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
0
0
【簡體曬書區】 單本79折,5本7折,活動好評延長至5/31,趕緊把握這一波!
深淵與火
滿額折
深淵與火
深淵與火
深淵與火
深淵與火
深淵與火

深淵與火

定  價:NT$ 330 元
優惠價:90297
領券後再享88折
團購優惠券A
8本以上且滿1500元
再享89折,單本省下33元
庫存:1
可得紅利積點:8 點
相關商品
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那些走向街頭的年輕人,正是我的世代。
時代是那樣絕情,唯一能夠信任的,是我蒼涼的靈魂。

生存在畸形的年代,無法避開畸形權力的氾濫。
美麗島之後,隔著海洋瞭望台灣,戰後新世代巍然站起。
在洛杉磯三年多的歲月,赤裸裸的政治事件,讓浪漫主義者為了生存,生命之旅完全改變航線──
他借由書寫這救贖的過程,跨過人格重塑的一道閘門。

威權掌控者可以囚禁美麗島人士,卻關不住年輕世代的激進思考。
而新生代的視野與氣度,也與前十年的黨外運動有了區隔。
這趟回鄉的旅程注定孤寂,荒涼,苦澀,
但無論多麼艱難,都必須單獨走下去。

接續《革命與詩》後,陳芳明另一抒情之作《深淵與火》,
在最苦悶的時刻裡,終結流亡,不再缺席。

本書特色

‧以文學形來過濾記憶,海外十年的深刻體認
‧從海外黑名單談起,找到回鄉之路
‧繼《革命與詩》之後,陳芳明另一抒情散文之作

作者簡介

陳芳明
一九四七年出生於高雄。美國華盛頓州立大學歷史學系博士。現為國立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講座教授。著作等身,包括散文集《風中蘆葦》、《夢的終點》、《時間長巷》、《掌中地圖》、《昨夜雪深幾許》、《晚天未晚》、《革命與詩》;詩評集《詩和現實》、《美與殉美》;文學評論集《晚秋夜讀》、《鞭傷之島》、《典範的追求》、《危樓夜讀》、《深山夜讀》、《孤夜獨書》、《楓香夜讀》、《星遲夜讀》、《晚秋夜讀》,以及學術研究《探索台灣史觀》、《左翼台灣:殖民地文學運動史論》、《殖民地台灣:左翼政治運動史論》、《後殖民台灣:文學史論及其周邊》、《殖民地摩登:現代性與台灣史觀》、《台灣新文學史》,傳記《謝雪紅評傳》等書,為台灣文學批評學者的研究典範。獲二○一六台灣文學金典獎。

 在一切被吞噬之前

每次完成一篇回憶散文,就覺得自己更接近漂浪歲月的尾聲。我希望這系列的回憶可以得到安頓,然後不用再回頭再瞭望。只要回到浮沉的一九八○年代,總會覺得死神的羽翼俯臨在我眼前。那十年的移動速度,特別遲疑而緩慢,常常浮現絕望的時刻,總覺得自己註定在遠離家鄉的海岸老死,不可能再踏上海島的土壤。那種絕望,彷彿是判刑定讞的死囚,隻身承受萬劫不復的命運。每次想到,我可能會被掩埋在陌生的土地,真的很不甘心,我果然是遭到命運刻意遺棄的人嗎?

那時並不知道島上的邪惡政治體制,終於有一天會宣告終結。每次面對它的存在,看來是那樣碩大無朋,整個地球再也沒有什麼力量可以把它推倒吧。流亡許久之後,越來越絕望,只能蓄積滿腔的不滿,藉由憤怒的文字發洩出來。那段時期寫了那麼多政論文字,往往情緒高過理性。沒有那樣的書寫,恐怕我無法度過那些絕望的歲月。那些文字,只能存在於那段隔絕的時空。我並不覺得帶給我任何救贖,但是至少培養了我潛在的戰鬥意志。藉由那些文字,我終於與島上我的世代銜接起來。

一九八○年代,沿路充滿了魍魎魑魅的死亡陰影。從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一直到鄭南榕自焚,我真實感覺了那是怎樣的殘酷時代。回望時,沿路都是血跡。如果面對這樣的殺戮,而我的魂魄沒有醒轉過來,便枉費我自己是屬於二二八事件的世代。那十年,改變了我後來的人生,也改變了我的國家認同,更改變了整個學術道路。那種激烈震盪,似乎只有後來親身經歷的九二一大地震差堪比擬。生命中最接近死亡的滋味,都是在那海外十年深刻體會。沉浸在記憶的書寫過程裡,有時不能不停頓下來。艱難時刻又在記憶裡浮現之際,似乎有一種循環迴旋的苦痛。

