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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國醫(全2冊)(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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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1.人氣作者春溪笛曉,花樣題材,輕鬆駕馭。高人氣男主言情爽文,平臺14億積分,4萬評論。
2.情感淡漠的天才醫生vs古靈精怪的學霸師妹,強強相遇,糖分滿滿。從校園到社會,曆遍世間百態,此愛唯一。
3.書中事即現實事,愛豆與飯圈的理想關係、中醫與西醫的理念碰撞等熱門話題,代入感百分百。

陸則天賦超群、運氣奇佳,一心想成為優秀的外科醫生,卻意外地接手祖上傳承下來的神奇藥廬,從此打開國醫之門。醫路漫漫,他不僅要醫治患者身體上的疾病,更要根除人心的弊病。
陸則有太多想做或要做的事,永遠不會主動分出精力去觸碰感情。當一向情感淡漠的他遭遇古靈精怪的小師妹,甜蜜陷阱已就位,他又該如何應對——
“師兄,我想一直光明正大地和你站在一起!我這樣說,會給你帶來困擾嗎?”
世間最美妙的心動,不過是你身為醫生,熱愛生命,而我恰恰喜歡這樣的你。

作者簡介

春溪笛曉

晉江文學城簽約作家,2008年開始寫作,多年筆耕不輟,常年創作積極向上的溫情故事,迄今為止已完成近千萬字,其作品多次榮登各大榜單。文字以輕鬆歡快為主、溫馨催淚為輔。
代表作:《閑唐》《時光慢過藍風夏》等。

名人/編輯推薦

如果不將“醫”簡簡單單理解為“醫生”並且認真往後看,你會發現這個書名很值得去琢磨,“上醫治國,中醫治人,下醫治病”,我個人認為,陸則的心腸與他做的事情,確實配得上這樣一個書名。——讀者 小恐龍抱著尾巴睡著啦
小陸醫生感情遲鈍,但內心溫柔,跟窈窈師妹的感情,滿足了我對“學霸愛情故事”的全部期待……這樣“旗鼓相當”的愛情太令人嚮往了。——讀者 不昧

目次

目錄
【上冊】 
第一章 鹿鳴鎮 001
第二章 歡迎走進學霸的世界 033
第三章 爸爸的湯,爸爸的愛 064
第四章 師兄師妹,一起受累 095
第五章 橫掃講座的師兄妹 124
第六章 他記不記得我們? 148
第七章 一起回家 177
第八章 我建議離婚 208
第九章 她的禮物 241
第十章 父與子 269

【下冊】
第十一章 恰恰很喜歡 301
第十二章 你離我近了 327
第十三章 愛的“AB卷” 358
第十四章 裴小朋友不要怕 395
第十五章 夏天牽手熱不熱 425
第十六章 你不要騙我 453
第十七章 歡迎來到產科實習 483
第十八章 我願意 515
番外一 小小陸的一天 570
番外二 小小陸的週末 576
番外三 家 582

書摘/試閱

第一章
鹿鳴鎮

 

 


“風輪有變,病在肝膽。”陸則耳邊響起一句提示。
所謂風輪,其實就是眼珠的黑色部分。孫思邈所著的《銀海精微》裡面提到過這句話:“肝屬木,曰風輪,在眼為烏睛。”
陸則也不想對這些醫學典籍的內容了如指掌,都是那個小老頭兒常在他耳邊念叨的。
老人姓葉,按照出生日期來算他至少好幾百歲了,如今以巴掌大的小人形態常在陸則的左右飄來飄去。
自從陸則過了二十歲生日,也就是小老頭兒口中的“弱冠”,小老頭兒就時常跟隨身掃描儀似的時不時告訴陸則身邊一些人的病症。
現在又是這種情況。
陸則面無表情地看向不遠處的一個女生。
那女生正在和旁邊的同伴說話:“困死我了。最近不知道為什麼, 我總覺得眼睛疼。”
“沒睡好吧,昨晚你不是還熬到一點等搶購嗎?”同伴勸她,“你今晚早點兒睡吧,下周就要去醫院見習了,可別再熬夜了,要不然你會
 

被老師罵死。”
陸則收回目光。
他們這次返校主要是為了定見習單位。實習可以自己找單位,見習一般來說是由老師帶隊集體行動的。
見習動員會馬上開始,班主任的身影準時出現在教室門口。
班主任姓王,今年四十八歲。老王一走進教室,臉上就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和學生們打了招呼,開始做見習動員。
老王倚在講臺邊上,開始吹牛:“我當初也是各大合作單位搶著要的人才,要不是我的老師非讓我留校任教,我現在肯定已經是‘一號難求’的主任醫師了。可惜啊,我投身教育界了,醫療界從此少了一個臨床專家,醫學界多了一個搞學術的人。”
陸則身邊的男生已經在沒有老王的班級小群裡聊起來了—— “又來了又來了,老王又開始‘想當年’了!” “按照老王隨便抓人給他頂課的性子,我懷疑他當醫生會直接讓實
習生幹所有的活兒。”
“我們算不算捨己為人,讓省院和二院免遭老王禍害?” “唉,想想我們可真偉大!”
陸則沒看手機,不過也能猜出旁邊一群瘋狂打字的男生在討論什麼。他把面前擺著的專業書隨意地翻了一頁,繼續往下看。
老王說爽快了,終於進入正題,給大家講了見習注意事項,接下來就是重點內容:見習單位的安排。
老王說:“人太多,念名字太麻煩,我就不在這裡念了,會把見習安排發到班級群裡,你們自己到群裡看。”
老王說完,往陸則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對陸則說:“陸則,你來一下。其他人沒有疑問的話,可以散了!”
教室裡頓時嘈雜起來。
大家收拾的收拾,議論的議論,離講臺遠的人大多在罵老王過分:
 

