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螞蟻上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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螞蟻上樹

定  價:NT$ 360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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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 料理 X 推理 = 小說閱讀的華麗新滋味 ~~

他是個替身廚師,不求名利、一身好手藝默默為名廚代班上陣
她是個徵信社員工,正義感強烈、在跟蹤查訪的工作中觀察人性
一名直播主之死將他們捲入重重疑雲,解答的關鍵正是「螞蟻上樹」這道菜!
 


闕一刀是個替身廚師。

從師傅那兒接下這個與商湯時代名相伊尹有關的身分之前,他不過是個認真學藝的年輕人。說起入行契機,或許跟那段不時重回夢裡的往事有關,但闕一刀早已學會將記憶帶來的紛雜情緒鎖進心底,或許正因如此,他才能勝任「必須隱形、無心成名」代名廚烹煮的替身角色。這回,他被交辦的關鍵料理是「螞蟻上樹」這道菜。

丁筱霞是個徵信社新進員工。

遭警察大學退學處分後,她的人生起了極大變化。沒想到母親會那麼早離開,也沒想到自己會進徵信社工作,跟監對象是個一點都不紅、名叫唐晶的模特兒,自稱是電玩公司經理的男友委託調查她是否另結新歡。此刻,丁筱霞正窺看女子與一位電玩直播主在老字號餐館裡共進晚餐,桌上擺著菜單上沒有列出的「螞蟻上樹」。

當天晚上,直播主倒臥家中性命垂危,模特兒失去行蹤。

身為第一發現者的丁筱霞遭承辦員警盯上,闕一刀以關鍵證人身分協助調查,兩人因此討論起古怪可疑之處,嗅出那道以粉條和絞肉拌炒出的家常菜似乎別有蹊蹺……


替身廚師與徵信社菜鳥攜手查案,
失蹤小模、賤嘴直播主、餐飲業大亨與食安風暴事件,還有那道家常菜,
銜接起一連串繞著美食轉的犯罪事件。

★★★ 陳夏民(逗點文創結社總編輯)、陳國偉(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所副教授)、黃宗潔(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副教授) 強力推薦 ★★★

◆ 臥斧的閱讀量驚人,應該是我認識的人當中雜學知識最豐富的人之一,總是有辦法串接腦中訊息,將之寫成活生生的故事,而不是維基百科般的生硬拼貼。閱讀《螞蟻上樹》之前,我只聞書名,壓根不知道他(這一座會走路的資料庫)這次想上什麼菜,即期待又怕受傷害。初讀時,因為主角是替身廚師和徵信社抓猴仔,場景又在我們熟悉的臺灣街頭,原以為會是輕鬆簡單的小品(對不起,知道主角是替身廚師,我一直想到小當家還有那一尾從佳餚當中奔竄而出的神龍)。誰知道臥斧再次展現了優異小說家的技術與自律,不僅以一道「螞蟻上樹」串起整部小說情節與所有人物,甚至透過這一道菜的歷史記載作為推理的素材,一舉把故事的重量,從一則當代臺灣的社會新聞,推到了連綿數千年卻始終無法斷絕的人性惡意揭露史。細密、精緻,雖是虛構卻比真實更真實。故事好看與否,讀者一翻開讀個幾頁就知道了,在此不再多提。但有一點值得有心踏入小說志業,或是想探究小說技術的讀者注意:足以撐起《螞蟻上樹》精彩情節的骨幹,是臥斧筆下的眾多角色,他下了多少功夫可想而知,畢竟就連任一配角的視角都不曾馬虎。也因此,隨著不同篇章推進,讀者將從書中登場的各路人馬(小警察、老廚師、經紀人等)一起看見主角群身上或個性上的不同特徵,這些發現都很日常,卻一一建構出角色的可信度,也讓他們得以撐起一則精彩小說的重量。對於小說的讚賞,終究比不上一句「這是一部好看的小說」,《螞蟻上樹》真的好看,誠摯推薦給喜愛聽故事的讀者。 ──逗點文創結社總編輯 陳夏民