但是,我一定要寫出來,也要繼續寫下去。也許不能說那是一種救贖,而是希望藉由文字的淘洗,讓無法跨過的情緒得到安頓。那生死交錯的漫長十年,確實在靈魂底層烙下了太深的凹痕。已經沒有什麼可以使其撫平,但至少要留下紀錄,讓自己不斷去面對它,處理它,消化它。只有這樣,我才能獲得一個恰當位置,容許我旁觀自己的痛苦。我一直相信,政治再如何醜惡,都不能再以政治手腕來解決。我曾經嘗試過,甚至後來回國後又再次參加政治,事實證明那完全不可能挽回自己,而且還失去更多。

終於決心以文學形式來過濾記憶時,我已經回到學界長達十餘年了。其實中間也以短篇散文書寫過,卻還是覺得不夠完整。在短篇散文裡,我以濃縮方式貼近過去所發生的煎熬,才隱約感覺有一種洗滌。文學的力量有多大?那是我無法確認的。記憶從來不是照相術,不可能如實印刷出來。但是以跳躍的敘述紀錄從前,往往帶來某種程度的昇華。在記憶一息尚存之際,我就緊緊掌握。那些可憎的、可怕的歷程,變成靜靜的文字羅列眼前時,我更加確認那些日子不再倒流。

曾經有學生在課堂上提問,如果可以再一次回到一九八○年代,面對同樣事件的發生,可不可能又縱身投入?我毫不遲疑回答,當然還是會選擇介入。畢竟我所抱持的人權關懷,至今仍然堅持著。那是我作為一個知識份子的自我要求,尤其面對暮年的日益逼近,我更加覺得無悔。正是因為有過那些參與,才讓我對台灣歷史、文學與政治的判斷,可以更貼近一點。而且那樣的介入,也更豐富了我的生命、我的靈魂。我沒有錯每一個歷史轉折,甚至也沒有選擇退卻。

陷入政治運動的漩渦時期,我常常想起想起尼采說過的話:「與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當你長久注視著深淵,深淵也在注視你。」我很明白,政治場域就是一個無底洞,只有越陷越深。我是政治的受害者,但絕對不能使用政治來進行回報。而我相信,這個世界應該還存在著其他救贖的方式吧。那年,千里跋涉回到自己的土地,其實是為了尋找未來的精神出口。如果沒有決心回來,遠方海洋的浪潮就很有可能吞噬了我。

這冊回憶散文的時間歷程,始於一九八○年代中期,美麗島受難人逐漸分批出獄;終於一九八九年,自己以黑名單身分回到台灣。那段歲月,時間的速度極其緩慢,近乎凌遲,好像有一隻蟲在身體內的什麼地方咬嚙。只有訴諸書寫,把那段時期的每一個轉折都記錄下來,才有可能驅趕肉體深處的那隻蟲。兩年前,完成了《革命與詩》時,生命裡的每一個波瀾與轉折都浮現出來。那是我前所未有的一次攬鏡自照,在時間歷程上是一種追尋,在心靈探索上是一種挖掘。如今終於又完成第二冊,更清楚看見了旅途上的多少驚險。我終於回來海島的土地,也終於回到自己所耽溺的文學與學術。我注視著深淵,卻又免於被吞噬。剩下來的,便是我的餘生。我的流亡歲月完全過去了,而我還要繼續自我焚燒下去,直到片甲不留。

二○一八年八月二十九日 舊金山

目次

自序
在一切被吞噬之前

牢門打開時 
極冷與極熱 
告別洛杉磯 
豔陽照在柏克萊 
紐約.一九八五 
城市之光 
雨落在唐人街 
回歸讀詩的歲月 
在左翼的歷史記憶裡 
旅行到遙遠仙台 
東京人行道的銀杏 
江南事件的陰影下 
坐在後院楓樹下 
卸下枷鎖的海島 
沒有國籍的人 
為歷史造像 
史丹佛大學的教堂 
哭泣的雨夜花 
穿越歷史的門檻 
眺望維多利亞海港 
在陌生的歷史水域 
與鄭南榕的相見 
十五年後,鮭魚返鄉 
悼亡之旅 

