淡的妝容把她的面龐勾勒得很甜蜜,倪苒羡慕地看著她的細高跟,穿得真好看,真優雅。
許曼青心裡則犯著嘀咕,柯家又換人了,這短短的一年裡換了幾任了,走馬燈似的。
在她負責的幾個孩子裡,柯家的算是情況最複雜的一個,一開始柯浩然都是自己過來學琴練琴,看上去孤零零的,也怪可憐。教他的老師說他天賦很高,就是家長好像從不上心,她為此打電話給他父親,溝通了幾次,告訴他這樣不行。
柯培對此態度很誠懇,問她:“那麼老師,你可不可以給我一點建議?”
建議說來說去還不就是那樣,教育這種事並不是一股腦塞給老師,就可以當甩手掌櫃。柯培還特意來看了一次,那是許曼青第一次見到他,驚了一下,沒想到他還如此年輕,就有了這麼大的兒子。
說沒動心是假的,長了這樣一張臉,獨身,彬彬有禮,荷爾蒙無所遁形,多少姑娘都不介意上趕著當他兒子的後媽。
正當許曼青浮想聯翩的時候,柯浩然真的有了後媽,人前人後親昵地叫著“媽咪”。許曼青印象最深的是第一個,每次接送,事無巨細地跟老師溝通詢問,對這小孩照顧得無微不至,模範家長不過如此。
許曼青以為自己沒有了希望,可還沒過多久,模範家長竟換了個人,柯浩然照舊“媽咪媽咪”地叫著,非常適應,許曼青連同整個機構的人都大跌眼鏡。
之後,後媽團走馬燈似的換了幾輪,這麼戲劇的事情竟然就活生生發生在身邊,八點檔電視劇都不敢這麼編。只是最近消停了些,自從上一位“後媽”消失,已經有好多天,都是那孩子自己一個人過來,琴也沒好好拉。正當許曼青準備再找柯先生溝通一下的時候,也就是今天,倪苒來了。
看來柯先生的口味……好像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變得很奇怪,她捉摸不透。
罷了,估計這位也不會待太久,許曼青隱隱覺得,自己還是有點希望的,只是柯先生怎麼從來沒考慮過她呢?
“我帶你去柯浩然的琴房吧?”許曼青道。
倪苒感激地道:“好的,麻煩你。”
她被領到琴房門口,沒進去,透過門上的玻璃,看到柯浩然正在拉琴。一旁鬍子花白的老師皺著眉頭,似乎很不滿意。
許曼青也瞄了一眼,說:“最近他的功課完成得不太好,楊老師反映過,要抓緊一點呢。”
這孩子跑得那麼急,原來是不想被她看到自己出糗嗎?倪苒釋然。
“好的,我會注意。”
許曼青說:“你不用一直陪著,等他下課的時候再過來接就可以了,我們十一點半下課。”
倪苒笑了笑:“謝謝你告訴我,不過我沒什麼事,就在這兒等等吧。”
許曼青便領著她到休息區的沙發上坐了,還給她倒了杯茶。
“其實你……可以去旁邊的商場坐坐,那兒有個咖啡廳,等到了十點商場開業,你就可以開始購物。”
倪苒問:“我的前任都這樣?”
許曼青為“前任”這個詞呆愣了一下,說:“哎,是的,柯先生很慷慨。”
倪苒卻沒想過還有這麼好的福利,她的要求很簡單,做這份工作僅僅是為著謀生罷了,她的學費、生活費,還有未來……她想在滬市紮根,或者,去任何一座像滬市這樣繁華的城市,總之,就是不要回去。
一直等到中午,柯浩然上完課,若無其事地從琴房裡出來。倪苒看著他走到自己面前,沒說什麼,只是輕聲道:“走吧。”
到了晚上的練琴時間,倪苒才明白柯浩然小提琴課上不好的原因。
他只是粗略地拉了幾遍琴,從懷裡掏出錄音筆,連上了從抽屜裡掏出來的小音響,那音響被他放在喝水的杯子裡,原本還單薄的聲音立刻變成了立體循環聲,房間裡響徹著他的練琴錄音。
“柯浩然……”倪苒吃驚地叫他。
當然,他並沒當回事,她是管不著他的,昨天有林女士在,他還能收斂點。這個聰明的壞孩子朝她笑了一下,拿起平板電腦自己玩起來。
倪苒拿過小音響,翻來覆去找開關,音響從杯子裡拿出來,頓時聲音起起落落,弱了許多。她摁下關機鍵,悠揚的小提琴聲戛然而止。
“好好練琴。”倪苒語氣強硬地道。
柯浩然頗不服氣地看她,兩個人僵持著。
“我明明已經拉得很好了。”柯浩然還分外委屈,“我學得很快,我不需要練習,是那個老頭故意找我碴。”
倪苒被他的一番言辭逗樂了。
“你確實拉得很好,不過,如果你真的不需要練習,那老師是怎麼聽出來你沒有好好練琴的?”
小混蛋強詞奪理:“我覺得我沒什麼問題,再怎麼練也是這個樣。”還好,今天柯培回來得早,樓梯那邊傳來了動靜,柯浩然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立刻重新拿起小提琴,倪苒也把音響塞入口袋裡。
柯培站在門口,往裡面看了一眼,他穿著正裝,領帶有些鬆散,眼睛裡露著疲態,這疲態裡還含著一種要命的慵懶。
他只看了一眼,便轉身走開,又上了三樓。
不一會兒安可過來敲門,說:“柯先生讓你過去。”
倪苒與柯浩然對視一眼,拿走了他的音響,諒他也不敢偷懶,她便上樓去找柯培。
柯培的書房門沒關,半敞著,一縷縷白霧縈繞在他桌前,他在吃一碗小餛飩。
倪苒心裡很愧疚,昨晚做的魚片粥想必是不合他胃口,所以今天便沒讓她做夜宵,換了別人。這樣一想,她躊躇在門口,一時沒敢進去。
“進來吧。”柯培道。
倪苒走過去,他又開口:“坐。”
“感覺怎麼樣?”他問,指的是在這裡工作。
倪苒回想了一下今天的工作內容,就是一天三餐,再陪柯浩然坐坐車,連路都不大走幾步,這麼輕鬆的活,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她點頭:“挺好。”
“孩子聽話嗎?”
“聽話。”
柯培只得到兩個詞語的簡單回答,旁的沒有,感覺不是很滿意,過去通常都是別人來逗他說話,今天怎麼反了過來。他抬起頭看著她。
“臉怎麼了?”柯培定睛一看,頭往這邊湊了湊,想再看仔細點。
“啊?”倪苒捂住一邊臉,她的牙隱隱疼了一天,該不是腫了起來。
“腫得很厲害,牙疼?”他也看了出來。
“是,還好。”
“蛀牙嗎?”柯培道,“張嘴。”
倪苒一呆,捂著腮幫子,她雖然沒有蛀牙,但她怎麼可能在柯先生面前張大嘴,想一想都覺得很失禮。
“沒事,讓我看看。”柯培淡淡地說,仿佛在提一個再正常不過的要求,她如果再不張嘴,才真是失禮了。
柯培站起來,越過辦公桌。
柯培的皮膚真是好,那麼近的距離,連毛孔都看不到。他的眼睛水潤潤的,裡面仿佛藏著星星。離這張臉那麼近,倪苒連耳朵都一起發起燙,想死的心都有。終於,他得出了結論:“牙很好,是智齒吧,你多大了?”
