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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  價:NT$ 400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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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書摘/試閱
得獎作品

商品簡介

他用如詩的文字,書寫犯罪的殘酷與隱喻。 ──
素有「犯罪小說界的福克納」、「美國南灣的格雷安.葛林」美譽,
美國重量級推理大師詹姆斯.李.柏克終於在台登場!

★ 名列《泰晤士報》史上最偉大五十位犯罪小說家、《每日電訊報》一生必讀的五十位犯罪小說家
★ 美國推理作家協會愛倫坡獎大師獎得主最受歡迎系列入門作
★ 1990年愛倫坡獎年度最佳小說


戴夫.羅柏蕭原本是個警察,因妻子遭人謀殺與父親意外死亡的陰影而離開警界,目前經營一間小雜貨店維生,日子還算過得去。一天,在酒吧裡遇見多年不見的老友迪克西,他曾是紅極一時的藍調歌手,後來因為酗酒、毆妻、酒駕撞死人等負面新聞而慢慢被眾人遺忘,現在為一間地產商工作。兩人短暫愉快地談起往日風光,戴夫隱約嗅出迪克西從事的工作似有不可告人之處,但他放棄往下繼續追問。

幾天後,迪克西造訪戴夫的小店,向他傾吐自己可能無意間聽聞了一場血腥謀殺,希望戴夫能出面協助解決。只想和養女平靜度日的戴夫旋即回絕,雖然從迪克西猶豫吞吐的舉止便能看出還有更深的隱情,但他仍不願出手相助,沒想到下次再聽見迪克西的消息,就是重傷入院的噩耗。

戴夫不確定為何自己終究蹚了這渾水,是因為兩人的情誼使然,還是想藉此擺脫對愛妻的思念,也可能是想保護養女不受黑幫的騷擾。然而事情也真如他敏銳的直覺警告自己的,要找出真相並順利脫身絕非容易的事……


▍媒體好評
◎ 當之無愧的文學大師,專注於回歸傳統價值的主題:父愛、友情、英雄主義。柏克的故事總能觸及人性深處的悲傷、失落、恐懼、憤怒與仇恨。 ──《出版人周刊》
◎ 當論及美國犯罪小說書寫時,在文學性與角色展現的衝擊性上,鮮少有人能與詹姆斯.李.柏克並列。 ──《每日快報》
◎ 抒情的文字與深刻的人生體驗,精湛地掌握故事的情節與節奏。 ──《星期日電訊報》◎ 充滿詩意的冷硬風格迎面襲來,令人猝不及防。 ──《華爾街日報》
◎ 黑色小說領域的重量級冠軍。 ──《紐約時報》
◎ 美國南方黑色小說之王。 ──《每日鏡報》
◎ 美國最好的作家之一。 ──《衛報》

作者簡介

詹姆斯.李.柏克James Lee Burke
1936年生於德州休斯頓,19歲那年發表第一篇短篇小說,只為了和知名短篇小說家表兄一較高下;29歲出版長篇小說《Half of Paradise》,《紐約時報》將他與紀德、福克納、海明威、哈代等人相提並論。
1987年,柏克從純文學的領域轉往推理類型發展,據說在「從未讀過推理小說」的狀況下開始書寫戴夫.羅柏蕭系列作,第三部作品《黑櫻桃藍調》便拿下美國推理界最高榮譽愛倫坡獎,此後陸續拿下英國犯罪作家協會金匕首獎、漢密特獎、法國偵探文學大獎,名列《泰晤士報》史上最偉大的五十位犯罪小說家、《每日電訊報》一生必讀的五十位犯罪小說家,2009年獲美國推理作家協會頒予代表終身成就的大師獎。年過八十的他依然維持高度寫作欲望,2018年1月推出戴夫.羅柏蕭系列第21作《Robicheaux: You Know My Name》。


譯者:聞若婷

畢業於師大國文系,曾任職出版社編輯,現為自由譯者。嗜讀小說。譯作包括《跑過裂谷》、《沒有名字的人》、《天使三部曲》、《我們為何成為貓奴》等等。賜教信箱:michelle.translator@gmail.com

