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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醒(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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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醒(簡體書)

商品資訊

人民幣定價:42.8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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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青春歲月中一段痛徹心扉的感情,

讓姜醒陷入一片混沌……

五年後,她遇見陳恕,

他純粹、乾淨;她不自覺沉淪。

“我不知道以後會怎樣,

但既然遇到了一個動心的人,

我不想後悔。”

她踮起腳,在他臉頰上落下輕輕一吻。

命運兜兜轉轉,相遇原是重逢。

幸而,她錯過了那一年的飛機,卻沒有錯過他。

彼時,滿身風雨,大夢將醒。

如今,紛繁散去,余生有他。

作者簡介

君約:

南方人,偏愛簡單溫暖的治癒系故事。

代表作:《將醒》《十九日》《繁簡》《我的城池》《覓路》等。

名人/編輯推薦

口碑作者君約溫情繾綣之作 全新修訂版,新增番外《我們》。

旅行記者、清醒堅韌大姐姐 姜醒×建築設計師、純情忠犬暖系男友 陳恕。都市言情 甜文 姐弟戀 溫馨治癒。

我遇見你,如泥淖入清潭,塵土滌凈,大夢將醒。

跟姜姜在一起,讓我覺得,好像所有的不好都變好了。

隨書附贈:“怦然心動”海報 情話便利簽 相機框情話照片 “大夢將醒”元素貼紙 電子贈品

目次

Chapter 01 初見

Chapter 02 重逢

Chapter 03 親密

Chapter 04 相伴

Chapter 05 波折

Chapter 06 家人

Chapter 07 險禍

Chapter 08 舊愛

Chapter 09 羈絆

Chapter 10 守候

Special Episode 01 再見

Special Episode 02 我們

書摘/試閱

試讀:

Chapter 01

初見

姜醒在候車大廳睡了一覺,醒來時快凌晨三點。

車站廣播正提醒旅客檢票。姜醒拎起背包掛到胳膊上,從口袋裡摸出車票過檢票口去往8站臺。

正值學生返校季,硬座車廂擁擠不堪,姜醒跟在一位彪形大叔身後一路擠到座位處。她安頓好後摸了把臉,一手汗。

她的座位靠過道是個中年男人,對面是一對夫妻,四五十歲模樣,都靠在那裡睡覺。

姜醒沒多注意旁人,只低頭翻手機。沒看到新信息,顯然沈泊安還沒回復她。也說不上失望,她很快合上手機揣回口袋,趴在桌上睡下。

列車啟動後車廂漸漸安靜,這個點是平常人熟睡的時間,車上的人以各種不適的睡姿進入夢鄉,鼾聲四起。

工作緣故,姜醒早已習慣各種環境,而且她也不是第一次坐硬座,很快就進入淺眠。

列車上的時間過得尤其慢。姜醒從昏茫中醒來,窗外仍舊混沌。對面的夫妻也醒了,正小聲說話,看到姜醒抬頭,朝她瞥了幾眼。

姜醒揉揉眼,活動了手臂,仍覺得哪裡不舒服,低頭一看,同座男人不知什麼時候挪近了,大腿大剌剌地貼著她。

她皺著眉挪開,那男人耷著半禿的腦袋,眼睛閉著,仿佛無知無覺。姜醒盯著他的臉看了兩秒,覺得可能是自己警惕過頭了。

心放下來,但也睡不著了,看了下手機,剛過四點半。

對面的夫妻沒再說話,丈夫起身從行李架上拿下背包,打開後拿出一袋香瓜子遞給妻子。

旅途漫長,嗑瓜子似乎是個不錯的消遣方式。

姜醒不吃瓜子,在這一點上她有點強迫症,受不了牙齒嗑瓜子的聲音。但這次卻意外地覺得沒那麼難受,仔細聽,居然還有些清脆。

時間就在這聲音中慢慢過去,十幾分鐘後,列車停了,廣播裡在報站。

停車時間只有幾分鐘,這一站下去的人不多,上來的人也不多,他們這號車廂幾乎沒進人。車開時,姜醒透過窗戶看了眼站臺,冷冷清清。

扭回頭的一瞬覺察到不對勁——大腿被人摸了一下。

姜醒確定這次不是自己反應過度,因為同座那禿頂男人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正看著她,目光帶著試探,也有一絲掩飾不住的興奮。

姜醒身體繃得很緊,但依舊鎮定,壓著火氣說:“請你往裡坐一點。”

“哦,你說往哪坐?”男人若無其事地問。這麼說著,人跟著擠過來,緊挨著姜醒,手掐了一下她的腰。

姜醒猛地推了他一把,站起來:“你再這樣,我去叫乘警。”

她這麼一站,周圍沒睡著的人都注意到了,對面的夫妻也停止了嗑瓜子,看看姜醒,又看看禿頂男,丈夫皺了皺眉,想說什麼,被妻子拉了一把,又閉緊了嘴。

這時禿頂男“呵”地笑了聲,說:“我好像沒幹什麼吧。”說完對周圍人攤攤手,“現在的小姑娘哦,太自戀了。座位就這麼大,睡著了沒留意碰了下,脾氣就這麼大了。”

旁邊人目光各異地看著姜醒,有人說:“姑娘你坐下吧,別人還在睡著呢。”

姜醒的臉漲得通紅,死盯著男人的禿頂。

她不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事。有些膽小的,被訓斥一下就不敢了,但也有膽大的,她報過警,有的處理了,有的沒法處理,就像現在這樣,對方夠無恥,群眾眼睛也不夠雪亮,最後都是扯皮幾句就不了了之,叫警察也沒用,沒證據。

姜醒一語不發,禿頂男人卻又笑了:“好了好了,我也不跟小丫頭計較,你坐著吧。”

旁邊的人也跟著這麼說。

姜醒沒理,站了兩秒,伸手去拿行李架上的背包。這時身後一道聲音說:“你來這裡坐吧。”

姜醒回頭,看到一個瘦瘦的男孩。他站在過道裡,一手提著書包,一手指著座位,說:“我們換個位子。”

他的座位也靠過道,裡邊坐著一對母女。

姜醒看了一下,說了聲“謝謝”。

男孩沒說話,往邊上讓了兩步,示意姜醒過去坐下。

兩人換好座位後,姜醒聽到禿頂男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

她朝那邊看了一眼,男孩已經坐下了,他的書包平放在腿上,一側的書包帶大概是斷了,系了個結垂在那。

後面的旅途很平靜,火車晚點了一會兒,到終點站時快十一點。

臨下車姜醒再次對男孩道了謝。

這期間一直沒收到沈泊安的信息,不知他是在忙還是純粹不想給她回。姜醒也沒有打電話,自己坐車回去了。

沈泊安是第二天回家的。

姜醒正在沙發上睡覺,迷迷糊糊中感覺玄關的燈亮了,睜開眼就看到沈泊安。

姜醒有些愣神,沈泊安也是,他站在鞋柜邊沒動,領帶拉了一半,手就那麼定住了。過了好一會兒,他輕咳了一聲,走過去。

“什麼時候回來的?”他站在沙發邊看她。

“昨天。”姜醒躺著沒動,只是臉朝著他,蓬亂的頭髮擋了小半張臉。

沈泊安皺了下眉,說:“怎麼不告訴我?”

“我給你發了信息。”姜醒一副剛睡醒的樣子,帶著鼻音。

沈泊安:“我沒收到。”

“哦,火車上信號不好吧。”

沈泊安微微一怔,遲疑地問:“……坐火車回來的?”

“嗯。”姜醒解釋了一句,“沒合適的班機票。”

“回來了怎麼也不打電話?”

“怕你在忙。”姜醒捋了一把頭髮,露出整張白凈的臉龐。

沈泊安嘴唇動了下,想說什麼又沒說。

他不再問了,姜醒也沒心思主動說話,她指指廚房:“煮了粥,餓了就吃,我要睡了。”

沈泊安說:“去床上睡吧。”

“不用。”姜醒拉起薄毯蓋住臉。

沈泊安卻突然彎腰掀掉毯子,伸手將她抱起。姜醒也不掙扎,任他抱到臥室。沈泊安將她放到床上,打開冷氣,又給她蓋上薄被。

姜醒始終閉著眼,一句話也沒說。

沈泊安在床邊坐下,看了她一會兒就出去了。

姜醒不知道沈泊安這天晚上什麼時候睡的,也不清楚他有沒有到床上睡,她醒來時家裡已經沒有人了。冰箱上有張便箋,沈泊安說晚上回來帶她出去吃飯。

傍晚果然接到了電話,沈泊安在樓下等她。姜醒換了件裙子下樓了。沈泊安靠在車門邊,看她拿著手包從單元門裡出來,下臺階時裙擺飄得像黑色花朵。

沈泊安拉開車門,姜醒笑了一下,指指後面說:“我想在後面睡會兒。”說完自己坐了進去。

沈泊安站在外邊看了她兩秒,沒說話,繞到另一邊坐進駕駛位。

一路沉默。

沈泊安開車,姜醒閉著眼,很困的樣子,也不問他要去哪裡吃、吃什麼。

沈泊安似乎早就打算好了,一路將車開到一家日料店門口,進了包廂,姜醒才知道原來不是他們兩個吃飯。

包廂裡已經有三個人,除了一個陌生女孩,其他兩人她都認識,宋宇和陸從恩,都是沈泊安的同學,也是律所的合伙人。

看他們進來,宋宇率先喊了聲:“咦,小姜醒回來啦?”

“嗯。”姜醒對他笑了下,和沈泊安一同走過去落座。

這時陸從恩給他們介紹:“這是我女朋友蘇楠。”接著又對蘇楠介紹,“他是我兄弟沈泊安,這是他太太姜醒。”

互相問好後,總算可以開始吃飯了。

姜醒說話不多,大多時候都在低頭吃東西,這幾人中宋宇最健談,從飯局開始就一直在侃,最後話題說得差不多了,就問到姜醒頭上——“對了,小姜醒,你這次又跑了很久哇,都去了哪裡?”

姜醒正在吃墨魚丸子,被他一點名,哽了一下,緩了緩才答:“沒去幾個地方,在廣西待了挺久。”

“廣西?”宋宇說,“廣西好吃的多啊,不過你怎麼好像瘦了,吃不慣那邊風味吧?”

“還好。”

宋宇搖搖頭,突然嘖了一聲說:“小姜醒,你這個工作太累了,一個小丫頭這樣東奔西跑、日曬雨淋的也不是辦法,你自己不在意,老沈也要心疼啊,是不是啊老沈?”