“二、二十歲。”
這讓柯培頗為意外:“這麼小?”
他質疑起林嘉慧的選擇來。
這姑娘自己還是個孩子,怎麼能給別人帶孩子呢?
倪苒低下頭,手捂著臉,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那是人體表溫度最涼的地方,而現在,數它最燙。柯培坐回去,雙手放在桌上,交叉在一起,看她這麼靦腆的模樣,確實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等會兒跟安可說一下,明天去看牙醫吧。”柯培示意她可以走了,交代道,“你早點休息,讓柯浩然自己練琴。”
倪苒回到房間,倒頭趴在床上,隱隱約約聽到柯浩然拉小提琴的聲音,那是不是錄音,她不想管了。安可送來了止痛片和溫水,說道:“醫生預約好了,倪苒,以後這種事直接告訴我,沒事的。”
倪苒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把藥吃下去,然後問安可:“安可,你覺得我可以勝任這份工作嗎?”
安可被問得突然,下意識就安慰:“當然可以啊。”
但心裡稍微一琢磨,誰都覺得倪苒不太合適。
倪苒自己也這麼認為,她才剛來,就打起了退堂鼓,早知道,就不要答應林嘉慧來這裡,這個地方不是她這種層次的人能待得住的。安可走後,倪苒洗了個澡,藥起好像了作用,牙疼減輕不少,她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次日倪苒陪柯浩然去了擊劍室後,司機把她送到一家私人診所。倪苒躺在一堆器械當中被檢查了半天,醫生給她拍了片子,拿著X光片給她看:“是阻生智齒,就是有兩顆長橫了,得拔。”
任何人聽到“拔牙”都會本能地害怕,倪苒道:“可是醫生,它還沒長出來呢。”
“你放心,咱們這兒經驗很豐富。”不知道那醫生是壞心眼,還是太得意自己的技術水平,向她現場科普了一遍,“你這種情況呢,要先劃開牙齦,再鑽開槽骨,把牙齒切碎,一塊一塊挑出來……”
倪苒正聽得後背直冒冷汗,這時,一隻手伸過來,拿走了那醫生手裡的X光片。
“梁醫生,不要嚇唬小孩子。”
“柯總?”牙醫被捉了個現行,連忙把之後還想說的幾句嚇唬病人的話咽回去,訕訕一笑,打著哈哈,“您怎麼也來了?”
柯培竟然會親自來,梁醫生不禁多看了倪苒幾眼,昨天預約的人並沒有告訴他病人的身份,他看著這小姑娘的模樣,也想像不出她和柯培是什麼關係。倪苒也受寵若驚著,柯培看那黑白影圖的樣子分外認真,半晌,他把X光片翻轉過來,不懂就問:“這四個都是智齒?”
“是的,倪小姐一共有四顆智齒,其中有一側的兩顆需要拔除。”
“才二十歲,一般人長智齒不會這麼早,她這樣正常嗎?”柯培剛問完,看到倪苒一臉緊張的樣子,出於安慰,朝她輕聲道了一句,“不過,聽說長得早的人聰明。”
“真的嗎?”倪苒睜大眼睛,道,“謝謝柯先生。”
梁醫生立刻嚴肅地糾正:“柯總,這是不符合科學道理的,智齒的生長早晚由基因決定,沒有什麼好與不好的。”
“什麼時候拔牙?”柯培不跟沒眼色的人爭這個。
“倪小姐目前的情況不適合手術,我給她開點藥緩解一下炎症,過幾天再看。”
柯培又問了幾個問題,事無巨細,方方面面都替她想到。有一刻她甚至懷疑,到底他跟她誰是老闆。出了診所,她規規矩矩跟他道了個謝:“柯先生,謝謝你來。”
“我附近有個會,”柯培應得很自然,“正好順路來看看。”
兩個人的車都等在路邊,倪苒站在原地,目送他上車,一直到那輛車在視線裡消失。
真是平易近人。她心裡有了一絲頓悟,怪不得安可會告訴她注意保持距離,這麼好的柯先生,確實會讓人不知不覺就想要親近。
她暗暗提醒了自己一下,這才回到車上。
從擊劍室接回了柯浩然,在家吃了個午飯,倪苒一天的工作也就告一段落。她想,要是沒有晚上兩個小時的練琴這碼事,沒有關於練琴的扯皮,這眼下的工作還是挺順利的。
柯宅的環境很好,綠樹環繞,炎炎夏日的午後能聽得見蟬鳴,倪苒沒有午睡的習慣,她趴在自己房間的書桌上,愜意地吹著空調,看著窗外。
她突發奇想,起身打開窗戶的鎖扣,推開了一道縫,一股熱流頓時從外面湧進來。
倪苒小心地伸出手,把一片掉在窗臺上的綠葉拾起,放在手心裡,撣了撣,沒有灰塵。
此時柯浩然剛好下樓,經過倪苒的房間,他準備去廚房的零食櫃裡拿包薯片。
一陣斷斷續續的音樂聲傳入他的耳朵裡,是熟悉的曲調,他最近剛學的莫紮特的曲子。那聲音好像是管弦樂,有點像口琴,卻比口琴單薄一點,也悠揚一點。《第三協奏曲》明明是很激昂的旋律,大概是奏曲的人不熟悉樂譜,吹得很慢,反倒有種抒情的味道。
倪苒聽到敲門聲,收起了樹葉,去開門。
“浩然?”難得他來找她,她見他好奇地朝屋裡張望,問,“怎麼了?”
“是你在吹口琴嗎?”
倪苒搖了搖頭,把手掌在他面前展開,那片樹葉被她吹奏過,邊緣有點濕潤,是亮亮的綠色。
柯浩然不可置信地瞪著那片葉子,說:“你是用這個吹的?騙人。”
倪苒當著他的面,將那樹葉放在唇間,吹出一段流暢的旋律來。小傢伙看得一愣一愣的,拿過樹葉,翻來覆去反復地看。
“這不是院子裡樹上的葉子嗎?”
“嗯,就是葉子。”
他一溜煙跑出去。
這孩子的背影轉眼就不見,倪苒捏著樹葉梗看,她會吹葉子忘了是跟誰學的,只是在她們家鄉,會吹這個並不奇怪,尤其是放牛的孩子人人都會。大城市裡樹少,樂器五花八門,大概很少有人能想到,樹葉也可以吹出曲調吧。
很快,柯浩然抓著一大把樹葉跑回來,一股腦兒攤在她書桌上。
“我怎麼一片也吹不響?”他有些挫敗,拿起一片又試了試,只能發出“噗噗”聲,問道,“剛剛你吹的那片呢?”
已經混在一堆葉子裡,分不出是哪片了。
柯浩然翻翻找找半天,覺得有一片好像很眼熟,充滿期待地抓過來試試。
“噗——”
倪苒抽了張紙巾替他擦擦額頭的汗,隨手拿了一片葉子,示範給他看:“這樣捏住。”
柯浩然虔誠地照做,問:“然後呢?”
“浩然,你想學是嗎?”
柯浩然急忙點了點頭:“教教我吧,好媽媽。”
倪苒沒想到他興趣這麼大,想了想道:“那我們做一個約定。”
“什麼約定?”
“以後,晚上認真練琴。”
“好的!”柯浩然想也不想,一口答應了。
“柯浩然?”
他已經迫不及待:“還有什麼?”
“你是個男子漢吧?”倪苒還遲疑著。
“我當然是,我說話算數,你問安可。”柯浩然朝外喊了一嗓子,“安可!”