◆ 《螞蟻上樹》可以說是對臥斧小說全新的閱讀經驗,他一如既往地嫻熟於掌握時代眽動,將社會現象與問題鑲嵌入故事之中。但正如小說中關鍵的菜色螞蟻上樹一般,既日常又非常,他在我們所熟悉的世界中,創造出「替身廚師」這種漫羨著武俠傳奇與江湖色彩的全新角色,又佐以推理類型極富標誌性的徵信社調查員角色,調製出異於過往的新鮮滋味。小說表面上看來舉重若輕,故事內裡卻複雜曲折、出人意表,而最終在等著我們的,更是五味雜陳的人生與真相。你想像的料理推理是什麼模樣?臥斧的《螞蟻上樹》絕對打破你的想像。 ──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所副教授 陳國偉

◆ 從《碎夢大道》、《抵達夢土通知我》到《FIX》,臥斧近幾年的創作路線,總是帶著強烈的社會關懷,而以置入大量社會議題或真實案件為人所熟悉。最新長篇推理《螞蟻上樹》卻另闢蹊徑:一方面,男女主角捲入的,由喜歡尖酸嘲諷時事的電玩直播主、缺乏熱情的展場模特兒與老牌餐飲名店起家的企業老闆、言行不一的立法委員等人物所交織的事件,仍是不折不扣的在地脈絡;但無論是貫串全書的那道名菜「螞蟻上樹」、主角闕一刀的職業「替身廚師」,以及由此上溯至伊尹時代的無名「祖師爺」、甚至最後解決事件時的場面,都帶有一絲武俠小說的氛圍。小說尾聲,男女主角聊起彼此的名字,更彷彿是為了提醒可能「遲鈍」的讀者──「筱霞」就是「小俠」的諧音。因此,這兩人在討論案情時很「復古」地用「竇娥冤」當例子,也就不令人意外了。這是否意味著臥斧對之前被論者稱為「台式冷硬派推理」的某種遲來回應?武俠元素可以成為本土冷硬小說的養分或出路嗎?不啻是個有趣的,可以延伸思考與持續觀察的方向。不過,那個總不忘在小說中置入社會關懷的臥斧並未消失,小說開端冷凍食品「三分鐘螞蟻上樹」遭人無差別下毒的事件,或許令人聯想起宮部美幸的《無名毒》,但直到書末,臥斧藉廚師闕一刀之口說出的:「我們的命不見得比我們扛著的其他生命有價值」,卻是不折不扣的伊坂幸太郎腔調。說穿了,推理一如料理,日式也好、台式也好、川式也好,都不是掛個招牌就好,筆底刀鋒真功夫,端看料理文字與食材之後的味道。 ──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副教授 黃宗潔

作者簡介

念醫學工程但是在出版相關行業打滾。想做的事情很多。能睡覺的時間很少。工作時數很長。錢包很薄。覺得書店唱片行電影院很可怕。隻身犯險的次數很頻繁。出版:《給S的音樂情書》(小知堂)、《塞滿鑰匙的空房間》(寶瓶)、《雨狗空間》(寶瓶)、《溫啤酒與冷女人》(如何)、《馬戲團離鎮》(寶瓶)、《舌行家族》(九歌)、《沒人知道我走了》(天下文化)、《碎夢大道》(讀癮)、《硬漢有時軟軟的》(逗點)、《抵達夢土通知我》(衛城)、《FIX》(衛城)。喜歡說故事。討厭自我介紹。

目次

一 闕一刀看的廣告是螞蟻上樹
二 丁筱霞哼的歌曲是開到荼蘼
三 闕一刀走進餐館替主廚代班
四 丁筱霞接下委託替客戶跟監
五 闕一刀凌晨在趙師傅買高梁
六 丁筱霞半夜在徵信社看臉書
七 闕一刀和趙東園談掌廚委託
八 丁筱霞向蔣良光問偵查進度
九 闕一刀因為李仁半夜進警局
十 丁筱霞跟蹤倪應傍晚闖別墅
十一 闕一刀初次中途離開料理臺
十二 丁筱霞終於出院赴約闕一刀