早說讓他們看班級群不就成了?他居然還鄭重其事地把他們召集過來聽他回憶往昔!也有人好奇老王找陸則有什麼事。
陸則也是不明所以,收拾好專業書去了老王的辦公室。
陸則一走,有人就在見習安排的文件裡找到了原因:“咦?怎麼陸則被安排去鹿鳴鎮了?”
旁邊的人一下子圍攏過來,對著那份見習安排議論紛紛:“什麼? 鹿鳴鎮?鹿鳴鎮有醫院嗎?”
“有的吧,好像這兩年擴建了,衛生所擴建成鎮醫院了。” “這也太遠了吧?怎麼只有他一個人被安排去那裡?”
鹿鳴鎮是近兩年才出名的旅遊景點。
前兩年短視頻APP(應用程序)異軍突起,大量手機用戶上廁所、吃飯、坐車這些碎片時間被短視頻佔領,隨之而來的自然是許多人和許多地點的“一夜爆紅”。
鹿鳴鎮就是其中之一。
鹿鳴鎮是本省的一個偏遠小鎮,四面環山,只有一條進鎮的路,從市區到鹿鳴鎮得三個小時的車程。那地方與世隔絕,景色優美,山下有零散分佈的村落,山上有洞穴可供探險。
前年有位驢友誤入那裡之後拍了一個短視頻大肆誇讚,說鹿鳴鎮是“與世隔絕的桃源小鎮,洗滌心靈的洞天福地”。
這位驢友的粉絲奇多,造成的連鎖效應可不小,不少人看到這個短視頻後慕名而來,把原本每天只有一趟的進鎮汽車都擠滿了。這些人爬山、鑽洞,還配上心靈雞湯和各種自編自導的故事發到網上,愣是把鹿鳴鎮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山區小鎮炒得熱火朝天。
緊接著嗅到商機的旅行社也蜂擁而至,迅速推出鹿鳴鎮一日遊、兩日遊、三日遊套餐,積極創造許多神秘傳說和打卡景點,熱心地幫助更多人到鹿鳴鎮去“洗滌心靈”。
鹿鳴鎮就這樣火了。
 

雖然鹿鳴鎮是熱門景點,可去那裡的人大多是外地遊客,本地人不喜歡那裡。不就是一個破落山區嗎?要不是那裡遊客多了,鎮上連醫院都建不起,只有一個配置了三五個醫護人員的衛生所。
成績優異的陸則同學被單獨安排去鹿鳴鎮是怎麼回事?這裡面不會有什麼問題吧?班級小群裡又討論起來,所有人一致認為老王是在坑陸則。
此時,陸則已經到了老王的辦公室的門口。他敲了敲門,在老王的示意下走進辦公室。
老王拿起手帕擦了把汗,示意陸則坐下,和顏悅色地問陸則:“你看了見習安排了嗎?”
“還沒。”陸則回答。 “你的見習單位在鹿鳴鎮那邊。”老王說,“你不要有什麼想法,
我絕對不是針對你。” 陸則看向老王。
老王感覺心裡莫名有點兒壓力,接著說:“事情是這樣的,我在鹿鳴鎮有個朋友,他說最近旅遊旺季,急缺人手,想要個可以幫把手的實習生。你雖然大四了,還沒到實習的時候,但我知道你從大一開始就跟著你的師兄師姐去醫院見習,已經有了豐富的見習經驗。所以,我覺得你去當實習生也是可以的。”
陸則認真地聽老王說完,點頭向老王道謝:“謝謝老師給我這樣的機會。”
老王又用手帕擦了下汗。九月的天,就是熱啊!
陸則一向是個讓人省心的學生,老王見他沒有怨言,才放心地讓他回去。
等陸則走遠了,老王才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畢恭畢敬地對那邊的人說:“張院長你放心,我已經把陸則安排去最偏遠的鹿鳴鎮了!對, 就是那個要坐三個小時的車才能到的鹿鳴鎮,外地來的傻子才會去的那
 

個破落鎮,以前還是貧困鎮來著!哈哈哈,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就該讓他長長記性!”
張院長其實是副院長,不過誰會那麼沒眼色地把“副”字喊出來? 所以大夥都喊他張院長。
陸則得罪這位副院長的事,還得從上學期副院長的兒子追求系花學妹開始說起。
張副院長的兒子天天追著系花學妹跑。沒想到學妹嚴詞拒絕了他, 轉頭卻向陸則表白,氣得張副院長的兒子回去痛哭了好幾天,吃不下飯,硬生生地餓瘦了,從201斤餓到了200斤。
得知事情原委的張副院長很生氣。他兒子長點兒肉容易嗎?再想到陸則是正院長整天掛在嘴邊的愛徒,張副院長就更氣了,特意指使陸則的班主任給陸則使點兒絆子。這會兒正院長出國交流去了,沒人能護著這個臭小子!
張副院長滿意地掛了電話。
老王放下手機,再次拿起手帕擦了擦汗。兩邊討好真是不容易啊, 不容易!他感覺自己的頭髮更少了。

這時陸則已經下了樓。
陸則走到教學樓第一層,正好看到那個“風輪有變”的女生落單了,一個人站在那裡好像在等朋友。
想到葉老的判斷一直挺准, 陸則猶豫片刻, 上前和女生搭話: “趙琳?”
趙琳轉過頭,見是陸則,有些受寵若驚。要知道陸則一向很少和她們說話,屬�“高冷範”那一類的,連系花學妹主動向他表白,他都無動於衷!
趙琳有些激動:“陸則?”
陸則說:“你去醫院查查肝膽吧。”他補充了一句,“你眼睛疼可
 