書摘/試閱

第1章

她鬈曲的金髮披散在枕頭上,臥室窗外有一片山胡桃樹,無聲的熱閃電在樹後方顫動閃爍,把她的肌膚照耀得雪白無比。這是個十分悶熱的夜晚,天空中的雲像是用水彩筆刷上的馬尾巴;墨西哥灣上空傳來一陣雷鳴,聽起來就像有顆蘋果在木桶底部滾來滾去,最初的幾滴雨水叮叮咚咚打在窗扇上。她側躺而眠,被單像個模子,形塑出她的大腿、她臀部的曲線、她的胸部。在熱閃電點亮的瞬間,她裸露的肩膀上那點點晒斑,看起來就像大理石雕像身上褐色的小瑕疵。
這時候,一根撬棒把大門從門框裡撬出來,木板應聲碎裂,兩個穿厚重鞋子的男人闖進屋內,各自擎著一把泵動式霰彈槍。一個是高大的海地人,另一個是拉美裔,有一頭披散的油膩鬈髮。他們站在只睡著她一個人的雙人床床尾,不發一語。她醒了,嘴巴張著,瞪大的眼睛還空空洞洞地沒有意識。她的臉仍因為作夢而熱乎乎的,無法把睡眠和這兩個沉默地盯著她的男人區分開來。然後她看到他們互看一眼,接著便用霰彈槍對準她的胸膛。她眼前一花,呼喊我的名字,聽起來像是她喉嚨裡有個溼潤的泡泡破掉了一般。被單在她手裡絞成一團;她把被單拉起來擋在胸口,彷彿能保護她不被十二口徑的霰彈槍和零零號獵鹿彈所傷。
他們開始射擊,槍管冒出的煙和火焰似乎讓整個房間炸開來,彈托、床墊填充物、床架被鑿出來的碎木塊、撕裂的燈罩、碎玻璃齊飛。這兩個殺手做事很有條理。他們都抽出了霰彈槍裡為了維護狩獵精神而放置的栓子,因此他們可以在彈匣裡裝進五枚子彈,他們不停地發射以及把冒著煙的彈殼退到地板上,直到撞針發出啪地一聲:彈匣空了。然後他們重新填彈,平靜得就像剛從藏身處站起來、朝著飛過頭頂的一群野鴨開槍的男人。
被單破破爛爛,被她的血浸透,嵌進了她的傷口。那兩個人已經走了,我跪在妻子身邊,親吻她已視而不見的眼睛,用手撫過她的頭髮和蒼白的臉,把她的手指含進口中。碎裂的床架上淌下一滴她的血,蓄積在我的皮膚上。一道閃電驀然在屋後的空曠原野上炸開。我的腦內瀰漫著一股潮溼的、硫磺般的氣味,我再次聽到我的名字,像是模糊不清的空氣由鋪滿泥沙的池塘底部掙扎著浮上來。