書摘/試閱

1 闕一刀看的廣告是螞蟻上樹

1

闕一刀從窗外跨進房間,差點因沒站穩跌跤。
這條夜半外出和朋友鬼混的專用通道不是闕一刀發現的。小學三年級時某個夏天午后,他陪父親到市場採買,兩人提著一堆裝滿食材的塑膠袋走回家門口,父親發現忘了帶鑰匙,於是鑽進屋側的防火巷,腳抵著自家外牆背頂著鄰家外壁蹭上二樓、雙手攀著牆緣凸處左腿勾住二樓欄干翻進陽臺,打開二樓窗戶。闕一刀站在一樓鐵捲門前,仰頭看著父親脫鞋抬腿、跨進窗戶,過了會兒,眼前的鐵捲門嘩啦啦地升起,微微喘氣的父親站在門後的影裡。
「不要告訴你媽哦。」父親咧嘴笑著,然後收起笑容,「也不可以這樣爬。」
闕一刀點點頭。
「把菜提進來;」父親轉過身,闕一刀看見父親上衣背部有層蹭著牆壁磨下的髒汙,「我得趁你媽還沒回來,快把這件衣服洗一洗。」
母親一直不知道這件事,父親也沒再忘記帶鑰匙,倒是闕一刀對這條進出路徑產生極大的興趣,偷偷試了幾回,他的腿還不夠長,但膽子夠大。闕一刀的想法很單純:二樓陽臺裡頭就是他的臥室,有個祕密路徑感覺很有意思;他沒有料到,幾年之後自己會發現深夜在外結夥胡晃樂趣無窮,這條路徑成為他晚間出入的專用通道。

進進出出已經數不清多少次,差點跌跤還是第一回。
闕一刀明白,這是因為自己今天首度和朋友比拚酒量、喝了太多啤酒的緣故。
所以他才會爬得氣喘吁吁。所以他才會跨得失去重心。
但今晚還有別的什麼不大對勁。
臥室的門半掩,客廳的光從門側洩入。
難道爸媽進過房間、發現我偷溜出去?闕一刀輕手輕腳走到門邊,朝外探看。
客廳的燈亮著,但父母親不在。
闕一刀鬆了口氣,快快脫掉蹭牆時弄髒的舊T恤,橫過客廳,閃進廁所。喝太多啤酒,膀胱脹得難受。
長長的解放之後,闕一刀覺得自己清醒多了。客廳仍然沒人,另一頭主臥室門縫底下沒有透出燈光,看來父母親已經睡了,只是忘了關客廳的燈。闕一刀熄了客廳大燈,回到臥室撳亮頂燈,忽然看見臥室地板上有幾個印子。
眨眨眼,再看一次。
鞋印。
他覺得頸背後的寒毛倏地立起。
剛剛覺得不大對勁的主因,並不是房門微開、客廳亮燈,而是空氣裡有某種氣味。

闕一刀的鼻子很靈,父親一向認為這是自己遺傳給兒子的一大優點,也是讓闕一刀繼承手藝的必要條件。
父親總說闕一刀的腦子裡有一個內建的氣味資料庫,可以準確地分辨各式氣味的細微不同,甚至毋須起心動念,下意識就會完成分析比對建檔記錄──在他察覺空氣中有某種氣味的剎那,這個機制已經瞬間啟動。
闕一刀明白,自己寒毛直豎的原因,並不是看到鞋印,而是認出了這種氣味。
閉上眼睛;闕一刀在心裡對自己道:冷靜下來,先聽聽看。
屋子裡很靜,他聽得見自己被酒精燃高速率的心搏,還有樓下大型冷凍庫的壓縮機運轉嗡鳴。
沒有別的聲音。
闕一刀深吸口氣想要穩定心情,但只覺得吸入更多讓自己心煩的味道。他緩緩轉身,靜靜推開房門,繞過客廳,走向通往一樓的樓梯。
然後醒了過來。


2

已經一陣子沒夢見這樁往事了。闕一刀知道自己不可能忘記這件事,所以早已學會將這件事引發的痛楚、惶急、無助和憎恨等諸多複雜情緒,鎖在內裡的一個角落,不去碰觸;但他也知道自己對於持續在夢中回到事件現場的狀況無能為力,一如當年他走下樓梯後對眼前已發生的一切無能為力。
多想無益。
闕一刀舉起右手,確認沒有出現顫抖症狀,接著起身下床,拉筋伸展,認真做完例行訓練,再走進浴室刷牙洗臉,仔細對鏡刮淨鬍碴。

