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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權女子:獄中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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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權女子:獄中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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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席捲韓國大鐘獎5項大獎,韓國票房大作《朴烈:逆權時代》並行故事。
連法官都動容的獄中自白書。
一個日本叛亂犯,為何成為韓國的建國英雄?
一個短暫、多舛的青春,為何貢獻於無政府主義?
一個無法選擇出身,但自己決定了人生的奇女子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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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量有限,兌完為止

日本佔領朝鮮時期發生的「朴烈事件」,2019年搬上螢幕。1923年一對無政府主義的情侶——朴烈與金子文子,因「預謀殺害裕仁皇太子」之嫌,被以「大逆罪」逮捕。1926年面對天皇特赦,金子文子斷然拒絕,因為「所謂活著,不是只是能夠活著,是要靠著自己的意志活著,無論生或死,才有價值」,並(據稱)自縊於獄中,享年二十三歲,百年後的2018年11月獲韓國追頒建國勳章。審判之初,金子文子自述「我為何成為這樣」,身世的飄零,連法官都動容,並且希望她寫下來,所以才有了這本「獄中手記」。

從小在不幸的家庭長大,父親因為嫌棄母親,一直没有登記結婚,甚至後來棄母女兩而去,以至於一直到七歲,金子文子還是個「無身份者」,之後重複經歷著顛沛流離與寄人籬下,甚至一度從日本漂泊到了朝鮮⋯⋯絕望之下,她曾經想自己結束這樣的命運,然而必須承認更想的是「向折磨我們的那些人報復」,因為她的經歷讓她詛咒這個世界,因為她目睹了母親受到的欺凌、低層勞動者遭遇的剝削,因為自身不斷在不對等關係中飽嚐的羞辱。返日後,她「找到」(選擇)了朴烈,一位在日活動的朝鮮「不逞社」領袖,「請問你是民族運動者嗎?⋯⋯假如是,那有些遺憾,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他成了她的愛人,更是同志——逆權年代裡徹頭徹尾的逆權份子。他們以確認彼此的理念守護愛情。最後即將到來的那一刻,金子文子認為前所未有的滿足,但比起生命坐標上的定位,更重要的或許是她實踐了對自己諾言:「⋯⋯我將永遠跟著你。要死,也一起死吧,讓我們生死與共吧!」

 

作者簡介

金子文子

1903-1926,日本大正時代無政府主義者 。 關東大地震(1923年9月1日)發生兩天後,同韓國男子朴烈被以「企圖暗殺裕仁皇太子」入罪,遭日本殖民政府逮捕。1926年3月25日判處死刑。4月,昭和天皇下令特赦,改判為無期徒刑,金子文子拒絕減刑,同年7月23日據稱自縊於獄中。2018年11月17獲南韓政府追頒建國勳章。

譯者簡介 
陳柏瑤

日本女子大學畢業,曾於日本居住6年。目前專職翻譯,同時從事日文教學工作。

【導讀】
金子文子「獄中手記」補遺——朴烈與無政府主義者

沈旭暉 ( 香港中文大學社會科學院客席副教授/GLOs Founding Chairman / 國際關係學者)

自從南韓平昌冬奧,兩韓關係忽然大幅改善,雖然與統一有關的具體建議還是全不可行,但南韓現政府寧取「血濃於水」的北韓、而不願配合美國的圍堵政策,卻已清晰不過。歷史上,也不是沒有出過兩韓都相對認同的「愛國者」,但通常都是悲劇收場,而這些人不少都是來自日治時期。這時代背景近年成了電影常見題材,宋仲基主演的《軍艦島》、孔劉和宋康昊主演的《密探》等都是其中例子。近作《朴烈》(Anarchist from Colony)雖然屬於低成本電影,在香港亦未必有機會公映(筆者也只是在飛機上觀看),在南韓卻掀起一定熱潮,也許因為這位傳奇人物獨特而又淒慘的一生,很容易令今人對號入座。

朴烈:三姓家奴還是悲劇英雄?
《朴烈》開宗明義以朝鮮無政府主義者、獨立運動家朴烈為主題,他最為人知的事蹟,是他的「大逆不道之罪」:一九二三年,關東大地震發生後兩天,他以「企圖暗殺裕仁皇太子」的罪名,被日本殖民政府逮捕。經過漫長審判,朴烈成了全國知名的英雄人物,一九二六年被判死刑,後在內外輿論下被改判無期徒刑。一九四五年日本戰敗後,朴烈才獲釋。

獲釋後的朴烈,依然是朝鮮半島的民族英雄,然而經過漫長牢獄生涯後,他已經由年輕時的無政府主義者,轉變立場為反共人士,同時因為立場不夠涵蓋政壇光譜,爭奪主要領袖位置都失敗。韓戰爆發後,朴烈加入南韓一方參戰,不幸被北韓俘虜,立場隨即一百八十度改變,公開成為(或「被成為」)親共人士,更在北韓主張和平統一的組織擔任要職。到了一九七〇年代,金日成大權獨攬,準備金正日的接班,大舉肅清異己,朴烈又被北韓視為「間諜」,慘被處決,終結了複雜又多變的一生。

說來大多數民族運動抗爭者,都以立場鮮明堅定著稱,朴烈卻是個離奇的反例。終其一生,立場不斷改變,可能有人認為他純粹是機會主義者,但更可能的是,他根本沒有什麼選擇,只是一直被時代洪流主宰整個人生。今天那些依然有南北韓統一夢的老人,亦何嘗不是?

二十世紀的亞洲無政府主義
無政府主義在今日而言,自然是過於偏鋒的主張,但在二十世紀初的亞洲,卻是相對普遍的思想,日本尤其是先行地。中國思想家劉師培、章太炎等人,都是清末民初主張無政府主義的代表人物,他們接觸到無政府主義的機緣,都是源於反清失敗、流亡日本之後,例如劉師培一九〇七年在東京創辦《天義報》,是中國最早的無政府主義運動推手之一。朴烈的情人金子文子,亦是來自日本的無政府主義作家;一九二六年,台灣最早的無政府主義組織「台灣黑色青年聯盟」,也是由持同樣立場、位於東京的黑色青年聯盟指導下成立。

不少東亞知識分子初次接觸西方思想後,曾不約而同提倡無政府主義,但只要接觸到現實政治,大都會改變立場。無政府主義雖然是相對左翼的主張,但無政府主義者過渡到左翼、右翼,都大不乏人。除了朴烈,中華民國開國元老之一的吳稚暉,早年於倫敦、巴黎等地生活,於一九〇七年發行報刊《新世紀》,鼓吹無政府主義;然而他深愛中華文化,擔心共產主義將徹底破壞之,於是投身國民黨,進行積極反共的工作,逐漸變成「大右派」。

關東大地震後的「暗黑兵法」
電影花了不少篇幅聚焦朴烈被捕、被審的經過,其中日本處理關東大地震時,對朝鮮人的不公和暴力,是著墨至深之處。朴烈作為無政府主義組織「不逞社」成員,曾計劃暗殺裕仁皇太子,本不足為奇,不過,電影傾向將暗殺罪名視為日本政府對朴烈的「莫須有」之罪。這樣的劇情,令人想到爭議電影《十年》,而從這角度閱讀關東大地震這場天災,也令人若有所思。