沈泊安容色淡淡,瞥了眼姜醒,說:“她喜歡做這個。”

姜醒捏著筷子沒應聲,這時又聽見宋宇說:“那再跑兩年也得歇了吧,你倆到底準備啥時候生小孩啊,我還等著抱幹兒子呢。”

沈泊安和姜醒都沒接這話,倒是陸從恩揶揄了一句:“你管得真寬,自個還是光棍呢,要抱兒子自己生啊。”

宋宇被堵了一句,打著哈哈混過這茬。

飯後各自回家,路上沈泊安咳嗽了幾聲,姜醒提議順路去買點感冒藥,沈泊安說不用。

車開到小區門口,姜醒看見前面站著一個人。沈泊安也看到了,把車停了下來。

姜醒瞥了兩眼,認出了那人——江沁寧,沈泊安律所的實習生。

“我過去一下。”

沈泊安說完下了車,大步走過去。姜醒看著他的背影,有片刻的失神,之後她打開車門,也下了車。

江沁寧正要喊沈泊安,遠遠看到姜醒也過來了,愣了一下才喊道:“沈老師。”目光卻繞過沈泊安望向姜醒,“咦,師母回來了麼?”

姜醒走了過來,江沁寧正正經經喊了聲:“師母。”她明明比姜醒還大一點,卻要喊姜醒師母,這多少有點怪異。但姜醒好像不覺得有什麼不自在,很隨意地對她點點頭。

江沁寧把手裡的袋子遞給沈泊安,說了兩句話:“今天開會大家看您咳嗽有點擔心,托我買點藥過來。我不知道師母回來了,打擾了。”她說得從容大方,恰到好處地表示關心和抱歉,聽起來十分妥帖,卻禁不得細品。

沈泊安沒有猶豫地接過藥,道謝後問她:“你怎麼過來的?”

“打車來的。”江沁寧輕聲答了一句,說完微低頭,“哦,我該走了。”

沈泊安想說什麼,姜醒突然說:“泊安,你送送啊,這麼晚不安全吧。”

江沁寧忙說:“不用了,不用了。”

沈泊安卻對姜醒說:“那你自己先上去。”

“嗯。”

車從面前開走,姜醒站了一會兒,轉身進了小區。

姜醒沒有等沈泊安回來,洗了澡就上床躺著。

她一向嗜睡,但這天卻很難入眠,醞釀了近一個小時仍毫無睡意,正煩躁,沈泊安回來了。

外面動靜不大,但能聽到他進了衛生間。十幾分鐘後,房門開了,沈泊安沒有開燈,用手機的屏幕光照著路走到床邊。

姜醒感覺到他在她身邊躺下了。

姜醒的身體忽然繃緊。不是緊張,而是不自在,不適應。

意識到這一點比這種感覺本身更令人難受。

還好沈泊安也沒有再靠近,他們各踞一方位置,彼此相安無事。

這晚姜醒很晚才迷迷糊糊睡過去,醒來日頭大好,身邊人已經走了。

姜醒沒換衣服,走到陽臺吸了幾口氣。就在這一秒,她突然想,如果、如果沈泊安開口,那麼就……想到一半心頭郁悶,大夏天的竟有點發抖。

下午姜醒接到一個電話。打電話的是她姐姐姜夢,她們平時聯繫不多,所以突然打電話來肯定不是因為小事。

果然,那頭說了沒兩句,姜醒就變了臉色。她掛掉電話,急匆匆收拾行李趕往機場,上了飛機才想起沒有通知沈泊安。

兩個小後,姜醒落地江城,直接打車去了醫院。她姐姐姜夢就在住院部大門口等著。兩人會合後,姜醒急著往病房跑,卻被拉住。

姜夢說:“先別去。”

“我得去看看。”姜醒慌裡慌張,被汗浸濕的臉異常蒼白。

“姜姜你聽我說,”姜夢皺著眉,看向她的目光帶了點說不出的為難,“我怕爸情緒不好,情況更糟糕。”

姜醒看著她。

姜夢有些擔憂地說:“我剛剛試探地提了一下,說讓你回來看看,爸突然就發了脾氣,把媽削好的蘋果直接砸地上了,說要叫你回來得等他死了。”

姜醒突然僵在那兒,最後一縷夕陽也褪下,天邊似乎一瞬間暗了。

姜醒默默站了很久,姜夢松手了,她仍一動不動,最後慢慢低下了頭。

晚上有護工在醫院照料,姜夢便先送母親回家。她們出來時經過醫院的花壇,那裡有兩棵小松樹。等她們走遠了,姜醒從松樹後面走出來。

一個小時後姜夢打來電話,姜醒去她說的路口等她。沒多久,姜夢開著車來了。

姜醒被帶回了姐姐的公寓。

“填填肚子。”姜夢煮了一碗面。

姜醒沒胃口,隨便扒拉幾口就不再吃了。姜夢勸了兩句,見她一副失神的樣子,只得嘆口氣把碗筷撤了。

“姜姜你不要怪爸。”姜夢突然說。

姜醒搖搖頭。

姜夢看了看她:“爸那個脾氣,也不怪他氣到現在,當年的事,你確實做得過分,其實這事哪有多嚴重,是你們自己弄巧成拙了。”頓了下,又說,“你年紀小,性子又軸,我原先還想沈泊安那個人穩重,比你大點也能管住你,現在想想,他腦筋也不清楚的。”說到這,又擺擺手,“唉,說這個也沒用。”

姜夢站了起來,末了補上一句:“明天早點起,趁爸還沒醒,也許能過去看一眼。”

但姜醒不想只看一眼。

她戴著口罩在醫院徘徊一整天,假裝若無其事地走過病房門口。走得太頻繁,連護工都注意到了,問她是不是來探視。她搖頭否認,也不敢再待。

從前天真幼稚,總相信多熬熬父母總會妥協,畢竟是親生的,不會一輩子都不認了。直到這一刻才突然沒了把握,驚覺自己大約做得太過分,讓他們傷了心,裂隙過深,連血緣親情也沒法縫補。

那些年,她眼裡心裡都是沈泊安,從沒有回頭想想這個。

現在想來,當時她的心思全顧著那份感情,卻忽視了家人的感受。

高考瞞著家人更改志願,被家裡人發現後,怎麼也不肯改,毅然決然從南方跑去北方。二十歲畢業,那年暑假又為沈泊安的事跟家裡賭氣,好像怎麼也沒法說服父母接受這份感情,激憤又惱怒,一氣之下拍了婚紗照,請柬發遍親朋好友,就這麼把酒席辦了,指望先將一軍。

誰料,這一鬧,跟家裡的關係算是徹底破裂了。

這一路走來,姜醒向來認為自己無畏無懼,也不承認有大錯,反而責怪他們老古板、專制霸道、逼人太甚。

到今天,才陡然恍惚起來,有些想不清楚了。

姜醒在出租車上接到了沈泊安的電話。昨天給他發過一條信息,沒說回家,只說臨時有點事處理,沈泊安以為是工作上的事,姜醒也沒有多解釋。

沈泊安打電話是為了問她什麼時候回去,因為他下午五點要出發去鄰市參加一個研討會。

姜醒這才意識到她身上沒家裡鑰匙,昨天走得太匆忙,好像把鑰匙落在了鞋柜上。難怪沈泊安會突然打電話告知行程,他一定是看到她沒帶鑰匙了。

懊喪時,沈泊安已經在那邊催促了:“確定好了?我去機場接你。”

“不用了。”姜醒說,“你忙你的,我應該能趕回來,我自己過去拿。”

那邊應了聲“好”,沒等她說“再見”就掛了。

姜醒握著手機發了一會兒呆。

她買了最近一班的機票,出機場時才四點半,外面的天灰蒙蒙的,剛坐上出租車雨就落下來了。

同一時間手機進來一條短信,是沈泊安的。行程有了改變,他要提前走,找了學生給她送鑰匙。姜醒看完後給他回:知道了。

出租車一直把姜醒送進學校,法學院的辦公室在T大校園最裡面的辦公樓,姜醒以前來過幾次,給司機指個路不成問題。

暑假還沒結束,學校裡人不多,路上空蕩蕩的,雖然下雨,車還是開得很順暢,不一會兒就到了。

沈泊安的辦公室在五層最東邊,門是鎖著的。

姜醒站在走廊裡等。

過了大約一刻鐘,終於跑來兩個男生,他們都戴著藍色帽子,一個穿灰色襯衫,一個穿黑色T恤,一人抱著一個大紙箱,紙箱邊緣被雨淋出一點濕印。

跑在前面的灰衣男生喊道:“欸,那是師母麼,師母已經到了!”

說完加快腳步,幾步跑到姜醒跟前,等看清了姜醒的樣子似乎有點驚訝,愣了愣才趕忙道歉:“師母,我叫孫程,沈老師讓我來送鑰匙的,對不起,我們來晚了。”

姜醒看清他戴的帽子上印的字母,那是沈泊安負責的一個學術會議的縮寫,姜醒並不陌生,她三年前也曾做過會議志願者,幫忙接待外國學者。那幾天忙得喝不上一口水,沈泊安很心疼,只讓她做了兩天就把她送回去了。

姜醒沒讓思緒跑遠,看了一眼就接上話:“沒關係,我也剛來。”

孫程放下紙箱,抹一把汗,說:“那你稍微等等,我先開下門,我們把這些材料放進去就給你鑰匙。”

“好。”

孫程很快打開了門,回過身招呼同伴:“陳恕,你快點。”說著抱起紙箱進了辦公室,被他催促的男孩這時也到了門口。

姜醒隨意瞥了一眼,後面男生抱的箱子明顯更大更滿,裡頭全是書。她視線動了動,剛朝那男生側臉望了一眼,他就進去了。

這一眼讓姜醒覺得有點古怪,好像在哪見過似的。

她想走近再看一眼,孫程出來了。他拔了鑰匙遞給姜醒:“給。”

“謝謝。”

這時孫程看了看她,問:“你沒帶傘麼?外面雨很大啊。”

姜醒轉頭望望走廊盡頭的窗戶,外面果然還是蒙蒙一片。孫程猜到她大概真沒帶傘,便說:“我送你下去吧,我們有把傘在二樓檔案室那邊,我去拿給你。”

“你們不要用麼?”姜醒問。

“不用不用,我們就住在學校裡,待會兒整理完材料估計雨就停了,而且我們也能打電話叫室友來接我們,沒事兒。”

孫程說完扭頭衝辦公室裡說:“陳恕,你先整理著,我送師母下樓,你那傘就先借人用了啊!”

裡頭人應了一聲。

孫程對姜醒笑笑:“我們走吧!”