書摘/試閱

牢門打開時

1

春天來時,洛杉磯又回到燦爛的季節。行道樹變得更綠,路邊人家的前院花圃也盛放著豔麗花朵。加州罌粟花(California poppy)開在矮矮的圍籬周邊,燦爛地反射著豔陽光線。編輯部辦公室後面的酪梨樹(avocado),已是果實纍纍。那是加州特有的產物,在西雅圖未曾見過如此碩大的果物。微風襲來,夾帶著南國的悶熱。枝葉徐徐搖晃,唯獨那果實不動如山。那天下午到達辦公室,發現艾琳達正在攀爬枝幹之間。常常來辦公室協助的艾琳達,從聖地牙哥北上夜宿在辦公室。她大概是我所見過,使用流利中國話的洋人。她那時是史丹佛大學社會學系的博士候選人,正在從事台灣女工的研究。她到台灣去便是實地考察台灣工廠女性工人的處境。她深深信奉馬克思主義,每次發言時都堅持鮮明的階級立場。艾琳達的生活模式,也是左派人士的典型。她常常在辦公室指控許信良是機會主義者,往往左右搖擺,喪失了革命的原則。

我曾經與她吵過一架,那是一九八一年的聖誕夜。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忙著趕工,希望把編好的報紙版型送到印刷廠,第二天就可以擁有從容的聖誕節假期。每個人的心情都緊繃著,無意之間我與艾琳達有了口角衝突。如今已經忘記到底在爭論什麼,只覺得那晚的心情非常不愉快。工作快要結束時,我非常掙扎,到底要不要在離開前跟她說聖誕快樂。內心矛盾許久,卻說不出口。全部的工作完畢時,艾琳達向我走來。手上拿著一條小小的被子,她說,這是我自己縫製的quilt(拼布),送給你的孩子做聖誕禮物。那條小被子手工很細,是由零碎、顏色不一的小布片縫製而成。她一定耗費不少時間,一片一片銜接起來。就在那個時刻,我感到非常慚愧。這也是我第一次領教了洋人的生活態度,縱然兩人發生激烈辯論,卻不影響個人情緒。反而是我在開口之前,陷入了天人交戰的困境。

艾琳達為我做了最佳示範,可以把個人感情與理念辯論清楚區隔。她不會因為彼此感情融洽,就放棄理念上的辯論。我與她發生口角時,中文與英文同時並用,為的是讓她知道我的說法。艾琳達也是雙語並用,辯才無礙,讓我體會到作為知識份子的身段是什麼。她對自己的意識形態極為雄辯毫不稍讓,卻不影響她與我的友誼。她說耗費了一個星期,把這條百衲被縫製出來。因為她看過我的兩個小孩,覺得應該送給他們聖誕禮物。她又從抽屜拿出一個彩紙包裝的禮物,說要給我的女兒。就在那個時刻,我非常感動,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所教給我的,讓我這輩子受用不盡。如何在辯論與情緒之間劃清界線,如何在激烈辯論之後保持禮貌風度,都在那一次吵架中獲得了學習。我也曾經年少氣盛,喜歡與朋友辯論,最後總是不歡而散。在洛杉磯的聖誕夜,我第一次見識了什麼是進退的藝術。那個晚上要離去時,我終於跟艾琳達說Merry Christmas,她走過來輕輕與我擁抱。於我而言,那個晚上,不僅僅是聖誕夜,也是我個人修養的一個重要跨越。

在我所認識的左派人士中,真正使理念與行動能夠完美結合的人,一個是史明,一個是艾琳達。在那春天的下午,我看見艾琳達爬上那株酪梨樹。她一顆一顆採擷下來,裝進她手提的布袋裡。當時我並不那麼喜歡酪梨的滋味,無法理解為什麼她要採那麼多。在辦公桌上,她選擇比較大的酪梨放進另一個紙袋。我問她要做什麼,她說等一下你就知道。原來她選擇比較好的酪梨,走到屋外,一位墨裔的水果販賣車就在那裡。她拿著酪梨與攤販交換不同的水果。那天下午,我們在辦公室享用了香蕉與橘子,完全是她以物易物換取的。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左派知識份子的具體實踐。她從來不擺任何身段,而是在具體行動或日常生活表現出來。艾琳達最喜歡批判許信良,說他是左言右行。她也批評過史明,但是對他所投入的革命工作,保持高度敬意。