一九二三年九月發生的關東大地震,在日本造成逾十萬人死亡,然而天災過後的人禍,才是爭議所在。地震發生後,日本謠言四起,並傳出朝鮮人趁亂殺人放火、在水中下毒以反日。時任內務大臣水野錬太郎主張發布戒嚴令,並被迅速通過。在政府和警方協助下,關東平民組織了自衛隊,由於群眾陷入恐慌,把朝鮮人趁亂暴動的消息信以為真,自衛隊連同警察、甚至軍人四出巡查,不斷有組織地殺傷朝鮮人,以致有電影中「將朝鮮人見一個殺一個」的劇情。

根據電影說法,關東大地震後傳出朝鮮人趁亂暴動的消息,是日本政府刻意為之的「暗黑兵法」。日本政府借助群眾的排外情緒,引發針對朝鮮人、甚至中國工人的排外暴亂,實際上是藉此機會,清洗朝鮮的反政府分子:包括共產主義、無政府主義,和獨立運動者,朴烈就是其中之一,從而得以繼續實行日本政府的擴張計劃。此外,把焦點轉向外人,煽動民族主義,也可以掩蓋日本政府預警不足、賑災無能、也未能有效控制群眾的責任。

不過這樣的政策哪怕奏效於一時,長遠而言,卻是災難性的。日本政府吞併朝鮮的計劃,本來就有不少爭論,明治維新元老伊藤博文等人並不主張即時吞併,原因是顧慮國際反應,和擔心不容易完全消化朝鮮,不過在他被安重根暗殺後,即時吞併的主張成為主流,然而也正如他顧慮的那樣,朝鮮從未被真正消化。一九一九年,朝鮮爆發「三一運動」,超過百萬朝鮮人上街爭取獨立,雖然運動以失敗告終,但徹底改變了日本對朝鮮的管治手法,由向來對殖民地慣用的武力管治,改為以文治為主,執行懷柔政策。關東大地震後改行「暗黑兵法」,其實是又一次逆轉,令日本消化朝鮮的部署落空。

二次大戰期間,日本將殖民地民族同化的「皇民化運動」,只是對琉球進行得最徹底,其次到台灣,在朝鮮則成效微乎其微,結果亦造就了三地今天截然不同的文化面貌。三一運動的失敗,令本來正在朝鮮就學的朴烈退學,並於同年前往日本,然後,就是電影講述的劇情。電影在南韓的受矚目,是否反映今天兩韓人民如何看待朴烈?只是期望看到有國人勇於反抗日本的景象?還是對他的悲劇一生感同身受?

難忘的身影
栗原一男(金子文子生前的同志,並委託編輯出版這本書)
忘不了西元一九二六年七月二十七日──在栃木線宇都宮監獄栃木分所陰冷的牢房窗邊,發現了金子文子已冰冷僵硬的身體。原來文子在前一天的二十六日深夜,二十三歲的盛夏,與世永別了。

來到三十一日的深夜,在文子的母親、布施(辰治)律師與馬島(僴)醫師的見證下,我們一行十多人去到位於栃木町偏僻處的合戰墓地,準備挖取被暫時埋葬的文子屍體。

正值三時──月亮皎潔的凌晨時分──夜露密布合戰墓地的雜草上,映出蒼白的光芒,另一側的稻田無限的寂靜,葉尖閃耀著光,這死亡的墓地裡,僅有我們一行人的腳步聲,在異樣緊張與亢奮的驅使下,逐漸前進深入墓地。

然後──在那個不久前才獻上幾朵翠菊的墓所,從地下四尺的濕地裡挖出業已受潮而膨脹、濕軟且腐爛的文子屍體,那鼓脹的寬額、豐厚突出的嘴唇、膨繃到毫無皺紋的手指、臉皮已剝落的腐爛身體⋯⋯若不是那異於常人的額頭與剪短的頭髮特徵,恐怕任誰也認不出是文子,才兩日不見的可憐文子──與老舊棉布、木屑一同埋入棺木裡的文子。之後,那散發著腐爛屍體特有的臭味且滴流著液體的棺木被放上貨車,如願地運送至距離八公里遠的火葬場,在相隔一天後的黎明,東方天際露出朦朧初曉的五時。

就這樣來到西元一九三一年——也就是文子自縊後五週年的那個七月到了。也就是今年的七月,文子被逮捕送進市之谷監獄四年期間所寫的手記,文子記述生涯的手記終於集結成書,出版問世。文子將此書(稿)從監獄寄給我時,附加提到,「以此手記向天地神明起誓(如果可以如此發誓的話⋯⋯),這是我自己毫不虛假的真實生活告白,就某個層面來說,完全暴露的同時也是一種抹殺。這是我那受詛咒的身世的最後紀錄,也是為了告別這個人世的逸品。毫無私有財產的我,僅能以此作為我唯一的禮物寄送給你。」

五年後,終究得以將此書獻給這個人世,是文子生前在獄中四年期間的宿願,對我自己來說,也是終生難忘的事件之一。

隨著文子遠離,其身影逐漸淡去,然而活著的文子--誕生於這個人世,上吊自殺結束二十三歲青春歲月的文子──留下率性之謎而逝的文子──社會輿論肯定無法忘卻。

《是什麼促使我這樣做?》真實道出文子為何變成如此,又為何必須如此去做?手記裡,她自己提出這個疑問,並且娓娓細答。而且,毫不掩飾、大膽、率直地將自己的一切坦露在自白下。

生前,她是個感情豐富的人,多話,愛笑,只不過一提及諸如朝鮮時的事,必然淚潸潸,最後放聲大哭。即使朴烈在旁皺眉制止,仍不得其果,她堅持說完那段慘澹且不幸的生活。那個性情中人的文子啊──。

一旦投入某個工作,必然廢寢忘食,對人生其實毫無期待,甚至是絕望,那個絕望到底發出苦笑的文子──她的生活、心性的堅毅、拚命三郎的性格卻又異常憂鬱感性,那個赤裸呈現自我的文子⋯⋯我可描述的實在是太多了。不過,在這本手記,我想文子已經透過她的筆充分表達出來。

我也別賣弄自己拙劣的文字了,這本必然令人流淚的手記,就此獻給全日本有心之人士。 一九三一年七月 文子死後五週年


【自序】
手記的一開始
金子文子

大正十二年九月一日,上午十一點五十八分。突然,帝都東京所在的關東地區,從地心竄出劇烈搖晃。接著棟棟樓房發出碎裂聲響,進而歪斜、倒塌,人們活生生被埋入崩壞的房屋下,好不容易逃脫的人則如狂犬失神尖聲呼喊奔跑,文明的樂園瞬間化為悲慘地獄的世間。

隨著不絕的餘震、強震,如火山爆發的積雨雲朝向天際旋轉攀升。之後,四處冒起大火,黑煙淹沒了帝都。

人們激動、不安,進而是盲目無知的流言與騷動四起。

約是不久之後,在帝都警備的命令下,我們被帶到警察局。

到底為了什麼?我卻毫無論及的自由,只是被告知,即將被傳喚到東京地方裁判所的預審法庭接受調查。

在看守人員的引導下,我進入預審法庭的大門,一位法官與書記正等候著。一見到我,法庭職員開始整理被告席。等待期間,我必須手拿原本戴在頭上的覆面斗笠,靜默站在入口處。而法官始終冷靜看著一切。

