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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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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2016 年法國年度暢銷書,銷售逾 50 萬冊,再刷不斷。法雅客小說獎、小說新人獎、龔固爾高中生評選獎等大獎肯定。
*已售出中、英、日、韓、德、西、義等35 語種爭相翻譯,改編電影拍攝中!
*以樸實優美的文字帶領讀者窺探劇變之前人民的快樂生活,敘述美好親情、童年、友誼在種族、階級衝突中逐漸崩毀的故事。

安穩國度裡,我們曾無須思考。
瞬間,幸福快樂就從手裡溜了出去。

基納尼拉的死巷,是他們的地盤。偷摘芒果,釣魚踢球,抽菸胡鬧,加比與死黨在自己的小天地歡暢度日。夜裡他回到家,在滿開緬梔花的外國人社區,與妹妹和父母過著有僕從伺候的安穩生活,偶爾陪媽媽探訪娘家親戚。
然而,政治鬥爭捲起漩渦,吞噬他們居住的中非小國蒲隆地,沖碎了表面的平靜。法國爸爸與盧安達媽媽爲一家去留爭執不已,舅舅回祖國從軍;加比的小小五人幫也開始分崩離析,真摯友誼有了嫌隙。硝煙與血腥慢慢鑽進了生活的裂縫裡。
多年後,身在巴黎的加比接到一通遠方的來電。街上的香茅芬芳,九重葛畔的夜間漫步,破蚊帳內的午後酣眠,細瑣的對話,啤酒筐上的閒坐小憩,暴雨時節的白蟻――深鎖的心門應聲開啟,他回到一切美好甜蜜消逝的起點……
創作歌手蓋爾.法伊,融合了自身經歷與感悟,以詩意的語言將歌曲中未盡的故事轉化為第一本小說,記下童年盤踞不去的無盡溫柔與萬般酸楚。

我們熟悉巷子的每個角落,
我想要我們一起在這裡過一輩子。

我寫這本小說,是想再現一個被遺忘的世界,聊聊生命裡的快樂片段……我寫這本小說,是想向全世界高聲宣告我們曾經存在,過著簡單的生活、按部就班的日常,伴隨著無聊煩悶;我想大聲宣揚,在四散分離、流亡異鄉,成為難民、移民前,我們也曾幸福過。――蓋爾.法伊,本書作者

*政治大學國際關係研究中心研究員、台灣非洲研究論壇執行長嚴震生專文導讀。

*各界好評
《小小國》巧妙融合了溫柔與暴力、詼諧與悲劇。震撼人心的作品。――Jeanne de Ménibus,《Elle》

加比不是非洲小孩,他是世界的孩子,被瘋狂的命運所挾持。他代表了我們共同的憂慮。――Maria Malagardis,《Libération 解放報》

極優異的小說初作,令人心碎、情緒激昂,欽佩不已。―― Perreau,《Les Inrockuptibles》

蓋爾.法伊敘事技巧高超。他帶我們進入了前所未見、無人曾訪的世界。――Jean Hatzfeld,《France Inter》

蓋爾.法伊描繪出在千瘡百孔的國家裡度過的童年,文字如此精準,糅合了溫柔與沉重;讀完他的第一部小說,宛如體驗了一個撼動人心的擁抱。――Valérie Marin La Meslée,《Le Point 法國觀點》

*獲獎紀錄
Prix Goncourt des lycéens 龔固爾高中生評選獎
Prix du Roman Fnac法雅客小說獎
Prix Goncourt, choix de l’Orient, choix de la Pologne et choix de la Tunisie龔固爾海外法語主修學生評選獎:中東、波蘭、突尼西亞
Prix du roman des étudiants France Culture-Télérama法蘭西文化台―電視全覽週刊大學生評選獎
Prix du Premier roman小說新人獎
Prix Transfuge 《Transfuge》雜誌文學獎
Prix Fetkann! Maryse Condé 甘蔗紀念日―瑪麗絲.孔戴文學獎
Globes de Cristal, meilleur roman 水晶球獎最佳小說
以及費米娜獎(Prix Fémina)、梅迪奇獎(Prix Médicis)等多項文學大獎入圍。