“好的,這樣就夠了。”她拍了拍他的頭,笑起來。
這天柯先生回來得早,傍晚時分他到了家,一眼看到自己兒子拉著倪苒的手,從她臥房裡跑出來。
已經玩得這麼熟了?柯培換了雙拖鞋,拉松領帶,把公文包遞給安可,朝那兩個人走過去。
昨晚回家的時候,那個小混蛋練琴的時候還一臉不忿地看著倪苒,家裡換過那麼多人,柯培心裡也清楚,這個孩子很不好伺候。
“老爸!”柯浩然圍著倪苒繞了兩圈,跑到他面前,握著的小拳頭伸向他,“我送你一個禮物。”
柯培配合地攤平手掌去接,而那小傢伙鬆開了拳頭,往他手心裡放了一片皺巴巴的葉子。
這不是院子裡的樹葉嗎?柯培沒看出什麼花樣,心想,小孩子就是大驚小怪。
柯浩然對他不識貨的樣子很失望,也沒解釋,又跑回去拉倪苒:“媽咪,走,我帶你去看看我的遊戲卡。”
柯培訝異,這小子今天真大方,連那麼寶貝的收藏品都拿出來分享,看來是很喜歡人家了。倪苒才來了幾天,她是怎麼做到的?
倪苒被一路拉上樓,經過柯培的身邊時,回頭朝他笑了一下。
“吃飯啦,吃完再玩。”安可上樓來催飯,“倪苒來搭把手,我們一塊兒把他拖下去。”
倪苒三兩下幫他把鋪了一地板的卡牌摞到一塊兒,說道:“先吃飯吧,浩然。”
“吃完要練琴的,沒時間玩。”他撇撇嘴,不情不願地收拾。
安可雙手抱在胸前,揶揄道:“放錄音不就好了嗎?”
倪苒聽她說得那麼平常,看來這熊孩子練琴蒙混過關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安可明明知道,卻從來不管他。或者說,歷任“柯太太”都知道柯浩然不練琴,可是誰也拿他沒辦法,大多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以後不放錄音了。”這時柯浩然站起來說道,“我會好好練琴,這是我跟媽媽之間的約定。”
安可意外地打量了倪苒兩眼,真是看不出來,這就叫深藏不露嗎?
她笑了笑,鼓起了掌:“棒棒的,小少爺。”
不,不是小少爺,她是想說——棒棒的,倪苒。
聰明的小孩子學什麼東西都快,隔了一天,柯浩然就已經能把樹葉吹出聲音,只是還不能完全掌握曲調變化,磕磕巴巴吹了一首《小星星》,那大概是所有樂器的入門曲,再簡單不過,吹完他興奮得又蹦又跳。
柯培回到家,循著聲音走到倪苒的臥室門口,看見的就是這番景象,一大一小兩人坐在地板上,跟一堆樹葉玩,不知道有什麼可開心的。腦海裡惡補過的教育知識告訴他,這是孩童的天性,再不理解也不要打擊。他愣了半天,說出一句:“地上涼,坐椅子上玩。”
倪苒不好意思地站起來,小孩子玩著玩著趴到地上去,是很平常的事,可她這個大人也跟著坐沒坐相的,還讓柯先生看到了,好丟人。
“爸爸,”柯浩然舉著片葉子跑到柯培面前,“我給你表演一個魔術。”
他憋紅了臉吹起了《小星星》。
平心而論,吹得很難聽,小孩的氣息不穩,斷斷續續不成調,跑調不說,音色也吹得很尖銳。不過,樹葉能發出這樣的聲音,柯培也是頭一次在現實中見識到。而這小子臉上露出的得意神情,之前帶他參加那個少兒小提琴賽,拿了一等獎都沒從他臉上見過。
“很厲害。”柯培給面子地鼓了掌,問道,“誰教你的?”
不用說,當然是新來的倪苒。柯培朝她看過去,她抿唇看著柯浩然靜靜地笑,沒注意到柯培的注視。
“是媽咪教的!我吹得不好聽,媽咪,你也吹一首,讓爸爸聽聽。”柯浩然跑過去搖了搖倪苒的手。
倪苒覺得這太不登大雅之堂了。
“先吃晚飯吧,你爸爸忙了一天回家,該餓了。”
聽話的柯浩然立刻沒脾氣地應了一聲:“好!”
他又問柯培:“爸爸,最近回來得好早。”
柯培沒說什麼,在他的刺蝟頭上摸了一把,推著他往餐廳走。
跟柯浩然吃飯還不覺得什麼,就是個孩子,跟柯培同桌吃,倪苒總覺得有種無形的壓力頂在頭上,慢慢地扒飯,小心地夾菜,看柯培吃飽放下筷子,她也跟著把筷子放下。
柯培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丟下一句“倪苒你來”,便上樓去了。
她跟在他身後,柯培雙手背在身後,在前面走得不緊不慢。他的後背寬闊而挺拔,腰肢纖細,修長的腿裹在熨帖的西褲裡。
倪苒心裡有一絲可恥的憧憬,這樣風度翩翩的人,怕是她一輩子都只能遠遠地仰望吧。
柯培推開書房的門,轉身面朝她,一隻手扶著門道:“進來。”
倪苒從他身邊走過,進了書房,站在他書桌前,等他說話。
他則去推開了書架旁的一扇窗,探出身子,從窗外的枝條上,輕輕摘下了一片樹葉。
“讓我聽聽看。”他把葉子遞給她時,笑了笑。
倪苒不敢多看他的笑臉,她剛一接過,觸到他帶著溫度的手指,就羞紅了臉。
她雙手捏著樹葉,吹了起來。這種音色柔和的氣鳴樂器,聽起來總有種傷感的味道,柯培聽過這首歌,是一首加拿大民歌《紅河谷》。想著歌詞,他也有些觸景生情。

人們說你就要離開村莊
我們將懷念你的微笑
你的眼睛比太陽更明亮
照耀在我們的身上
走過來坐在我的身旁
不要離別得這樣匆忙
要記住紅河谷你的故鄉
還有那熱愛你的姑娘……

“很好聽。”柯培問她,“倪苒,你怎麼會這個?”
“跟我家人學的。”
“你是哪裡人?”
倪苒說了一個很生僻的地名,柯培沒有聽過,那是東北的一個沒有存在感的貧困鎮。要說知名度,唯一一次也是扯進了拐賣案件新聞裡吧。總之,非常落後。
“那是在哪裡?”柯培輕聲笑。
倪苒看著這笑眼,他是個不吝嗇溫柔的人,她心裡卻覺得這溫柔是種奢侈。
“在北方,哈市附近。”
“是不是很冷?”
“嗯,冬天很冷。”
倪苒沒意識到,他們竟聊了起來,而且柯培也很樂意把話題繼續下去。
她不好意思看他,他的目光卻一直落在她臉上。
“放暑假為什麼沒有回家呢?”
“我不能回去。”倪苒小聲道。
好在,柯培跟林嘉慧小聲說話早已習慣,聽力也出奇地好。
“為什麼?”他問,又想起來,說道,“倪苒你是滬大的吧?成績優秀,拿著獎學金。”
倪苒自動忽略了前面的問題,點了點頭。
“挺好。”柯培也點點頭。
林女士找的那麼些小姑娘裡,倪苒是學歷最高的一個。在這方面,柯培從心裡也贊同林女士,只是有一點,就是倪苒這孩子太稚嫩。他皺起眉頭,不知道她這樣,到時候能不能和學校的那些家長相處好。那一個個可都是會來事的太太,倪苒跟她們也太不搭了。
柯培沒輕易被糊弄過去,他又追問:“剛剛你說你不能回去,這是為什麼?”