艾琳達的家在聖地牙哥,與她的母親住在一起。每個禮拜三都會開車北上,需要三小時的駕車時間,她很少缺席,週三、週四都是編輯部最忙碌的時刻,她自願加入剪貼的工作。縱然已經離開台灣,她仍密切注意著島上的政治變化,也對美麗島家屬表達高度關切。她也是人權工作者,與我同樣屬於國際特赦協會的會員,偶爾也會一起討論韓國、菲律賓的政治犯問題。對人權議題的關懷是一輩子的事,而國際人權工作者往往可以使用觀光的外籍身分去探訪台灣。這個管道,也正是艾琳達能夠接收台灣內部的第一手政治信息。春天時分的一個下午,艾琳達邀我到洛杉磯市區的咖啡店相見,原來是介紹我與兩位美國的女性人權工作者見面。她們剛從大學畢業,正要出發到遠東訪問。咖啡店看來很簡陋,座落在城市的街角。我到達時,她們正在議論著美麗島事件。

雖然我也是特赦協會的一員,卻不能直接涉入台灣的政治案件,為的是防止個人的政治信仰與人權議題混淆不清。我接受的政治犯案件,都發生在韓國、菲律賓,以及中南美洲的獨裁國家。身為會員的義務是,寫信給特定國家的外交部長,呼籲他們考量基本人權,並且釋放政治犯。做這樣的工作似乎輕而易舉,不可能看見立即的效果,但至少可以給強人統治的政權一些國際壓力。坐在咖啡店裡,我發現她們不只是討論美麗島事件,而且也正在議論稍早的一位台灣政治犯白雅燦。經過美麗島事件後,這個名字好像被淹沒了,但是兩位女性工作者並未放棄對他的關懷。白雅燦是在一九七五年蔣介石去世時,公開散發傳單,質疑蔣經國是否有繳交遺產稅。

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對蔣經國所提的質問,為我們帶來巨大思考。我必須承認,白雅燦事件是最初促使我加入人權組織的關鍵因素。質疑蔣經國的白雅燦迅速遭到逮捕,似乎對整個社會並未造成任何漣漪,但是國際人權工作者從來沒有忘記。兩位女性準備遠赴亞洲,其中的一個行程就是要去探訪白雅燦。這使我非常感動,也許我只能關心第三世界的政治狀況,但冥冥中也換取了國際人士對台灣的關心。我問她們:可能見到白雅燦嗎?兩個人不約而同搖手說並不一定,但是願意嘗試看看。這正是國際特赦協會的精神,所有的關切或探訪並不可能得到答案,但只要受刑人在高牆內,獲知外面些微信息,他們就知道並未被孤立。那種默默進行的工作,沒有報酬,沒有褒獎,更沒有任何回饋。參加人權組織這麼久之後,我漸漸能夠理解人的生存尊嚴,絕對不是由威權統治者來定義。

坐在洛杉磯的街口,城市景象看來是那樣不真實。與兩位即將前往台灣的女性人權工作者談話之際,不免有些感傷。她們能夠進出自如,而我卻被阻斷在千頃海洋之外。在對話時,才知道她們對於韓國、台灣、菲律賓的政治現狀都瞭若指掌。那時的韓國朴正熙與菲律賓馬可仕,都是國際上惡名昭彰的統治者。台灣的蔣經國與他們並列在一起,當然也使我這樣的台灣人蒙羞。冷戰時期已經結束,而三位權力在握者卻拒絕走出歷史。縱然蔣介石已經去世那麼久,身為繼承者的蔣經國對於權力的貪婪仍然毫無節制。他一直把自己塑造成為親民的領袖,但經過美麗島事件之後,他的形象已完全崩壞。在歷史檔案裡,他就是不折不扣的特務頭子。那天在咖啡店談笑風生的記憶不時浮現,我感受到人權工作者的真摯情感,也感受到台灣歷史是多麼荒謬而荒蕪。