等到我入列被告席,法官先是沉默地注視著我,彷彿欲把我觀察個徹底,終於開口說話。

「妳是金子文子吧。」

我回答是的,他的態度意外溫柔。

「我是負責妳案件的預審法官立松。」他自我介紹。

「還請高抬貴手。」我也微笑回應。

形式上的預審訊問也自此開始,然而,即使只是形式,法官仍得從問答中掌握調查的重要關鍵。所以,在此我也想記錄下當時的對話,這樣才得以更清楚明白關於我的手記之來龍去脈。

由法官的問話開始。

「首先,妳的原籍是?」
「山梨縣東山梨郡諏訪村。」
「若搭列車,在哪裡下車呢?」
「鹽山是最近的車站。」
「喔,鹽山啊?」法官略沉思,「那麼,不是大藤村啊,其實我非常熟悉大藤村,我認識的獵人住在那裡,每到冬天我都會去那裡……」
我並不知道那個大藤村。
「您這麼一說,我也不知該怎麼回答。事實上,我的原籍地雖是諏訪村,可是截至目前為止,我只在那裡待了兩年而已。」
「原來,妳不是出生在這個原籍地啊。」
「是的,我的出生地,根據父母親的說法,應該是橫濱。」
「原來如此,那麼,妳的父母親叫什麼名字?又住在哪裡呢?」
我想,這些事從警察的調查報告即能清楚明白,法官又何必再問一次,不免苦笑起來,但我依然誠實且坦率地回答:「也許情況有些混亂,戶籍上父親是金子富太郎,母親是吉,不過事實上,那是我母親的父母親,也就是我的外祖父母。」
法官露出驚訝的神情,接著又問起我親生父母的事。
我答道,「父親是佐伯文一,現在應該住在靜岡縣的濱松吧。母親是金子菊,我不清楚她現在的詳細狀況,想必就住在家鄉的娘家附近吧。在戶籍上,我與他們的關係,母親相當於姐姐,父親是妹夫。」
「等等!」法官打斷我的話,「我聽來有些奇怪啊,我明白妳母親為何是妳的姐姐,但妳的父親與母親的姓氏不同,又住在不同地方,原以為是已毫無瓜葛的兩個人啊……」
「是的。」我鬱鬱地回答,「父親與母親早就分開了。不過,母親的妹妹,也就是我的阿姨又與父親一起,現在也仍生活在一起。」
「原來是這樣啊,想必都有其苦衷啊。那麼,妳的父母親又是何時分開的?」
「已經是十三、四年前的事了,父親離開時,我好像是七歲吧。」
「然後呢?當時妳又怎麼了呢?」
「我被留在母親身邊。」
「所以,是母親一個人把妳扶養長大的啊!」
「並不是那樣的。父親離開我之後,不久母親也離開了。自此,父親或母親幾乎都未曾扶養照顧我啊。」
回答此話之際,感覺直至目前的所有經歷、經驗,全都展開滿溢於我的胸口。我的眼睛不禁還噙著些許的淚水。法官不知是瞧見了還是沒有,彷彿帶了幾分同情地對我說:「想必妳吃了許多苦,那麼,關於這個部分,日後再慢慢聽妳說吧。」接著他將原本放在書記桌上的文件挪到自己面前,準備開始進入案件的審問。
不過,我先前也提到,其實我根本沒有理由提筆記述下任何事,也無此必要。
然而,之後法官命令我,寫下關於我、關於我過去的經歷。聽說在法律上,有條文規定不得僅偵訊被告不利之事項,也必須詳細偵訊有利之事項,也許法官為了遵從這項不太被沿用的條文,認為我之所以犯下如此違背常理之行為,促使我如此做的理由必然與我的境遇有關。當然,或許也並非如此,只是基於他猶如記者的天生好奇心,才命令我做這事。無論怎樣都好,我就是遵從命令,寫下我的出身經歷。而這即是我的手記之由來。
這份手記,究竟能給法官帶來何樣的參考,我不得而知。不過,在已做出判決的今日,想必對法官來說,它已毫無用處了。因此,我拜託法官,歸還這份手記。我要將它送給我的同志,一則是得以更深入了解我,一則是如果它對於同志有所用處,希望也得以出版成書。
就我個人來說,我希望讓更多世間為人父母者讀到。也不僅是那些父母,希望那些期許社會良善進步的教育家、政治家、社會思想家,以及所有人都能讀到。

目次

金子文子「獄中手記」補遺――朴烈與無政府主義者 沈旭暉

難忘的身影 栗原一男
我對於修訂的期望 金子文子

手記的一開始
父親
母親
小林的故鄉
母親的老家
嶄新的家
芙江
岩下家
我在朝鮮的生活
返回村落
入虎口
性的漩渦
永別了,父親
前往東京!
舅公的家
兜售報紙
擺攤做生意
女傭
街頭的流浪者
工作!我自己的工作!
寫在手記之後