星期六凌晨四點,下著豪雨的時分,我在西巴頓魯治郡的一間汽車旅館裡,從夢境中甦醒。我穿著內褲坐在床沿,揉揉臉想要揉掉那個夢,然後我上了個廁所,回來之後繼續坐在床沿,坐在黑暗中。
還要兩個鐘頭才會天亮,但我知道我不會再睡了。我穿上防水外套、戴上帽子,開著我的小貨車到一間徹夜不打烊的小餐館,它占據了一棟橫板建築旅館的一側。雨水嘩啦嘩啦打在我的貨車駕駛室上,西南方吹來的強風先是橫掃過阿查法拉亞沼澤,再抽打公路旁的棕櫚樹和橡樹。西巴頓魯治郡的疆界由密西西比河河岸開始,一向是個不入流的區域,滿是卡車休息站、小賭窟和黑人及工人聚集的酒吧。往東望去,你可以看到卡爾克蘇河橋點著燈光的大梁,看到煉油廠冒出的煙柱,看到州議會大廈在雨中的輪廓。巴頓魯治是個綠色城鎮,處處可見橡樹、公園和湖泊,而煉油廠和化工廠散發的數千盞燈光,被視為金融穩固的證明,而不是工業禍害的象徵。可是一旦你軋過橋上的金屬格柵往西開,咚咚地下橋開上路面龜裂的四線道,你就來到了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迎合的是阿查法拉亞盆地的居民──凱真人(譯註:凱真人[Cajun]是一支族裔,主要居住於美國路易斯安那州,有一部分為阿卡迪亞人[Acadian]的後裔。阿卡迪亞人是說法語的族裔,原居於加拿大東部,後在七年戰爭[一七五六~一七六三年]時被驅逐到路易斯安那州,定居並與當地人通婚,漸漸發展成凱真族群。)、混血黑人、碼頭工、輸油管工人、鄉下人,他們對美國地理版圖的認知之狹隘,只看對方有沒有一輛破爛的小貨車、一臺播放鄉村樂歌手威倫.傑寧斯歌曲的卡帶錄音機,以及十二瓶裝的傑克斯啤酒,來判斷是不是同道中人。
小餐館停車場上方黃色弧光燈的光暈,照亮有如紡紗的雨絲。餐館裡幾乎空無一人,只有我隔著出餐口看到的站在廚房裡的一個胖黑女人,還有一個清秀的紅髮服務生,她年約二十出頭,穿著粉紅色制服,頭髮紮起來,露出布滿雀斑的脖子。她顯然已經很疲憊了,不過還是客氣地面帶微笑為我點餐,我對於自己這麼容易為年輕女人的笑容心動而感到心虛,甚至羞愧。因為如果你已經四十九歲,你未婚或喪妻或純粹只是抱著獨身主義,那麼某個年輕女人似乎對你另眼相看,很容易就會令你飄飄欲仙,而忘了那經常只是人家在敬老尊賢。
我點了炸牛排和咖啡,然後聽著隔壁點唱機播放的歌曲:吉米.柯蘭頓的〈只是夢一場〉。那扇門開著,通往空蕩蕩的舞池,我望過去,看到靠著另一側牆壁的吧檯邊坐著六個人。其中有個跟我差不多年紀的男人,留著金色鬈髮,我看到他把威士忌喝乾到只剩冰塊,用杯子指了指酒保要他續杯,然後他從高腳椅上站起來,穿過舞池走到這一側的餐館裡。
他穿著灰色休閒長褲,配上印著藍色花朵的綠色休閒襯衫,腳蹬擦得很亮的樂福鞋、白襪子,戴金錶,襯衫口袋裡夾著幾枝金色原子筆。他讓襯衫下襬垂在褲子外面,用來掩飾他的大肚腩和游泳圈。
「嘿,甜心,我要一個起司漢堡,幫我送到吧檯去,行吧?」他說。
這時候他的眼睛適應了光線,才更仔細地看了看我。
「我的天老爺,」他說,「戴夫.羅柏蕭,你個好小子。」
這張臉,這個聲音,來自過去──不光是我的過去,而是往昔的整個時代。迪克西.李.皮尤,一九五六年我在路易斯安那西南學院讀大一時的室友:他是窮人家的孩子,老家在巴頓魯治北邊的一座濱河小鎮,他的口音更像密西西比人而不是路易斯安那人,才念第一學期就被退學了,然後他去了曼菲斯,灌了兩張唱片,替他錄唱片的錄音室曾經發掘卡爾.帕金斯、強尼.凱許和貓王。他的第二張唱片讓他上了紐約的電視節目,我們目瞪口呆地看他彈著他的漸層色節奏藍調吉他,或是激昂地敲著鋼琴琴鍵,而臺下的幾千名觀眾簡直為他瘋狂,在走道上熱情地舞動。
在搖滾樂年代早期,他是數一數二的大明星。不過他比同輩的許多人更得天獨厚。他很真實,是個此心可昭日月的白人藍調歌手。他的音樂啟蒙來自浸信會,但在那座有棉花田和山胡桃園的小鎮裡,也有人讓他吃足苦頭,他唱的歌曲裡充分抒發了這樣的痛苦,那些情感並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