作者簡介

蓋爾.法伊 Gaël Faye
蓋爾.法伊是具有盧安達血統的法國作家兼創作歌手。一九八二年生於蒲隆地首都布瓊布拉,父親是法國人,母親是盧安達人。在一九九三年蒲隆地爆發內戰、九四年盧安達發生圖西族大屠殺之後,法伊於一九九五年以難民身分抵法,定居在巴黎郊外的凡爾賽。
他在青少年時期透過饒舌和嘻哈音樂,排解離鄉背井的苦悶。取得商業學校碩士文憑後,曾赴倫敦從事投資基金工作兩年,其後去職,專注於音樂及寫作。二○○八年成立「牛奶咖啡與糖」(Milk Coffee and Sugar)樂團。二○一五年移居盧安達首都基加利。
《小小國》是他的第一本小說,二○一六年八月出版後佳評如潮,獲頒多項文學大獎,包括法雅客小說獎(Prix du roman Fnac)、小說新人獎(Prix du premier roman)、龔固爾高中生評選獎(Prix Goncourt des lycéens)、法蘭西文化台—電視全覽週刊大學生評選獎(Prix du roman des étudiants France Culture-Télérama)等。法伊另曾於二○一二年發表同名歌曲〈小小國〉,此曲為其廣受歡迎的代表作之一。

譯者簡介 徐麗松
台大外文系畢業,世紀交替之際旅居法國多年,陸續於巴黎第七大學、里昂第二大學及法國高等社會科學院修讀語言學及跨文化研究,並在法國及台灣從事英文、法文翻譯及跨界合作工作。譯有《陪你讀下去》、《父親的失樂園》、《小王子經典珍藏版》、《風沙星辰》、《夜訪薩德》、《法式誘惑》、《遣悲懷》、《歐洲暗影》、《沒有地圖的旅行》、《騎乘鐵公雞:搭火車橫越中國》、《窮人》、《走路,也是一種哲學》、《納粹的孩子》等作品,並以《夜訪薩德》一書於二○一五年獲第一屆台灣法語譯者協會翻譯獎。

 

《小小國》歷史背景導讀/嚴震生(政治大學國際關係研究中心研究員、台灣非洲研究論壇執行長)
《小小國》是一本標準的成長或啟蒙(initiation)小說,就是小說的主角在經歷過一些社會經驗後,認識到世途艱難的一個「轉大人」的認知過程。本書由著名饒舌歌手法伊(Gaël Faye)所著,故事以十歲小男孩加比為第一人稱敘事者;加比的出生年代與家庭背景(有著法國父親、盧安達母親、在蒲隆地度過童年)都與法伊本人極為相近,因此在他撰寫時,有相當高的真實感。個人作為一位非洲政治學者,自認不宜對這本小說的文學價值做出不專業的評論,但很想對其時代背景做一介紹,希望讀者在閱讀本書時比較容易上手。

故事一開始就描述中東非兩個內陸小國盧安達(Rwanda)及蒲隆地(Burundi)所存在的族群矛盾,及兩個族群彼此間的刻板印象,胡圖族(Hutu)個子小,鼻子大,而圖西族(Tutsi)則是身材高瘦,鼻子修長,不過誠如書上所敘述的,他們是住在同一個國家、說同一個語言、信奉同一個神,但就是因為鼻子長得不一樣,才會打仗。讀者讀到這裡一定會覺得這兩個族群怎麼可能就只因為鼻子長得不同,而發生矛盾衝突呢?故事當然不是這麼簡單。

胡圖族與圖西族在盧安達及蒲隆地都是當地主要的族群,前者占兩國人口約八成五,而後者則是近一成五。兩國原先都是德國的殖民地,但在一次大戰後,國際聯盟(League of Nations)將其交給比利時託管(mandate),因而展開了比利時四十多年的殖民統治。為了方便治理,比利時採取了分而治之的手段,刻意將這兩個族群做區別,甚至製作了蓋有族群印戳的身分證。