能不是因為沒休息好。”
同樣是醫學院的學生,趙琳沒想明白眼睛疼和肝膽有什麼關係, 不過陸則主動和她說話這件事還是讓她激動不已,她想都沒想就答應下來。
陸則轉身走了。
趙琳的同伴從廁所出來,趙琳興沖沖地和她分享剛才的事:“陸神剛才和我說了足足兩句話!”趙琳倒不是暗戀陸則,就是單純感到興奮。
趙琳的同伴拒絕相信她的話:“不可能,我不信!都當四年同學了,除了同組合作的時候,他什麼時候和我們說過話了?”
趙琳把剛才的對話還原了一遍,信誓旦旦地表示真的是陸則主動過來跟她說話的。兩個小女生一討論,覺得陸則不會無緣無故地提醒她, 趙琳決定這就去醫院檢查。正好早上趕過來開動員會起晚了,趙琳還沒吃東西,可以馬上做檢查。
本來趙琳只當是“信仰充值(網絡語,指為情懷消費)”,沒想到第二天檢查結果出來了,她的肝臟居然真的有病變。好在醫生說發現得及時,問題不大,只要她按時吃藥、按時治療,很快就能康復。
趙琳覺得不可思議。她在好友的鼓動下打開了班級微信群找到陸則,申請加陸則為好友。
陸則正在收拾行李準備去鹿鳴鎮,收到好友申請後看了一眼,點了通過。
趙琳在網絡上一向活躍,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她在陸則通過好友申請之後馬上激動地發來一長串道謝的話:“陸則你太神了!我今天看到檢查結果差點兒被嚇死,肝臟果然有問題。醫生說還好發現得早。啊啊啊,謝謝陸則……”
陸則只回了幾個字:“不用謝。”陸則一如既往的冷淡風格瞬間凍結了這次聊天。
 

陸則轉頭看向行李箱上空的小老頭兒,老人束著長髮,留著長長的白鬍子,很有仙風道骨。
葉老頭兒顯然聽見了剛才的對話,一臉得意:“怎麼樣?見識到我的本事了吧?要不要跟我學?”
陸則的眼睛裡一片漠然的神色:“你會做手術嗎?” 這話題聊不下去了!
陸則收拾好行李,母親徐淑珍在外面敲門。
陸則停下動作,起身打開房門,只見徐淑珍端著一碗冰糖銀耳,有些局促地站在那裡。
陸則抬手接過冰糖銀耳,對徐淑珍說:“謝謝。”
父母離婚後,他頭幾年跟著父親。父親是做工程的,天南海北到處跑,一年換一個地方,他也一年換一所學校。童年的他幾乎年年都是還沒來得及交上朋友,就轉學了。兩個爺們兒過得糙,吃飯隨便吃,租房隨便租,他什麼樣的生活都體驗過。
到了高中,陸則要備戰高考,徐淑珍提出讓陸則跟她住,陸父也覺得高考這麼重要的事該慎重對待,就同意了。於是陸則住進了徐淑珍和繼父家裡。
住進來之後,陸則才知道繼父很有錢,有錢到不介意讓他也過上了衣服有專人定制、出門有司機接送的小少爺生活。陸則享受了這麼多關心愛護,高考結束後,也不好拍拍屁股就走,平時放假還是會過來小住一兩天。只是陸則一向感情內斂,甚至近乎冷淡,和母親徐淑珍始終不怎麼親近。
徐淑珍聽到陸則客氣的道謝,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她往屋裡看了一眼,關心地問:“東西都收拾好了嗎?要不我幫你檢查一下有沒有漏掉什麼?”
陸則不喜歡別人動自己的東西,不過看得出徐淑珍是在小心地討好他,想了想,點頭讓徐淑珍進來。
 

他走到書桌邊把冰糖銀耳擱下,打開行李箱讓徐淑珍檢查。
徐淑珍說:“你先把銀耳喝了,最近天氣燥,喝了潤潤喉嚨。” 陸則點頭,坐下喝冰糖銀耳。
葉老頭兒在他的肩側飄浮著,頗為感慨地說:“兒行千里母擔憂,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陸則沒理他。
徐淑珍幫陸則把行李清點了一遍,發現沒什麼可增減的,有些失落。兒子什麼都好,就是太懂事了,也太優秀了,從來不用她操半點
兒心。她轉頭看陸則一口一口地喝著冰糖銀耳,失落的心情慢慢地平復過來。
等陸則喝完了,徐淑珍才問:“還要不要喝?要喝的話我再給你盛一碗。”
陸則搖頭:“不用了。”他並不愛吃甜的東西,這冰糖銀耳要不是徐淑珍送過來的,他根本不會喝。
陸則對徐淑珍說,“晚安。” 徐淑珍只能說:“晚安。”
葉老頭兒目送徐淑珍關上門離開,跟著陸則進浴室,趁著陸則刷牙在一旁諄諄教誨:“你對誰都這麼冷淡,以後很難找到對象的,知道嗎?聽說你們這個時代把沒對象的人叫‘單身狗’,你一看就是‘准單身狗’。”
陸則依舊沒理他,有條不紊地刷牙洗臉換睡衣,躺到床上把燈一關、眼罩一戴,合眼睡覺。
葉老頭兒飄浮在漆黑一片的房間裡吹鬍子瞪眼,搖頭歎氣:“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我年輕時也這樣,結果一輩子都沒討著老婆, 後來孤零零地種了那麼多年藥草。要是我自己有兒女,一定能有傳承我的醫術的後代,哪用等這麼久?”
見陸則顯然已經睡著了,葉老頭兒沒再感慨,紮進位於陸則意識深
 

處的藥田裡,勤勤懇懇地給藥草澆水去了。他和這片藥田寄居在陸家後代的意識之中,但只有有學醫天賦的陸家後代才能在弱冠之年開啟藥田把他放出來。
葉老頭兒種了幾百年藥草才等到陸則這麼一個能開啟藥田的人,偏偏這臭小子一點兒都不想跟他學醫,每次他想教點兒東西,這臭小子都問:“你會做手術嗎?”
這可真是氣死人了!
葉老頭兒一邊提著銀壺澆水,一邊哼哼唧唧地說道:“臭小子你給我等著,早晚我能學會做手術,到時讓你哭著喊著求我教你……”