後來我們讀到也耳聞關於他的其他故事:四或五次失敗的婚姻、他的一個孩子命喪火窟、在德州肇事逃逸和酒駕,讓他進了亨茨維爾監獄。
「戴夫,真的假的,」他笑嘻嘻地說,「我上次見到你是十年還是十二年前在紐奧良吧,你是警察。」
我記得。那是在運河街上一間三流酒吧,專門找過氣的名人當號召的那種地方,客人會在表演時製造噪音,還會羞辱表演者。
他在我身旁坐下來,又幾乎像是突然想到似地和我握了握手。
「我們一定要來喝些爛酒、講講幹話。」他說,然後吩咐服務生給我一杯啤酒或是氣泡水調酒。
「不用了,謝謝,迪克西。」我說。
「你是說現在時間太晚或是太早,還是你在戒酒?」他問。
「我現在會去聚會,你懂我的意思吧?」
「當然懂。了不起啊,老兄,我真佩服你。」他的眼睛是綠色的,酒精使他眼神發亮。他直直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後眨眨眼,一時間有點發窘。
「我在報紙上看到你老婆的事,真遺憾。」
「謝謝你。」
「他們逮到凶手了嗎?」
「算是吧。」
「是喔。」他說,仔細看了我一下。我看得出來他愈來愈不自在,他發現和老朋友不期而遇,並不保證就能重拾愉快的舊時光。這時他又露出微笑。
「你還是警察嗎?」他問。
「我在新伊比利亞市南邊開了一間釣具兼租船店。我昨天晚上來這裡買冷凍設備,結果被暴風雨困住了。」
他點點頭,我們雙雙沉默下來。
「迪克西,你在這裡演出嗎?」我問。
講錯話了。
「沒有,我已經不混那個圈子了。自從在德州惹上麻煩,我就沒有真正回到演藝圈。」
他清了清喉嚨,從襯衫口袋拿出一包菸,抽出一根。
「欸,甜心,幫我去吧檯拿我的酒來好嗎?」
服務生嫣然一笑,放下她用來擦桌檯的抹布,走到隔壁的夜店去。
「你知道德州的事嗎?」他問。
「嗯,應該吧。」
「我是酒駕沒錯,而且出車禍以後我跑掉了。但那個傢伙碰到路口停都沒停,我根本閃不掉。可是他的小兒子死了,老兄,我帶著這個疙瘩活得很痛苦。我在獄中表現良好,十八個月就被放出來了。」他用指甲在餐巾紙上畫線。「不過有很多人不想忘掉這件事。」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覺得他挺可憐的。他看起來跟我當年認識的毛小子似乎沒有太大差別,只不過他現在可能大部分時候都像個濃度有四十五度的人體酒瓶。我記得在《新聞周刊》上看到一篇迪克西.李的報導,那是我讀過最能精確定義他這個人的一段文字。記者問他,他的樂團成員中到底有沒有人會看樂譜,他回答:「有啊,有的會,不過他們的表演不會比較差。」
我總得接話,所以我問他最近都在做什麼。
「租地仲介。」他說,「套句鄉村樂前輩漢克.史諾的話:『從親愛的蒙大拿州一直到阿拉巴馬州。』都是我的。只要有石油和煤礦,就有我的生意。而且是正當收入啊,夥伴。」
服務生把他的波本酒加水放到他面前。他喝了一口,隔著杯子朝她擠擠眼睛。
「聽你說你過得不錯,我很開心,迪克西。」我說。
「嗯,日子過得快活啊。凱迪拉克敞篷車、每個星期都換新住址,比羽衣甘藍玉米粥強多了。」他打了一下我的膀子。「哎,不管怎麼說,都是搖滾生活啦。」
我順從地點點頭,隔著出餐口望向那個黑女人,她正把我的薯餅和炸牛排倒到盤子裡。我準備告訴服務生我是要外帶。
「嗯,還有人在等我。」迪克西.李說,「有些年輕的甜姐兒還會投懷送抱,你懂我的意思吧?再見啦,兄弟,你氣色不錯。」
我跟他握握手,把牛排吃了,再買了第二杯咖啡帶在路上喝,接著便走到外頭的雨中。
穿越阿查法拉亞盆地的一路上,暴雨都像用重拳在揍我的車頂。太陽出來之後,天光顯得又灰又溼,野鴨和蒼鷺低低地飛過沼澤裡的枯柏樹。海灣的水是鉛灰色的,被強風吹得掀起水花。在一座淹了水的柳樹林裡藏著個鑽油平臺,頂端噴出燃燒天然氣的熊熊火光。每天早晨醒來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禱告,感謝我的「高等力量」幫助我在昨日保持清醒,並請求祂在今日讓我能堅持下去。今天早晨,我把迪克西.李也列入了禱告內容。