2

美麗島事件受刑人假釋出獄的消息傳來時,是在一九八四年春天。他們的刑期不像八位領導人那麼長,其中有些人是《美麗島》雜誌的工作人員或支持者,有些人則是捲入藏匿施明德案件中的協助者。最早出獄的兩位作家是王拓與楊青矗,似乎為台灣社會帶來了騷動。他們當初被捕時,引起國際人權組織的廣泛議論,特別是作家身分受到判刑,更加暴露戒嚴體制的違背人性。對於西方先進的民主國家,作家永遠都是言論自由的象徵,也是評斷一個社會是否開放的最高準則。王拓、楊青矗的被捕,顯然釋出了非常豐富的政治意義。畢竟他們是鄉土文學運動的健筆,他們作品中形塑的社會底層人物,強烈暗示了國民黨所發展出來的資本主義,便是台灣階級壓迫的根源。兩位作家入獄,如果發生在美國或歐洲,必然是受到矚目的嚴重問題。

遠在洛杉磯,聽到他們兩人被釋出獄時,我內心累積許久的壓力,似乎稍稍鬆弛下來。最初南下洛杉磯時,我曾經暗自立下誓願,只要他們被關在牢裡一天,我就繼續投入政治運動。這種祕密誓言是我對自己的承諾,也是對人權信仰的一種實踐。當他們走出牢房時,我緊繃的心彷彿也得到一點點紓解。王拓是基隆八斗子人,他筆下的雨港意象特別鮮明。尤其他的小說《金水嬸》,把現代都會的金錢政治,與鄉下母親的堅守傳統純樸精神,描繪得非常淋漓盡致。而楊青矗是高雄人,在他小說裡所刻畫長期受到剝削的工廠人。兩人的作品彰顯了台灣社會的城鄉差距與階級差距,就像我後來常常說的,鄉土文學運動在一定程度上,其實是對抗國民黨的文藝政策。通過這樣的政策,當權者可以干涉作家的思考與書寫,也使許多活潑的藝術想像受到黨國的壓制。王拓、楊青矗的小說,彰顯了黨國文學所無法容許的底層人物形象。如果重新閱讀他們的作品,可以發現社會底層其實充滿了暗潮洶湧的憤怒情緒。

春日的洛杉磯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辦公室,似乎帶著幾分慈悲,幾分憐憫,讓我冰凍的心也稍稍融解。縱然如此,我對於坐在高牆裡的受難人,還是相當牽掛。生存在畸形的年代,便無法避開畸形權力的氾濫。美麗島事件的發生,預告了台灣民主前景的黯淡與危機。戰後以來,從未見證從下而上的民間運動。如果美麗島人士不要受到逮捕,或許一九七○年代的民主運動可以奠下基礎。進入一九八○年代以後,在這個基礎上還有更高、更大的空間可以期待。然而不然,戒嚴體制的當權者,無法容忍人民力量的崛起。美麗島事件的爆發,使台灣社會的民主進程至少慢了十年。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卻未看見權力在握者有任何反省的能力。

隔著海洋瞭望台灣時,我看見戰後新世代巍然站起。這種世代交替的事實,使我更加相信,民主從來不是一天造成的。那些走向街頭的年輕人,正是我的世代。如果我在現場,必然也涉身其中。一個傷感的、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面對險境時,反而湧出更強大的勇氣。在年少歲月,自己的性格未曾如此強悍。必須離開海島之後,展開生命孤獨的航行時,才開始與各種不同形式的險惡遭逢。開始放下身段,四處打工之際,才慢慢體會了人性的真實。為了生存下去,彷彿在陌生的海域搏鬥,慢慢鍛鍊暗藏內心的意志。赤裸裸的政治事件,確實給我太多的人格教育,曾經是那樣脆弱的性格,在遠洋航行時逐漸鑄造了無悔的意志。這樣的人格改造,跨過一九八○年的考驗後,一個全新的靈魂已經在我體內形塑而成。我的浪漫情懷並未喪失,只是比起從前還更勇於追求遙遠的理想。

一旦涉入冰涼的水域之後,生命已經是全盤兩樣。獲悉島上的年輕世代走上街頭時,縱然不在現場,也可感覺自己的血液正在燃燒,毫無來由地,我對自己的缺席,感到遺憾,甚至帶著一點罪惡感。捧讀台灣黨外雜誌,年輕世代的政論,我頗覺驕傲,恨不能與他們站在同一行列裡。很難想像他們的行動其實比美麗島事件的遊行者還更激進,藉由文字所呈現出來的思想狀態,與前行代比較起來毫不遜色,那是波瀾壯闊的年代,似乎沒有什麼可以抵擋,威權掌控者可以囚禁美麗島人士,卻關不住年輕世代的激進思考。一個全新時期儼然到來,尤其看見黨外雜誌開始出現兩條路線的辯論,一是選擇議會路線,一是堅持群眾路線,這種分歧意味著更成熟的政治運動即將到來。