姜醒只好道謝。

雨的確很大,但姜醒手裡的傘也很大,一柄普通的大黑傘,從頭罩著,隔絕了天光,也隔絕了雨水。

她知道這把傘的主人不是孫程,是那個叫陳恕的男生。她想,得記著這名字,回頭叫沈泊安把傘還給人家。可是不知為何,姜醒念了一遍這名字,又回想起帽檐下的那張側臉。

她忽然記起來了,她的確見過他,就在那趟糟糕的火車上。

這場雨一落就落到深夜。

拿回來的那柄大傘被姜醒放在陽臺,這一整天只要下樓她都用這把傘,很大很安全,雨水鉆不進來,她原來用的短柄小花傘完全比不上。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天光大亮,有一絲風。

姜醒心情莫名好了不少,把家裡徹底打掃了一遍,之後還耐心地把所有的盆栽花草搬到陽臺,讓它們曬了一會兒太陽,中午又搬回來。

冰箱裡剩了一些蔬菜,雖然只有她一個人在家,但她還是認真地炒了兩個菜,煮了新鮮的米飯。吃完午飯,她把房間的床單被套拿下來丟洗衣機裡洗了一遍。

下午收拾書房,整理書籍。

書柜裡分兩塊,左邊是沈泊安的,右邊是她的,沈泊安那邊大多是法律類的專業書籍和一些名著,而她的書很雜,小說、散文、雜志都有,最多的是旅遊雜志。

做完這些,姜醒去了趟雜志社,交點材料,再順便報個帳。她做旅遊記者有兩年了,當初是經大學室友介紹到這家雜志社的,合作很愉快,到期交稿,時間自由,沒有太多煩心事。

姜醒在雜志社待了沒多久就離開了。外頭陽光很好,但正午的溫度很嚇人,沒人敢在外面跑。她找了個咖啡館坐到下午,感覺太陽沒那麼大了才出去。

過天橋時,包裡手機響了。

姜醒停下來,倚在天橋欄桿邊接電話。

風從耳邊刮過,那頭沈泊安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在家?”

“不在。”姜醒轉了個身,背靠著欄桿。

“在哪?”

“在外面。”姜醒眼睛盯著對面欄桿邊貼膜的小哥,低聲說,“你呢,你在哪?”

沈泊安說:“我剛回來,在律所,晚上要過去學校一趟,你說下位置,我來拿鑰匙。”

原來是要拿鑰匙啊。

姜醒轉了視線,望著天橋下面人來車往,慢慢說:“你別來了,我在附近,我來律所找你吧。”這麼說完就摁斷了電話。

她沒有說謊,這裡的確離沈泊安的律所不遠。她在天橋上吹了會兒風,理了理頭髮就下去了。

打車過去十分鐘都不要。律所的前臺小妹已經換了兩遭,姜醒這一年沒來過,現在站在那兒的是一副生面孔,她不認識。

看到姜醒進來,小姑娘換上招牌式微笑,問她需要什麼幫助,有沒有預約。

姜醒沒有回答,她站在那,有些失神。

這時身後有人詫異地叫她:“……小姜醒?”

姜醒回過頭,宋宇的身影進入眼簾。他拿著公文包,西裝筆挺。

姜醒看著他就想起沈泊安。

沈泊安也穿黑西裝,也拿公文包,他學習、工作的時候專注而嚴肅,有深沉的魅力。

那種魅力曾令她心折。

“怎麼了,小姜醒?”

宋宇走近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姜醒猛然回神:“啊?”

“你想什麼呢?”宋宇仔細看了看她,“怎麼失魂落魄的,來找老沈啊?”

姜醒點點頭。

“那走啊,跟我一道上去。”

姜醒隨宋宇一道去沈泊安的辦公室。經過集體辦公區時,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她一眼就認出來了,畢竟前幾天才見過一面。

她沒有再往那邊看,目不斜視地跟在宋宇身後走到走廊盡頭,走進了沈泊安的辦公室。

“老沈,你老婆來啦。”

沈泊安正埋頭寫著什麼,宋宇的聲音讓他的手一頓,他抬起頭,看到姜醒站在門邊。兩人目光突然對上,都微微一怔,在這一瞬間,彼此同時生出奇怪的陌生感。

這感覺揪著姜醒的心。她先低下了頭,躲開他的視線。

這時宋宇出去了,辦公室裡只剩他們兩個。

姜醒突然後悔來了這裡。

沈泊安放下筆,起身朝她走來。

視線裡多了一雙锃亮的皮鞋,姜醒抬起頭,沈泊安已經到了跟前。他比她高不少,姜醒下意識地仰起臉看他。

沈泊安的臉沒有太大變化,雖然他已經三十三歲了,跟二十三歲那年比,他的性子變了不少,但容貌真沒怎麼變,鼻子挺,眼睛黑,唇形好看。如果真要說有了什麼變化,那就是他比以前更成熟了。似乎,也更好看了。

沈泊安長得挺帥,姜醒早就知道,否則她當時怎麼會被他迷得神魂顛倒的。

她覺得自己大概是個挺膚淺的人。當年對沈泊安最初的好感,應該就是從他這張臉開始的。

這樣看著,心裡像遇上回南天,犯了潮。

最近這一年,她從沒在沈泊安面前紅過眼睛,在他懷裡哭這種事更是再也沒做過。她在他面前,越來越懂事,也越來越沉默。

沈泊安好像沒注意到姜醒的這些情緒,他張口問:“鑰匙帶了?”

姜醒頓了一頓,低頭打開包,掏出一串鑰匙遞給他。

沈泊安接過鑰匙,姜醒忽然叫他:“泊安。”

沈泊安微頓,漆黑的眉動了動:“怎麼了?”

“你什麼時候下班?”

“還要晚點。”

姜醒沉默了一下,說:“晚上一起吃飯麼?”

沈泊安又是一頓,似乎有點意外,看了她一會兒才說:“前兩天那個會議很成功,晚上大家組織了一個小聚會慶賀。”

姜醒聽完了說:“哦,有飯局。”

沈泊安點頭:“對。”

姜醒也跟著點點頭,默了默,忽然說:“那我能跟著吃一頓麼?”

這下沈泊安更意外了,明顯愣了一下。

姜醒望著他,又問:“泊安,你能帶我吃飯麼?”

“好。”沈泊安終於回答她。

姜醒微低頭,嘴角揚起,若有若無地笑了笑。

五點半,沈泊安做好了手頭的工作,對坐在角落的姜醒說:“好了,可以走了。”

姜醒拿著包站起身。

這時有人敲門,沈泊安說:“請進。”

門開了,穿著整潔套裝的江沁寧走進來。她一眼看到站在小沙發邊的姜醒,臉色僵住,隔了一秒才反應過來。

“你好。”她微低頭,神色不自然。

姜醒“嗯”了一聲。

江沁寧抬頭看向沈泊安,略有猶疑。

“好了?”沈泊安問。

“好了。”江沁寧說,“小廖說他們已經從學校出發了。”

“嗯,我們現在走。”沈泊安轉頭看姜醒,“走吧。”

姜醒明白了,這一趟不是只有他們兩個,江沁寧跟他們一道走。不過說起來這似乎也沒什麼不妥,本來就是在這邊實習,搭領導一趟順風車去參加聚會而已,實在沒有什麼可說的。

路上三人都沒怎麼說話,江沁寧原本還嘗試跟姜醒說話,但見她似乎很累不想說話的樣子,也就作罷。

吃飯的地方在大學附近,開車從律所這邊過去要二十分鐘,再加上下班高峰期有點堵車,到了地方已經六點多了。

其他人早就到了,包廂裡坐了六七個人,姜醒認出兩張熟面孔——孫程和陳恕。

孫程嘴巴快,喊完“沈老師”跟著喊了聲“師母”,其他人就知道了,雖然挺意外,但都禮貌熱情地問好。

這些人中有幾個研究生,有幾個本科生,都跟著沈泊安做過事。

沈泊安原本是T大的講師,後來離職創業,與幾個合伙人一同創辦了風凌律師事務所,業務不僅包括承接社會案件,也包括部分T大政法學院的社會實踐項目。

律師事務所近幾年幹得風生水起,人才選拔的門檻也隨之水漲船高,很少招聘應屆研究生。江沁寧是這幾年唯一的一個,她六月份畢業後就直接進了沈泊安的律所,目前還在試用期。

一頓飯吃下來,姜醒沒記住幾個人,印象稍微深點的就是孫程和陳恕。

孫程太活躍,會來事兒,想不注意很難。

陳恕就沉默多了。如果沒有之前的事,姜醒大概不會注意到他。

他坐在人群裡,不太說話,穿暗色的衣服,樣式很普通,頭髮也不像別的男生那樣有各種發型,而是理得很短。

他看起來實在很不打眼。但他其實長得並不難看,眉眼甚至算得上清秀。

姜醒覺得他應該是個挺內向的男孩。

但就是這樣內向的人,那天在火車上,在眾目睽睽之下主動幫了她。

姜醒又想起他的傘還在家裡,心想明天一定得記著叫沈泊安帶過來。

這樣想著的時候,沈泊安已經出去結完帳了。

大家一起走到餐廳門口,幾個研究生另有采買任務,就先走了,孫程、陳恕和另外一個本科生騎自行車來的,於是結伴回學校。最後門口只剩下三個人。

姜醒問沈泊安:“你們要去學校是吧。”

江沁寧點頭說“是”。她畢業後在學校租了間一人宿舍,現在還住在那邊。

姜醒說:“那你們去吧,我坐車回去。”

“先送你吧。”沈泊安說。

“不用。”姜醒下了臺階,走到路邊等車。

沈泊安跟過來,幫她攔了一輛出租車,姜醒坐進去,說:“我先走了。”

沈泊安點點頭。

出租車很快淹沒在車流中。

沈泊安仍站在路旁,不知在想什麼,半天沒動。

江沁寧看了一會兒,走到他身邊。

夜晚的霓虹籠住兩個身影。

在燈影下,江沁寧伸出手,輕輕握住沈泊安的手。

出租車在十字路口停了。姜醒盯著前方紅燈,腦袋裡極其混亂,一會兒是沈泊安的臉,一會兒是江沁寧的身影。

有時候,她憎恨女人的直覺,就像此刻。

五十秒很快過去了,視線裡那抹猩紅驟然變成鮮綠。

姜醒耳朵裡嗡的一聲響。她揉著手指,輕聲對司機說:“師傅,前面路口轉彎,我去T大。”