轉眼到了第二天。
鹿鳴鎮太遠,陸則拒絕了徐淑珍讓司機直接送他到鎮醫院的提議。由於外地遊客實在太多,每天僅一趟公交汽車,票根本訂不到,陸
則直接在網上參加了“鹿鳴鎮一日遊”的團,兩百元包往返包午餐,純玩無購物。
早上七點半,一輛旅遊大巴來到了小區門口。旅遊大巴停下,導遊小姐下車接人,車門一開,她就看到個高高帥帥的男生站在那裡。
這男生只有二十歲出頭,明顯還是個學生,身上沒有絲毫步入社會後的市儈和油滑,面容俊秀,短髮顯得很精神。總之,這個男孩一眼看過去就是個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男神。
導遊每天迎來送往,大江南北的旅客都見過,長得這麼好看的男生在哪兒都不多見。
導遊很敬業地迎上前,問:“你好,你是陸先生嗎?”
陸則點頭,在導遊的指引下放好行李,朝她道了謝,找到自己的位置對號入座。他言簡意賅地給徐淑珍報了平安,戴上耳機開始聽課堂錄音。
鹿鳴鎮的偏遠不是說說而已。
 

下了車,陸則才發現同車的遊客不是拿著自拍杆就是脖子上掛著相機。
陸則兩手空空的,反而像個異類。好在他脖子上還掛著耳機,看起來也算是一個合格的年輕人。
正是吃飯的時間,飯店裡人挺多。
據導遊介紹,這是鎮上最好的飯店了,在美食網上排第一,要不是旅行社常年和店家合作,可能根本訂不到位置。
鹿鳴鎮到底是這幾年才炒作出名的旅遊小鎮,導遊吹上天的飯店比起發展成熟的旅遊城市來說還是簡陋了些,裝潢沒什麼特色,還有點兒舊。不過飯菜的味道應該不錯,他們一進店就聞到了陣陣令人食指大動的香氣。
很多人是結伴報團的,很快三三兩兩坐下了。落單的陸則和剩下的人拼了桌。
眾人吃過開胃小菜,服務員端上一盤烤排骨,不多不少正好十塊, 切得整整齊齊,烤得香噴噴的,光是賣相就挺誘人。
陸則拆了副一次性手套,正準備拿一塊燒排骨嘗嘗,卻聽鄰桌的一個中年男人把服務員喊了過去。
中年男人身形高大,臉上長著橫肉,面相凶得很。
這人一張口就是質疑:“你確定這是一整只雞嗎?怎麼我們沒吃幾口就沒了?”
他旁邊有個長得跟他挺有夫妻相的女人,跟著質問:“對啊,盤子都裝不滿,一隻雞怎麼才這麼幾塊?誰家的雞這麼小?你們這些店家就是黑心,欺負我們人生地不熟!”
陸則看了眼鄰桌那大大的盤子。
這麼大的盤子,裝不滿也很正常吧?
那一桌人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挑剔,鬧得老闆兼主廚都出來了。
廚房裡太熱,老闆被熱得滿頭大汗。他看起來老實巴交,拿汗巾把
 

汗擦乾了,才客客氣氣地問:“怎麼了?幾位是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那個一臉凶相的中年男人高聲說道:“我懷疑你們上的菜缺斤短
兩,我們明明要的是一隻雞,你們卻只給我們上那麼一點兒。你們這是欺負遊客,別以為我們是外地人就想‘宰’我們!”
女人跟著戧聲:“就是,現在的黑心店實在太多了,出來都不能吃頓安心飯。”
兩個人的聲音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甚至有不少人拿起手機開始錄像、拍照。
盤子裡的雞肉都吃完了,只剩幾堆骨頭擱在桌上,還真看不出店家到底是不是上了一隻完整的雞。
老闆知道自己這是遇到惡客了,正要認栽賠禮道歉,給對方打個折了事,就看到旁邊伸出一隻戴著一次性手套的手拿起桌上的一塊雞骨頭。
那一桌子挑事的遊客也齊齊地看向那只手。即使隔著廉價的一次性手套,眾人也能看出那只手骨節分明、修長漂亮。
眾人順著那只手往上看,只見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站到了老闆旁邊,身上帶著濃濃的學生氣,一看就是還沒踏出校門的學生。
見是個毛頭小子,中年男人梗著脖子質問:“你小子湊什麼熱鬧?” 這年輕人自然是陸則。
陸則一臉平靜地說:“我可以證明這是不是一整只雞。” 中年男人不信:“你怎麼證明?”
陸則默不作聲地動手把分散在桌上的幾堆雞骨頭拼湊起來。
才過去短短的幾分鐘,一個完整的雞骨架就呈現在所有人眼前,動作之快讓人根本看不清他是怎麼做到的。
圍觀群眾都被驚到了:雞骨頭還能這麼玩嗎?
陸則看向目瞪口呆的遊客夫婦,客觀地說出自己的判斷:“看起來這確實是一隻完整的雞。”
 

中年男人一行人本來是想隨便找找碴兒逼店家打折,見這次踢到鐵板了,只能灰溜溜地結帳離開。
小飯店恢復了平靜。
陸則脫下一次性手套扔進垃圾桶,坐回自己那桌,鄰座的中年阿姨立刻熱情地給他遞來一副新手套,嘴裡還說:“小夥子了不起啊,那麼快就能把整只雞拼起來!”
其他人紛紛誇讚。 “對啊對啊,太厲害了!”
“你動作太快了,我都沒反應過來,就看到完整的雞骨架了!” “你沒看到剛才那傢伙的臉色啊,真可怕,我都挺擔心他會惱羞成
怒動手!”
老闆也走過來向陸則道謝。
開了這麼久的店,他們什麼客人沒見過?都說顧客就是上帝,他們遇到惡客也只能認栽。要是遇到兇橫的客人,老闆甚至只能直接給他們免單,早早地把人送走。
老闆誠摯地對陸則說:“真是謝謝你了,小夥子,我給你們這桌送道菜吧。”
不等陸則拒絕,老闆已經樂呵呵地去廚房忙活了。
同桌的中年阿姨邊等上菜邊誇陸則,從陸則的人品誇到陸則的長相,最後還問陸則:“小陸啊,你有對象沒?”
陸則老實回答:“沒有。”
“那你可要抓緊了。”對方當場打開手機,找到自己女兒的照片, “你看這是我女兒,今年二十歲,長得挺俊吧?你要不要和她加個微信,聊聊看?”
陸則毫不猶豫地說:“不用了,謝謝。”
中年阿姨很惋惜,畢竟長得這麼好看、人品還不錯的年輕人很少見了,不過年輕人的事是勉強不來的,她也沒必要“推銷”女兒。
 