書摘/試閱

母親
被父親拋棄的我們,束手無策。起初還留有幾件可以換錢維生的物品,但不久也告罄。不用說,父親根本連一文錢也未送來給我們。
可是,我們必須活下去。之後,母親與名叫中村的打鐵匠同居,我實在也無資格責備母親。
「那個人的日薪優渥,一天竟然可以拿一日圓五十錢……這樣,我們可以過得比以前舒服,妳也可以去上學了。」還記得母親如此說,對著還不懂世事的我,帶著乞求寬恕的語調。
中村抱著一個小包袱來到我家,開始起居都在我家了。每天早晨,他穿著工作服,提著便當,去到稍遠處的工廠工作。
中村年約四十八、九歲吧,黑髮中夾雜著白髮,算是個外表冷靜,心底存著惡意,眼窩凹陷,身矮又駝背且猥瑣的男人。舉止優雅猶如貴公子的父親,其實打心底瞧不起做工之人,年幼不知不覺受到父親那般影響的我,因此根本不願親近也不想與中村交談,對待形同養父的他猶如陌生人,總是喚他「叔叔」。母親也不嘗試改變我,甚至自己也私下給中村取了帶有輕蔑意味的綽號「鬍碴」。
面對中村的問話,我總是藉機頂嘴,當然中村也會藉機懲罰我。母親不在時,他會一個人偷偷用餐,然後把食物放在我伸手搆不到的高處,或是把我捲進棉被丟入壁櫥,某個夜裡他以細繩猶如纏繞毛球般綑綁我,然後把我吊在附近河岸的樹枝上。
母親當然知情,但也無能為力。最終,我們還是只能詛咒著讓我們陷入如此境遇的父親與阿姨。「他們肯定會遭受懲罰,橫死路邊。」母親總是如此說道。
但對我來說,與中村生活在一起,最悲慘的並不是受到他的虐待或責備,而是與弟弟分開。
某日,我不經意聽到母親與中村的對話。
「既然這樣,盡快帶過去比較好啊,終究將來是對方的孩子,趁著還未長大較好啊。」
中村說道。
「把孩子給那個男人,我是不擔心,但說到底還是不忍心啊。」
母親回答。
我非常清楚他們在說什麼,滿心不安。
「媽媽,妳要把小賢送去哪裡?」我終於耐不住開口問了。
母親跟我說,她與父親分開時約定一人養育一個孩子,我歸母親,弟弟歸父親。我真是悲傷極了,現在的我唯一的朋友就是弟弟了,我希望他就在身邊。我懇切拜託母親,「媽媽,我從明天開始不再跟朋友去玩了,早早起床很晚才睡,我會一直看著小賢,不讓他哭泣一聲,拚命照顧他。可以不要把他送去爸爸那裡嗎?媽媽,小賢不在,就剩我一人了,我會很孤單的……」
然而母親不理會我的祈求。
「那是行不通的,小文。那個孩子,讓我與妳一年到頭吃盡苦頭。好不容易,妳父親要那個孩子過去跟他們生活……」
無論如何拜託母親,她都頑強不顧,趁著中村不在家,我對母親說:「媽媽,如果一定要把小賢送到父親那裡,可以讓我也一起過去嗎?小賢不在的話,我一個人不敢待在叔叔這裡……」
儘管大人有大人的理由,然而母親卻是裝作完全不懂孩子的心情,冷酷回絕了我的請求。不過,那也是我的命運,我不得不屈服在那股力量下。
不久,母親背著弟弟去到父親住處。他們那時住在必須乘車才能抵達的靜岡。
弟弟不在後,我們又搬家了。說是搬家,其實是借住在人家屋簷下。那是鄰近電車線路旁的小房子,裡面有六張榻榻米大小與四張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間,一戶從事港口卸貨工的五人家庭住在那間六張榻榻米大的房間,我們則住在四張半榻榻米大的房間。房間髒汙不堪,拉門貼的報紙已老舊泛黃,榻榻米也破損敗絮。
窗下的榻榻米有個最大的破洞,所以母親在上面放置暖爐櫃,其餘破損部分則鋪上厚紙板,再取白線與榻榻米縫合一起,如此可以防止塵埃從破洞溢出。
中村依舊去工廠工作。母親則找到稍遠河岸倉庫的篩選豆子工作。不過,我並沒有被獨留在家裡。母親殷殷拜託之下,我得以無身分去到附近的小學上學。
我當然很歡喜。與弟弟分別的悲傷,隨著上學也漸漸忘卻。這所學校,不同於之前那種放牛班的學校,算是設備齊全且正當辦學,學生們大體是良家子弟,女孩們都穿著美麗衣物,頭髮上每日繫著不同緞帶,其中也有些是由女傭或小長工接送。
但,又有事困擾了我。
上學後不久,禁止使用石版——據說是對肺不好——要我們帶鉛筆與筆記本來學校。但是,家裡的狀況由不得我。中村當然不可能理會我,而母親也無暇幫我張羅這個與那個。因此,為了一本筆記與一支鉛筆,我竟被迫二、三天不去學校。
母親希望把我轉到較不需花費支出的學校,不過基於地理因素,終究無法。
某日,父親突然來看我們。
父親那時似乎在從事某種買賣,背著很大的包袱,而且,即使幼小如我也看得出他意外的憔悴。
曾經那麼令我厭惡的父親,不知為何見到面,還是歡喜的。父親把包袱放在房間角落,坐在暖爐櫃旁與中村說話,我看著父親,覺得父親終究有種了不起的氣勢,也想與父親親密撒嬌。中村離席時,我在父親耳邊小聲地說:「給我買橡皮球。」因為我多麼盼望與學校玩伴一樣,也有一顆橡皮球。
那晚,父親帶我去廟會。一走到家門前的街上,父親蹲了下來,「來,我背妳。」他把我背了起來,就像更小的時候把我放在他肩膀上。
我在廟會的攤販上找到想要的橡皮球。父親說喜歡就拿吧,我選了有紅花圖案的橡皮球,大的與小的共兩顆。攤販還有好些東西,我發愣地望著。
「還想要什麼?」父親問。
我不語地搖頭。
「可憐的孩子……!」父親急忙離開,激動地說道,「妳還想要許多東西吧。爸爸很想買給妳……但是爸爸現在很窮……請妳忍耐啊,文子……」
我感覺胸口像有什麼湧了上來,不過,還是努力地壓下。畢竟小孩也覺得在眾人面前哭泣,很是丟臉。
我們又逛了逛,才回去。穿過明亮的街道來到陰暗無人的小路,父親說:「喂,文子啊,是爸爸不好,請原諒我!爸爸以前不走正道,連累了還不懂世事的妳,真的對不起。不過,文子啊,爸爸不會一直窮苦下去。到時候,我一定最先讓妳過上好日子,妳再給我些時間吧……!」
爸爸的確在哭,聲音激動,眼淚潸潸,我也哭了。
我已經不再是小孩了,像個通情達理的大人說道:「那些都不要緊了,無論多麼貧窮都好,只要帶我去爸爸的家……只要帶我去有小賢的地方……」
「我知道,我知道。」父親更加哽咽地說著,「如果可以,爸爸也想帶妳走啊。就算再窮,也不至於會讓妳餓死。但是,現在帶妳走,妳媽媽會孤單寂寞。因為妳媽媽很依賴妳,所以目前就暫時忍耐好嗎?要聽媽媽的話,還有現在爸爸說的話,乖乖聽話等著,爸爸會來帶妳走的,一定會來接妳的……」
父親停住了腳步,站在路旁壓低聲量不停哭泣。我也緊抱父親的背,哽咽不已。
然而,父親知道不能這樣下去。他轉以明亮的語調說:「回家吧,媽媽還在家等著呢。」父親用力地邁出步伐,來到住家旁的小路,他讓我從他的背上下來,拿著白色手帕為我拭淚。
那個晚上,父親又背起包袱,落寞地回去了。
自此,只要一到傍晚,我必定會跑到小路口,眺望街上來往的行人,因為父親有一天會來接我。但是,父親從未來接我。

我們又搬家了。
一搬家,母親為了讓我上學,隨即又去學校向校長訴苦拜託,好不容易對方終於允許答應。
這所學校比起先前的學校,顯然窮酸多了,學生也多是貧窮人家的孩子,對我來說,是相當合適的學校。不過,學校卻把我視為麻煩人物。
早上,上課前老師會依點名簿一一點名學生,明明我也出席了,卻偏偏不叫我的名字。坐在我隔壁的人都被點名了,唯獨跳過我。現在回想起來,那的確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對一個小孩來說多麼難熬痛苦啊。為此,我故意遲到,或是老師點名時就掀開書桌蓋把頭埋進去,抑或翻讀無關緊要的書。若遭到老師斥責,雙手就縮進圍裙底下,緊緊捏著。
入學後的翌月──約是那個時候的事吧。
某個早上,我拿著裝有當月學費的紙袋交給老師。不久,即被叫去辦公室。由於不知原因,我毫不畏縮地走進老師的辦公室。
老師讓我看那個裝學費紙袋,說:「這個只有袋子啊,裡面什麼都沒有,怎麼回事?」
當然,我什麼都沒做,就拿著母親給的學費來到學校。
「我什麼都沒做啊。」
我只能這樣回答。
「什麼都沒做,錢不可能不見啊,妳是在上學途中拿去買東西了吧。」
「沒有。」
「那是在上學途中弄丟了嗎?」
「沒有,我就放在書包裡……」
校長也對我投以嚴厲的眼神,並責備我是否拿去買了零食,最後甚至搜了我的書包。但是,書包裡既沒有錢也沒有任何像買來的東西。
校長與老師的眼神更加警戒嚴肅,他們認定我一定是拿去買了什麼,責備我的輕率大意。然而無論怎麼被責罵,沒做的事就是沒做,我堅持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學校的雜役跑去我家,要母親來一趟學校。母親站在校長面前,起初有些驚惶失措,隨即了解事情的真相。
「這個孩子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放心,她不會那樣的。」
母親如此為我辯解,她又說:「學費,昨晚是我放的,為了怕弄丟,特地放進書包裡。一定是我家那個人看見了。書包就掛在牆上,一定是那個人去工廠時取走了。因為這樣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母親又說了諸多實例,事實上我也知道,像是夾在筆記本的鉛筆,來到學校就不見了,我只好邊哭邊回家。類似這樣的事,一而再再而三。
母親說的話,想必觸動了校長的心。還記得站在一旁,聽到了校長與母親的交談。
「這麼懂事的女孩竟在這樣的生活環境,實在可憐。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幫妳照顧她,不如藉此做我的養女吧。」
如今回想,也許校長真的同情我,也或許因為校長沒有小孩臨時興起的念頭吧。總之,理由不得而知。不過無論如何,我總算擺脫嫌疑,反而引來大家開始為我著想,著實令我開心。
「謝謝!」母親感謝校長,但是,終究無法與我分開。母親說:「這個孩子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我唯一的欣慰,無論怎麼辛苦,我都想靠著自己的能力扶養她長大……」
校長不再強人所難。我牽著母親的手,回到我們的家。
這件事之後,母親與中村肯定有了爭執。過去以來,中村似乎都在外面花錢喝酒,也許因為如此,才會拿了我的學費。且情況愈演愈烈,從中村脫下的工作服口袋裡,不時找到小酒館的收據或單據等。那樣花費的他,卻老是抱怨母親,要母親節省食費、不該隨意使用煤炭等。
母親又開始陷入苦惱。想想母親與中村之間,並不如與父親那樣,是因為喜歡才在一起,而是為了生活,肯定更加難熬。就在這時候,聽說中村竟偷賣工廠的機器,遭到解雇。
藉此,母親終於與中村分開了。