半個小時後,姜醒出現在沈泊安的辦公室外。走廊裡空無一人,她站在門邊,手幾次抬起,始終敲不下去。

她沿著樓梯往下走,走到二樓停下。那裡有個簡陋的休閑區,幾張桌子,幾張高腳凳,一大面落地窗。暑假本就沒人,幾個自習的學生早就走了,留一盞頂燈孤零零照在那。

姜醒在窗邊蹲下,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樓下。光線最明亮的那一處,就是這辦公樓的入口。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雙腿終於徹底麻掉,這棟樓裡越發寂靜,外面也看不到人。

大約是深夜了。

窗外那片燈光裡終於出現兩個身影。她看得十分清楚,一個高大挺拔,一個纖細柔美。

而他們兩個,分明是牽著手的。

姜醒的臉貼上窗戶,涼意一寸一寸滲入身體。

她坐到地上,背靠著窗,眼淚糊了整張臉。

同一刻,十點的鈴聲響了,陳恕關上檔案室的燈,鎖好門,背著書包走向樓梯口。

這個夜晚太寂靜了。在這種寂靜裡,女人壓抑的哭聲不可避免地被放大。

陳恕停下了腳步,他站在走廊裡,離樓梯口已經很近了。頭頂的燈略顯昏昧,但足以讓他看清窗邊哭泣的人。

因為驚訝,陳恕微微睜大了眼睛。

那個人抱著腿坐在瓷磚地上,頭低著,長發滑落,遮了半張臉。

但他認得她。

她的白襯衣、牛仔褲都沒有變,旁邊放著的手包也還是之前那個黑色的。就在幾個小時前,他們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過飯,可她現在卻在這裡哭。

落地窗的玻璃照出陳恕的影子,他邁了一步,忽又收腳停住。

不知該不該過去。她哭得這樣安靜,這樣專心致志,不是那種歇斯底裡的哭法,沒有尖銳刺耳的聲音,也沒有激動瘋狂的姿態。

陳恕見過很多女人哭。在他們鎮上,每天都有女人吵嘴哭鬧,被外人欺負了會哭,被自己丈夫、婆婆欺負了也會哭,哪家鬧出點事街頭巷尾都知道。哭泣似乎是女人的武器,那些女人喜歡站在巷子裡邊哭邊罵,也喜歡敞著大門哭得昏天黑地,如果有人來,那麼她們哭得更厲害,人們一看就知道她們有多委屈。

陳恕以前的同桌評價說那叫“女人的哭法”。

原來女人的哭法是不一樣的,不論是哪一種,似乎都能看出她們有滔天的委屈。

陳恕站了好一會兒,手握成拳又松開,猶豫再三終於還是走了過去。

姜醒的臉上都是眼淚,視線也是糊的。她抬手抹了一把,下一秒又糊了。不知怎麼回事,平常明明不愛哭,今天怎麼都收不住似的。

她厭惡這種狀態,兩只手都抬起來,垂著頭狠狠地抹眼睛,抹了兩把又覺得可笑。她咬著嘴唇,整張臉都埋進腿間。

沒有防備地,一道聲音跳進耳裡——“你……還好麼?”

姜醒身體一震,僵麻的腿好像恢復了一丁點知覺。

她抬起頭,年輕的男孩站在跟前,昏白的光落在他臉上,姜醒第一次發覺原來他的眼睛這麼黑。

她沒有響應,微仰起的臉龐上還看得到淚水,眼睛也是紅腫的,陳恕皺了皺眉,突然在她身邊蹲下。

他打開書包,低頭翻找,很快拿出一點紙巾,遞到姜醒面前。

姜醒盯著白白的紙巾,微微發愣。

“乾淨的。”陳恕手又往前遞了遞。

姜醒抬頭看了他一眼,終於接過來擦了擦臉。她沒再哭了,她現在有點反應不過來,不知道這個男生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都已經這麼晚了。

陳恕看她擦好了臉,莫名松了口氣。

猶豫兩秒,才試探著開口:“……是來找沈老師的麼?”

姜醒手一頓,她別開臉,視線投向窗外。

陳恕突然有點無措。他感覺自己好像說錯了話。

這時聽到姜醒微啞的嗓音,她說:“不是,我不是來找他的。”

陳恕看著她,唇抿了又抿,不知怎麼接話。他留意到她情緒低落沮喪,又想她剛剛在這裡哭了一頓,一定是發生了不愉快的事。不管是什麼原因,他都不好再亂作猜測,索性閉上了嘴。

一時兩人都不言語,氣氛安靜得古怪。

姜醒揉揉眼睛,稍微斂了下情緒,側過臉來。

“你叫陳樹?”她問,“大樹的樹?”

陳恕一愣,然後答:“寬恕的恕。”

“哦。”姜醒點點頭,隨意地問他,“你怎麼在這?這麼晚了。”

陳恕說:“檔案室十點關門。”

姜醒又點點頭,沒再問下去。她吸了兩口氣,靠在窗戶上揉腿。就在陳恕以為她不再開口時,她突然說:“你有吃的麼?”

陳恕愣了愣,然後搖頭。

“我覺得好餓。”姜醒吸吸鼻子,伸手摸自己幹澀的嘴唇,“也很渴。”

晚上那頓飯吃得實在沒什麼心思,剛剛又哭掉了很多眼淚。

她說得這樣平淡,像在陳述一個普通的事實,不指望別人接話。但其實這話裡多少有點委屈的意味,尤其是在哭過一場後說這樣的話就顯得格外脆弱。

她這個樣子與之前差別很大,就在幾個小時前她還不是這個樣子的。

陳恕不知怎麼應對,看了她一會兒,低聲說:“學校裡有小店。”

“有小店麼,那我去看看有什麼好吃的。”姜醒站起來,腿顫了一下,差點摔倒。

陳恕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扶她,但她自己扶著落地窗站穩了,陳恕的手收了回來。

已經快十點半了。

校園裡沒什麼人,陳恕推著自行車,姜醒跟在他後面。

校園裡有一條河,小店在河對面,走過去花了七八分鐘。到了才發現小店早關了門,卷簾門上貼了張A4紙,上面寫:暑假期間營業時間10∶00—20∶00。

陳恕看完通知,略微窘迫地走回來對姜醒解釋:“以前關門沒這麼早。”

“好吧。”姜醒有點失望,站在那沒動。

陳恕也站著。

姜醒抬頭看看他:“那你回去吧。”

她讓他回去,但自己卻沒說走,還低著頭站在原地。

陳恕說:“你不回去麼?”

“我再待一會兒。”

姜醒轉了兩圈,指著不遠處說:“那是後門吧。”

“對。”

“後門有吃的麼?”

陳恕想了想說:“現在不知還有沒有。”

“那我去找找看。”姜醒揮揮手,“你走吧,我也走了。”

姜醒快要走到門口,後面的人跟上來了。

“我帶你去吧。”

姜醒看著他。

他扶穩自行車車頭,說:“太晚了,你是女的。”

後門外有一條燒烤街,煙霧繚繞,這個時候生意正旺。

姜醒點了滿滿一盤吃的,又要了兩瓶啤酒。

這是讀書時候的吃法,已經過了好幾年但仍然很懷念。

年輕小姑娘都貪嘴,愛吃垃圾食品,每個夏夜都要去學校外面吃露天燒烤,喝冰鎮啤酒,因為這個她沒少被沈泊安罵。

他們那時還沒住在一起,她總跟室友偷偷去吃,有時運氣不好被沈泊安抓個正著,他冷著臉像拎小孩一樣把她拽走。

他管著她吃飯、學習,像嚴格的家長,姜醒說他霸道,他捏著她的臉親她,擺出臭臉叫她再說一遍。

那些都像夢一樣。

分明也就過了三四年,什麼都沒了。

酒瓶突然被人握住。

姜醒抬眼看陳恕。他指指桌上:“滿了。”

姜醒一看,果然滿了,泡沫都從杯中溢出來了。她陡然回神,仿佛被燙了一下,松開了手。

陳恕把酒瓶放到桌邊,姜醒端起杯子灌進一口,冰涼的液體從喉嚨一直撞進胃裡,很帶勁。

“你不喝點?”她看向陳恕。

陳恕搖搖頭。

姜醒也沒再管他,自顧自地喝完了一整瓶,這時烤好的食物端上來了。

“你也吃。”姜醒說。

陳恕仍然搖頭,姜醒覺得很奇怪:“你們現在都不吃這些的麼?夏天不吃燒烤,不喝啤酒,有什麼意思呢。”

但她也只是說說,陳恕不吃就算了,她沒有逼人吃垃圾食品的愛好。

最後整盤食物都是被姜醒自己解決的,啤酒也喝了個精光,她還要再添,陳恕說:“少喝點。”

姜醒抬頭看了看他,正要說什麼,手機突然響了。

是沈泊安打來的電話。姜醒盯著屏幕看了半天,臉越來越僵。最後,她摁掉電話,丟進包裡,沒一會兒,又響了第二次,她拿出來準備關機,誰知手忙腳亂摁錯了,接通了電話。

那頭沈泊安“喂”了一聲,姜醒像瘋了一樣,咬著牙使勁把手機砸到路邊。

她這舉動十分突然,陳恕看得呆住。而姜醒卻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拿起包走了。

陳恕撿起她的手機跟上去。

他在後面喊,姜醒頭也不回。

陳恕又趕緊去路邊推車,等他追過去,姜醒已經走過斑馬線到了馬路另一邊。

他又喊了一聲,說:“我讓沈老師來接你吧。”

姜醒停下腳步,轉過身,在對面看著他。

她突然大聲說:“你不要再提他了。”

她說完這句,眼淚就下來了。

陳恕愣在那裡,傻了一樣地看她。

夜晚的城市車來人往、光怪陸離,她站在路對面,風吹亂了她的頭髮,似乎也吹起了她的眼淚。

隔著喧囂繁華,陳恕十分清楚地聽見了姜醒的哭聲。

他覺得,她好像委屈得快要死掉了。

陳恕回到宿舍時,已經將近十二點了。

孫程正在打遊戲,聽到動靜,從上鋪探出腦袋:“今天怎麼這麼晚?平時不是十點?”問完身子又縮回去繼續玩,半天也沒聽到陳恕回答。

孫程疑惑地朝下看了看,見陳恕坐在桌邊,手裡攥著個白色手機,一動不動的。

“喂,陳恕?”孫程喊。

“嗯。”陳恕終於有了點反應。

孫程抻長脖子往下看,看不太清他手裡手機樣式,只覺得奇怪:“欸,你換手機了?怎麼像女生用的啊。”

“不是我的。”

“我就說你怎麼會換手機呢。”