在週報辦公室與許信良討論黨外運動的分歧時,他說兩條路線都不能偏廢。畢竟台灣還不是一個成熟的民主社會,任何可以爭取民主制度的方式都應該嘗試。他這樣說時,讓我不期然想起愛爾蘭的獨立運動。一九二二年宣告獨立之前,愛爾蘭政治運動也同樣分成兩派,一是議會派,一是革命派,當時的現代詩人葉慈也捲入這個革命浪潮裡,身為詩人,他其實跟兩派的成員都保持密切聯繫。如果愛爾蘭議員在英國議會提出和平改革,而遭到否決時,愛爾蘭革命軍便開始進行各種暴力活動。議會路線與群眾路線的交互運用,終於使愛爾蘭完成了獨立的使命。我也同意許信良的說法,相信台灣黨外運動的兩條路線,應該可以並行不悖。

立法委員的改選,在一九八三年宣告恢復,美麗島受難人的家屬,方素敏、周清玉、許榮淑、黃天福,都在選舉中獲勝。在洛杉磯接獲這個消息時,整個辦公室的工作人員,都感到非常興奮。他們的夫婿與兄長身陷牢獄之際,受傷的台灣選民,決心以選票來答覆國民黨的倒行逆施。這算美麗島事件平反運動的起點,這群代夫出征的女性,在高票當選之際,已經撫慰了多少哭泣的心靈。面對這樣的結果,許信良更加堅定主張選舉路線。他所信仰的合法改革,受到海外政治團體的批判,認為這種主張等於承認國民黨的合法統治。許多堅持革命路線的讀者,紛紛以退報的行動來杯葛這份週報。

從創刊以來,維持這份週報的經濟來源,並不純然是依賴讀者的支持。背後其實有特定人士提供金援,遠在日本的史明便是其中一位。許信良與史明結盟,成立了聯合陣線。為的是要使這份報紙的影響力可以擴張。當時史明主張革命的文字,也在這份週報連載。從報紙內容來看,似乎出現了兩條路線。一個是許信良強調的選舉策略,一個是史明所揭示的革命主張。這兩條路線並置在一起,常常引來讀者的訕笑。這不免使我覺得尷尬,畢竟我從未參加聯合陣線的組織。在週報工作,完全是為了對台灣的威權體制進行批判,而這正好彰顯了我個人的局限。我深知自己並不適合參加團體生活,總覺得自己所信奉的自由主義會受到傷害或限制。畢竟身為文學創作者與學術研究者,我傾向於獨來獨往的脾性。當這份週報成為組織性的宣傳機構時,我漸漸感到遲疑。

美麗島人士陸續出獄時,我強烈感受到緊繃的情緒逐漸弛緩下來。正如最初對自己所做的承諾,只要美麗島人士未能出獄,我便堅守在那不斷書寫的批判位置。三年來,埋在血液裡的那股憤怒,是我投入政治浪潮的原始動力。當台灣的民主運動逐漸恢復元氣,美麗島受難人家屬也次第當選民意代表。鬱積在體內的憤懣,似乎也開始分解。許多信息告訴我,台灣民主運動的生命力未嘗稍止。猶如涓涓細流從石縫中滲出,點點滴滴又慢慢匯聚,那蜿蜒的躍動,我在千里外也可感知。就在那個春天,生命又好像到達一個路口,是否繼續擔任這個週報的主編。我對這份週報寄託著太多的感情,沒有三年來的不停書寫,也許我無法走出美麗島事件的夢魘。而我知道,一個分合的路口再次隱隱出現於眼前。

您曾經瀏覽過的商品

購物須知

為了保護您的權益,「三民網路書店」提供會員七日商品鑑賞期(收到商品為起始日)。

若要辦理退貨,請在商品鑑賞期內寄回,且商品必須是全新狀態與完整包裝(商品、附件、發票、隨貨贈品等)否則恕不接受退貨。

優惠價:90 297
庫存:1

暢銷榜

客服中心

收藏

會員專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