 

朝鮮生活
之十五
正逢酷暑。
在江景開設醫院的福原的妻子來造訪祖母。那女人名叫操,是祖母的姪女。
操從未來過這裡,就連通信聯絡也幾乎沒有吧。不過,操不似我這樣貧賤,打從祖母,岩下家上上下下無不熱烈歡迎這位稀客。
操,是二十四、五歲的美女,帶著一個還嗷嗷待哺的孩子。
她穿著薄織絹和服,衣服上華麗的秋草圖案從胸口延展到衣襬,還繫上絢爛耀眼鑲有金紙或銀紙的腰帶。明明這般酷熱,還披著錦紗絹的半外套。脖子上戴著金鎖,手指上套著金戒指,儘管完全不搭,卻一眼看出就是貴婦。
大家彼此一一問候後,祖母立刻發現操的衣物沾染了汗水。
「哎呀,小操,汗都從腰帶、和服滲出來了啊,快脫掉,更衣吧。」
祖母如此說道,操也回答:「好啊,換上吧!」
她脫掉方才穿來的衣服。祖母則拿著它們,一件件小心翼翼地攤開曬太陽。而且故意放在附近貧窮太太們打水的水井那頭可以望見的地方……
操與祖母他們說起夫家富裕的狀況,「哇啊,真是太好了,妳真是幸福啊,可要好好珍惜照顧自己的丈夫啊!」祖母他們紛紛獻上祝福,也給予貼心的忠告。同時,也不忘誇耀自己家中的生活或在芙江的地位。當然,可不是一天或兩天能說盡的。期間,祖母他們也帶著操去到庭園散步,或是讓她見識他們的所有地。
肯定也提到我的事。操斜眼看我,就連話都懶得跟我說。我並不討厭操,不過也不覺得她是好人。
在距離芙江約四十公里外的地方,住著操的朋友,但她猶豫著是否該去拜訪對方。
「妳就去吧,畢竟搭車就可以到了……」祖母在旁慫恿著。
「但是,還有這個孩子,實在麻煩……」操又在猶豫了。
這分明是要我跟著去,幫忙看孩子。祖母察覺了,對操說:「這樣好了,就讓小文背孩子跟著去……」
我覺得麻煩透了,這樣的夏天,還要揹著不怎麼喜歡的嬰孩,而且跟在這個驕傲得猶如皇后的女人屁股後面!
「是的,如果能這樣,真是太好了……不過,小文願意嗎……?」操婉轉地尋求我的同意。
我不知如何是好,也沒有明確回答。若是平時,祖母肯定發病似的怒罵,但不知為何反而討好我起來,「妳就跟著去吧,小文!」不同於平常的命令,而是建議。待操離席之際,祖母立刻小聲且溫柔地對我說:「怎麼了,不想就說不想啊,妳不想做的事也不能勉強妳。」
渴望溫柔話語的我,心裡忽然一陣柔軟,甚至想撲倒在祖母懷裡哭泣。我像跟母親撒嬌似地回答:「如果真的可以不去的話,那我不想去。」
「妳說什麼?」祖母突然爆炸,捉住我的衣襟用力搖晃。嚇得我跌落在前廊的地上,仰望著祖母如同往常不停咒罵我的景象。
「妳說什麼!妳不想去!對妳稍微溫柔,妳就爬到頭頂了啊。就算不想去,也不能不去,理當要去的。明明以前還照顧過農民流著鼻涕的髒小孩。既然不想去,也不強迫妳了。就算妳不去,我們還是有辦法的,留妳還有什麼用,給我滾出去,快滾出去,現在就給我出去!」
祖母不知何時已穿上木屐,來到我身旁,又踏又踢。
我倒在地上,僅是茫然。祖母接著又跑去廚房,抓了一個男僕用的缺角木碗塞到我懷裡,抓起我的衣領與頭髮,拖行到後門,本以為要把我推出門外,不料又急忙關上門,自顧自地走往庭園方向。
我徹底疲累,身體痛得無法挪動。我也不想起身,儘管趴在地上,無力地哭泣。
但是,一直哭也不是辦法。沒人經過,家裡也沒人來叫我。現在的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祖母丟在我懷裡的破木碗,但我又能拿它做什麼呢?
「是啊,現在除了回去道歉,沒有其他辦法了。」我鼓起勇氣,起身,蹣跚地沿著圍牆走到大門,再進到屋內。
我以帶子綁住衣袖,開始仔細擦拭方才弄髒的走廊。祖母見狀,喚來高,要他把我剛擦過的地方重新擦拭。我只得開始洗碗,結果祖母走了過來,撞開我,自己接手洗了。我又去清掃庭園,祖母不發一語地搶走掃帚。
如絕望的野狗,我只得拖著腳步回到自己的巢穴——房間,蜷縮躺著,像個無靈魂的人偶,僅是盯著牆上的舊報紙流淚。
如此漫長的苦澀,終於來到傍晚時分。
祖母在與我房間隔著庭園的主屋屋簷下,開始油炸天婦羅。油炸香,更引來我的飢餓。
這才想起,從早到現在,我都還未用餐。
高的小孩正好拿著竹簍來還。
「喂,來得剛好啊,好孩子,好孩子!」
祖母邊說邊給那個孩子二、三個天婦羅,讓他拿在手裡,然後望向我這邊,竊笑著。
我只得偷偷離家出走。但也沒地方可去,一逕朝著朝鮮人共用的水井走去,然後莫名地望著井裡。此時,一位見過面的朝鮮大嬸拿著裝青菜的甕過來清洗,一看到我即親切地問:「又被妳奶奶罵了嗎?」
我點點頭。
「好可憐啊!」大嬸瞧我哀傷的模樣,同情地說:「要來我家玩嗎?我女兒也在家喔。」
我好想哭啊,不是悲傷,而是被慈悲觸動的感激……
「謝謝,那我去看看好了!」我虛弱地跟在大嬸身後去了。
大嬸的家,就在姑姑家後方的崖上,可以清楚看見姑姑家,不免也讓我擔心,會不會被姑姑他們發現。
「不好意思啊,妳吃過午飯了嗎?」
「沒有,從早到現在……」
「啊,從早到現在……」大嬸女兒驚訝得大叫。
「哎呀,太可憐了!」大嬸又重複那句話,「不嫌棄麥飯的話,要吃嗎?還有很多呢……」
方才壓抑的情緒已滿溢心中,我忍不住哭了出來。
在朝鮮漫漫的七年,從未像此時感受到愛。
連胃都要伸出手要飯吃了,但我還是懼怕祖母他們。去到朝鮮人家裡吃飯的乞丐,不配在我家——祖母肯定會如此怒罵。我婉拒了,空著肚子離開了朝鮮人的家。可是,也不想回去,漫無目的地徘徊在草原上。
毫無辦法,我只得回家。太陽已落下,家裡點了燈火,大家在客廳邊吃飯邊大聲說話。
一如往常,我的手扶著客廳外的走廊,對自己的疏忽道歉。
沒有回應。