孫程嘟囔一句,突然露出興奮的表情:“是你撿的吧,快打開看看,肯定是哪個女生的,你可以看看通信錄,給她朋友打電話找到人啊。”

陳恕沒有動作,隔了兩秒才說:“打不開,已經壞了。”

“啊?你撿個壞手機幹啥,人家丟了不要的吧。”孫程的興奮勁立刻泄了,他不跟陳恕說了,扭頭繼續打遊戲。

陳恕捏著手機坐了半晌。不知怎的,好像還能看見姜醒淚水漣漣的面龐。他沒來得及把手機還她,就那樣看著她一邊哭一邊攔下出租車,坐進去走了。

這晚姜醒沒回家,電話也打不通,好好的一個人像突然消失了一樣。沈泊安給她可能聯繫的人都打了電話,但沒有誰和姜醒在一塊兒。

凌晨三點,他終於開車出去找她。車上了路,才發現想不出她可能會去的地方,只能胡亂找了幾處,毫無所得。

回到家已經是早上了。屋裡空蕩蕩的,他坐在沙發上,手邊是一只軟乎乎的白熊,那是姜醒的抱枕。她剛住進來時買的,用了好幾年,毛都磨光了也沒丟掉。她其實是個很念舊的人。

沈泊安抬手按了按眉心,正打算起身,電話響了。

他立刻拿過手機,看清屏幕上的名字,神色不動。

電話接通了,江沁寧的聲音傳過來。

“沁寧。”沈泊安重新靠到了沙發背上。

“是我。”那頭的聲音有一絲愉悅,“今天喝拿鐵行麼?就是我上次跟你說過的那家店,老闆終於回來了。”

沈泊安說:“好。”

“那待會兒見。”

“嗯。”

電話掛掉,屋子裡恢復寂靜,清晨的陽光從陽臺跳進來,客廳明亮了。

沈泊安又坐了一會兒,然後給宋宇打電話。電話響了七八聲才接通,宋宇聲音懶懶,顯然剛睡醒。

沈泊安說:“今天早上的會議你來主持吧,我晚點到。”

“啥?”那頭宋宇驚得一跳,“你搞什麼,怎麼突然改變計劃,我還在床上!”

“我有事處理。”

“大早上的有什麼事?學校還沒開學,你總不會要上課吧。”

沈泊安站起身,邊往衛生間走邊說:“姜醒不見了。”

通完電話,沈泊安給江沁寧發了條短信:咖啡別買了,我上午不在。

江沁寧已經買好了咖啡,剛坐下來,好友小葉就把包遞給她,說:“你手機響了一下,好像是短信聲。”

“哦,你幫我拿一下。”

小葉接過咖啡,江沁寧從包裡取出手機,看完短信皺了皺眉。

小葉問:“怎麼了?”

江沁寧搖搖頭,收好手機,說:“小葉,這咖啡給你喝了。”

“咋了?”小葉壞笑一聲,揶揄道,“為什麼給我,不是給你家沈泊安買的?”

江沁寧臉一紅,抬肘撞了她一下:“胡說什麼?什麼我家的。”

小葉笑得更大聲:“在我面前你就別裝了。”說著湊近了,在江沁寧耳邊小聲說,“你看他對你多好啊,你推薦一下,我就能進風凌了,否則就憑我這履歷,哪進得了這樣的律所。”

江沁寧沒法,瞪她一眼:“我求你別掛在嘴邊了,在律所也少說話,真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走後門進來的麼?”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小葉挑挑眉,忽然又問,“欸,沁寧,他到底什麼時候離婚啊,你上次不是說快了麼?”

江沁寧臉一僵,面色不大好,沉默了兩秒後說:“我們沒談過這事,他不說,我也不好問,我感覺他好像很矛盾,不知是不是不忍心開口。”頓了下,又說,“其實他們倆的事我到現在也不太清楚,聽說他們當年弄得很複雜,姜醒好像跟家裡鬧翻了。”

小葉一驚:“這麼說,沈泊安對她還有感情,看來她很難纏啊。”

江沁寧皺著眉,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小葉搖搖頭,說:“我看他這個人大概有些心軟,他可能不喜歡他老婆了,但是呢,也不忍心就這麼不要人家,我估計他老婆肯定在背地裡使了些手段。”

江沁寧愣了愣:“她能使什麼手段啊?她也沒有多喜歡沈泊安,一年都在外頭,根本就沒怎麼照顧他。”

“那你說,他們為什麼還不離婚呢?”

江沁寧惆悵:“我也想知道,他們為什麼還要拖著。”

小葉眼睛一轉,有了計算。她拍拍江沁寧,示意她靠近。

“我看他老婆肯定有所圖謀,她不圖人,那肯定圖別的。沁寧,我提醒你啊,對他離婚這事兒,你必須得聰明點兒,還得清醒。”

江沁寧疑惑:“怎麼說?”

“你想啊,他什麼身份,說難聽點,他現在跟你就是不清不楚啊。”

“你說什麼呢?”江沁寧板起臉,“他們早就沒有感情了,這一整年他們甚至都沒怎麼在一起住,我不是跟你說過情況麼,別看他們還沒離婚,其實早就是個空殼子在那了。”

“是,我明白,你激動什麼。”小葉說,“重點不在這裡,我是為你考慮,我知情,但別人呢,咱們律所所有人都清楚麼,人言可畏你也懂,所以這事得好好處理,弄不好,不止沈泊安身敗名裂,你的名聲也要壞了。”

見江沁寧臉色沉重,小葉又繼續分析:“這還不算,咱是學法律的,還有一點最重要,你別忘了,要是他老婆死活不願協議離婚,鬧到法庭上對你們可不好,他們這事沈泊安是過錯方吧,到時候分財產很吃虧的,我覺得她八成是在算計沈泊安財產呢,你得想想辦法。”

江沁寧的臉一寸一寸垮下去。

小葉嘆了口氣,拍拍她的手:“沁寧,你別太傻,這年頭不是有情飲水飽,你得為自己考慮,萬一他一直狠不了心,一直這麼拖著,你怎麼辦?”

“我能怎麼辦呀?”江沁寧眼睛紅了,“我能做什麼,他的壓力已經很大了,我還能逼他?”

小葉說:“他這邊沒法弄,你就換一邊啊。”

江沁寧一愣:“什麼意思?”

“還不懂麼,從他老婆那邊找找機會啊。”

“這我不行。”江沁寧連連搖頭,“我哪做得了這個。”

小葉說:“我就不信她有多清白,她這一年到頭不著家,又跟老公過成了這樣子,你想她會不會早就在外面有點什麼了?”

江沁寧睜大眼睛,怔了怔說:“不會吧。”

“非常有可能。”小葉眨眨眼,“也不用那麼明確,有點蛛絲馬跡你就可以注意了。”

江沁寧張了張嘴,仍然有些暈乎。

小葉一拍胸脯:“放心,我會幫你的。”

江沁寧看著她,心裡涌出絲希望,但又有些慌亂不堪。

這一整天,江沁寧都沒見到沈泊安。他只說上午不在律所,沒想到一整天都沒來。

下班時,江沁寧打電話過去,響了很多聲都沒有人接。

律所人走光了,小葉做好雜務過來找她:“要不要一起吃飯?”

江沁寧說:“不吃了,我回學校去。”

“好吧。”小葉拍拍她,若有所指地說,“別擔心,大事要慢慢做。”

江沁寧回了學校。對外出租的那棟宿舍在西邊,路上經過西操場,遇到從食堂吃飯回來的陳恕。

陳恕停下自行車,站在路邊同她打招呼。

江沁寧笑了笑:“陳恕啊,你吃完飯了?”

“嗯。”

“哦,我正要去吃,對了,你還管著檔案室的鑰匙麼?”

“對。”

江沁寧:“那就好,我明天要去復印點資料,到時來找你拿鑰匙。”

“好,我下午都在學校。”

江沁寧想了想又問:“陳恕,你還在那個出版社做兼職麼?”

“嗯,我上午都在那邊幹活。”

江沁寧說:“那邊待遇太低了,你把這個暑假做完就別去了吧。”

陳恕點點頭:“廖師兄給我介紹了兩個新兼職,開學我就不做這個了。”

“那就好。”江沁寧說,“沈老師挺欣賞你的,等你今年再學一年專業課,我再推薦一下,看看能不能讓你到律所來做事,畢竟這邊報酬挺好的,還能學到東西,你說呢?”

陳恕立刻道謝。

江沁寧笑了笑,衝他擺擺手:“走了。”

走了幾步,聽見陳恕的喊聲。

江沁寧回過身,見陳恕把自行車停穩,人跑過來。

“怎麼了?”

陳恕說:“請問你知不知道沈老師家的住址?”

江沁寧微微一愣:“你有什麼事要找沈老師麼?”

陳恕一頓,竟不知該怎麼說。難道要說他去還手機麼,可是又要怎麼解釋那手機在他這裡?

想來想去,陳恕艱難地撒了個謊:“教師節班裡要給所有任課老師送禮物,但今年開學晚,老師們都不在學校,所以我們先統計下老師的住址,到時可能要分頭送過去。”

江沁寧驚訝:“還有大半個月呢,你們這麼早就準備啦,可真有心。”

“……就私下討論了一下。”

“好吧,等下我發你手機上。”

姜醒在外面待了兩天才回家。她是晚上回去的,進門沒多久,沈泊安就回來了。

姜醒從衛生間出來,就見沈泊安站在門口。

四目相對,誰也沒有說話。

姜醒回過神,拿著毛巾往房間走,沈泊安跟著走進去。

“你去哪了?”

“沒去哪。”姜醒拿出背包收拾東西。

“你兩天沒回來。”沈泊安說。

“所以呢?”姜醒繼續忙著,連頭都沒回。

“姜醒。”沈泊安突然走過來,捉住她的手。

姜醒猛地推開他,走到抽屜邊摸出一袋襪子塞回包裡,把包甩到背上,人往外走。

沈泊安沒料到她這個反應,愣了一下才追過去。

他擋在門口。

“這是幹什麼?”他的臉冷了,“姜醒,你到底在幹什麼?”

“我幹什麼了?”姜醒突然笑了,“泊安,我什麼都沒幹。”

沈泊安臉若冰霜。

姜醒說:“你呢,泊安,你幹什麼了?”

沈泊安不說話。

姜醒舔了舔嘴唇,又笑:“我要走了,麻煩你讓個路。”

沈泊安眸光一顫。

他唇瓣抿得極緊,似在忍耐什麼。氣氛僵得可怕,隔了兩秒,他終於開口:“走去哪?你走去哪?”