我穿過聖馬丁維爾市,回到了新伊比利亞市。現在太陽已經昇到了泰許河的橡木林上方,但是在這清晨的陰影深處,霧氣仍然像氤氳的煙霧一般,繚繞在香蒲和潮溼的樹幹之間。現在才三月,春天卻已經鬧嚷嚷地進入了南路易斯安那,這是它的一貫伎倆,每次二月連續陰雨過後都會如此。新伊比利亞市東大街兩側的花園裡,杜鵑、玫瑰、紅的黃的朱槿爭奇鬥豔,格子棚架和涼亭上爬滿凌霄花和纍纍的紫藤。我轆轆地駛過開合橋,沿著緊鄰河口的泥土路前往小鎮南邊,我在那裡經營一座漁船碼頭,並帶著一個名叫阿勒菲的六歲薩爾瓦多難民女孩,住在我父親於大蕭條時期用柏木和橡木蓋成的老家。
房子的木材從沒油漆過,像鐵一樣又黑又硬,屋梁是用木釘接合起來的。我家前院的山胡桃樹枝繁葉茂,現在還滴著雨水,叮叮敲打迴廊的鐵皮屋頂。院子總是籠罩在陰影裡,地上還鋪著層層疊疊的發黑枯葉。阿勒菲的保姆是個年事已高的混血黑女人,她正在側院裡把我鋪在兔舍上的塑膠遮雨布扯下來。她的膚色有如銅板,眼珠是藍綠色,南路易斯安那有法國血統的黑人很多都是這樣。她的身體像是用木棒拼裝而成,皮膚上布滿彎彎曲曲的紋路。她常嚼溼式鼻菸,也會抽手捲菸,在我自己家對我頤指氣使,但她工作起來比我認識的任何人都勤勞,而且打從我孩提時起,她就對我家忠誠不貳。
現在我的漁船碼頭已經完全籠罩在陽光下,我看到替我工作的另一個黑人巴提斯正在一艘船旁邊,替兩個白人男人把一個保冷箱放進船裡。他禿頭,沒穿上衣,保冷箱的重量使他寬闊的背部和肩膀的肌肉都隆了起來。他總是徒手掰斷引火柴丟進我的烤肉爐,有一次我還看到他抓著一條一百八十公分長的短吻鱷的尾巴,把牠拖出水中拋到沙洲上。
我繞過院子裡的水窪走到迴廊。
「你要怎麼處置這畜生?」混血女人克萊瑞絲問。
我養了一隻名叫三腳椅、顧名思義只有三條腿的浣熊,她給牠拴上了牠的鍊子,那條鍊子固定在一條晾衣服的鐵絲上,牠可以在院子裡自由奔跑。她抓著鍊子把牠提到半空中,牠的身體扭來扭去,好像被處以絞刑的犯人。
「克萊瑞絲,別這樣。」
「問牠幹了什麼好事,牠呀。」她說,「去看我的洗衣籃,去看你的襯衫。昨天是藍色的,現在是咖啡色。你去聞。」
「我帶牠去碼頭好了。」
「叫巴提斯別帶牠回來了,絕對不要。」她把已經被勒得半死不活的三腳椅丟到地上。「牠再進到我的屋子,你就會看到牠和紅薯一起躺在鍋子裡。」
我把牠的鍊子從晾衣繩上解下來,牽著牠到碼頭邊的釣具店和小餐館。我總是很訝異在美國南方的白人怎麼會有自命不凡的錯覺,畢竟超過一半的白人家庭實際上是由有色人種支配和管理的。
巴提斯和我把昨晚暴風雨造成的積水從我的出租船裡舀出來,然後我們補滿了香菸和糖果販賣機,用網子撈掉活餌水箱裡死掉的銀光魚,倒掉冰櫃裡的水,在汽水和啤酒上頭鋪上新的碎冰,然後給烤肉爐生火,準備供應午餐給中午的釣客。我用巨大的木製電話線線軸當桌子,並且在中間的洞裡插上海灘傘;這時我把海灘傘都撐開,然後回到屋子裡。
雨過天晴的這個早晨十分美麗。天空是蔚藍的,原野上的草經過雨水洗禮變得更綠;迴廊上涼風習習,後院有合歡樹的遮蔭而仍然很陰暗,我的紅杉木長花盆上有一條一條的水痕,花盆中種滿牽牛花和火焰草。阿勒菲穿著睡褲坐在廚房的餐桌邊,畫著我前一天買給她的米老鼠著色本。她的黑髮剪了瀏海;她褐色的眼睛很大,臉圓得就像烤派的盤子,她的皮膚已經晒得比原本更黑了。若要說她的外貌還有哪裡不夠完美的話,那就是她的門牙齒縫比較大,不過這只會使她的笑容看起來更燦爛。很難相信不到一年以前,我才剛從墨西哥灣附近的西南海峽一架墜落的飛機裡把她救出來。當時她差點淹死,骨頭感覺輕得像中空的鳥骨,躺在我妻子的腿上,嘴巴一張一合,像一尾孔雀魚。
我用掌心撫摸她細軟的黑髮。
「小傢伙,妳怎麼樣?」我說。
「戴夫,你去哪裡了?」
「我被暴風雨困住了,只好在巴頓魯治過夜。」
「噢。」
她的手繼續畫畫,然後她又停下來,笑嘻嘻地看著我。
「三腳椅在克萊瑞絲的籃子裡便便了。」她說。
「我聽說了。聽我說,不要再講『便便』,要講『上廁所』。」
「不能便便?」
「對。『牠去上廁所。』」
她跟著我重複一遍,我們兩人都邊講邊點頭。
她現在在新伊比利亞市的天主教學校讀一年級,但她學英語的主要對象似乎是克萊瑞絲、巴提斯和他老婆,而不是我還有修女。(隨便哪一天你都可能聽到這三個人說出類似的句子:「幾點現在?」、「你怎麼搞的在我窗戶底下燒它們葉子,你啊?」、「我在開你車的時候,我啊,有人在輪子底下塞了釘子,給它變平了。」)
我抱了抱阿勒菲,親吻她的頭頂,回到臥室脫衣服,然後沖了個澡。從窗戶送進來的微風帶著溼潤泥土和樹的氣味,還隱約有仍在樹蔭下綻放的紫茉莉芬芳。這樣的春日早晨應該讓我的心像鼓脹的風帆,但我覺得委靡而虛脫,好像身心已經到了極限,而且原因不單純是昨晚的噩夢和失眠。我總在詭異的時刻陷入這種狀態,好像我心臟的血管堵住了,而我的腦海中會忽然亮起和響起一些我並沒有準備好面對的影像和聲音。
我在任何地方都可能發作。但此時此刻,我發作的地點是我的臥室。我換掉了牆上的幾塊木板,也用木製品補料把十二口徑獵鹿彈造成的彈孔填平,並用砂紙磨得光滑。布滿彈痕、處處碎裂的床架上,留有一抹像是用油漆刷甩上去的褐色痕跡,那是我妻子的血;現在這床架放在我土地外圍已經荒廢的舊穀倉裡,靜靜地待在角落。可是當我閉上眼睛,我會在黑暗中看到交錯縱橫的霰彈槍火光,聽到和窗外閃電一樣響亮的爆裂聲,聽到她一邊尖叫一邊蜷縮在被單底下,試著保護自己,而我在雨中朝房屋狂奔,我自己的尖叫聲被沿著大地漫過來的雷聲吞沒。
當這類陰鬱的幻想在清醒的日子裡找上我時,我總是沒辦法靠著意識脫困,這次也不例外。於是我穿上運動短褲和跑鞋,到後院去舉重。我用四十公斤重的槓鈴練硬舉、彎舉和推舉,十下為一組,我各做了六組。然後我沿著緊鄰河口的泥土路跑了六公里,陽光有如輕煙,從我頭頂的橡樹和柏樹枝葉間飄下來。香蒲和睡蓮之間仍然有歐憒b捕食昆蟲,有時在兩棵柏樹間的陰暗處,我還會看到大口黑鱸的背就在水面下若隱若現。
我跑到開合橋時準備折返,朝橋梁管理員揮揮手,然後一路衝刺回家。我的呼吸很穩,胸腔的血液彷彿在歌唱,腹部感覺平坦而堅實,我想的卻是不知道還能把死亡和回憶擋在門外多久。
我永遠都是賽馬場邊的賭徒,想要憑直覺掌控未來,而我能參考的只有當天早晨的預測賠率表。