在殖民統治者認知中,圖西族的祖先可能來自北方衣索比亞(Ethiopia)地區,由於身材瘦高、臉龐顴骨較為明顯、鼻子堅挺,具貴族氣質,可以成為社會的菁英;但胡圖族的祖先則是來自西非地區的班圖族(Bantu),個子較矮、臉龐較圓、鼻子較塌,屬於普羅階級。然而這僅是殖民者較為偏頗的認知,人類學家認為其實這兩大族群的基因差異不如想像中的明顯。

在這樣一個偏頗的認知情況下,比利時殖民者讓圖西族接受更多的教育,成為統治階級的一部分;另一個讓圖西族占有優勢的原因,則是這個族群在德國殖民統治之前,就曾經是當地王國的統治者。不過,圖西族人口畢竟不到胡圖族的五分之一,因此比利時在盧安達一九六二年獨立之前,轉而支持胡圖族,造成一九五九年成千上萬的少數圖西族遭到多數的胡圖族屠殺的慘劇,約有十萬名圖西族流亡鄰近國家。在蒲隆地,少數圖西族則是持續在政治上占優勢。

流亡在鄰國烏干達的圖西族,在一九八○年代末期組成一支名為盧安達愛國陣線(Rwanda Patriotic Front,簡稱RPF)的游擊隊,並在一九九○年由北方攻進盧安達,展開了為期四年的內戰。這也是本書記載小說男主角加比的一位舅舅在戰爭中喪生,另一位舅舅要加入此游擊隊的時代背景。

當胡圖族政權面臨圖西族游擊隊的挑戰之際,激進的胡圖族決定對仍在盧安達境內的圖西族進行屠殺,在短短三個月內就有八十萬左右的圖西族及溫和的胡圖族(不願加害圖西族者)遇害,這就是一九九四年盧安達的種族滅絕(genocide)。此悲劇最終能夠結束,乃是因為RPF從烏干達打入盧安達,擊敗了胡圖政權。不過,在RPF取得勝利後,少數圖西族的卡加梅(Paul Kagame)總統長期把持政權,埋下了該國再度發生族群衝突的種子。

至於南鄰蒲隆地獨立後的歷史軌跡,剛好與盧安達相反。圖西族在這個國家獨立後,就一直是少數的統治者,同時還在一九七二年對胡圖族進行大屠殺,後者約有十多萬人因而喪生。儘管在一九九三年的大選中,蒲隆地首次選出了多數的胡圖族出任總統,但他在位僅三個月就遭激進的圖西族軍官殺害,讓該國陷入長達十二年的內戰,而本書就是以九○年代中期的蒲隆地為背景。隨後選出的胡圖總統,也在一九九四年與盧安達的胡圖總統在一場飛機意外失事中喪生(後者是盧安達發生種族滅絕的重要原因)。一九九六年,蒲隆地發生軍事政變,圖西族再度掌權,直到二○○三年為止。目前蒲隆地的政治是由二○○五年人口占絕對多數的胡圖族總統恩克倫齊薩(Pierre Nkurunziza)所把持。

由於盧安達及蒲隆地都存在著胡圖族及圖西族,因此當一個國家為其中一個掌權時,另一個族群會感到不安,甚至在動亂時移往另一國(因為執政掌權者剛好是其族群),反之亦然。此外,有不少這兩國的難民進入鄰近現稱剛果民主共和國(Democratic Republic of Congo)的薩伊(Zaire)避難。當然,就如同其他非洲國家一樣,許多難民最終的目標是殖民母國比利時,或是說同樣語言的法國。這也是為何小說主角加比的母親來自於盧安達,但卻居住在蒲隆地,且一心想要移往法國的主要原因。

 