陸則順順利利地吃完一頓飯。
飯後,陸則和導遊以及同桌的人道別,一個人拉著行李箱前往鎮醫院報到。
這兩年鎮醫院經費挺足,不僅把門面修整得煥然一新,大門裡頭的花壇裡還矗立著一座仙氣十足的李時珍雕像。
據說當年李時珍為撰寫《本草綱目》曾來過鹿鳴山,在鹿鳴山發現了不少珍貴藥材。
雖說《本草綱目》裡壓根沒提到鹿鳴山這地方,具體哪些藥材是在鹿鳴山發現的更沒有定論,不過這並不妨礙鎮醫院在正門立一尊李時珍的雕像。
不管李時珍當年來沒來過,至少專業是對口的!
葉老頭兒懸在大門前對著雕像瞅來瞅去,忍不住飄到陸則身邊嘀咕:“這哪裡像李時珍了?”
陸則說:“不管像不像,好歹是一種紀念。” 葉老頭兒不吱聲了。
陸則上前向門衛問清楚辦公區的位置,走進了鎮醫院大門。

鎮醫院最近缺人,恨不得把一個醫生當十個用。這主要是因為有兩個醫生外出進修後一去不回。
一般來說公費進修是要簽訂繼續服務協議的。這回的兩個醫生一個是被高一級的單位挖走了,那邊直接打電話來向院長老劉要的人。“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都是很正常的事。劉院長也沒辦法,攔是攔不住了,只能放人。
這邊劉院長剛被上級單位要完人,另一個醫生的電話又打了進來。“院長,我要辭職了。” “好端端的,怎麼要辭職了?你爭取去進修時不是還很積極嗎?” “我在進修期間遇到了我的另一半。”
 

“……” “她雖然比我大八歲,但是她很漂亮,而且很有錢,特別有錢的那
種。不過我不是看上了她的錢,也不是看上了她的臉,更不是看上了她的好身材,我只是愛上了她這個人。”
“……”
“她說她想要個孩子,也想要一個顧家的男人。事業、家庭兩難全,我選家庭。”
“好,你回來辦手續吧。”院長辦公室裡,劉院長繃著一張臉掛了電話。
鎮醫院本來醫生就不多,這麼一來等於直接損失了兩員幹將,還賠了進修經費!
劉院長恨得牙癢,打電話向老朋友控訴兩個醫生的“白眼狼”行徑:“他們說要去進修,經費我給了,假我批了,我對他們夠好了吧?現在進修完了,就跳槽了,還用上級壓我逼我放人,真是太氣人了!真是太過分了,現在的年輕人啊,吃不得半點兒苦頭就算了,還不知道感恩!”
老友勸慰劉院長:“這些年輕人可都是被寵著長大的,哪像我們那時候那麼艱苦,誰還跟你講吃苦耐勞那一套?”
劉院長感覺自己的頭頂更禿了:“現在又不是搞招聘的時候,我上哪兒去找能直接上手的醫生?”
最近還好,下個月可就到國慶節了啊,到那時肯定有一堆遊客蜂擁而至!本來兩個醫生進修回來,鎮醫院正好可以把國慶長假撐過去,現在好了,萬一有個什麼意外誰頂得住?
老友勸道:“別愁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劉院長說:“我怎麼看這船是到不了橋頭了,遲早要翻。早知道當年我就和老王一樣留校任教,多清閒,不用為這些事發愁。”
老友指出事實:“你別聽老王吹牛了,你看看他的頭髮吧,掉得比
 

你還多。”
劉院長摸了摸自己的頭頂,再回憶一下老王的發量,成功地被老友安慰到了。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自門外響起。劉院長放下電話道:“進來。”
他邊說邊抬頭看去,只見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站在那裡,身姿挺拔如松,眉目俊秀,不提別的,光看長相和氣質就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劉院長看這年輕人拖著個行李箱,一下子想起來了:那天他和老朋友老王交流生髮、育發哪家強,對方突然說可以給他弄個品學兼優、實操了得的學生。
這可真是及時雨啊!
劉院長頓時露出一臉和藹的笑容:“是小陸吧?來、來,坐,喝茶還是喝白開水?”
陸則入內坐下,禮貌地回答:“白開水就好,謝謝。”
劉院長親自給陸則倒了杯白開水,猛誇陸則:“你的事老王都跟我說了,他說你是他最優秀的學生。我和老王認識幾十年了,能讓他這麼誇的人可不多,這幾天我一直很期待你過來。”
陸則禮尚往來:“王老師也曾和我說起您。” 劉院長馬上來了興趣:“哦?他是怎麼說的?”
陸則據實以告:“他說您每年都寫十幾篇論文,但是全部不滿意, 核心期刊求著給您發表,您都不願意發,非要寫到自己滿意為止。”
劉院長面部肌肉抽了抽。他就知道老王那張嘴一天不吹牛會死! 什麼叫核心期刊求著給他發論文他都不發?他恨不得叫編輯爸爸! 劉院長嘿嘿一笑:“對,是這樣的。自己不滿意的東西怎麼能發表?”
經過一番客客氣氣的互相吹捧,陸則順利進入鎮醫院,跟隨一名姓李的醫生。
 