我再度、三度地反覆道歉,可是,沒有人願意聽我的懇求。
「吵死了,給我安靜!」祖母終於咒罵了,「白天玩夠了,等到天黑,沒地方可去才要回來。假裝誠心地邊哭邊道歉,就是妳最拿手的把戲。怎樣?有哪戶人家願意給妳平白吃頓飯?我們家也是,我們可不是平白為妳在碗裡盛飯的……」
我正準備也向姑姑求情時,沒想到姑姑也跟著祖母一起罵。即使操也在一旁,但誰也不願意幫我說句話。
大家用完餐。姑姑與祖母急著收拾,然後,大家一如往常拿著板凳到庭園乘涼。
家裡獨留我一人,我想趁此際吃些什麼,卻找不到食物。我想起,祖母的房間正後方,那個屋梁下方,總是以四方形的鐵絲網罩住食物,以防蒼蠅沾染。但一看,什麼也沒有。我又悄悄打開廚房角落的櫥櫃,連往常放的砂糖壺也不見了。
我只得回到自己的房間,鋪上棉被,吊上蚊帳,最後連換上衣服的氣力都無,就那樣躺著。
庭園裡,傳來鄰近的聲音,大家開心地說話或發笑,聲音揮之不去,更令我難眠。
我恨祖母他們,但也試著思索自己到底真做了什麼壞事?我希望知道何謂真正的壞事,可是,不得其解。直到凌晨過後,才終於睡去。
翌日醒來時,太陽已高掛。高依舊忙碌地在庭園打掃,祖母在廚房準備早餐,姑姑正在做我平日的工作,打掃房間與拍打灰塵。
「道歉就趁現在吧!現在出去,無論怎麼被罵,只要努力工作,他們應該會原諒我吧。錯過這個機會,就來不及了吧!」
可是,我的身心疲憊不堪,幾回想起身卻還是無力倒下。
畢竟,肚子空空的,空到不知道它已經空了,導致身軀沉重不堪,連抬起腿都是費勁的事……
家裡的人似乎已用完餐,操與姑丈外出,祖母與姑姑也去庭園的菜田了吧。家裡悄然無聲。
我還是讓道歉的機會流逝了。
「啊,已經沒有辦法了!」我忍不住嘆息,一切都束手無策了,只能任由命運擺布。
突然有些鬆了口氣。沉重的身體翻了個身,踢開原本蓋住的棉被,眼睛則盯著天花板,不知哪裡是夢也不知哪裡是現實,就那麼過了好幾個小時。
直到被碗碰撞的聲音吵醒,現在,莫非中午了。
「趁著這個時候吧!」我決心起床。但頭暈眼花,只得慢慢走到用餐處,然後立刻跪地磕頭,真心道歉的說:「我錯了,我以後絕對不任性說話了……」
不,也不是真心。我就像個要被斬首的罪人,以僅有的力量乞求活命。那樣的真心。
啊,終於還是徒然。人說誠能感動天,但祖母與姑姑終究不是天。
「今天的魚看來好新鮮啊。」祖母如無旁人地對著姑姑說話……彷彿我說的話根本傳不到她的耳裡……
「既然知道自己做了壞事,為何今早還不早起做事?妳當真覺得自己錯了嗎?只要妳的個性不改,休想我和祖母會原諒妳……」姑姑怒視著我。
事已至此,又被這般堅決地推開,更是痛苦得宛若死去。我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間,趴在地上哭泣,但已無眼淚了。我背靠著窗邊,凝視著自己那雙無力攤開的腿。
像被抽空的心,湧出了「死」的念頭。
「對啊,乾脆去死吧……也許更輕鬆吧!」
瞬間,我好像得到拯救,不,是徹底得到拯救了。
我的身心高漲著氣力,原本委靡的手腳變得有力量,不知不覺起身,甚至忘了自己餓著肚子。
十二點半的急行列車還未通過,就是那個,就那麼做吧,眼睛一閉跳下去。
然而,這副模樣離開人世未免太窮酸了。我竟然還在意著那些。於是趕緊換上腰帶,從角落的箱子裡翻出帶有袖襬的和服與薄紗的窄腰帶,摺疊後放進包巾。
不快點,恐怕來不及了。我把包巾藏在腋下,由後門出去,拚命地跑。恍若放下一切,帶著爽快的心情邁向死亡的救贖……
來到車站附近東側的平交道,警示尚未降下,太好了,列車還未到吧。
從姑姑家所在的高台,無法看見這裡,我躲在平交道旁的土牆陰暗處更衣。原本的衣物則塞入包巾,放在草叢裡。
然後蹲下來,等待列車。可是,列車始終未出現。好不容易才知道,列車已經過了。
知道實情了,接著開始擔心被人盯上,甚至遭到逮捕。
「該怎麼辦……該如何是好啊……」
如水平靜的頭腦突然快速運作,我立刻想到另一途徑。
「去白川!白川!去到那個深不知底的蒼茫河底……」
我跨過平交道直驅而去,穿過土牆或樹林或高粱田,沿著小巷趕了一千四、五百公尺的路程,朝向白川深淵所在的舊市場方向,拚命地跑。
幸好,深淵處並無他人,我鬆了口氣,倒臥在砂礫上。儘管滿地焦熱,我竟渾然不知。
待心臟的鼓動平息後,我趕緊起身,接著將砂礫裝入衣袖裡。袖子變得沉重,稍微擺動,就要跌倒。我又把紅薄紗的腰帶解開,平攤在地,放進石頭,再纏在身上。
準備好了,我抓著岸邊的柳樹,往深淵裡望。水面黝黑得猶如油般沉穩無波,一絲漣漪也沒有。感覺傳說中河底的龍正在等著我殞落而下。
我害怕了起來,兩腿不住地微微顫抖。突然,頭上傳來油蟬的鳴叫聲。
我又再度環顧四周,這才發現是多麼美的自然景色。我豎耳傾聽,一切竟是那麼平和的寧靜。
「啊,再見了!山啊,樹啊,石頭啊,花啊,動物啊,還有蟬聲,一切的一切……」
思索的瞬間,突然感到悲傷。
儘管可以擺脫祖母或姑姑的無情與冷酷,可是,這世間還有無數值得愛的事物啊,無數美麗的事物。我居住的這個世界,不是僅有祖母與姑姑的家而已,這個世界是廣闊的。
母親、父親、妹妹、弟弟、家鄉的友人,展開過去經歷的一切,又是多麼令人懷念。
我不想死了,依著柳樹,靜靜思考。如果我在這裡死了,祖母他們會如何說我呢?母親或世間的人們又會以為我為何而死呢?就算他們胡說八道,我連一句「不是那樣的」都無法辯駁了。
我不禁開始思索不能死的理由。是的,我必須與那些和我同樣受苦的人們,一同向折磨他們的人討回公道,我不能死。
我又回到河岸的砂礫上,將衣袖與腰帶裡的石子一一扔掉。