書摘/試閱

我真不知道這個故事是怎麼開始的。
不過其實有一天,爸爸在小卡車上向我們解釋過這一切。
「知道吧,蒲隆地跟盧安達的情況一樣,有三個族群,我們把這個叫作種族。胡圖族的人數比較多,他們個子小,鼻子大。」
「像多納西恩那樣嗎?」我問。
「不,他是薩伊人,不一樣的。比方說像我們的廚師普羅泰,他就是胡圖族的。另外也有吐哇族,他們是一種俾格米人,人數很少,可以說不重要,我們直接跳過。然後還有圖西族,好比你們的媽媽就是。他們的人數比胡圖族少很多,身材高瘦,鼻子修長,我們永遠搞不清楚他們腦袋裡在想什麼。你啊,加布里爾,」他用手指頭指著我說,「你是個名副其實的圖西人,沒有人搞得清楚你在想什麼。」

聽到這裡,我也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麼了。話說回來,這堆話又能讓人怎麼想?於是我問道:
「圖西人和胡圖人打仗是因為他們的領土不一樣嗎?」
「不,不是因為這樣,他們是同一個國家。」
「那……他們說的話不一樣嗎?」
「不,他們說同一個語言。」
「那,他們信的神不一樣嗎?」
「不,他們信同一個神。」
「那……他們為什麼打來打去?」
「因為他們鼻子長得不一樣。」

討論到此告一段落。老實說這件事實在很怪。我相信爸爸自己也搞不太懂。從那天以後,我就開始在街上打量別人的鼻子和身高。到城裡買東西的時候,我和妹妹安娜會偷偷猜測誰是胡圖人,誰是圖西人。我們低聲說:
「穿白褲子那個是胡圖族的,他個子小,鼻子大。」
「沒錯!那邊那個戴帽子的,他長得又高又瘦,鼻子修長,他是圖西族的。」
「還有那邊那個穿條紋襯衫的,他是胡圖族。」
「不對不對,你仔細看,他又高又瘦。」
「是沒錯,不過他鼻子好大!」

這下我們開始懷疑爸爸那套種族理論了,而且爸爸也不希望我們談論這些東西。對他來說,小孩子不該管政治的事。但我們身不由己。那種奇怪的氣氛每天都變得更加濃厚。即使是在學校裡,同學也無緣無故就會開始吵架,互相罵對方是胡圖人或圖西人。《大鼻子情聖》上映的時候,甚至還有個同學說:「你們看,他鼻子那麼長,一定是圖西人。」空氣已經走味了。不管我們的鼻子是大還是小,都聞得出來。


〈第八章〉
我一早就跟著伊諾桑和多納西恩上路。小卡車比平時開得快,因為通常車子後面的平台上都會放一大堆袋裝水泥、鏟子和鋤頭。我們組成的三人隊伍非常奇特。這是我在車子開出布瓊、通過第一個軍事檢查哨的時候想到的事。如果士兵要我們停車接受檢查,我們該跟他們說什麼?說我們趁著破曉時分,遠征到國家的另一端,去找一輛被人偷走的自行車?可想而知,我們一定會讓人起疑。車子是伊諾桑開的,他又在嚼那根從不離口的牙籤。他這個怪癖令我覺得噁心。布瓊布拉所有的土包子都染上這個習慣。像伊諾桑那種人,他們想裝陽剛擺酷,以為自己是西部牛仔。想必是某天下午,某個無聊男子到卡密歐電影院看了某部克林.伊斯威特主演的電影以後,決定依樣畫葫蘆,結果彷彿點燃導火線,瞬間蔚為風潮,席捲全城。在布瓊布拉,有兩種東西流傳得很快,一個是謠言,一個是潮流。

多納西恩坐得不舒服,他從一上車就不爽。他的位子在中間,那裡有排檔桿,害他的腿沒地方伸。於是他只好半側坐,左肩靠在伊諾桑的肩膀,腿往右邊斜放。我任性地吵著要坐進靠窗的座位,因為這天在下雨,我很喜歡看水滴沿著窗玻璃賽跑,然後吹氣讓玻璃起霧,在上面畫畫。在穿越內地的長途旅行中,這樣很好打發時間。