先打開客廳電視,再進廚房用昨天剩下的白飯和存放在冷凍庫的高湯塊煮粥。
準備一鍋高湯,冷卻後冰凍起來,接著分成小塊存放,可以很方便地用來做各式料理;闕一刀看看冷凍庫,早先做好的那一批高湯塊已經沒剩多少,這幾天得找時間熬新的。他在心裡把採買高湯食材列入待辦清單,聽見電視裡的晨間新聞主播談起最近的食安風暴,這是近兩週的熱門話題。
「趙師傅」是國內最大的料理品牌,生產的即食料理從可以當零食吃的小包裝乾麵到各式各樣的微波料理包應有盡有,還有自營的大型連鎖生鮮超商和各式餐廳,從南到北都有分店。
最近惹出問題的,是「趙師傅」即時料理產品中的「三分鐘螞蟻上樹」──闕一刀沒吃過這款料理組,事實上,闕一刀不常吃即食料理,近幾年偶爾試試,也都只是為了嚐嚐味道。他明白即食料理大多加入大量人工香料、調味過頭,但話說回來,如果有人為了快速、方便、省錢,甚或覺得這樣比較好吃而選擇即食料理,他也沒什麼意見。
「三分鐘螞蟻上樹」裡頭有一包粉條和一個料理包,兩者一起扔進滾水裡煮三分鐘,撈起來拌在一塊兒,就成了一盤螞蟻上樹。這道菜可以當主食也可以當配菜,料理組推出之後大受歡迎,外食族多了選擇,身兼職業婦女與家庭主婦二職的媽媽們也會用來增加餐桌菜色。
兩週前幾個醫療診所分別出現食物中毒病例,原來以為只是零星個案,持續幾天後,有人發現這些病患都吃了「三分鐘螞蟻上樹」,引起相關單位及輿論注意。
經過檢查,「三分鐘螞蟻上樹」料理組確實有問題。
「趙師傅」表示自家產品製程絕對合乎規定,負責監管食品安全、跨部會作業的行政院食品安全辦公室,也宣稱該項產品販售前已通過相關檢驗,但在輿論的壓力下,「三分鐘螞蟻上樹」還是從各大賣場暫時下架、重新送驗,同一系列的產品也一併接受檢查。
闕一刀在廚房聽見新聞主播指出,「三分鐘螞蟻上樹」已經通過檢驗、重新上架,而「趙師傅」則從自營的連鎖超市監視檔案裡,發現即食料理貨架前曾經有個戴棒球帽的男子舉止鬼祟,「三分鐘螞蟻上樹」還沒下架送驗時,就放在那個櫃位裡。
是故「趙師傅」認為該名男子可能利用針筒之類用具,在即食料理包當中下毒;也就是說,這起食安事件不是「趙師傅」的產品有問題,而是有人刻意造成的。
至於犯人的動機為何,目前還不得而知。

闕一刀端著煮好的粥走進客廳,電視裡「趙師傅」公關發言人正在受訪,表示已將錄影檔案交給警方,會全力配合偵辦,緝捕影響公司商譽的犯人。
公關發言人穿著西裝梳著油頭,闕一刀先是覺得他看起來有點眼熟,然後才從螢幕下方的字幕確認發言人是當年與自己一起學藝的師兄李仁。
好多年沒聯絡,原來師兄變成上班族了啊;闕一刀有點懷念,但李仁獲得的鏡頭不多,畫面很快就被立法委員邱蛟的大臉取代。邱蛟在立法院主持食安委員會,這陣子常出現在新聞頻道裡,只不過講的話大同小異,全在反覆強調自己會為食品安全把關,實際上做了什麼聽不出來,倒是很清楚他在為即將到來的選舉增加媒體曝光。
闕一刀沒什麼耐性聽政客發言,幸好馬上就進廣告了。


3

墨黑的背景,壯闊的音樂,一道聚光燈打下,大廚裝扮的趙東園出現。
「我是趙東園,我經營『趙師傅』。我本來是個廚師,我做的料理好吃、營養,而且絕對不會有問題。」趙東園的聲音渾厚有力,「我現在仍是廚師,大家可以信任我,我就是『趙師傅』。」
看來這是食安問題出現之後搶拍的廣告。闕一刀知道趙東園在尚未成為食品大亨之前當過廚師,但不大確定他現在還會不會自己下廚;廣告彷彿在回應闕一刀的疑問,場景一轉,趙東園站在料理檯前,拿起一塊豬肉,放上砧板。
鏡頭切成特寫,趙東園開始快速地將豬肉剁成肉末。