李醫生目前負責外科,非常忙。經常有摔傷的遊客或學生來找他診治,鎮上如果有人要做手術,基本上也是他負責。
得知自己要帶實習生,還是剛上大四的學生,李醫生其實不太樂意,現在他一個人幹三個人的活兒,哪有精力指導實習生。
李醫生看了一眼陸則拖著的行李箱,抽過一張紙畫了張簡圖,給陸則指明了宿舍的方向,讓陸則自己拿著鑰匙去把行李放下。
既然答應要帶陸則,李醫生自然要認真負責:“你要是累了就在宿舍休息一下,要是不累可以直接過來。”李醫生和陸則約法三章,“實習期間沒經過允許,只能眼看手勿動。”
陸則認真答應。
實習第一天,陸則當然不打算休息。他今年二十歲,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紀,奔波半天也不覺得疲倦,放好東西便直接去找李醫生。
鎮醫院不大,消息傳得很快。
陸則前腳放好行李去領了白大褂,後腳大部分醫護人員就知道醫院裡來了個實習生,膽子大點兒的小護士已經過來找陸則搭話了。
護士長也過來圍觀小護士們悄悄議論的實習生。
“ 小李, 你有幫手了啊。” 護士長先和帶陸則的李醫生聊了一句,目光就轉向一旁的陸則。只看了一眼,護士長立刻有話說了: “我活了四十多年,就沒見過比你這個小夥子長得更俊的男孩子。你趕緊把口罩戴上,要不然我這種結了婚的人還好,那群小護士可都沒心思工作了。”
經歷過早上“中年姐妹團”的洗禮,陸則現在對護士長的熱情和調侃已經有了一定的免疫力。
陸則依言戴上口罩,跟著李醫生去查房。
李醫生身材高大,不苟言笑,總板著一張臉,陸則跟著他查房很有安全感,還沒有患者和家屬敢在他面前挑事。
陸則一路跟著記錄,查完一輪病房,什麼意外都沒有。
 

李醫生領著陸則往回走,外頭突然傳來救護車急促的警報聲。李醫生稍稍停頓腳步,看了一眼急診室,依舊帶著陸則往回走。
今天急診室並不是李醫生當值,如果需要他過去支援的話會有人通知。他們還沒走回值班室,一個神色焦急的護士就找了過來,急切地對李醫生說道:“李醫生,出車禍了,一輛旅遊大巴側翻,傷員很多,朱醫生喊你過去一起急救!”
李醫生眉頭一跳,轉頭招呼陸則:“跟上。”陸則緊緊地跟在李醫生身後。
李醫生一邊快步走向急診室,一邊對陸則說:“一會兒可能會有危重病人,你沒有經驗,不要隨便動手。”劉院長讓他帶陸則,要是陸則出了什麼問題他得負責,等一下忙起來他不可能時刻盯著陸則,所以他提前叮囑陸則別亂碰傷患。
陸則點頭,問道:“要是傷患很多,清創我能做嗎?” 李醫生沒有停頓,只問道:“以前做過?”
陸則說:“在二院和三院都做過。”
一般見習時自然沒機會動手,但有時候事急從權,只要夠主動,總有機會的,陸則不缺耐心。
李醫生轉頭看了他一眼,終於不再強調“眼看手勿動”:“可以。”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走到了急診室門口。
饒是已經有心理準備,陸則和李醫生看到人滿為患的急診室時,還是驚了一下。
鹿鳴鎮如今是他們省內一大熱門景點。現在還沒到國慶長假這種旅遊旺季,但每天還是有不少旅遊大巴會載滿遊客過來。這種載滿遊客的旅遊大巴出事,可不是一兩個人受傷的問題!
醫院遇到這種重大事故,院長會第一時間把能調動的醫護人員都調過來幫忙,按照受傷程度分批急救,先重後輕。
值守急診室的朱醫生等人正在給兩個危重病人急救,李醫生也迅速
 

加入急救行列。陸則沒去碰重傷傷患,動作利落地幫一些傷勢不算嚴重的人做清創,方便李醫生他們做進一步的治療。
車禍受傷一般伴隨暴露性創口,其中可能混有泥沙或者金屬碎片, 需要第一時間清理乾淨,避免傷口感染。陸則手很穩,動作很迅速,一點兒都沒有猶豫。
司機也受傷了,幸運的是他身上只有幾處擦傷,沒有大礙,陸則幫司機把傷口處理了一下。這個四十多歲的大男人眼淚滾滾,也不知是因為疼還是因為別的。
陸則沒有多問,只說了句:“問題不大,回頭擦點兒藥就好。”
司機一邊掉眼淚,一邊說:“都怪我。我昨晚帶孩子去看病,折騰到天亮才睡了一會兒,中午又出來開車。這事兒都怪我。”
陸則沒再搭話,讓司機自己發洩情緒。
這種情況引起的車禍並不少見——睡眠質量差,伴隨而來的就是生理上的疲憊。疲勞會讓人反應遲鈍、注意力難以集中,這種狀態在行駛過程中是很危險的。沒有誰願意遇到這種事,司機肯定也不願意。可惜很多人存有僥倖心理,認為自己不會那麼倒黴。
陸則一個個地處理著傷患,大夥都在忙,也沒人注意到他只是個實習生。
輪到一位扭到腳哀叫不已的老人時,陸則蹲在她面前抬手在她的傷處捏按起來。
陸則問:“阿姨,您是不是有個在念大學的孫子?” “孫子?對,我孫子在念大學。”提到孫子,老人一下子被轉移了
注意力,“小夥子你怎麼知道的?我那孫子可有出息了,哎喲——”伴隨著老人的驚呼,她脫臼的腳骨已被陸則成功複位。
其他人的目光都被陸則這邊的動靜吸引過來。
陸則目光平靜,對老人說:“您走走看,瞧瞧還疼不疼?”
老人家聞言,半信半疑地站起身,邁出第一步時還一副怕疼的樣
 