三天後,我正用掃帚頂出我漁船碼頭上帆布篷縐褶處的積水,釣具店裡的電話響了。來電者是迪克西.李.皮尤。
「我帶你去吃午飯。」他說。
「謝了,不過我要工作。」
「我有事要跟你講。」
「講吧。」
「我要私下跟你講。」
「你在哪裡?」
「拉法葉市。」
「開過來吧。沿東大街往郊區開,然後走小鎮南邊貼著河口的泥巴路,一直走就會看到我的店了。」
「給我一小時。」
「你聽起來很悶啊,夥伴。」
「是啊,我大概又該結婚了之類的。等我啊。」
我和巴提斯每天早上都會用烤肉爐烤雞肉和辣香腸;這烤肉爐是我自己做的,用乙炔槍橫向割開一個金屬油桶,在上頭焊上鉸鍊和金屬支架。我販售用紙盤裝的烤肉配雜燴拌飯,這樣一份午餐定價三塊半,我通常一天可以淨賺三十塊左右,全是剛回來或正要出發的釣客所貢獻的。等把電話線線軸做成的桌子都收拾乾淨,我和巴提斯會給自己弄一份特餐,開兩瓶胡椒博士汽水來喝,然後坐在水邊的海灘傘下用餐。
這是個溫暖而明亮的午後,風吹得沼澤間枯柏樹上的苔蘚都飄了起來。天空藍得完美無瑕,就像茶杯的內側。
「那個人開車的樣子,好像他不知道馬路有洞。」巴提斯說。那件被晒到褪色的丹寧襯衫前襟是敞開的,他用絲繩穿過一角硬幣掛在脖子上,用來驅離邪惡的符咒「格斯格斯」,他黝黑的胸膛看起來像鍋爐板。
他說的那輛粉紅色凱迪拉克敞篷車頂篷是打開的,車身濺了一條條泥巴痕,擋泥板撞成了波浪狀,還有一些凹痕。我看著車頭往下栽進一個坑洞,把黃泥巴水濺得整面擋風玻璃上都是。
「迪克西.李做任何事都不懂得節制。」我說。
「你沒要把我們的船租給他吧?」
「他只是來找我談事情。他以前是很有名的鄉村樂和搖滾樂明星。」
巴提斯繼續咀嚼,給我一個白眼,顯然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
「我是認真的,他以前在納許維爾市紅得很呢。」我說。
他瞇起眼睛,每次聽到不懂的關鍵字時他都會這樣。
「那是田納西州的一座城市,出了很多鄉村樂唱片。」
白費脣舌。
「我再去拿兩瓶胡椒博士來。你餵過三腳椅了嗎?」我問。
「你以為那隻畜生不知道哪裡有吃的?」
我不懂他的意思。
「牠可沒弄丟鼻子啊,沒有。」
「巴提斯,你在說什麼啊?」
「牠把你的油煎餡餅都吃光了。去看你的油煎餡餅。」
迪克西.李把車子熄了火,甩上車門,笨重地沿著碼頭走進釣具店,看到我之後朝我們擺擺手。他面無血色,皮膚緊緊地繃在骨頭上,臉上結滿一粒粒汗珠,像是南瓜表皮上的水滴。他穿著一件滿是玫瑰花圖案的炭黑色襯衫,鈕釦周圍和腋下部位已經汗溼了。
我跟著他走進釣具店。他往櫃檯上放了一張五元鈔票,用啤酒箱的邊緣撬開長頸傑克斯啤酒瓶的瓶蓋,舉起來就往嘴裡灌。他一口氣吞掉幾乎一整瓶,然後喘了口氣,眼睛一睜一閉的。
「天啊,可把我饞死了。」他說,「我是說真的快死了,小子,好像有人用鑽子把我兩邊太陽穴都捅穿了。」
他又舉起酒瓶,一手扠著腰,把酒喝乾。
「這是個微醺的開始,但沒辦法讓毒蛇安分地待在簍子裡太久,不是嗎?」
「是沒辦法。」
「我們現在講的是,我需要更正經一點的酒。你這裡有沒有傑克丹尼或是金賓波本威士忌?」
「不好意思,沒有耶,迪克西。」我幫他結帳,把找給他的零錢放在櫃檯上。
「那我只好用這些寶貝頂著了。」他又開了一瓶傑克斯啤酒,喝了一大口,然後吁出一口氣。「有次有個神父問我:『孩子,你能不能喝下兩杯酒以後就停止?』我說:『先生,我沒辦法回答你,因為我從來沒試過。』這應該是個笑話,但我想其實真夠可悲的,不是嗎?」
「兄弟,你有什麼事?」
他望了望空蕩蕩的釣具店。
「帶我去坐船怎麼樣?」他說。
「我現在有點走不開。」
「我會付你鐘點費。喂,這事很重要欸。」