幾個剪接,趙東園在廣告裡完成一道螞蟻上樹,擺盤上桌,廣告的最後畫面是雙手扶著壯觀腰身的趙東園、占了半個螢幕的「三分鐘螞蟻上樹」包裝盒,以及字卡「趙師傅的手藝,最安心的享受」。
闕一刀知道即食料理不會是這樣做出來的,不過倒是對廣告內容頗為好奇:趙東園沒用現成的絞肉直接做菜,表示他對螞蟻上樹的味道的確有自己的堅持。
有人認為螞蟻上樹就是肉末炒粉條,但其實這道菜變化不少:粉條可以用煮的也可以用炸的,肉末可以一起炒也可以先和醬料快炒再拌進粉條。講究一點的會在醬料上多用點心,隨便點的用辣肉醬罐頭也能將就,不過如果真的要下功夫,肉末才是關鍵。
用現成的絞肉沒什麼問題,但如果能夠親自把豬肉剁成肉末,拌炒時醬料就會被塞進細微的刻痕當中,每口都會增加滋味。這需要長期訓練的刀工,還要有把好刀。
闕一刀認為廣告裡的那把菜刀太過花俏,看起來很漂亮、斷開肉塊的情況看起來很俐落,放在廚具店裡展示可能很吸引人,但實際用起來應該不大稱手。闕一刀也注意到剁肉的那雙手浮著青筋、指節突出,而趙東園放在腰上的手掌飽滿厚實,所以無論趙東園現在還會不會下廚,廣告裡真正使刀的都不是他。
強調自己是個廚師,但找了替身拍做菜的畫面,實在有點諷刺。
不過也就因為永遠會有人有這類需求,所以闕一刀才有工作可做。

闕一刀關了電視,回到廚房,流理檯上方架著一把刀。
刀身看起來保養得宜,微微閃亮,但木柄因長年抓握洗滌,已然變了顏色。闕一刀注視菜刀,閉眼恭謹地呢喃幾句,再從立在流理檯旁的刀架抽出另一柄刀。
昨晚他已經將刀仔細磨利擦拭,但現在仍藉著光檢查了一遍刃口,然後鬆鬆地握著刀柄,確認一下手上的重量感,再把刀套進皮製刀鞘。
闕一刀換上T恤長褲,把刀鞘扣在後腰皮帶,再套進襯衫遮蓋刀鞘。依序確認每個窗鎖有否拴牢,檢查皮夾裡的鈔票,以及外出背包裡的工作服裝。
一切都沒問題。
闕一刀點點頭,打開家門。


2 丁筱霞哼的歌曲是開到荼蘼

1

丁筱霞把機車停好,差點被排氣管燙到。
走進路邊的便利商店,從架上取下一罐冰咖啡,結帳時丁筱霞眼睛望著門外,想起這部機車已經跟著她很多年了。剛考上警察大學的那個暑假買的,白色車身,閃閃發亮,辦好過戶跨上車時,丁筱霞忍住想開心唱歌的衝動,微微催動油門,機車晃了一下,她聽見後面有什麼東西砸在地上。
方才機車行送給她的白色安全帽原來擱在後座,現在躺在水泥地面上微微搖晃。機車行的年輕學徒憋著笑幫她撿起安全帽,還相當紳士地拿了塊乾淨的布替她擦拭一遍;她道了謝接過來,安全帽看起來仍然亮晶晶的──如果對那幾道擦痕視而不見的話。
回家一定又會被媽媽叨唸,說自己老是冒冒失失;丁筱霞在心裡苦笑,然後又自我安慰:沒關係,媽媽應該早就習慣了,就像自己早也習慣了媽媽的嘮叨。