子,結果幾步走下來,心裡就踏實了。她驚喜地說道:“太神了,真的一點兒都不疼了。”
陸則說:“一會兒讓醫生給您看看,要不要打石膏固定一下;不用固定的話這段時間您也要注意點兒,走路不要太用力,要不然容易二次脫位。”
老人聽完陸則不疾不徐的叮囑後,不自覺地點頭。
葉老頭兒一直在一邊看著,等陸則忙完之後才忍不住問:“你小子正骨手法不錯,跟誰學的?”陸則不想因為自言自語被人當成神經病, 沒理會葉老頭兒。
葉老頭兒憤憤不平:“怎麼你願意跟別人學,不願意跟我學?”
得不到陸則的回應,葉老頭兒只能去看李醫生他們搶救病人,瞭解一下二十一世紀的醫療水平。
看到一條血淋淋的傷腿,葉老頭兒不禁皺了下眉頭,看著幾個醫護人員圍著那個大出血的患者緊張地忙碌著。
這樣的傷勢,擱在以前病人估計會因為出血過多而死;就算僥倖活下來,這腿肯定也保不住。可聽這些人話裡的意思,一會兒安排個緊急手術這條腿好像還保得住。
他不否認,這些治療方法有其獨到之處……
陸則繼續給其他傷患清創,消毒、清理、引流,動作幹脆利落,一氣呵成。
李醫生和其他醫生合力把兩個危重病人從生死邊緣拉了回來。
他這才有空注意其他傷患的情況,順帶關心一下自己帶過來的實習生。
這時,陸則已經和其他醫護人員一起給所有有外傷的傷患清理好創口,他的應變能力比普通實習生高出了一大截。
陸則這會兒還在給一個扭到手的女孩兒正骨。女孩兒的傷勢不重,只是被掉落的行李砸傷了手。陸則一邊和女孩兒聊著最近的娛樂
 

新聞,一邊給女孩兒捏按,只聽哢嚓一聲,脫位的骨頭被他輕輕鬆松地複位了。
這絕對不是一般的實習生,李醫生在心裡評價。
現在不是追問這些的時候,李醫生投入到新一輪的急救工作中。
病人被救治完畢,重傷病人的家屬也通知到位,醫院能做的事基本已經做完了。
得知這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並沒有造成乘客死亡,混坐在乘客中的司機又一次哭了出來。要是出了人命,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心安!不過,這些事與醫生就沒多大關係了。
李醫生帶著陸則離開急診室。他們走出一段路後,李醫生問出了和葉老頭兒同樣的問題:“在哪裡學的正骨?”
陸則的手法太嫺熟。明明那兩個傷患傷的是兩處不同的地方,他一個小年輕卻連X光片都不用看,輕輕鬆松就把錯位的骨頭正回去了。這種水平可不是練習兩三個月就能學成的,李醫生甚至懷疑陸則是不是有家學淵源,從小練到大。
陸則並未隱瞞:“七八年前在南邊向一個老醫生學的。”
早些年陸則跟著陸父去過北方,也去過南方,這裡住一年,那裡住一年。
正骨這活兒還是陸則初中時學的。別人的青春期躁動的表現是早戀、抽煙、喝酒、打架,陸則不一樣,陸則覺醒了強烈的求知欲望。
簡單來說,就是看到別人會什麼他都想學到手。當時他看到一位骨科老醫生露了這麼一手絕活兒,就鍥而不捨地跑去拜師,利用寒暑假和休息日,去老醫生的診所無償當學徒。等他學會了,老醫生才發現他不僅拜師學正骨,還拜師學文身,拜師學拉二胡,拜師學做木工……反正見什麼學什麼,見誰喊誰師父,別人是“桃李滿天下”,他是“師父滿天下”,氣得老醫生直接把他逐出師門。
陸則可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不會因為老醫生狠心而不認老師。
 

一直到現在,他逢年過節仍不忘給師父們群發祝福短信,一個不落且一視同仁。
陸則和李醫生都是如非必要絕不多話的性格,簡單地交流後就不再聊天,分坐兩邊趁著沒人來就診,在值班室休息片刻。
剛才一場為時不短的急救,消耗了他們不少體力。
治病救人向來是體力活兒,他們能休息時最好抓緊時間休息,要不然身體撐不住。

與此同時,南方一間冷清的私人骨科診所裡,有一老一少兩個人在拍蒼蠅。
入秋後蒼蠅少了,店裡就顯得更冷清了。
小學徒見沒有病人過來,向老醫生申請,說自己想玩會兒手機。剛才手機提示說他心愛的小主播又發佈了新作品呢!
老醫生冷哼了一聲:“我沒綁著你的手不讓你玩。”
小學徒今年十七歲,聰明伶俐,就是成績不好。他家裡人覺得兒子走高考獨木橋太難,便走人情到老醫生手下學一門“吃飯”的絕活兒。
老醫生年輕時結過婚,妻子早早沒了,沒留下一兒半女,伶仃半生。他性情孤僻,冷面冷言,不近人情,對學徒的要求尤其嚴格。
不過小學徒到店裡已經兩年了,還算適應良好,時常會沒話找話地和老醫生交流。
得到老醫生的許可,小學徒興沖沖地打開手機,點開了APP。
小學徒心愛的小主播叫“精靈小可”,是個機靈可愛的女孩子,經常發些搞怪的視頻。在小學徒眼裡這個女孩子既有動人的美貌,又有有趣的靈魂。
短暫的開屏提示過後,小學徒很快看到精靈小可發佈的新作品—— “走進鹿鳴鎮!來看小哥哥徒手拼雞骨,看到的小夥伴都驚呆了!”
徒手拼雞骨是怎麼回事?
 