姜醒沒回答,只說:“你讓開吧,別擋著了。”

沈泊安一動不動。

他們都看著對方,視線明明是纏在一起的,眼睛卻冷得沒有溫度。

姜醒抬起下頜,臉微微仰著:“泊安,我覺得一點意思都沒有,這樣一點意思都沒有。”

“你要什麼意思?”沈泊安仿佛無動於衷,“你鬧什麼?”

姜醒輕笑一聲:“你不就是在等著我鬧麼?”停了一下,“可我什麼都沒有做啊,為什麼要我來開這個口呢?”

姜醒往前走了一步,靠他更近:“你來說,別指望我。”

你來說,你不愛我了,你愛上了別人。

你來說,姜醒,我們分開。

我從來沒放棄,而你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那麼,你至少得承認呀。

晚上八點,天已經黑透了。姜醒背著包從樓上跑下,一路跑出單元門,沿著卵石道跑出小區。

她在大門外停下,弓著腰喘氣,好一會兒才緩過呼吸。她直起身,回頭看看小區,急跳的心慢慢靜下。她轉身走上寬闊的馬路。

樹蔭籠罩的人行道上突然走出一個身影。

姜醒走了幾十米才聽到後頭的聲音。

“那個……”

微涼的夏夜,男孩單薄的嗓音裹在風裡。姜醒驚訝地回頭,陳恕拎著書包站在路燈下,高高的個子,比同齡人更清瘦,像棵俊秀的長竹。

“你……”

姜醒話還未說出口,陳恕突然走過來,張口就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喊你什麼……”

他沒把話說完,姜醒卻聽明白了。

那天是她失控了,整晚都在崩潰的邊緣,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都沒有太深的印象了。

姜醒理理思緒,問陳恕:“你怎麼在這裡?找我麼?”

陳恕“嗯”了一聲,低頭拉開書包拉鏈,從裡面摸出姜醒的手機遞給她。

“開不了機了。”他說。

姜醒看清手機愣了一下,隔了一秒才接過來看了看,這時聽到陳恕說:“應該可以修的。”

姜醒試了試,真的開不了機了,她摸了摸,機身都摔癟了一塊。

“我也沒用多大力啊。”她嘟囔著。

陳恕也看著那手機,說:“掉了點瓷,不影響使用的。”

姜醒沒應聲,抬頭問他:“你怎麼找到這裡的?該不會是找你們沈老師要了地址吧?”

“不是。”陳恕搖頭,“我問江師姐要的。”

“江師姐?”姜醒怔了一下,立刻就知道這個江師姐是誰了。她抿了抿嘴,又低下頭,再抬起來時似笑非笑地問:“你跟這個師姐關係很好哦。”

陳恕不明所以,有些詫異地看著她。

姜醒輕哼了一聲,卻別開臉不再說了。

陳恕摸不著頭腦,剛想開口,姜醒卻又突然轉回去問他:“你來多久了,上去敲過門了?”

“沒有。”陳恕搖頭。他當然不會去敲門,萬一是別人開的門,他還不知道說什麼好呢。

其實他來過好幾趟,昨天跟今天都來過,只是一直到現在才看到姜醒出現。

姜醒看了他一會兒,不用他說,也就猜到了。她沒再問,手指摩挲著手機,突然說:“摔成這樣,能修好麼?”

陳恕說:“應該能的。”

“那你知道哪裡能修麼?”

陳恕想了想,說:“我知道一個地方,我認識那裡的師傅。”

姜醒:“你能不能帶我去?”

“好。”陳恕指指前面,“得坐車去,那裡有公交站,302可以直達,我們……”他說到這裡停了一下,突然想到她或許不習慣坐公交車。

姜醒卻接了話:“那走吧,過去等車。”

302路公交不好等,他們站了快二十分鐘才等到一班,還好車上人不多,空位不少。

姜醒坐在靠窗的位置,陳恕坐在她旁邊。他把書包放在腿上,姜醒又看到綁成結的書包帶,和上次在火車上一樣。

“這帶子是斷了麼?”姜醒指了指。

陳恕低頭看了一眼,點頭:“嗯。”

姜醒仔細看了兩眼,說:“這個可以縫起來。”

陳恕:“這樣也能用。”

“縫起來會好看一點。”姜醒很認真地看著他。

陳恕“哦”了一聲,不知道怎麼接話了。他其實想說“好不好看沒那麼重要,能用就行了”,但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她是好心提醒他。

姜醒見他沒有響應,也就不再說了。

車一站一站停,坐到最後,車上已經沒幾個人了,姜醒問:“還有多久啊?”

“還有兩站路。”

兩站路,六七分鐘,很快就到了。

陳恕帶姜醒過馬路,走進一條巷子,前頭有家亮著燈的小店,門口豎著一塊牌子:“維修手機、計算機……”

姜醒進去一看,覺得這家店可真夠小的,老闆似乎也很節約,只有房頂上一盞小小日光燈,屋裡不太亮。

陳恕過去跟老闆說話:“你看看能不能修,就是摔了一下,現在開不了機了。”說完回頭看姜醒,示意她過去。

姜醒走上前把手機遞給他,店老闆看了兩眼說:“你們等會兒。”然後指著塑料凳子說,“在那坐會兒吧。”

陳恕也說:“坐著等吧。”

姜醒跟著他走過去,兩人一人坐了一張凳子,都看著外面黑漆漆的小巷。

過了一會兒,陳恕轉頭看看姜醒,見她盯著外面,好像在發呆。

燈光昏暗,她的臉卻還是很白,是那種沒什麼血色的白。他突然發覺,她好像比兩天前更瘦了。

姜醒似乎有所感覺,轉過臉來:“怎麼了?”

陳恕搖搖頭:“沒什麼。”

姜醒有點疑惑地看著他:“你看著我幹什麼?”

陳恕想了想,問:“你生病了?”

姜醒一愣:“沒有啊。”

“臉色不好。”

“我一直這樣。”

“哦。”陳恕轉回了頭,視線也望向外面。

姜醒也不再說話了。

過了七八分鐘,老闆喊他們:“好啦。”

姜醒回過神,陳恕站起身往柜臺走。他接過手機轉身遞給姜醒:“你檢查看看。”

姜醒檢查了一下,覺得沒什麼問題,抬頭問老闆:“多少錢?”

“給你打個折,一百四。”

“好,你等等。”姜醒說著要去拿錢,這時陳恕說:“老闆,還是貴了,我帶好幾個人來照顧你生意了,這次再便宜點吧,一百行麼?”

老闆擺手:“說笑啊,一百哪行啊,我這小生意也要養家糊口的啊,你給一百二吧,不能再便宜了。”

“行。”姜醒給了錢,對陳恕笑笑,“走吧。”

老闆在後面喊:“以後再來啊。”

走出小巷子,眼前寬闊了,路燈照過來,姜醒看著前面陳恕高高的背影,想起他剛剛砍價的樣子,搖頭笑了。

走到公交站邊,陳恕問:“你去哪裡?”

“什麼?”

“你不回家麼?”

姜醒一愣,隨即搖頭:“不回去了。你要回學校是吧?”

“嗯。”

“那你回去吧。”姜醒看了下時間,已經九點半了。

她說:“今天麻煩你了,謝謝啊。”

陳恕看了下公交站牌:“那你去哪裡?我幫你看看坐哪趟車。”

“啊?去哪裡……”姜醒有點蒙,走到站牌邊仔細看了看,沒法確定一個目的地。見她茫然地站在那,陳恕有點明白了。

“……你是不是沒地方去?”

姜醒低了低頭:“也不是。”

陳恕想問她為什麼不回家,但又有顧忌。

這時一輛公交車來了,姜醒一看,105路。她指指車尾:“我就坐這個吧。”說完,幾步走到前門,上了車。她丟完硬幣,找到座位,就見陳恕也從前門上了車,他刷了卡走過來,在她身邊空位坐下。

“你……”姜醒張了張嘴。

“這車到我學校的。”

“哦。”她又閉上了嘴。

一路上,姜醒盯著車上路線圖看,她想選一個站下車,找個地方先住一晚。

陳恕也在看路線圖。他看了一會兒,扭頭說:“如果實在沒地方去,去學校旁邊找個賓館住吧,那邊治安相對好一點。”

姜醒立刻接受了這個提議,到站後同他一道下車,正好是學校正門,對面整片都是酒店賓館。她隨便指了一家:“我去那裡。”

陳恕點點頭:“好。”

兩人都沒有別的話可說了,姜醒揮手道別:“我過去了。”

“嗯。”

姜醒轉身走了,幾秒之後又突然轉身。

“陳恕。”

被喊的人已經快走到斑馬在線了,他聞聲回頭。

姜醒說:“明天請你吃飯。”

陳恕一愣:“不用了。”

“感謝你幫我砍價。”姜醒指指學校大門,“吃早飯,七點,門口見。”說完大步走了。

姜醒這一整天都很累,身心俱疲,到酒店辦了入住手續,簡單洗了個澡就睡了。

一整夜,一個夢也沒有,醒來外面已經大亮,隔著窗簾都能感覺到陽光。她摸出手機一看,七點零八。

姜醒揉了揉頭髮,陡然想起什麼,額角一跳,趕緊爬起來跑到窗前拉開窗簾往外看。

對面就是T大校門,視線往下一溜,果然看見門口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灰色短袖衫,黑長褲,同樣黑色的書包,他在人群中顯得很普通,但他依然站得筆直,有著這個年紀獨一無二的挺拔和朝氣。

姜醒轉身跑進衛生間,刷牙洗臉收拾東西,十分鐘解決一切,下樓時快七點二十。

還是比約定的時間遲了。

她剛從門口出去,陳恕就看到了她。

“陳恕。”姜醒衝他招手。

陳恕走得很快,幾大步就過了斑馬線,姜醒站在便利店旁等他。

“抱歉,我遲到了。”看他走近,她立刻道歉。

“不要緊。”他看到她翹起的頭髮,沒來得及扣好的襯衣,猜到她大概是急著跑下來的。

“你要吃什麼?”姜醒問。

“隨便,都可以。”

“哦。”姜醒環顧四周,看到不遠處有個“吉祥餛飩”的標志。

“吃餛飩行麼?”

“好。”

兩人一起進了餛飩店。姜醒要了肉三鮮餛飩,陳恕點了最普通的薺菜豬肉的。最後,姜醒加了份醬牛肉。

沒一會兒,熱氣騰騰的餛飩端上來了。姜醒聞到香味,胃口大開。

“快吃。”她遞筷子給陳恕。

說完埋頭吃起來,熱乎乎的湯汁,讓他們吃到鼻頭冒汗。

不到二十分鐘,兩人都吃得幹乾淨凈。姜醒放下筷子,看一眼陳恕:“你今天要去做什麼?”