丁筱霞在單親家庭長大,「丁」是母親的姓,她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母親也絕口不提父親的事。母親是個護士,文文靜靜、舉止優雅,就連在醫院忙亂的時候,都仍能維持一派從容。
小時候丁筱霞常會幻想自己的父親是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樣的長相;在諸多幻想當中,丁筱霞最喜歡的版本是將父親想像成一個帥氣火爆的幫派分子,某次衝突後在醫院急診室與母親邂逅、墜入愛河,然後在一次處理幫派事務的行動之後失去蹤影。
丁筱霞明白,母親一直希望她可以和自己一樣,成為一個從容溫柔的女孩,嫁個工作穩定收入不錯的老公,組成一個可以裱框當模範的甜蜜家庭;可惜的是,丁筱霞也明白,雖然自己對父母親的過去有少女式過度浪漫的幻想,但自己好動活潑的性格,委實難以成為母親想像的那種女兒。
小學時代,丁筱霞依母親的叮囑去上芭蕾舞課,但到了進入第二期課程的時候,丁筱霞就瞞著母親,把學費拿到兒童跆拳道班報名;中學時代,丁筱霞依母親的叮囑報考一般大學,但刻意考得很糟,再告訴母親自己不但另外參加了警察大學的考試,也已經拿到錄取資格。
每回母親發現真相之後,照例會發一回脾氣,再被丁筱霞的裝傻撒嬌卸除武裝。其實丁筱霞很清楚,只要自己確認想做的事是什麼,就算與母親的期望不同,母親終究仍會成為穩定的支持者;況且,丁筱霞也認為,自己個性當中的剛毅堅持,得自於母親的遺傳──身為一個職業婦女,從事的又是需要排班、經常超時的護士工作,母親能一個人把她帶大,絕對要有足夠硬挺的底氣。

騎著新車回家的路上,丁筱霞靈機一動,繞進文具行,選了一張夠大的貼紙,遮住安全帽頂部的擦痕。
回到與母親同住的公寓,丁筱霞拎著安全帽上樓;在廚房的母親聽見她進門的聲音,先是揚聲問她新車騎起來感覺如何,再叮嚀一定要注意安全,然後擦著手走出來,看見她擱在玄關鞋櫃上的安全帽。
「海綿寶寶?」母親指著安全帽上的貼紙,「我怎麼不知道妳喜歡海綿寶寶?」
「機車行送的安全帽都貼了這個啦。」丁筱霞吐吐舌頭。
「貼得有點歪啊。」母親拿起安全帽端詳。
「機車行學徒技術不好。」丁筱霞在心裡向那個替她撿安全帽的年輕學徒道歉。
「是嗎?」母親的眼神帶笑,接著正色道,「長大了,別再那麼冒失。我要找個時間開始教妳下廚了,女孩子家什麼菜都不會做,以後該怎麼辦?」

現在回想起來,或許母親當時對「以後」已經有了某種預感。
嶄新的機車在丁筱霞念警察大學的第二個學期遭人惡意破壞,貼著海綿寶寶的安全帽不見蹤影。丁筱霞那晚在學校的廁所角落找到它,散著尿液的臭味,內襯被劃得皮開肉綻。
隔了一天,丁筱霞從警大退學。
再過幾天,母親去世。


2

丁筱霞推著被破壞的機車走向機車行。她不想讓母親擔心,打算瞞著母親把車修好,正好那陣子醫院人力吃緊,本來已經升上管理職的母親,晚上自願去支援值班,不會察覺丁筱霞遲歸。
「怎麼搞得這麼慘?」機車行的年輕學徒皺眉檢視,「得花不少錢喔。」
「還能用的就盡量留著,完全不行的再換;」丁筱霞嘆了口氣,在心裡計算自己的存款,「我的預算不多,能省則省。」
「但是車體骨架歪了;」年輕學徒用臺架把車升高,指著車底告訴丁筱霞,「不換的話騎車會有點危險。」
「外表看不出來就好,我會盡量小心;」丁筱霞又嘆了口氣,接著從背包裡摸出一張海綿寶寶貼紙,「對了,我還要一頂白色的安全帽。」
破成碎片的那側車殼換上新的,有裂痕但還撐得住的那側車殼,年輕學徒則用膠暫時補了裂縫。「騎車會震動,」年輕學徒向丁筱霞解釋,「所以這個膠撐不了太久,有機會就過來換。」
修好的車騎起來會歪向一邊,幸好母親不騎機車,所以應該不會發現。
機車的問題還算小事,接到退學通知才是大事。
丁筱霞被叫進校長室時還有點疑惑,當面收下退學通知時已經靈臺清明。她當然知道退學通知上頭寫的原因是假的──機車被毀發生在那件事情之後,她明白這是在警告她不要多嘴。她本來不打算息事寧人,但這些後續動作顯出對方的後臺有多硬、勢力有多大,丁筱霞如果仍想對抗,一定還會有更多麻煩,而且母親幾乎不可能不被牽扯進來。
算了,還是不要增添母親的煩惱吧。況且,既然校方連基本的詢問調查都沒做就已經表態,那麼這個地方也就沒什麼好留戀的了;丁筱霞沒說什麼,收下通知,回教室拎起背包直接了當地離開學校。
接下來幾天,丁筱霞仍然照常清早出門,但目的地已經不是警察大學,而是到補習街的各家補習班試聽。
當初放棄普通大學、選讀警察大學,是認為警務單位是個讓自己可以有所發揮的場域,但從在警大就讀的遭遇看來,自己對社會的認識實在太一廂情願了。丁筱霞決定到補習班衝刺幾個月,重新考一所公立大學;至於母親那兒就先拖一陣子,等瞞不下去了再坦承吧。丁筱霞想,如果現在讓母親知道,母親八成會跑到警察大學找校長據理力爭,但她不想讓這種情況發生。
因為進警大是自己的選擇,出了事應該自己處理;也因為丁筱霞覺得母親已經夠辛苦了,如果自己重新考進大學再對母親說明,母親應該只會嘮叨幾句,就讓這事過去。