倪苒張了張嘴,正不知道怎麼回答好,柯培的手機來電解救了她。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就摁了接聽鍵:“喂,白蘭?”
倪苒考慮自己是否應該回避,她用詢問的眼神看看柯培,他朝她點了點頭,讓她先出去。
“白蘭是誰?”次日清晨,倪苒順口問了一句。
她起得早,進了餐廳時,聽到安可在和另一個女孩交代:“白蘭小姐過幾天要來家裡做客,記得採購一些鮮花。”
她恍然想起昨天,柯培在電話裡喊的就是這個名字吧。
柯培沒有存她的號碼,卻第一時間接了她的電話,還叫出了名字,應該是很熟悉的人。倪苒不由得有些好奇。
安可走近倪苒,壓低了聲音道:“是柯先生的朋友,據說是青梅竹馬,在一起過。”
這是預想之中的關係。倪苒想著也是,只能是這樣的關係。
安可說起這事來,帶著點唏噓:“不知道這兩個人怎麼沒走到最後,各自有了孩子,聽說白蘭離了婚,現在也是單身呢。”
要舊情複燃嗎?都是單身,皆大歡喜。
離柯浩然起床時間還早,安可又不肯讓她幫忙打掃,倪苒只能戴上耳機出門走走。
早晨的露水清涼,她出了小院,順著路漫無目的地逛,看看路邊一棟棟古樸的漂亮房子。這些洋房已經有些年頭,是從前法租界的遺留產物,能住在這裡的人個個非富即貴。她戴著耳機,沒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直到柯培追上她,在她身邊放慢了腳步。
“柯先生,早。”倪苒摘下耳機,沒想到會遇到晨跑的柯培。
他晨練的時候穿著簡單的休閒服,白衣黑褲,碎發散落在額前。倪苒還不知道他的年齡,他今年多大,有沒有三十歲?真是想像不到,他已經有個快要上小學的兒子。
“你起得很早。”
柯培應該已經跑了一段時間,卻臉不紅氣不喘,額頭上沁著汗,睫毛也是濕潤的,顯得他一雙眼睛更加明亮。
“要一起跑嗎?”柯培對她發出了一個意外的邀請。
“啊?”
不等倪苒思考,柯培招招手:“來。我慢點。”
倪苒只好跟著他一塊兒跑步,她並不常運動,大學體育考的八百米已是她的最長田徑紀錄。不一會兒,她就累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
漸漸地,她越跑越慢,有掉隊的趨勢。
柯培顯然不滿意她的表現,這才跑了半公里不到,現在的孩子,身體素質太差。
“再堅持一會兒,跟上,再跑兩分鐘就……”
他剛一回頭,忽然住了嘴。
腳步也慢慢停下,倪苒得到了解放似的,跟著他一塊兒停在路邊,大口大口喘氣。
“慢點,平穩呼吸。”他微微皺著眉頭,想要拍她的背,好替她順順氣,手伸到一半卻硬生生地收回來。
“柯先生,我……跑不動。”倪苒邊說邊抬起頭。
她一抬頭覺得很奇怪,柯培的臉怎麼紅得嚇人,是運動過度嗎?但明明之前就沒見他臉有這麼紅。
“你先回去吧。”柯培道,眼神有點遊移不定,還補充了一句,“慢慢走回去。”
“抱歉,那我走了。”
倪苒生怕他反悔,轉身就走。
背後的柯培,繼續跑起來,他閉上眼睛。
“今天你跟我們一塊兒去上課嗎?”吃過早飯,倪苒見安可隨她們一起上了車。
“啊,柯先生沒跟你說嗎?”安可坐在副駕駛位,扣上安全帶,說道,“你不是也要開始每天晨跑嗎?他讓我帶你去買點跑步用的裝備,把小少爺送到,我們就去逛逛。”
“哇,媽咪好厲害,要跟老爸一樣每天六點起床嗎?”柯浩然讚歎。倪苒瞠目結舌,六點起床不是什麼難事,跑步才是要了她的命的事情。
十點商場開門,安可拉著她去運動品牌店,試了幾雙跑步鞋,一一讓導購包起來。
安可上上下下打量著倪苒,最終目光在她胸前停留了一會兒。
“有沒有她這個尺碼的運動內衣?”安可嚮導購問了一個讓倪苒想鑽到地縫裡的問題,“要牢固一點的。”
七七八八買了一堆,安可刷卡的時候,倪苒瞟了一眼數字,倒吸一口涼氣。
安可幫她提了幾個袋子,拉著她還想往別的地方看看:“再幫你買幾件衣服?”
“不了,不了,下次再買。”倪苒一再推託,今天的消費已經大大超出了她的認知極限。
安可對她這種抗拒態度感到很新奇,太不符合女人愛瘋狂購物的天性,但也不強求,塞給她一樣東西:“這個給你。”倪苒直愣愣地盯著手裡的那張銀卡,那是安可結帳的時候用的卡片。
“你不要覺得有壓力,這個遲早是要給你的,只是你剛來家裡不久,所以我先保管著。”安可道,“現在我覺得可以給你了。”
“為什麼?”
“因為我看好你。”安可笑笑,“說不定你真的可以留下來,那就早點給你吧。”
倪苒像甩一個燙手山芋似的,把卡往安可手裡塞:“你繼續保管吧。”
安可聳聳肩,默默地收回去,像她這樣的真是少見,不知道林女士是從哪裡撿回來的這個可愛的小姑娘。
她們又一塊兒去接了柯浩然,這小子高興與不高興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出琴房時腳踢著地板走路,悶悶不樂的樣子。
倪苒上前關心道:“浩然,你怎麼了?”
“小少爺又讓老師說了吧,”安可一針見血,朝倪苒解釋,“楊老師是音樂家協會會員,水平高,調子也高,很嚴厲的。”
柯浩然恨恨地說:“這幾天我都有好好練琴,死老頭冤枉我偷懶。”
“浩然,不要這麼說老師,”倪苒溫和地勸他,“你是練習落下太多,要慢慢跟上。”
他們邊走邊說著話,快到門口,許曼青匆匆追過來:“倪小姐!”
“哎?”倪苒一臉欽佩地看著她,踩了高跟鞋還能健步如飛。
“楊老師想跟你交流一下柯浩然同學的進度問題。”
“好,你帶我去。”倪苒轉頭,“浩然,安可,你們坐會兒,等等我。”
安可在心裡默默替她祈禱:“去吧,不急。”
在她之前的幾位,個個都是楊老師辦公室裡的常客,哪一個沒被抓過去訓過。
“你們做家長的要負起責任,這麼好的一個苗子,為什麼不好好培養,明明將來完全能進中央音樂學院!”其中一位惟妙惟肖地現學過一遍老先生的語氣,向安可訴苦,“安可你說,我哪管得了那孩子,他橫豎就是不練,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柯先生圖什麼,孩子不喜歡小提琴,就別讓他學了。”
安可心裡卻清楚得很,柯浩然不是不喜歡拉小提琴,從前他也是可以好好學的。
是家裡的人換得太勤了,讓一個小孩子上來就管一個陌生人叫“媽媽”,實在是一件殘忍的事。孩子並不是什麼都不懂,久了,他也心灰意冷。柯先生心真是大,這樣還不如單親家庭呢。
倪苒這邊進了辦公室,見到了那位一臉正氣的老學者,他擰開玻璃茶杯,喝下了一大口濃茶。
“楊老師,您好。”
“倪小姐,坐。”楊老師放下茶杯,從一旁的櫥櫃裡拿了只乾淨杯子,替她倒了杯水。
“謝謝您。”倪苒接過來,自己也預備著挨一頓痛心疾首的批評。
沒想到對方擺擺手:“不不不,倪小姐,是我要謝謝你。”
“啊?”倪苒一頭霧水,謝她?