車子開到奇比托克時,雨已經停了。多納西恩不肯讓車開上通往雙胞胎兄弟的外婆家那條小路,因為路況太泥濘,車子很可能陷下去。他建議我們走路進去,可是伊諾桑不想把他那雙白色籃球鞋弄髒。於是我跟多納西恩下車往前走,讓伊諾桑自己留在小卡車上刮他的滿嘴爛牙。
在這些丘陵地帶,就算你以為四下無人,其實還是有幾百雙眼睛在觀察你,而且你的動向透過迴盪在茅舍和盧哥屋之間的人聲,一下就傳遍方圓好幾里。所以當我們抵達老太太家時,她已經端著兩杯酪奶,站在那裡等我們。多納西恩和我都不怎麼會說克倫地語,尤其是丘陵區這種複雜又充滿詩意的克倫地語。在這裡,我們沒法靠一些史瓦希里語和法語詞彙填補語言空白,糊弄打混過去。我從沒真正學過克倫地語,在布瓊,所有人都會說法語。多納西恩是來自基伍的薩伊人,而基伍的薩伊人經常只說史瓦希里語和索邦的標準法語。

這邊的語言溝通完全是另一回事。在蒲隆地內陸地區,我們沒辦法跟雙胞胎兄弟的外婆這樣的人交談,他們說的克倫地語有太多微妙之處,三不五時就會引用老祖宗的諺語和從石器時代流傳下來的成語。多納西恩和我沒有那種語言程度。其實老太太很努力想跟我們解釋我們可以到哪裡找那輛自行車的新主人。可是我們一個字也聽不懂,只好跟戈德福和巴塔薩(就是雙胞胎那兩個割人雞雞的表哥)走回車子找伊諾桑,請他擔任翻譯。兩個表哥答應幫我們帶路,他們跳進小卡車後頭,然後車子開回柏油路。在小鎮外兩公里的地方,我們沿著另一條小路來到一個村莊,在這裡找到一個叫馬提亞斯的人,上次雙胞胎就是看到他騎我的腳踏車。結果馬提亞斯已經把它轉賣給一個名叫史丹尼拉的傢伙,他住在基洪巴村。包括兩個表哥加上馬提亞斯在內,一行人又回到車上,然後我們找到史丹尼拉那老兄,但他已經又把腳踏車賣給庫力吉塔力村的養蜂人家了。我們再次上路,往庫力吉塔力行進,這回車上多坐了個史丹尼拉。養蜂人那邊又是同樣情形,我們只好也把他請上車,讓他指點我們到吉塔巴村找腳踏車新主人——一個名叫尚—伯斯科的傢伙——的住處。到了吉塔巴以後,我們被告知尚—伯斯科人在奇比托克。所以轉了一大圈,我們又回到奇比托克。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尚—伯斯科,他卻告訴我們他剛把車賣給吉塔巴的一個農夫……


車子重新掉頭。只是來到奇比托克鎮上的主要大街時,警察把我們攔了下來,問我們九個人擠一部車是在做什麼。伊諾桑開始說明:自行車被偷、我們要找新的車主……這時已經是中午,好奇的民眾紛紛湧過來圍觀。轉眼間,車子周圍已經擠了幾百個人。

我們剛好面對著中央酒吧,這是全鎮最大的酒品飲料供應中心。鎮長和幾個地方要員正要吃完一批用熱普利姆斯啤酒泡過的山羊肉串。集結在我們周圍的群眾很快就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鎮長從他坐的板凳緩緩起身,打了個飽嗝,把褲子往上拉,把腰帶調整好,然後用他的大肚腩劈開人群,朝我們走來,模樣活像一隻疲憊的變色龍。他滿嘴油膩,鵝糞色襯衫上沾了不少肉汁。他的臉孔相當修長,可是他有個胖阿姨的大屁股,臀肉一路長到背部中間;他的便便大腹撐張飽實,好比即將臨盆的孕婦。這位鎮長的體態看起來真像個葫蘆。