“去圖書館。”今天周末,他不用去出版社幹活。

姜醒“哦”了一聲,沒再問。

這時陳恕說:“你今天……回家麼?”

姜醒頓了一下,搖頭。

陳恕看看她,又低頭看碗,也不再問了。沉默之時,一道清脆的聲音蹦進來。

“陳恕?”

姜醒扭頭,門口兩個女生手挽手站在那,詫異地朝這邊看。

“陳恕你在這吃飯啊。”其中一個女生開口說。

“嗯,剛吃完。”陳恕站起身,讓到一邊,“你們沒位子坐吧。”

兩個女生走過來,偷眼看了看姜醒,擠眉弄眼:“陳恕,不介紹下麼,這你女朋友吧。”

陳恕猛一怔,像是完全沒想到她們說的話。

“不是。”他立刻否認道。

姜醒朝他看了一眼。他頓時更加局促,窘迫得臉發紅。

從餛飩店出來後,姜醒走在前面,陳恕走在後頭。兩人都沒說話。

頭頂朝陽燦爛,路旁小店飄香,姜醒在臭豆腐的香味中回過身,陳恕埋頭走,差點撞她身上。

“你想什麼呢?”姜醒問。

陳恕微頓,然後搖頭。

“剛剛那是同學?”

陳恕應聲:“嗯。”

姜醒突然笑笑:“有女朋友?”

陳恕顯然未曾料到她會問這個,愣了愣神,隨即飛快地搖頭。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姜醒跟他對視了一秒,又笑了。和她猜的一樣,一看就不像談過戀愛的樣子,每天背著書包,總是忙忙碌碌的,大概是刻苦學習型。

陳恕弄不明白她笑什麼,僵立了一會兒,見她轉身走了,才抬腳跟上她的步伐。

姜醒沒有計劃,胡亂走了一會兒,又回到了學校門口,她看了看校門說:“你去圖書館,是自習麼?”

陳恕點頭:“對。”

姜醒說:“那你去吧。”

陳恕站著沒動。

姜醒詫異:“你去啊。”

陳恕看看她,欲言又止,最後點了下頭,轉身往學校走。

陳恕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就進了校門。圖書館就在不遠處,他沿著林蔭道走了幾步,後面突然有人喊他,一回頭,看到江沁寧走過來。

陳恕有點驚訝,但還是立即打招呼:“師姐早。”

“你去哪裡啊?”江沁寧問。

陳恕說:“要去圖書館。”

“哦,”江沁寧溫和地笑了笑,說,“你吃早飯了麼,這麼早。”

“吃過了。”

“一個人吃的?”

陳恕一愣,搖了搖頭:“跟別人一起。”

江沁寧又“哦”了一聲,審視地看了看他,忽然說:“陳恕,我提過了,律所那邊有意給你機會讓你來鍛煉,你加加油啊,先打好基礎。”

“謝謝師姐,我會的。”陳恕認真回答。

江沁寧沒再多說,隨意問了兩句,就跟陳恕道別了。

陳恕在圖書館待了一整天,除了中午去食堂吃了頓飯,其他時候都在看書,等他離開圖書館時天已經擦黑,他看了下時間,六點半已經過了,這個點食堂買不到飯吃。

他本想去小超市買袋泡面,但走了幾步又停下腳,想想還是去了學校外面。

對面道上有很多小攤販,賣餅、賣面、賣豆腐腦的,一整排都是。陳恕過了馬路,在小攤邊走了走,旁邊賓館不時有人走出,但他沒看到熟悉的身影。

她大概回家去了。他想。

他於是放了心,對小攤老闆說:“要個雜糧餅。”

“好嘞。”

姜醒其實沒有回家,白天她接到了大學室友齊珊珊的電話,齊珊珊過來出差,順道約她這個昔日室友小聚一下。

姜醒想反正現在無處可去又閑著沒事,跟齊珊珊玩玩也挺好,就這樣,兩人約在安大老校區旁邊的咖啡屋碰面。齊珊珊做完工作已經四點多了,姜醒比她早到,兩人會合後一起吃了晚飯,隨後去逛母校。

這裡是當初姜醒千方百計考進去的地方。

想起那年仍然歷歷在目,她跟打遊擊似的,跟父母耍盡了心計,最終成功改了第一志願,如願被錄取,查到錄取結果那天她高興得發瘋,整個人恍恍惚惚,那感覺就跟中了大獎沒兩樣。

只不過代價也挺凄慘。因為這件事,父母怒到極致,她不僅得到一巴掌,還被關禁閉一個月,手機上繳,計算機也不給用。她每天混混沌沌,表面上在反省,實際上一想到能進安大,她就高興得要命。

好在一切已成定局,後來她上了大學,和沈泊安在一個城市,他們很快確定了戀愛關係。想來,那四年的確是難以形容的美好。

沒有父母管制,身邊又有沈泊安。

想起來,他也是真心寵過她的。只是現在再看,都成了諷刺。

齊珊珊神經大條,沒注意到姜醒情緒不佳,反而一路興奮不已,侃起從前沒完沒了。

她們以前住的那棟女生宿舍被稱為“公主樓”,姜醒其實沒興致再去看那棟樓,偏偏齊珊珊要拉她去,兩人在樓下大廳逛了逛,又溜上去看以前的宿舍,朝南的一間八人宿舍,靠近水房,位置很好,現在住的是經濟學院的學妹。齊珊珊指著水房說:“這當年可是你的專用電話亭啊,每晚十點半準時跟你家沈泊安煲電話粥,我印象最深刻。”

“是,就你記性好。”

齊珊珊笑得賊兮兮:“老實告訴你,我偷聽過兩回,哎喲,你倆那甜蜜的,羨煞旁人哪。”

姜醒頭疼,沒好氣地拍她:“這種猥瑣事,也就你幹得出來。”

離開宿舍樓,兩人一路走到大操場,在主席臺上坐下,齊珊珊感慨萬千,一會兒說這個一會兒說那個。

“記得麼,那時你可傻了,大晚上非要跑這來學人喝酒,傷春悲秋,後來被你家沈泊安直接拎走了,笑死人了。”

那件事確實很糗,齊珊珊說了好幾年,現在仍然記得。

她一邊笑,一邊拍姜醒胳膊:“喔,還有那次運動會,咱們跑四百米接力,她居然跑反了,你氣得都要哭了,好在沈泊安是裁判,直接讓你們重來,你說西瓜怎麼能傻成那樣啊!我看沈泊安當時臉都黑了,他肯定在想你怎麼會有這麼蠢的室友,哈哈。”

姜醒一句都沒接,齊珊珊卻越說越帶勁,激動起來一邊笑一邊拍姜醒大腿。

齊珊珊手勁超大卻不自知,可憐姜醒疼得想罵人。

“唉,回想當年風華正茂啊。”齊珊珊感嘆,“要我說,這個時候要是有瓶酒就好了。”說完又是一記重擊。

姜醒捉住她的手放回她自己的腿上:“拜托,拍你自己的。”

齊珊珊卻突然來了勁:“親愛的,咱們去喝酒吧,不醉不歸!”

她這麼一提議,姜醒也挺心動,想了想,拉著她起身:“走,帶你去個好地方。”

姜醒說的好地方就是學校後面的酒吧,她們畢業後才開的,齊珊珊沒來過。

或許是難得相聚,兩人在酒吧一直混到了深夜。齊珊珊是山東姑娘,酒量好,姜醒就不行了,喝到最後,齊珊珊還挺清醒,姜醒已經不省人事了。

齊珊珊直接拖著姜醒去旁邊小旅館開了房間。

第二天早上,齊珊珊要趕飛機,走時見姜醒還醉著沒醒,就給沈泊安發了短信通知他來接老婆。

她不知道,這條短信的確發過去了,但最先看到短信的人卻不是沈泊安。

這時,五點半才剛剛過。

朋友發來簡單的一條信息,江沁寧看了半晌,坐起身,輕手輕腳地起床,走到陽臺打電話。

沈泊安是被電話吵醒的。因為是周日,他取消了固定的鬧鐘。他昨晚沒有回家,睡在另一個公寓。最近他睡眠極差,昨晚才稍微好些,這個點被吵醒便十分慍惱,即便電話是江沁寧打來的。

他接通了電話,聲音冷淡:“一大早跑哪去了?”

“我有重要事情跟你說。”

“什麼事?”

江沁寧捏緊手機,輕輕說:“我在學苑路等你,請你一定要來。”

掛斷電話,她長長地吸了口氣,心臟仍劇烈跳動,難以抑制。

二十分鐘後,沈泊安來了。江沁寧一句話也沒說,低頭調出手機相冊。

“你先看看這個。”

沈泊安低頭掃了一眼,臉陡然沉下去。這時,江沁寧突然握住他的手。她的眼角一點點紅了。

她低聲說:“不要再這樣下去了,今天就可以解決一切。”

沈泊安一震,卻見江沁寧輕輕笑了。她像在安撫他:“你看到了,誰也沒有錯,誰也沒有對不起誰,只要你願意,這件事會完美地解決,不會影響你,也不會影響我們。”

江沁寧想得很美好,而事情似乎也在按照她的期待發展。

她看著沈泊安一言不發地進了那家小旅館,看著他走向簡陋的前臺。

她拼命按捺住怦怦直跳的心,快步跟進去。

沈泊安走到了二樓206號房外,手抬起來,放下,又抬起,仍是放下。

江沁寧在一旁看他。

他唇瓣緊抿,臉色烏沉如墨,兩只手慢慢握成拳。江沁寧沒有說話,也沒有催促他,她只是走過去,抬手敲響了門。

江沁寧的手心幾乎要滲出汗來。

房門從裡面打開了,一個身影映入眼簾,隨之而來的,還有另一個人的聲音:“這麼早來趕客麼,我又沒——”

姜醒的聲音斷了。

她的視線筆直地投在沈泊安臉上。同一時間,陳恕的手還保持著開門的姿勢,人卻怔在那裡。

姜醒站在床邊,剛剛扣上倒數第二粒襯衣扣,她的頭髮沒梳,亂糟糟地披在肩上,眼睛微腫,明顯的宿醉模樣。

這幾秒過得格外緩慢。姜醒與沈泊安沉默地對視,在某一瞬間,誰也看不明白彼此的眼神。

“沈……”陳恕低低的聲音打破了一切。

姜醒瞬間回神,低頭仔細扣好最後一粒扣子,伸手拿過床頭的包。

“讓讓。”她已走到門口。

陳恕聞聲讓到一邊,不安地側過頭看她。

姜醒一眼也沒再看他,她往前一步,同樣沒看門口二人,徑自往一側走。剛邁一步,沈泊安狠狠捏住了她的手腕。

姜醒頓了一秒,接著用力抽回手,半轉身,一巴掌甩上沈泊安的臉。她的力氣前所未有地大,沈泊安微微趔趄,半邊臉立刻紅了。

江沁寧“啊”地驚叫一聲,慌忙去扶他。

沈泊安甩手推開她,目光直直盯著姜醒。

姜醒面無表情地回看他。幾秒後,她的唇扯了扯,帶了點嘲弄:“你幹麼呀?”