他的綠眼睛直直盯著我。我走向釣具店的門。
「我半個小時後回來。」我朝巴提斯喊了一聲,他還坐在海灘傘下吃午餐。
「謝了,戴夫,你真是個好人。」迪克西.李拉開紙袋,往裡頭裝了四瓶傑克斯啤酒。
我用裝了船外機的小艇帶他沿河口開出去,經過鎮中心的交叉路口,那裡有一間油漆剝落的老雜貨店,坐落在一棵巨大的橡樹樹蔭下。幾個老頭還有修馬路的黑人工人坐在雜貨店寬敞的迴廊上喝汽水。
我們小艇製造的尾波透過睡蓮和香蒲往外漫去,拍打著堤岸邊的柏樹樹根。迪克西.李倚著船頭斜躺,手裡的啤酒瓶彷彿裝滿琥珀色的陽光,褐色水面折射的陽光使他的眼睛憂愁地瞇了起來。我關掉馬達,讓我們乘著自己的尾波漂進幾棵枝葉伸到水面上的柳樹底下。在突然而來的寂靜中,我們能聽到雜貨店鋪著碎貝殼的停車場裡有一輛車,正在用收音機播放漢克.威廉斯的老歌。
「我的老天爺啊,那歌聲在我腦子裡還是腦子外?」他問。
「是鎮中心傳來的。」我微笑對他說。我拿出我的折疊刀,削著一根溼柳條的樹皮。
「好懷舊喔。我剛出道的時候,他們說如果你的表演比不上漢克或萊夫蒂,你就別想混了。他們說得也沒錯。嘿,你知道我職業生涯中最光彩的是什麼嗎?不是那兩張金唱片,更不是娶了某個腦袋進水的電影明星,而是我有機會在紐奧良和肥仔合錄了一張現場專輯。他從頭到尾就只有跟我這個白人歌手合錄過專輯。老兄,他真的太正了。他坐在鋼琴椅上,看起來像隻胖嘟嘟的小豬,穿銀色襯衫配水鑽外套,手上戴一大堆戒指。他笑嘻嘻的,身體搖來擺去,用鑫鑫腸似的手指狠敲鍵盤,滿臉的汗水狂飛,整個觀眾席都瘋了。我是說一堆白人娘們想要爬到舞臺上,還有些人當著警察的面跳起下流版的搖擺舞。我是說那就是他的場子,他是他們的主人啊,老兄,但每次他結束一段狂飆,他都會指著我,讓聚光燈打在我的吉他上,於是我也能分到一半的吶喊。那傢伙心胸真是寬大,老兄。」
迪克西.李搖搖頭,又用小刀開了一瓶傑克斯啤酒。我看了一下錶。
「對喔,抱歉。」他說,「這是我的壞毛病,老愛提當年勇。我說,我有壞事要講。其實呢,真的很扯。我甚至不知道從何說起。也許根本沒什麼。該死,我也不知道啦。」
「不如你就直接講出來吧?」
「星辰鑽探公司派我和另外兩個租地仲介去蒙大拿州,落磯山脈東麓,他們戲稱那裡是『東部戰線』。有好多超大的天然氣儲氣槽,孩子,未開發的處女地。我們談的可是幾億美元的商機啊。只不過某些偏遠地區屬於黑腳印地安保護區,這可就麻煩了。
「但我不傷腦筋,我只是個租地仲介,對吧?我不跟森林局或是印地安人或是在樹上刺東西的瘋王八蛋打交道──」
「你說在樹上做什麼?」
「有一群邪教信徒之類的人不想讓任何人砍樹,所以就把釘子和道釘釘在樹幹低處。後來某個伐木工人帶著鏈鋸過去,差點沒把自己的臉都鋸掉。不過我對那些人沒什麼意見,每個人都有他的立場嘛,對吧?讓星辰鑽探公司去搞定公關和政治問題,迪克西.李只要一點威士忌和上帝的恩賜就能混日子了。
「但是我們回來六週,在拉法葉市的石油中心談生意和開會。所以我和另外兩個租地仲介住在汽車旅館。所有費用都能報公帳,酒吧二十四小時不打烊,每天早晨還有一個黑人把血腥瑪麗調酒和冰鎮鮮蝦送到泳池邊給我們享用。這應該是一場愉快的假期才對,我度完假才要回去跟那些印地安人還有瘋子鬥智鬥力。
「不過前天晚上,其中一個租地仲介在他的房間辦了場派對。其實應該說怪胎秀會更貼切。一堆娘們扯掉奶罩,一堆人互相吐冰塊和奎寧水。後來我大概是情聖上身吧,帶著一個大塊頭金髮女進了臥房,她看起來好像能把一頭豬拋到圍欄另一邊。」
他的目光從我臉上移開,臉頰微微泛紅。他沒看我,只是自顧自地又喝了一口啤酒。