凌晨家裡電話響起時,丁筱霞還沒睡。
補習班放學回家、吃過母親留下的晚飯後,丁筱霞就一直在讀從考前衝刺班拿到的教材。從高中畢業明明不到一年,但高中課程內容看起來都像那種認得出長相但記不得名字的舊同學,感覺很熟稔但其實很陌生。
「妳是丁小姐的家人嗎?」電話那頭的聲音問。
「怎麼了?」丁筱霞本來以為是詐騙電話,但對方的語氣裡透露著某種不祥。
「丁小姐在急診室值班時出事了,請妳來醫院一趟。」
深夜的一場幫派械鬥之後,好幾個黑道分子被送進急診室,還沒來得及處理,敵對幫派的年輕小弟又結夥殺來。母親挺身保護傷患,被一個小弟掄過來的滅火器砸中頭部。
丁筱霞趕到醫院,母親正把冰敷袋按在頭側,協助警察做筆錄。
「沒事吧?」丁筱霞沒理會警察。
「嘿,我正在和警察先生說話呢;」母親看到她,微微一笑,「我沒事,只是挨了一下,所以有點昏。這裡待會兒就會開始腫,明天肯定無法見人嘍。」
「回家休息吧,媽。」丁筱霞放心不下,「筆錄什麼的改天再說。」
「對啦,如果不舒服不要硬撐,」警察展現體貼,「過一、兩天到局裡再講也沒關係。」
「就算不做筆錄,這裡也還要收拾;」母親指指急診室,「被搞得一團亂,如果有其他急診進來就麻煩了。」
「還有其他人可以做啦。」丁筱霞勸母親。
「不會花多久時間。」母親道,「如果妳累了,就先回去吧。」
丁筱霞等在一旁,待母親仔細交待了所有事項後,才載母親回家。醫院的同仁好心出借一頂安全帽,但母親說戴安全帽會壓到傷處,索性就不戴了。
「幸好沒遇到臨檢,」丁筱霞在家門口停車時,母親笑道,「好久沒有騎車吹風了呢。對了,妳的車好像有點怪怪的,我覺得有一邊的車殼會晃哩。」
「我明天下課送去機車行檢查一下。」丁筱霞知道母親講的是有裂痕的那側,「妳快去休息。」

隔天早上,丁筱霞不大清醒地睜開眼睛,走進客廳,發現母親沒有像先前一樣備好早餐。
大概是昨晚太累了?丁筱霞悄悄打開母親的主臥室房門探了探,發現床上沒人,倒是廁所的門半掩,透出燈光。丁筱霞快快衝進廁所,發現母親倒在馬桶旁邊,馬桶的內部外緣都有嘔吐物,母親的側臉就浸在嘔吐物裡。
救護車很快就來了,丁筱霞伴著母親到醫院,等在手術室外,聽手術結束後醫師向她說明那個滅火器使母親的腦部與顱骨強烈碰撞,引發顱內出血,腦壓升高,導致嘔吐及昏迷,雖然已經緊急清除血塊,但後續尚需觀察。
丁筱霞覺得自己清醒得不可思議,字字句句都聽得十分明白,但又覺得自己迷惘得毫無頭緒,什麼也沒聽進去。等醫師說完,丁筱霞靜靜地步向急診室,拎起門邊的滅火器走出大門,把滅火器狠狠地砸在醫院圍牆上。
母親沒再醒來。
那天晚上,丁筱霞在醫師的勸囑下回家吃飯更衣,晚上又騎著機車到醫院;踩住停車腳架一拉的時候,有裂痕的側板下半部正式宣布獨立。