“柯浩然同學這幾天功課完成得非常好,”那老師一臉讚歎,也一臉疑惑,“倪小姐,你是怎麼做到的?”
倪苒搖了搖頭:“我沒做什麼,浩然本來就是個好孩子。老師,您別總批評他。”
“也是,得鼓勵,說不得。”
楊老師笑起來跟個老頑童似的,之前倪苒還以為他是個不苟言笑的人。
從辦公室出去,柯浩然早按捺不住地沖過來,緊張地問她:“媽咪,老師罵你了嗎?”
安可唯恐天下不亂,幽幽道:“那不然呢,小少爺,沒少有人替你挨駡吧。”
柯浩然撇撇嘴,愧疚得不得了。
倪苒看他這樣,不太忍心,急忙解釋:“沒有,楊老師誇你練得不錯來著。”
媽咪真善良,柯浩然差點哭出來,淚光盈盈:“媽咪你不用安慰我……”
當晚這孩子練琴格外認真不說,還主動延長了一小時。
柯培在三樓隱隱能聽到琴聲,抬手看了看表,揉揉眼睛,又拿起手機看看時間,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柯浩然此時站在窗前,面對著月光,把一首隨想曲拉得激情迸發,如癡如醉。
倪苒一轉眼,就看到躡手躡腳下來,站在門邊看的柯培,朝他點點頭。
柯培朝她招手,她便悄悄走過去,跟他走到一旁的走廊裡。
“他今天怎麼回事?”柯培看到乖乖練琴的兒子,還不太習慣。
“他好像以為我被老師批評了,心裡難過。其實沒有,那老師反而向我表揚了他呢。”
“還有這種事?”柯培一愣,這倒讓他感覺不可思議。自己兒子是什麼德行,他心裡是有數的,這小渾球能不鬧事就不錯了。
“近來他練琴確實很認真。”倪苒道。
柯培也沒有吝嗇自己的肯定:“你做得很好,倪苒。”
倪苒輕輕一笑,抿了抿唇。她總算也不是一無是處,不是完全不適合做這份工作。然而,柯培的一句話立刻又把她拉回現實:“我先上去了,你記得明天早點起床。”他提醒她起床跑步的事情。
倪苒頓時像個泄了氣的皮球,看著柯培上樓,她也垂頭喪氣地轉身進了房間。
早上起床出房門,柯培已經坐在客廳裡等她,倪苒硬著頭皮過去喊了聲:“柯先生早。”
“走吧。”他走在前面。
外面的空氣很清爽,倪苒學著柯培的樣子,做運動前的熱身。他一邊拉伸一邊道:“我是覺得晨跑是個好習慣,而且你可以利用這個時間來彙報工作,能節省時間。”
柯先生說什麼當然就是什麼,倪苒不敢反駁,說道:“是的。”
熱身完,柯培說了一聲:“實在堅持不住就停下。”說完,便帶著她開始跑。
柯培自己是跑慣了的,在他看來倪苒的身體實在太弱,沒一會兒就吃不消,看來要求她鍛煉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能休息一會兒嗎,柯先生?”倪苒感覺下一秒喉嚨裡就要噴出黑血。
“那走著吧,慢慢減速。”柯培耐心地引導著她。
兩個人慢下來,由跑改成走。倪苒把一句“您為什麼非要折騰我呢”咽在肚裡,猶猶豫豫不敢說出口,但又十分想說。
“鞋子合腳嗎?”柯培陡然冒出這麼一句。
哪壺不開提哪壺,他真正想問的怕不是這個。倪苒想到昨天逛商場時的情景,內心臊得不行,局促地道:“挺合腳的,就是讓柯先生破費了。”
“接著跑吧。”他揮揮手。
半個小時後倪苒回到自己房間,感覺渾身都要散架,衣服都被汗濕透了幾回,又很快風乾,她直接坐在地上,咬著牙揉捏小腿。
洗完澡換了衣服,她肚子餓得“咕咕”叫,運動還不見效果,食欲倒先大增起來。
安可來敲門:“倪苒,你洗完澡了嗎?柯先生說,你要是餓就先過去吃吧,不用等少爺。”
倪苒沒再矜持,開門出去,坐到餐桌前。
柯培目睹她連著吃了兩個煎蛋,說了一句:“慢點。”然後把漿果碟子推過去。
安可過來跟他溝通工作:“白小姐今晚來用餐,我已經跟廚房打過招呼,他們會照顧白小姐的習慣,準備素菜。”
“她比較嚴格,蔥薑蒜也不能吃,讓廚房用點心。”柯培托著腮道,“不過,給柯浩然單獨做點紅燒肉吧。”
倪苒猜他們是在說白蘭,不由得有了幾分好奇,這個人似乎是個素食主義者。而且這種素食主義帶著點宗教的意味,因為在佛家的說法中,蔥薑蒜也算葷腥。
“倪苒?”柯培好像叫了她。
“啊?”
“你呢?要給你做點雞腿嗎?”柯培記得,每次柯浩然夾雞腿給她吃,她都很開心。倪苒沒想到自己也會被他顧及,心裡一暖,搖搖頭:“不用,不用管我。我今天要去拔智齒,到時候也吃不了。”
“噢……”柯培想起來,說道,“今天拔牙啊。”
倪苒點點頭,更何況他是跟前女友敘舊,而她這個身份挺尷尬,怎麼也不適合一起同桌吃飯。她正好要拔牙,也可以有個理由回避。
“我到時候只能喝粥,晚上就不一起吃了,可以嗎?”她問。
柯培想了想,說:“那好。”
安可便把小本子上剛做好的筆記“唰唰”地塗掉,重新記了兩筆。倪苒松了口氣,她可不想當電燈泡,更不想讓自己成為柯培跟前女友舊情複燃的障礙。
“是上午去拔?”過了一會兒,柯先生又問。
好貼心,倪苒沉醉了一陣子,答道:“下午,這樣不會影響接浩然回家。”
“嗯,多吃點。”柯培把吐司盤子、煎蛋盤子,一股腦兒往她面前推,仿佛是在喂豬,說道,“吃飽,中午也是,不然晚上餓。”
拔牙的過程此處不表,總之,對倪苒來說,是以後都不要再經歷的噩夢。
手術之前她心緒不寧地坐在沙發上,焦灼地等待著,準備就緒的梁醫生過來叫她:“倪小姐?”
倪苒失魂落魄地跟過去,再次回頭張望了幾眼,她感覺自己有點傻氣,竟然還在期待柯先生能順路過來看看。
手術完畢,她咬著棉球坐起身,半邊臉的麻醉還沒消退,摸起來觸感很奇怪,像在撫摸一個沒發好的饅頭。梁醫生嘮嘮叨叨跟她交代著:“嘴裡有血不要總是往外吐,不然會有幹槽症,也不要漱口,注意這幾天不要劇烈運動……”
倪苒腦海裡的燈泡一閃,她拿出手機打字:“那可以跑步嗎?”