 

 

小林的故鄉
終於入秋了。
母親與小林不知如何攢了錢,總之兩人帶著我回到小林的故鄉。
小林的故鄉在山梨縣北都留郡,村名已不記得了,依稀是處遙遠的深山。小林的家務農,過著還不至於太潦倒的生活,他們共有三名兄弟,卻無人爭氣,次男的小林算是最靈巧的。他們的父親死後,小林替代兄長掌控家中經濟,卻在散盡家產後離家出走。家中的人當然擔心小林,不過始終未有音訊。沒想到這回小林帶著比自己年長的妻子回家,大家又驚又喜,為了小林,也只得盡量從旁協助。
先前說忘了村名,其實是個名叫小袖的村落。基於氏族社會的血緣關係,遂形成這個共十四、五戶人家的寧靜小村落。村裡根本沒有我們可以居住的地方,大家商議的結果,遂整理了小林的大嫂娘家西側的倉庫,作為我們的住家。
原本是囤積柴薪或稻草之處,地板也腐朽,牆壁也塌了,下雨時還會漏水,簡直破舊得不知如何是好。不過,釘補上舊木板,混泥補牆,重新鋪上稻草,還算稱得上起居的空間。屋內有十張榻榻米大的木地板,卻僅有最裡面鋪著兩張破舊的榻榻米。換言之,那兩張榻榻米即我們的寢室兼客廳兼餐廳。灶爐在近入口的木板地,既然原是倉庫,所以無門戶也無圍欄,夏天夜裡,只得懸掛草蓆代替,來到冬天實在太冷,只好借來兩張門板,塞進入口處再以繩子綁緊。遇到暴風雪的夜晚,冷風混著雪毫不留情地衝進屋內,一早灶爐旁常積著雪。更糟的是,左側隔著殘破一牆即是馬舍,右側則是與屋主共用的廁所,環境極為骯髒。
小林或許在這個家特別安穩吧,竟開始勤於工作,幫忙家人燒材製炭。母親則為附近人家做些裁縫,報酬就是人家送來的蘿蔔、薯類等蔬菜,總之食物方面,保證不虞匱乏,倒也令人安心。而我,自從那個結業式後,終於又回到久違的學校上學了。
在此,我必須說一下自己憧憬的國度,然而,又必須先提及小袖的生活樣貌。
對於那些日日望著都會七、八層高的大樓與銀座絢爛櫥窗的人們,或那些以自用轎車代步進出咖啡廳的人們,或夏天有電風扇冬天又有暖爐的人們,恐怕會認為我接下來所言都在騙人。不過既非說謊或誇大其詞,我認為,都會的繁榮是透過與農村的交換,徹底詐取了農村的結果。
一如前述,小袖是由十四、五戶有血緣關係的親族組成的村落,換言之,屬於一種原始社會。
村落位於相當陡峭的山麓,向南日照良好的山谷間,無一水田,有的僅是山巒以及開墾後的旱田。因此,村落仰賴維生的產業,以春季至夏季的養蠶為主,還有旱田種植的少許麥子、桑葉與供自家食用的蔬菜,至於砂地種植的是山葵。冬季,男人的任務是上山燒炭,女人則在家編織裝炭的草袋。由於屬於山區部落,論及村民的收入,還是幾乎──七、八成來自於炭。
也因為如此,村人的飲食相當簡單。所謂的米飯,就如我現在吃的裸麥,甚至比監獄的粗糙。畢竟監獄是四分六的米飯,也就是攙了四成的蓬萊米,村落的米飯則連一粒白米也沒有。但,村落的米飯不似監獄會攙入蟲啊石子啊雜草等。倒是燉蔬菜,基本上與監獄相同,因為兩者皆連一塊砂糖也捨不得添加。在村落可以吃到的魚僅有鹽漬鮭魚,而且一個月只能吃到一次左右吧。
不過,這等寒酸的飲食卻是保健的不二法門。實際進入山裡會發現,處處結著各種豐富的果實,諸如阿科比或梨子或栗子等,都富有近來標榜的維他命,且包含一般食物缺乏的糖分或熱量。不只是孩子,就連大人也隨摘隨食。吃剩的就是鳥或鼠類的食糧,有些果實,甚至連動物也尋覓不到,直到從枝頭成熟墜地,而後腐敗。孩子們也追逐那些動物,不過誰也不捕殺,否則或許還能成為食糧吧,尤其是兔子,總在村落的後山或往返學校途中的樹林,跳躍奔跑。
當時的我是如此親近大自然,以至於始終深感村落的生活多麼符合理想,多麼健康且自在。究竟為何村落變得悲慘呢?我不知道更久遠以前的事,不過在德川的封建時代,以及今日的文明時代,農村的確為了都市的繁榮,漸漸消瘦乾枯。
我認為,既然農民可以養蠶紡絲,那麼穿著絹製的工作服不就好了,又何必遠道向城鎮的商人購買棉製的衣物或腰帶。農民把蠶繭或炭賣到都市,反倒買回品質遠遠不能相及的棉料或髮簪,於是在物品交換的迂迴間,農村的財物慘遭都市的掠奪。
然而,村落絲毫未察,在金錢誘惑下,不惜變賣炭或蠶繭。抓住這個弱點,都市的商人更加深入村落。那些行商帶著一盒十片的和服內領、一盒昆布或乾貨、一盒日用品、一盒的各種餅乾,一盒盒交疊堆高,或許再塞進木屐或更多乾貨,然後以大包巾包裹,背在背上來到村落,也不是一家家造訪,也不是一一打開貨品,而是把較富裕人家的灶房當作臨時店鋪。
「商人來了!」
消息傳遍村落,女人們隨即湧入聚集,拿起想要的東西看了看,再問價錢,然後抱怨說:「太貴了,人家阿雅十天前去鎮上,才花二十錢買了一樣的東西。」
行商面對這些討價還價,一一解釋說明,理由不外乎品質不同或價格肯定合理。也不僅僅那些話,還得說得讓人想掏錢來買,所以算是頗耗時的交易,導致最後行商必定住宿在某戶人家,也不是什麼費解之事了。至於住宿費,僅是都市商人旅社的四分之一或五分之一左右,有時他們甚至被當作旅客,受到熱情款待,不收取費用等,而行商趁著落腳期間,還能多少賣些東西。
女孩們瞞著父親,偷偷買了和服的內領或髮簪。母親們偷偷拿著蠶繭、或是手紡的絹絲、或是乾柿、或是剛拔起還沾著泥沙的山葵等,交換價值根本不到三分之一的物品。就這樣,村民費盡勞力的結果,全遭這些行商奪走了。
村裡的郵件投遞,約是五天一次或七天一次。有信來時,若是入冬,拿了信,脫了鞋,隨即窩進暖桌,與家人一邊喝茶一邊閒聊,或是大夥聚在一起讀信,或傳看隨信附上的照片,直到吃飯時間才悠哉悠哉各自返家。偶爾寺廟有信來時,去到寺廟旁和尚的住家,與和尚玩上一盤盤圍棋,甚至不知天色已暗。
再說到學校,位在叫鴨澤的小城鎮邊陲。僅有普通科,就學孩童有六、七十名。同之前的師父那間學校一樣設備不完善,老師是個愛喝酒又粗暴的男子。
從小袖出發到學校,必須經過人煙罕至、約四公里的山路。冬天,積雪嚴重,無論男孩或女孩皆穿著竹皮編的鞋子,以手巾裹住頭臉禦寒,日日往返於同一路上。
不過,儘管是那樣的學校,仍需要自備筆啊紙啊墨啊。可是,村落並無現金這種東西,需要這些東西,孩子們會揹著一、兩竹簍自家的製炭,趁上學之便,順路到學校旁的店家,一次又一次換取所需。總言之,也就是以物易物。
至此,我也絕不能遺漏其中一重要之事。就是背著一竹簍的炭,走過四公里遠的山路,那些孩子究竟是多大的年紀啊?其實,其中有個女孩才九歲。我也想仿效他們,但從小在都市長大的我實在辦不到,再者,家裡也沒有可讓我背去的炭。
我還必須寫下一件事。雖說是小事,但對都市長大的人來說,實在是難以想像。在小袖,廁所裡是沒有衛生紙的,上廁所使用紙張是很奢侈的舉動。就連寫信,他們也是用淘汰下來的破舊門窗紙。那麼,又是以何物取代衛生紙呢?村人將竹片或樹枝又削又切成筷子的長度,放置在廁所的一盒子裡,用過的則放進另一個箱子,待存到一綑後,就拿到山下的溪裡清洗以便再做使用。這絕非捏造,而是事實。