就在一大堆人吵吵鬧鬧的時候,我忽然在人群中認出卡利斯特的身影。卡利斯特,偷我腳踏車那傢伙……我都還沒出聲喊,他就拔腿開溜,速度快得好比綠色曼巴蛇。全鎮的人跑在後面追趕,像在追一隻雞準備殺來當午餐。在百般寂寥的外省地區,特別是在悶得令人發慌的中午,還有什麼比來點血光更好消磨時間!這種事我們都叫「群眾正義」,其實就是「私刑」,這樣叫有個好處,就是聽起來很文明。所幸卡利斯特命大,這天主持正義的終究不是老百姓。他們是把他抓起來了,不過警察迅速遏止「民主棒刑」發生。鎮長藉機搶功勞:他擺出賢明長老的姿態發表談話,試圖控制群情激憤的場面,並義正詞嚴地強調努力做誠實公民是何等重要。只可惜日正當中,酷暑難耐,他的激昂演說很快就後繼無力,說到一半就草草收場,坐回他的真正本位,在那裡用啤酒安撫自己的神經。已經遭到一陣拳打腳踢的卡利斯特被押到地方監獄,多納西恩則火速向警方提告。

雖然卡利斯特鋃鐺入獄,但我那輛自行車的問題還是沒解決。我們決定繼續找到吉塔巴那個農夫。為了去那裡,我們又得開上通往那位外婆家的小路。百般固執的伊諾桑不顧多納西恩的諄諄告誡,甘冒陷入泥濘的危險,堅持開車進去。在人稱吉塔巴這個小地方,我們看到一棟用香蕉葉蓋住屋頂的柴泥小屋。小屋位於山丘頂端,我們一時被周遭的風景吸引住。雨把天空洗得清透澄澈,魯西吉河的赭色水流穿越蔥鬱的遼闊平野,陽光灑落在潮濕地面,為裊裊上升的霧靄勾勒婀娜多姿的粉紅形影。多納西恩沉浸在宗教式的靜肅心情中,凝賞這片動人景致,伊諾桑則絲毫不為所動,只是忙著用片刻前還咬在嘴裡那根天殺的牙籤挖指甲底下的汙垢。天地之美與他無關,他唯一感興趣的是他身上的齷齪。

院子裡,一名婦女正跪坐在草蓆上磨高粱。在她身後,一名坐在板凳上的男子請我們進去。就是那個農夫。在我們家,每當有陌生人走進來,爸爸還沒打招呼,就會用惱怒的口吻吼一句:「有事嗎?」這裡的情況則完全相反,氣氛含蓄而有禮。我們不會覺得自己是陌生人。我們這群神色怪異的人不告而來,闖進他們這棟山頂小屋的院子,卻舒心地感覺我們好像是主人引頸翹盼的貴客。農夫還不知道我們造訪的原因,就請我們進他的院子坐。他剛從田裡回來,沒穿鞋,腳上有乾掉的泥巴,身上穿了一件縫補過的襯衫,還有一條往上捲到膝蓋的棉褲。在他背後,一支滿是泥土的鋤頭靠在小屋牆上放著。一名少女拿了三張椅子過來,婦人則一邊用兩顆石頭搗磨高粱,一邊對我們微笑。