沈泊安臉龐緊繃。

姜醒說:“分個手而已,我又沒毀你名譽,又分不了你財產,多大事,你幹麼呀,費這麼大心思。”

沈泊安的臉黑得駭人,姜醒卻搖搖頭,輕輕一笑:“好啦,我就是比你笨嘛,我認輸。”

她收起笑,一字一字把話說完——“沈泊安,我們分開吧。”

就像江沁寧想的,事情解決得迅速而完美。姜醒沒有解釋一句,也沒有謾罵一句,最主要的是她在這個時候透露了一個訊息,一個重要的、江沁寧此前一無所知的訊息。

分個手而已啊。

她居然是這麼說的。

這幾個字如錘子一樣轟在江沁寧腦袋上。她有點暈。

怎麼是分手呢,明明是離婚呀,不然……不然沈泊安糾結到今天是幹啥啊!

如果沒結婚的話,姜醒怎麼會是沈太太;如果沒結婚的話,分手不是一句話的事麼,哪有多麻煩,沈泊安在猶豫些什麼,他有什麼好顧忌的,他有什麼不忍心的。分個手而已啊,多普通的事。

江沁寧心裡止不住發緊,突然想到了最重要的一點——沈泊安沒跟她說過,如果這是真的,沈泊安居然都沒提過。

這樣一想,江沁寧覺得有點兒可怕。她好像看不懂沈泊安了。

江沁寧直愣愣地盯著沈泊安,後者卻在看著姜醒。

姜醒把所有話都說完了,眼裡平平靜靜,心裡也沒滋沒味。她無意多待,最後看了一眼沈泊安,說:“明天我來拿走我的東西,鑰匙我會留在屋裡老地方。”

她所說的老地方是指鞋柜上的一個綠色小盤子。別人不知道,沈泊安不會不知道。

姜醒說完就走了,沈泊安站著不動,姜醒的背影在他視線裡遠去。

他看見她走到樓梯口抓了抓凌亂的頭髮,往下走了。她的身影看不見了,沈泊安仍靜靜站著。

江沁寧心慌意亂,她覺得該說點什麼,張了張嘴,腦子裡陡然一跳。

她差點忘了,這裡還有第三個人在。

江沁寧轉過頭,門邊角落的暗處,陳恕仍站在那,臉有些白,好像還在震驚中沒有回過神。

她只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心裡莫名生出一點兒愧疚,雖不清楚陳恕是怎麼跟姜醒牽扯上的,但她這樣設計他到底不太厚道,畢竟平常交情不錯,也看得出陳恕並非那種滑頭的男生,他說什麼、做什麼總給人誠懇的印象,讓人沒法討厭。

這樣的人總是容易被人騙的。

江沁寧想,說不定姜醒就是騙著他玩了玩。說實話,陳恕長得也不錯,估計上次聚餐姜醒就瞧著他了。就像小葉說的,姜醒總在外頭跑,心多少有點野了。

不管事實究竟怎樣,他們肯定有點什麼,否則陳恕怎麼會一聽說姜醒有事就過來了?

無論怎麼說,今天這一出,她不算冤枉姜醒。只是有點對不住陳恕。

然而比起陳恕,江沁寧此刻更在乎的,顯然是沈泊安。

江沁寧有點不安地看著沈泊安,他這樣呆站著是在想什麼呢,他怎麼看今天的事?

其實他信不信都沒關係,他本來也是要跟姜醒分開的,她給他鋪了路,姜醒也撕破臉了,不管他們是離婚還是分手,已經沒有任何必要再維持那樣奇怪的僵持狀態,他難道還不願意抓緊斷了麼?他是不是……還有些舍不得姜醒?

江沁寧不敢往下想。

姜醒早已出了大門,這處三人卻都還站著。

過了好半晌,沈泊安終於有了點反應。他低頭摩挲了下被打的半邊臉,面色淡淡地對江沁寧說:“你先走。”

江沁寧微微瞠目。

顯然,她不想這個時候跟他分開,她想聽他說個清楚。但沈泊安似乎無意多說什麼,只是再一次道:“你先回去。”

江沁寧徒勞地站了一會兒,轉頭看看陳恕,最終不情不願地走了。

她一走,沈泊安的目光筆直地看向陳恕。

直到傍晚,江沁寧仍然沒有得到沈泊安的只言片語。她心神不寧地握著手機,一旁小葉不斷安慰:“你不要急,現在狀況對你有利,他們要是真沒結婚,那你要燒高香了。他們鬧到這步不可能再回頭,你擔心什麼。”

聽她這樣說,江沁寧臉色稍霽,想想也覺得形勢利己,別管沈泊安從陳恕那問出什麼,他跟姜醒兩人都回不去了,這事沒有轉圜,即便沈泊安怪她自作主張也沒什麼,她只是幫他們扯斷了最後一根絲罷了。沈泊安怎麼能不清楚這點。

理智上想到了這一步,感情上卻意難平,一根刺擱在心底,摸不到取不出,連疼痛都是模糊難辨的。

這感受江沁寧沒法跟小葉描述。

她只是覺得,今天雖然成了事,但好像並不覺得有多高興。

沈泊安的那副表情始終在她腦子裡。

到了晚上,江沁寧總算鼓起勇氣給沈泊安打了電話。

電話通了,那頭沈泊安的聲音異常沉郁:“有事?”

江沁寧心一絆,一絲委屈終於再也壓不住,她聲音戚戚,喊:“沈……”

沈泊安蹙眉,默了兩秒,低緩地道:“沁寧,你做了什麼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也知道,但現在不要說這些,今天我只想靜靜。”說完,掛了電話。

第二天下午,姜醒回去拿東西,沒料到沈泊安會在。明明是周一,他卻沒有出去。姜醒驚訝過後也沒開口,徑自從客廳走過,進了臥室。

房間裡傳出開柜子的聲音,沈泊安閉了閉眼,眉心漸漸擰緊。差不多一刻鐘後,姜醒拖著箱子出來,滾輪壓在地板上,從房門口一直到玄關,沈泊安被那聲音刺激得腦仁疼。

他捏了捏鼻梁,突然起身。

“等等。”

姜醒頓了一下,手握上門把,按下去。

沈泊安走過來:“姜醒,等等。”

姜醒回頭看他,沈泊安微蹙著眉,視線落在她手中的箱子上,看了兩眼後,他說:“你去哪?”

“跟你有關係?”

“你有地方住麼?”

“說了不關你的事。”

沈泊安沉著臉,緩緩說:“這房子你可以繼續住,我搬走。”

姜醒愣了一下,隨後涼涼笑了聲:“分手補償?給我免租入住?你還挺懂情義。”

沈泊安的臉色很難看。

姜醒卻又說:“可我嫌惡心,你留著養新歡吧。”她說完要走,沈泊安卻動了氣,一腳將她拉開的門踹上。

“你能不能別任性?你在這舉目無親、無依無靠,瞎折騰什麼?”

“我任性?”姜醒氣笑了,“沈泊安你有病吧,你繞這麼一大圈,這樣算計我不就是逼著我主動走麼?不就是想讓我沒話可說麼?誰不知道你這個人驕傲得要命,你不就是沒法在我面前低頭承認你對不起我麼?你以為給我個房子住就能讓我感恩戴德,就能讓你自己心安理得了?你做夢!”

姜醒情緒略微激動,沈泊安的臉越發僵凝,他閉著嘴,一句也沒有解釋。姜醒覺得可笑,又覺得可悲。

她突然收了口。再說這些也沒意思,算了。

姜醒平定心緒,口氣微緩:“你不用忙著接濟我,離開你,我也不是不能活。沈泊安,你也許是個好人,但你肯定不是什麼好男人,你如果能承認這一點,或許會輕鬆點。我們倆就到這了,往後再無瓜葛。”

她再一次拉開門,這回沈泊安沒有阻止。姜醒拖著箱子出門,轉身前伸手把門帶上了。她的身影就這樣在沈泊安面前消失。

拖箱滾輪的聲音一路伴隨,出了大門,姜醒停下腳歇息。她轉身看身後居民樓,一眼望到最邊上那棟。六年前被沈泊安牽著第一次踏進這裡,六年後一個人離開。

這個夢很長,是時候醒來了。

午後的陽光格外耀眼,轉瞬額上就聚滿了汗珠。

姜醒一路躲在樹蔭下走,五十米外就是公交車站,等車的間隙,她抬手抹汗,視線隨意地望向對面。

那裡是家小超市,今天做牛奶促銷,門口擺著花花綠綠的牌子,高高的遮陽傘下不少人進進出出。姜醒看了幾眼,視線一頓,定在了一處。

綠色遮陽傘下有一輛藍色的自行車,旁邊站著一個人,他胳膊上搭著書包,眼睛望著這邊,人卻站著一動不動,不知在發呆還是在想什麼。

姜醒幾乎與他對上視線。

下一秒,他好像突然看見了她,著急地推過車。然而路上有護欄,斑馬線不在這一處,必須往回走一小段才能過馬路,他又把車停下,往那邊跑,不時抬頭望這邊,很是焦急。

他已想明白昨天的事,也想好解釋的話,現在急於同她講清楚情況。

隔著寬闊馬路,他猛揮了揮手,試圖讓姜醒等他。

這時,一輛公交車駛近,26路,到火車站。正是姜醒等的那一路。

車停下,又開走。

陳恕過了馬路,往這邊跑來。

站臺上已經沒有了姜醒的身影。遠處,那輛綠色公交車在十字路口轉彎,消失在視線中。

一堆云飄來,遮住太陽,天驟然陰了幾秒。很快云飄走,一切依舊亮得耀眼。

陽光下,十九歲的陳恕大口喘氣,他的汗衫濕透了,汗珠淌下額頭,沾濕了他漆黑的眉。

這個夏天如此炎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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