“不可以。”梁醫生微笑,再次強調重點,“所有不必要的運動全部停一停。”
謝天謝地,倪苒雙手拉過他的手,感激地握了又握。
梁醫生手藝確實不錯,手術做得很快,倪苒回到柯宅的時候,時間還早。今晚柯家有客人來,她一早還擔心回來得晚,會跟白小姐打照面。她得趕在人來之前,躲進自己房間裡,不要出來。
柯浩然一個人玩得很悶,聽到倪苒回來的動靜,飛奔下樓來關切地問:“媽咪,牙拔掉了嗎?”
倪苒沒法說話,摸摸他的頭。
“疼不疼?”在這方面柯浩然跟她是難兄難弟,他是牙醫那裡的常客,平時一聽到“梁醫生”三個字,就要抖三抖。
麻醉已經漸漸失去作用,痛感也越來越強烈,倪苒淚眼婆娑地點頭,他用小手摸摸她的臉:“媽咪好可憐。”
小天使跑出去,給她拿來了冰袋,說道:“媽咪,用這個敷,會好一點。”看起來經驗十足的樣子。
倪苒躺在床上,忍著痛朝他笑了笑,真是個暖男,沒想到,這回輪到他來照顧她。
傍晚時分,傳說中的白小姐來了,倪苒一個人躲在房間裡,聽著外面的動靜。白小姐似乎還帶著個孩子,門外有小女孩的聲音,他們開開心心地說著什麼,倪苒聽不清,有點羡慕地靠在門上,不一會兒聽到有人敲門。
倪苒小心地把門開了一道縫,看到是安可,把她放進來。安可是給她來送晚飯的,一碗冰粥,用豆漿山藥和小粳米熬得稠稠的,那是柯家廚子的拿手絕活。
“還疼嗎?”安可問她。
“嗯。”
“還不能說話呀?”
倪苒嘴裡鹹鹹的,都是血水,她聽著梁醫生的話,還不敢往外吐。
“白小姐的女兒長得真好看,像小洋人似的。”安可隨口念叨了一句,放下託盤,說道,“我先出去忙,你有需要就發信息給我。”
倪苒點點頭,把她送出去。
安可還沒走多久,門又“咚咚”地響。
怎麼又回來了?倪苒詫異。
“媽咪,是我,媽!”原來是柯浩然那個小東西,他喊著,“吃飯啦,快出來!”
她一時哭笑不得,好在很快安可就發現了他,過來邊哄著邊把他拉走:“媽咪牙疼,我們先吃。”
餐桌上的菜已經擺滿,白蘭和她女兒也入了座,柯先生看著兒子一臉茫然地被安可領過來,沒說什麼,只道:“快坐好。”
“孩子長得就是快,”白蘭笑吟吟地瞧著他,“上一回見,才這麼長呢。”她比畫了一下,那時柯浩然還是個小嬰兒。
“浩然跟我們小桃子站一塊比比,看誰高好不好?”白蘭又提議。
大人就是喜歡玩這麼弱智的遊戲,柯浩然一臉不情願地站起來,跟白蘭家的小姑娘背靠背挨著。
“還是小桃子高點兒。”柯培說。
“哎呀,那浩然要加把勁兒,多吃青菜。”白蘭哈哈一笑。
柯浩然不說話,他快要氣死了。柯培沒理會他的小脾氣,問白蘭:“怎麼在京市待得好好的,又要回來?”
“總部在這邊開了分公司,打算讓我當負責人,我一想挺好,人總是要回家的嘛。你呢,最近怎麼樣?”
“還行。”
“算了算,浩然跟小桃子同歲,今年也要上小學了吧?”
“是的。”柯培想到這個還是有點頭疼,跟白蘭碰了個杯,一飲而盡。
白蘭對柯培這悶葫蘆習以為常,見怪不怪,聊天的興致仍然高昂:“我說你,就沒打算解決解決個人問題,順便也好有個人照顧浩然?”
一旁的柯浩然忽然舉手:“爸爸,我想尿尿。”
聽到“尿尿”這個詞,柯培皺了皺眉頭,這小子的教養吃到狗肚子裡去了,但他不便在白蘭面前發作,只希望熊孩子趕緊消失,不耐煩地道:“快去。”
柯浩然一溜煙跑出了餐廳,今天桌上的青菜也太多了,吃得他胃裡直泛酸。
“媽咪,媽咪!”柯浩然又堅持不懈地去騷擾倪苒。
安可不知道去了哪裡,也沒來拉走他,倪苒在門後等了一會兒,怕他鬧出的動靜太大,驚動柯培就不好,只能把他放進來。
“怎麼不好好吃飯?”倪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說出一句話,她能明顯感覺一邊牙齦有兩個大洞,又酸又痛。
“媽咪不吃,我也不吃。”
“我有吃的。”倪苒指指桌上的粥碗。
“這是什麼?”柯浩然跑過去舀了一勺,送進嘴裡,香香甜甜的,“哇哦,是豆漿粥。”
倪苒已經吃了大半碗,柯浩然三兩口把剩下的小半碗喝掉,抹了抹嘴,拉住她:“走,我們再去廚房找賀廚要點吃的。”
“我不能去。”倪苒直搖手。
“沒關係呀,他們都在餐廳裡面關著門吃飯,我們偷偷去廚房,不要緊。”原來他也是懂的,知道倪苒不想碰見客人,小傢伙嘟起嘴,撒起嬌來,“去嘛,去嘛,去嘛!”
倪苒拿他沒辦法,又不方便說話,只好擠出兩個字:“那快。”
兩個人貓著腰,順著牆根溜出去。柯浩然過了一把大片裡的特工癮,興奮得不要不要的,牽著倪苒的手一路小跑。
“浩然弟弟!”忽然,一聲嬌滴滴的童聲叫住了他。
倪苒一回頭,就見到了安可口中那個“小洋人”似的小姑娘,一張粉雕玉琢的臉,俏生生地看著他們。
“找得到洗手間嗎,小桃子?”緊接著,一個放大版的“大洋人”也跟著走出來。
“……”一時間,兩個大人,兩個孩子,在客廳裡面面相覷。
“啊……”白蘭抬起手,指著倪苒,嘴巴張了張,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怎麼了?”柯培也跟出來,一眼看到偷偷摸摸的倪苒跟柯浩然。
白蘭已經鎮定,保持著良好的教養,問道:“這位是?”
“她是我媽咪!”柯浩然大聲道。倪苒心如死灰地閉上了眼睛。
完蛋了,她搞砸了。讓柯先生的前女友看到她,他們複合的初次約會就這麼被自己搞砸了。

第二章考察期
柯培輕咳一聲,叫她:“倪苒,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白蘭小姐。”他接著向白蘭介紹了倪苒,卻沒點明她的實際身份。
“原來是這樣,”白蘭回過神,笑著問,“怎麼沒一起吃晚飯?”
倪苒低著頭走到柯培身邊,他知道她說話不方便,替她說:“她剛拔智齒,沒法吃飯,怕掃興所以才回避。”
“柯太太好貼心,”白蘭叫了一個讓倪苒覺得像噩夢一樣的稱呼,她道,“不過,還是過來一起坐坐吧?”