3

母親撐過那晚,但在日出時停止呼吸,醫師沒能把她搶救回來。
機車倒是沒什麼問題,只是裂了一半的側板一直沒換,下雨天容易熄火,平時得小心別讓外露的排氣管燙到小腿。
丁筱霞坐在便利商店的用餐區喝剛買的咖啡,眼睛看著窗外。
當年的自己沒想過母親會突然離開,沒想過自己的機車會被人破壞,也沒想過自己會做現在這個工作。
很多人覺得這個工作聽起來有點猥瑣,不大體面,尤其對一個年輕女子而言,更是如此。
不過丁筱霞不這麼認為。
一方面因為丁筱霞個性樂天,對大多數事情沒什麼成見;另一方面則是她認為這個工作有個特別吸引人的部分──它可以讓工作者看到其他人平常隱藏、沒有顯露出來的那個面向。
讓丁筱霞離開警察大學的那件事就是如此。那件事雖然讓她沒法子待在警大,但也讓她及早看清某些人的真面目,因此離開學校,丁筱霞並不覺得有什麼不捨。讓她無法釋懷的是那些人破壞了她的機車,但她無法找他們理論或者以牙還牙地報復,一如母親昏迷的時候,她只能拿無辜的滅火器出氣。
警方沒過多久就逮到那個掄滅火器的傢伙,沒有什麼意外地將他依過失殺人起訴受審、宣判量刑,律師沒有爭取上訴。
丁筱霞知道那人不是故意殺害母親,所以覺得更煩,因為自己雖然生氣,但似乎只能生命運的氣。宣判的時候丁筱霞出庭旁聽,遠遠看著那人,覺得那名看起來年紀比自己略長的男子一臉認命的模樣,心想不如不要關你,把你送過來讓我朝你腦袋上甩一次滅火器好了,你會怎樣就看命運決定吧。
可笑的是,害母親殞命的場景,演的幾乎就是丁筱霞想像中父母親邂逅的劇情。自己的幻想實在太天真,而人世實在太無常。
那段時間接連出現的意外,並沒有讓丁筱霞的個性產生太大變化,只是讓她發現:樂天可以幫助自己面對現實,但不可以因此就對現實的惡意毫無準備。
也就是因為人性難料、人世無常,所以丁筱霞才會決定從事這份工作。丁筱霞認為,無論未來得面對什麼狀況,只要自己多了解一點人性,就多擁有一點應付現實的能力。

手頭這宗任務已經進行將近兩週,再一、兩天應該就可以結案;為了任務,丁筱霞這兩週到過這家便利商店好幾回,附近的街巷狀況已經摸得一清二楚。這裡是最好的等候地點,如果對街那個公寓裡的住戶出門,她一定會看見。
其實有不少同事會設法用GPS等科技輔助行動,不過丁筱霞認為,把地理位置和作息流程摸清楚比較實在,自己先下功夫研究,有突發狀況時,直覺往往比科技裝備更可靠。
這份工作常常需要等待,而必須等待的時候,丁筱霞一向會帶著必要配備。
丁筱霞掏出手機,接上耳機,滑動螢幕,點選播放鍵,王菲的歌聲直接在她的耳道裡出現。

每隻螞蟻/都有眼睛鼻子/牠美不美麗/偏差有沒有一毫釐/有何關係?
每一個人/傷心了就哭泣/餓了就要吃/相差大不過天地/有何刺激?

王菲是丁筱霞最喜歡的歌手,而王菲的曲子裡,〈開到荼蘼〉是丁筱霞心中無可取代的第一名。
起初她沒想過原因,只覺得這首歌好聽;但在重複聽了上百次之後的某一回,她忽然發現:或許因為這首歌的歌詞精準地講出人間看起來差別不大的表象,但人們卻執著於表象中的些微差異,因此患得患失、汲汲營營,而這些為了表象所生的反應,正是導致人們出現那些隱藏面向的主因之一。
用不為人知的手段爭到了表象差異時,通常不是接觸了幸福,而是開啟了結束,一如開到荼蘼,就是花期將盡。
這回任務也是如此。
對街有了動靜。丁筱霞瞥了一眼,又喝了一口咖啡。
她很清楚對方的行進路線,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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