「但是那天晚上我爛醉如泥,絕對搆不上她對打炮的要求。」他說,「我一定是昏了過去,從床邊滾到床和牆壁之間的縫隙,因為凌晨五點我就是在那個地方醒過來的。簍子裡的毒蛇開始騷動時,我聽見那兩個租地仲介在隔壁房間講話。
「其中一個人──我沒要講出他的名字──說:『別擔心,我們做了該做的事。』然後另外那個人說:『是啊,但我們應該多花一點時間,在他們身上壓些石頭之類的。森林裡總有動物在東挖西挖的,到時候把獵人引來了。』
「然後第一個人說:『沒人會去找他們啦,沒人在乎他們。他們兩個都只會惹麻煩,沒錯吧?』
「然後第二個人說:『大概是這樣沒錯。』
「第一個人又說:『這就像打仗一樣,等仗打完了你再訂規則。』
「我靜靜地待在臥室裡,直到聽見他們用客房服務叫了早餐和兩瓶氣泡酒,我才穿著小內褲走出去,一副剛從娘胎冒出來的模樣。我看他們兩個都嚇到差點拉褲子。」
「你覺得他們殺了人?」
他緊張地摸了摸額頭。
「天啊,老兄,我不知道。」他說,「你覺得聽起來怎麼樣?」
「聽起來不太妙。」
「那你覺得我該怎麼辦?」
我在我的卡其工作褲膝蓋處抹了抹掌心,然後用指甲輕敲船外機的金屬外殼。陽光透過柳葉在迪克西發紅的臉上投下斑斑光點。
「我可以介紹你認識伊比利亞郡警長,或是拉法葉市一個優秀的緝毒局幹員。」我說。
「老兄,你在說笑嗎?我的人生如果需要緝毒局幹員,就好像在說雞舍需要找一條愛吃蛋的狗一樣。」
「好吧,那你還是可以找警長。」
他舔掉從啤酒瓶冒出來的泡沫,迎著陽光瞇起一眼看我。
「我怎麼感覺你想叫我回家吃自己。」他說。
我揚起眉毛,沒說話。
「拜託啦,戴夫,我需要幫忙。我最不會處理煩惱了,我會被打趴。」
「你認為命案現場在哪裡?」
「我猜是在蒙大拿吧,過去三個月我們都待在那裡。」
「我們可以找聯邦調查局談一談,但我想不會有什麼結果的。迪克西,你掌握的情報實在很有限。」我停頓了一下。「還有另一個障礙。」
他像個怕挨罵的小孩望著我。
「以前我在酗酒的時候,很難說服別人相信我聽到和看到什麼事。」我說,「這很不公平,不過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他直勾勾地瞪著河水,用指尖捏著眼皮。
「我建議你離那兩個傢伙遠一點。」我說。
「我跟他們是同事耶。」
「還有別的公司啊。」
「別開玩笑了,我蹲過亨茨維爾,德州的假釋官可不會幫人寫什麼有用的推薦信。」
「那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很可悲吧?」
我開始把錨繩往上拉。
「你不管我了嗎?」他問。
「我也希望我幫得上忙,但沒辦法,我是實話實說。」
「你先別急著發動引擎,我問你個問題。你老爸是在墨西哥灣的鑽油平臺出事走的,對吧?」
「對啊。」
「是星辰公司的鑽油平臺,對吧?」
「嗯。」
「他們沒有開防噴洩氣閥,結果井噴的時候死了二十幾個人。」
「你的記性很好,迪克西。」我扳節流閥來開油門,然後拽了一下啟動拉繩。沒點著。
「我剛才講的是星辰鑽探公司的事,對你來說也無關痛癢?」他問。
我繼續拽拉繩,同時機油和汽油不斷從馬達滲到水裡。然後我單膝跪在椅凳上,用掌心牢牢穩住引擎外殼,抓著啟動拉繩的握柄往我耳朵旁邊狠拉。引擎轟然發動,螺旋槳從河底攪起一團黃泥和枯死的扁豆藤,我讓船調頭回到豔陽下,河水拍打著船頭底部,風中帶著茉莉花和紫藤的香氣。回程的路上,迪克西坐在船頭,兩條前臂軟軟地垂放在兩腿之間,他的表情變得呆滯、無精打采,開滿玫瑰的襯衫被暖風灌得鼓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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