倪苒很無奈,只好跟著柯培進餐廳坐好,安可把她的碗筷拿過來,白蘭則帶著女兒去洗手間。
“對、對不起。”倪苒低聲向柯培賠罪。
“不方便說話就不用說。”柯培垂眸看她痛苦的表情,說道,“怎麼樣,血還在流?”
倪苒得到關心後反而更加愧疚:“我沒事。”
柯培又瞅了一眼坐在旁邊樂呵呵的熊孩子,莫名有火氣:“柯浩然,媽咪身體不舒服你還跑去騷擾她?”剛教訓完,白蘭跟小桃子就推門進來,這不是批評孩子的時候,柯培壓住了火氣。
倪苒今天見到白蘭,心跳得厲害,她真的很美,更難得的是,身上那股自信又強大的氣場。像倪苒這樣的小女生,大概最容易為那種帶有精英氣質的成熟女性折服。也只有白蘭這樣的女人,能配得上柯培吧。
“倪苒,”白蘭總算沒再叫她柯太太,而是自來熟地直呼其名,“有沒有人告訴你,你長得很像……”
啊?倪苒一愣。
柯培也不明所以,然而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本能地阻止她說下去:“別只顧著聊天,吃菜。”
倪苒卻很好奇,用詢問的眼神看白蘭。
白蘭瞧了柯培一眼,隨手夾了一塊牛肝菌,繼而笑著問:“你看過一部叫《三面超人》的動畫片嗎?”
倪苒搖了搖頭。
熟悉的名字被提起,柯培心中油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情緒。
“那是我們柯培小時候最喜歡看的動畫片了,三面超人有個每次都救他于水深火熱的女朋友吉莉安……”
柯培這時再想阻止白蘭,已經來不及,她笑著說出來:“她可是柯培整個童年時期的女神呢,倪苒你呀,跟吉莉安長得一模一樣!”
正要退出餐廳的安可,手下忽然沒了輕重,門被她摔得發出重重的“咣當”一聲。
那麼大的聲音,桌上五個人都產生了不同程度的耳鳴,不約而同地摸了摸耳朵。
安可不小心摔了門,站在門外,滿心恐慌地撫了撫胸口,然而下一秒,她還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只是不敢笑得太大聲,她憋得好痛苦。
此時柯培的臉色簡直黑得不能再黑。
“胡說八道。”
白蘭還在哈哈笑:“真的很像嘛!”
“你臉盲症比以前更嚴重了。”
“不像嗎?培培,還記得三面超人第一次見到女神的場景嗎?”
“夠了,白蘭。”
兩個小孩子聽不懂大人之間的對話,只是看白蘭在笑,知道是很好笑的事情,跟著起哄,一起咯咯直笑。
倪苒雖然聽懂了白蘭的話,卻不理解白蘭說那些話的用意,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她不好插話,臉紅紅的,只是低頭喝水。這感覺不太對,明明今晚是這兩個人的夜晚,怎麼白蘭好像撮合起別人來了?倪苒很著急,盼著這故事節奏趕緊扭轉回來。
眼看著柯先生的臉色越來越差,倪苒更加慚愧,怎麼辦,他好像在生氣,都怪她出來亂跑,好巧不巧被白蘭撞見。
白蘭終於笑夠了柯培,轉而看向倪苒:“倪苒,不好意思,我這個人就是喜歡開玩笑,你不要介意。”
柯培臉上僵硬的表情這才稍稍鬆懈,倪苒也松了口氣,沖白蘭笑著搖搖頭,表示自己不介意。
但是,有倪苒在場,這兩個人的互動便怎麼也曖昧不起來了。她聽著柯培跟白蘭交流來交流去,都是在說兩個孩子的上學問題。白蘭是個相處起來讓人感覺很輕鬆的人,臨走時還不忘對倪苒說:“倪苒,有空到我那兒喝下午茶。”
柯培替她回答:“知道了,你路上慢點。”
他送白蘭出門,又跟倪苒說:“你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吧。”
倪苒覺得自己真沒用,灰溜溜地回了房間。
柯培送走了人,回到家,去餐廳拿遺落在桌上的手機,路過倪苒的房門,想了想,順便過去看看。倪苒打開門,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他。
“牙怎麼樣?還疼?”
倪苒點點頭。
“疼就對了,”柯培覺得自己有點沒話找話,於是迅速找了另一個話題,“那明天讓柯浩然自己去上課吧?”
“不要緊,”倪苒搖頭,說重點,“我可以去。就是,梁醫生說我不能跑步……”
“啊,確實。”柯培表示理解,“那你明天不用起早,好好休息。”
倪苒哭喪著臉道:“對不起……柯先生。”
小姑娘還是吃不了苦頭呀,他帶她晨跑也是出於好心,柯培心想。
但他大度地表示:“沒事,這有什麼好對不起的,等你恢復好了再接著跑。”
“我是說……對不起,把你的約會搞砸了。”
“約會?”柯培一愣。
倪苒小心翼翼地道:“白小姐一定誤會了吧,我、我可以向她解釋。”
柯培略一沉吟,道:“你想到哪裡去了?”
“你們……”不是在一起過,然後正準備複合的關係嗎?
倪苒沒問出口,因為她的腦袋瓜驀然被拍了兩下。
“我看你啊,拔牙拔傻了吧。”他輕聲道。
倪苒揉揉腦袋,看著柯培上樓去的背影,疑惑地琢磨著,難道不是安可說的那樣嗎?
拔過智齒的地方痛感隱約更加強烈,她準備回屋躺躺,這時,從二樓傳來一陣小提琴的旋律。倪苒一時沒動,想了想,自己才來幾天,又是收人家東西又是休息的,安可似乎還給她報了個駕校,過幾天就要去,而且,這次拔智齒也是柯家掏錢。
真不知道自己是來享受福利的,還是來工作的,倪苒暗暗自我批評了幾句,往柯浩然的房間裡走。拔個牙而已,不至於盯小孩練琴都幹不了吧!
柯浩然認真拉琴的樣子很討人喜歡。
其實他長得不大像他爸爸,柯培是一張值得細細品味的俊俏臉蛋。而柯浩然的氣質截然相反,即使小小年紀尚有一點嬰兒肥,但他的眉眼和唇型給人一種幹淨利落的感覺,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很有一種硬漢的影子。
他一看到倪苒,便放下琴,說:“媽咪,怎麼不好好休息?”
“我來陪你。”
“你對我不放心?”柯浩然有點受傷,說,“我真的在拉琴,不然你找下,沒有音響。”
“沒有沒有。”倪苒道,“我就是來陪陪你。”
好說歹說,她總算在他房間留下來。
小孩子身上都有股倔勁,說要好好練琴,那就好好練琴,以至於幾天後再去上小提琴課,老師怎麼都挑不出毛病,總算摸著白花花的鬍鬚展露出笑容:“嗯,不錯。”
倪苒坐在休息區裡,許曼青過來跟她溝通柯浩然比賽的事情,說是年底滬市會舉辦一場國際小提琴比賽,楊老師想推薦柯浩然作為少年組的代表去參加預賽。
“謝謝老師,這件事我回去跟他爸爸商量一下。”
“好的,是應該商量一下。”許曼青笑,眼睛瞥到她的手機屏幕,問道,“倪小姐,在考駕照呢?”
她在用手機刷科目一的題庫。
“是呀,我是想,學會開車,以後可以自己接送浩然,方便一點。”倪苒撓撓頭。
許曼青盯著她,看不出她是不是真心說這話,不過有一點能肯定,那就是柯培的那些女人,每個都變著法子對柯浩然好。那是個沒媽的孩子,收服了他,就等於收服了柯培。
“倪小姐對孩子真上心,你這麼年輕,要照顧他挺不容易吧?”