我們才剛坐定,一個年紀跟我差不多的小男孩就騎著我那台腳踏車,出現在院子裡。我不假思索就從椅子上跳起來,衝到他那邊去抓住車子的把手。一家人跳了起來,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張皇失措地望向我們。小男孩則吃驚到完全沒反抗,就讓我把腳踏車搶過來。一時氣氛猶疑不安,非常尷尬,多納西恩搖了一下伊諾桑的肩膀,囑咐他用克倫地語說明我們到這裡的原因。伊諾桑打起超人精神,從本來已經坐得舒舒服服的椅子抽身站起來。他看起來很不想重複說那些稍早才跟警察解釋過的事,不過最後還是用單調的語氣把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一家人安靜不語地聽他說話。小男孩漸漸明白情況,隨之變了臉色。伊諾桑說完時,換農夫開始解釋他的立場。他把頭往左傾,雙手手掌向空中開展,彷彿他在懇求我們饒他一命。他說他辛辛苦苦存了好久的錢,好不容易才能送這個禮物給他兒子,又說他們是卑微的老百姓、老實的基督徒。伊諾桑好像沒在聽他說話,他用他那根牙籤挑耳朵,然後興味盎然地端詳牙籤末端的汙垢。這家人驚慌的樣子令多納西恩感到不安,他不敢再說什麼。農夫繼續說話,伊諾桑走近我,抓住自行車,然後把它放到小卡車後面。他一臉惱怒,冷冷地告訴他們去找那個造成他們不幸的罪魁禍首,說他現在被關在奇比托克的監獄。他說他們只要向卡利斯特提告,就可以把錢拿回來。接著他打個手勢要我上車。多納西恩拖著腳步走到我們這邊。我看得出來他正在苦思如何找到好的解決辦法。上車坐到我旁邊時,他深吸了一口氣。

「加布里爾,發發慈悲吧,我們不要把腳踏車拿走。我們現在在做的事比偷東西更壞。我們這樣會讓一個小朋友心碎。」
「沒這回事。」伊諾桑回嘴。
「那我呢?」我懊惱地回道。「卡利斯特把我的腳踏車偷走的時候,我的心也碎了啊!」
「我當然知道,可是這輛腳踏車對這個小朋友比對你更重要。」多納西恩繼續說。「他們家很窮,他爸爸得工作得非常辛苦,才能送他這個禮物。假如我們把腳踏車載走,他永遠不會有別的腳踏車。」
伊諾桑狠狠地瞪了多納西恩一眼。

「你這是在幹嘛?你以為你是羅賓漢嗎?因為這家人沒錢,我們就該把不屬於他們的東西留給他們嗎?」
「伊諾桑,你和我都是在這種窮困的環境中長大的。我們知道他們永遠不可能把錢討回來,最後他們只會白白損失掉好幾年的積蓄,這樣太不公平了。這些情況你很清楚,老兄。」
「我不是你的老兄!還有我給你一個忠告:別再可憐這些人。在這種偏遠地方,他們一個比一個更會騙人,一個比一個更會偷搶。」

多納西恩重新轉頭面向我。「加布里爾,我們可以跟老闆說我們沒找到你的腳踏車,他會再買一台給你。這是我們的小秘密,上帝會原諒我們這麼做,因為這是為了行善。為了幫助一個可憐的孩子。」

「你打算撒謊?」伊諾桑說。「我以為你的偉大上帝會禁止這種行為?放加布里爾一馬吧!不要害他有罪惡感。無論如何,那傢伙只是個鄉下農夫,還有那個小鬼,他要極限單車幹嘛?走吧!」
我不想回頭,也不想往後視鏡裡頭看。我們的任務已經達成,把我的腳踏車找回來了。其他的事跟我們無關,就像伊諾桑說的。

幾分鐘後,跟多納西恩預料的一樣,我們的車陷進泥濘裡。這時多納西恩朗誦了一段聖經,內容是關於時代艱困、人心自私、末日將至等,然後他低聲說了許許多多令我害怕的事。他暗示說,是上帝故意處罰我們,因為我們行為不檢點。整個回程的路上,我一直假裝睡覺,以免接觸到他的目光。儘管我已經為我們做的事找到正當理由,但內心仍舊感到越來越羞恥。回到家以後,我向伊諾桑和多納西恩宣布:為了彌補我的行為,我永遠不會再碰這台自行車。伊諾桑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然後氣急敗壞地說:「被寵壞的小孩。」說完,他就到販賣亭買了一包新牙籤。多納西恩把身體靠向我,方方的大頭距離我的臉只有幾公分。他的呼吸透出嗆人的氣味,應該是因為他肚子空空,胃酸太多。他的眼睛充滿一種冷峻的怒意,狠狠地穿透到我的靈魂深處。

「小鬼,傷害已經造成了。」他慢條斯理、鏗鏘有力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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