早春的某一天,我家誕生了小孩。小林家的奶奶非常開心,既然是春天出生,就取名「春子」,希望為出生的孩子捎來祝福。
馬運載了五、六竹簍的炭,與小馬一同去到二十多公里外的市街,而後馬背換成了小包的米、小魚乾、衣物。那就是給初生嬰兒的賀禮。而春子也的確健康長大了。
三月末,我又再出席結業式,那個總是充滿羞辱的結業式。不過,這一次毫無難堪痛苦,因為老師說,就算無身分者,這種鄉下地方的每個孩子都能拿到證書。
為了這一天,母親依然為我做了棉的筒袖和服配上外罩。我穿著開心地與大家一同去到學校。
無聊的儀式開始後,大家都歡喜地領到證書。僅有我,儘管老師承諾每個人都會領到,卻依然不給我。就那樣,我等到了最後,發現依然落空。
典禮結束後,大家準備回家,只有我一時還未能意會過來,茫然佇立原地。老師走了過來,在我面前揮著證書與優等獎狀。
「妳的證書就在這裡,總共兩張。若想要,就叫妳母親來拿,回去這樣跟她說。」
結業式前,孩子們從家裡拿東西致贈老師,是極為平常的事,其中又以酒居多。換言之,老師是要我拿酒來交換證書。
我家未致贈過老師任何東西,就算想也拿不出什麼可送。還有,母親並不是個處事面面俱到的人。
被老師那麼對待,我真是不甘心,遂不跟隨同伴,一個人獨自走小路回家。一直進到灶爐旁,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母親安慰我:「別擔心,我會拿酒去,把妳的證書取回來。」
可是,我怎麼也忘不了那羞辱。
「算了,媽媽,不要!」
我逞強地說道。之後也不去學校了。
其實我非常落寞,即使至今,我還是難以說明、解釋當時的心情。嚴格說來,恐怕就像任性的孩子哭鬧到不哭時的那種狀態吧。
過了幾日,沒想到舅舅──也就是母親的弟弟來看我們。
舅舅為何知道我們的住處?那是因為來到這裡的第一個新年,我幫母親寫了賀年片給她的娘家。當時,母親如此說道,「事到如今,實在開不了口要他們來接我們回去,只希望他們看到這賀年片,會來接我們啊。」
接著,母親又說:「我們若回去了,恐怕會被說三道四,但總好過這裡的貧窮,而且,妳外祖父與外祖母不知會多高興呢。」
母親相信,只要寄出那張賀年片,舅舅肯定擔心與父親分開的我們,一定會來接我們。
「姐姐在嗎?」舅舅跨過門檻出聲問道。
「你來了啊。」母親早已眼淚潸潸。
兩人開心地站著說個不停。我從他們的對話中得知,舅舅收到賀年片後想立刻過來,但連三次積雪深到不得不半途而返,只好等到雪融了才出發。舅舅來此,就是為了帶母親回家。
小林從工作地歸來,大家開始談判,就連小林的父母親、附近的親戚也來了。
小林的老母親逼問著母親:「既然這樣,為何不早說呢。早說的話,總還是有辦法的……」
有什麼辦法呢?那是什麼意思?起初我不明白,聽著聽著漸漸懂了。
母親回說:「我也知道啊,但是實在太可憐了……」
母親的這句話,讓我想起一件往事。那是嫁去鄰村的女孩與母親的對話,從中我知詳了某些事。
「別大聲嚷嚷啊,那可是輕鬆就能辦到的事。」那個女孩在灶爐旁小聲地對母親說,「妳知道嗎,××××××××××××××××××××,×××××××××,××××××××××,×××××××××××。××××××××,×××××××。××××一邊看著那孩子,一邊說還沒嗎還沒嗎×××××××××,××××……現在住在隔壁的那個大姐,聽說年輕時生下無父的孩子,家裡的人不忍心,就是那樣偷偷把那個孩子埋了。」
始終沉默的母親臉色鐵青,像是害怕著什麼,最後僅能嗚咽地說:「實在太可憐了……」
春子也會被怎麼樣嗎?我擔心著。經過三、四日商量的結果,決定讓春子留在小林身邊。
翌日清晨,我與母親跟隨舅舅離開村裡。房東的小女兒小雪以外罩裹著春子,背在背上送我們到村口。
善感的小雪不停哭泣,眼睛都紅腫了。然而春子什麼都不知道,沉沉地睡在外罩裡,睡得好安穩。
終於要離開村子了,不得不道別。繞過山腳,來到路的轉彎處,是分別的時候了。
但,母親怎麼也無法再往前,才走了四、五步,又回過頭去,將孩子從雪子背上卸下,坐在路旁矮牆的草地上,搖醒熟睡的孩子,放聲哇哇大哭,將乳頭硬塞進春子的嘴裡。撫著孩子的臉,又以臉磨蹭,然後對站在一旁哭泣的小雪說:「拜託妳了,小雪,拜託妳了!」同樣的話不停反覆著,從出發直到現在不知說了多少遍。
母親始終無法離開那孩子。舅舅已走了百公尺遠,大聲呼喚著,母親才終於起身,然後把春子放到小雪的背上。忍住的淚水再也無法克制。
母親與我,每走三步就停下腳步,往後望,雪子一直站在那個轉彎處。
走了二、三百公尺遠,還看得到方才的轉彎處,我們又再回頭望。終於,清晨的濃霧包圍了小雪的身影,迷濛一片,只有春子的哭聲猶如劃破夢境,一路清楚粉碎了清晨山巒的靜謐,彷彿怨恨著丟下她而去的母親與姐姐。那哭聲一直不停,一直不停……
那就是我與唯一妹妹春子的訣別,是的,永遠的道別。從此之後,不知春子是生?還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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