“哪裡。”倪苒羞澀地道。
“看上去還像個大學生的樣子呢,工作了嗎?”許曼青有意取悅她,往小了猜她的年齡。
沒想到,真的一語說中。
“我……二十歲,還在上學。”
許曼青心裡“咯噔”一下,這如花的年齡確實是個優勢,哪個男人不愛年輕美好的肉體呢。
許曼青酸溜溜地看著倪苒柔順而濃密的頭髮,問道:“倪小姐年齡這麼小?是哪個學校的呀?”
“我在滬大讀書。”
許曼青再次大跌眼鏡,還是個高才生呢。
“這麼優秀,難怪柯先生喜歡你呢。”
喜歡?
倪苒意識到許曼青誤會了,不過還是很快反應過來,她現在的身份是“柯浩然的媽媽”,那不就是“柯培的女人”?許曼青這樣誤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哎……”她應得心虛,“也不是……”
“不是什麼?”許曼青笑嘻嘻地八卦起來,“說說看,你和柯先生怎麼認識的?”
倪苒人單純,不懂得怎麼迂回,老老實實道:“我是先認識了他母親。”
“准婆婆介紹的呀,她一定很喜歡你吧?”
這樣看來,倪苒的優勢確實太大了,許曼青不由得一陣灰心喪氣。
倪苒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支支吾吾一陣,說道:“我先去個洗手間。”她總感覺許曼青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要把她吃掉一樣。
她在廁所裡躲了一陣子,順便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的牙。
兩隻牙洞好像有長平的趨勢,也不怎麼疼了,倪苒舔舔那個空蕩蕩的地方。今天下午考完科目一後,她要去梁醫生那裡複診。
梁醫生拿著鑷子和口鏡在她的嘴裡探視了半天,得出結論:“傷口癒合得不錯嘛。”
一旁板著臉的柯培顯然不認同:“是嗎?那這幾天頭暈虛弱是怎麼回事?”
倪苒從躺椅上坐起來,柯培今天下午會一塊兒來診所,讓她對梁醫生感到十分抱歉。
自己就是偷偷懶,不想早上起來跑步,所以在柯培關心她的情況時,把自己身體出現的小毛病誇大了一些,找藉口暫且能逃幾天是幾天。
“有這樣的情況嗎?”梁醫生詫異,看看倪苒。
倪苒搖頭:“還好,還好。”
“可能是這麼回事……”梁醫生思忖了一下,說道,“一次性拔了兩顆牙,倪小姐身體有點吃不消吧。”
柯培質問:“那為什麼不一顆一顆拔?”
梁醫生汗都快滴下來,說道:“對不起柯總,我看倪小姐年輕,覺得應該沒事啊,我這邊的病人都是能拔兩顆就拔兩顆。”
“弱智大夫。”柯培瞪了他一眼。
梁醫生目瞪口呆:“柯總怎麼罵人呢?”
被柯培這麼批評還是頭一次,但這麼一本正經地吐槽,梁醫生又覺得,非常符合他的作風。
他忍不住對這位倪小姐另眼相看起來,這幾天梁醫生也聽到不少傳聞,她似乎是柯培新交的女朋友。過去也有不少打著“柯太太”旗號的姑娘來他這裡看牙,能讓柯培親自陪同過來的,只有倪苒一個人。
“柯先生,其實我頭已經不怎麼暈了,今天到現在都好好的。”倪苒怕柯培還要繼續說人家,急忙幫梁醫生說話。
梁醫生不敢怠慢,坐到桌前,迅速地開處方,說道:“我給倪小姐開點藥吃,倪小姐最近注意補充營養,適當鍛煉鍛煉。”
倪苒拿著處方單千謝萬謝,還好柯培沒再說什麼,只是道別:“我們走了,梁醫生。”
“頭不暈了?”坐在車裡,柯培問她。
倪苒這會兒忽地又覺得,剛剛柯培罵梁醫生,其實是罵給她聽的,她低下頭道:“柯先生,明天早上我能去找你一起跑步嗎?”
柯培笑笑,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可以,只問:“科目一考過了嗎?”
“嗯。”這種程度的考試,對倪苒來說還是不在話下的,回答柯先生時卻不覺帶了驕傲的情緒,“考了滿分呢。”
“真棒。”柯培道,“那給你個獎勵。”
倪苒抬起頭,一把鑰匙捏在他手裡。
“停在後院閒置很久了,學車就是要多練,你先練著吧。”
柯培順手將鑰匙塞進她衣服口袋裡,就像隨便塞了個硬幣那麼簡單。
倪苒沒有拒絕,那會顯得矯情。
口袋開在肚子那個地方,大大的,只有倪苒才會穿得這麼幼稚,哆啦A夢似的,她隔著口袋摸摸肚皮,摸到了鑰匙的輪廓,道:“謝謝柯先生。”
想到一件正事,她向柯培報告:“教小提琴課的楊老師,想推薦浩然參加一個國際比賽,時間是半年後。進決賽的孩子會被送去意大利參加半個月的冬令營。”
柯培的一隻手放在窗沿上,思考的時候不覺輕輕敲動了兩下。
上一次參加比賽是什麼時候來著?柯浩然是抓周時就摸了琴弓的,四歲開始學琴,楊老師對他的評價是“驚為天人”,最近一年來水平卻直轉急下。柯培本來以為老師已經放棄那小子了,原來他還是被看好的。
柯培問:“那你覺得怎樣?”
“哎?”柯先生是在問她的意見嗎?
“……我覺得不錯,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浩然一定可以拿到不錯的名次,去意大利看看挺好。”
柯培道:“那就這麼辦。”
討論完畢。
倪苒不再說話,靠著窗看街景。
坐在車上的時間,是她一天中最放鬆的時候,仿佛坐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就可以暫時把一切煩心事都拋開,不去想眼下,也不用考慮以後。
柯培也閉目養神,恍惚聽到輕輕的“砰”的一聲,睜眼一看,倪苒把額頭抵在了玻璃窗上,目光似乎鎖定了什麼,隨著向前行駛的車一直往後移過去。
“怎麼了?”他問。
倪苒揉了揉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剛剛她好像看到一張熟悉的臉,而那張臉,也在看著她,之後,便迅速地淹沒在車流裡。
倪苒收起迷茫,搖了搖頭:“沒什麼,剛剛看到有人牽了一條好大的狗。”
柯培摸著下巴思忖:“滬市現在對大型犬管得比較嚴,不過家裡那個環境,還是挺適合養的。”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倪苒道,“我就是沒見過……”
她責怪起自己,說什麼不好,瞎找這麼個說辭,萬一柯先生心血來潮,真弄了條藏獒養在院子裡怎麼辦?
想來柯先生是她見過最隨和的老闆了吧。
說話間,柯培打了個哈欠,倪苒被傳染,也跟著打了一個,小小的鼻頭變得紅彤彤的。
“我睡會兒。”
夏日最容易困倦,車裡的空調冷氣十足,柯培仰頭靠在椅背上,他睡著的時候,微微擰著眉頭。頎長的脖頸線條,連同突起的喉結,她一覽無餘。
明明他閉著眼睛,倪苒卻覺得就這樣看著他太赤裸,她心虛地扭過頭,透過玻璃窗,想捕捉一點他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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