不過鹿鳴鎮,小學徒倒是知道,上次精靈小可跟大家互動時,問他們想看她去哪裡旅遊,很多人投了鹿鳴鎮。當時小學徒特地去搜了幾個鹿鳴鎮相關的小視頻,覺得也沒什麼稀奇的,不就是山嘛。他家那邊也有好多山,村裡人得走好幾個小時才能到鎮上——他家就在大山深處!
小學徒一邊在心裡搖頭,一邊點開視頻,很快就看到了心心念念的精靈小可。
精靈小可長相甜美,聲音也又甜又軟:“應大家要求來鹿鳴鎮了。我剛到,還沒去爬山,就遇到個超帥的小哥哥!聽人說,他是來鹿鳴鎮實習的醫學生,長得超好看!”
小學徒心裡有點兒嫉妒,誰不想被小主播誇呢?
精靈小可繼續說:“導遊帶我們到飯店吃飯,本來大家都吃得挺開心。沒想到居然有人鬧事說店家缺斤短兩,沒給他們上一整只雞。我看老闆好像都要虧錢送走這桌人了,結果小哥哥突然出現!他一路上都很低調的,所以當他突然出現在我的鏡頭裡時,那感覺真是:‘哇,哪裡來的神仙小哥哥!’”
小主播簡單地講述完事情經過,隨即放出了一段視頻:一個男生戴著一次性手套,飛快地把幾塊雞骨頭拼成完整的雞骨架。
修長的手指、俊朗的長相、優雅的動作,沒一處可挑剔,都相當有魅力,讓人看了一遍還想倒回去看第二遍!
視頻還配了三個逐漸放大的字幕和小主播的同步解說:“沒有快進!沒有調倍速!”
也許是因為小主播語氣太激動,粉絲們的情緒也被調動起來—— “這是什麼神仙操作!”
“第一次覺得小可的聲音有點兒多餘怎麼辦?這位說話了吧,小可你靜靜音吧,我想聽聽他的聲音!”
“小可你不用強調,我們都知道以你的智商不可能會用快進、倍速這麼高級的功能。”
 

…………
小學徒把視頻和評論都看完了,忍不住倒回去又看了一遍。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無法這麼快把雞骨拼起來。
好歹算是半個同行,小學徒湊到老醫生身邊說:“師父你看看,這醫學生挺厲害的!”老醫生瞥了他一眼。小學徒還是把手機往老醫生手裡塞,點擊重放。老醫生只好接過手機。
他看到做前情介紹的精靈小可,很不客氣地發表意見:“這女娃子臉也太白了,正常人的臉怎麼會是這個顏色?”
小學徒忍著沒替她辯白。“上圖先修圖、直播開美顏”,師父他老人家年紀大了,根本不懂現代人的網絡交往禮儀!
這時老醫生也看到了後面。認出裡面的人是誰,老醫生不由得啐了一聲,怒不可遏地罵道:“這臭小子正正經經的醫學院不上,還學別人上網當主播了!”
小學徒一聽,很驚訝:師父居然認識這人?
小學徒趕忙給老醫生解釋:“他沒當主播,只是偶然被拍下來了而已。”
老醫生這才收起怒氣,繃著一張臉,眯起眼睛看了看APP界面上的“重播”兩個字,抬起乾瘦的手指戳了上去。他仔仔細細地把視頻重看了一遍,嘴裡對陸則“秀”的這一手很不屑:“雕蟲小技也拿到人前顯擺。”
小學徒不敢吱聲,憋著一肚子疑問在旁邊看著老醫生霸佔手機再一次點了重播。等老醫生欣賞第五遍時,小學徒才壯著膽子問:“師父, 你認識他嗎?他是誰啊?”
老醫生言簡意賅道:“一個臭小子。”

事實上,上傳陸則拼雞骨的視頻的遠不止這個主播。
作為一個這兩年興起的網紅打卡點,和精靈小可一起去鹿鳴鎮的
 

人就有不少是她的同行,這些主播陸續上傳各種角度拍的陸則拼雞骨的視頻,都默契地打了個“最牛醫學生”的標簽。很快,“最牛醫學生” 這個話題的熱度從短視頻APP傳到各大社交軟件,甚至被刷上微博熱搜榜。
對拼雞骨事件引發的連鎖效應,陸則這個當事人一無所知。
這天沒手術安排,下午五點半李醫生就可以下班了。李醫生簡單地對陸則交代了一下第二天的工作:“明天輪到我當值,從明天八點到後天八點,二十四小時值班。你可以按正常上下班時間過來。”
陸則點頭答應:“好。”
陸則跟著李醫生到食堂吃了飯,回住處收拾東西。
實習時間不會太長,陸則沒有單獨的宿舍,被安排在李醫生兩室一廳的套間裡,可以共用裡面的廚衛設施。陸則收拾好東西休息了一會兒,便按平時的習慣有條不紊地鍛煉、洗澡、看書。
轉眼已經是晚上九點,這是陸則完成日常社交任務的時間:首先給有需要的親朋好友點贊,隨後對各方消息進行必要的回復。
陸則打開手機,各方消息和平時一樣鋪天蓋地地席捲而至。他面無表情地點開重要的消息看了一遍,解答了幾個比較有營養的專業問題, 又把所有消息提示清空。
就在陸則準備關機睡覺時,他爸爸的電話打了過來:“兒子啊,我想起你今年大四了,是不是要畢業了?”
“沒有,本科五年畢業,直博八年畢業。” “這樣嗎?爸爸畢業太久,不太瞭解這些了,本科現在要讀五年這
麼久。”
“一般只有醫學生是這樣。”
“哦,那你畢業時記得提醒我一聲,爸爸再忙也會安排時間去參加你的畢業典禮。”
“好。”
 

父子通話結束,陸則把手機關機。
對父母離婚,陸則其實很理解。他爸屬�對專業外的一切事情一竅不通的人,他六七歲時曾跟著他爸到外地,他爸就給他留幾百塊錢,一走一個月,讓他自己解決交通和吃飯問題。
這也不算什麼大事,他爸要是騰出空來關心他才是災難。比如他中考那年,他爸特意請假學別人陪考,結果送錯考場,硬是讓他錯過了第一場考試——要不是陸則其他幾門學科基本滿分,他可能進不了好高中了。為了這事,他的初中班主任很痛心地打電話向他媽控訴:“你兒子到手的中考狀元就這麼被折騰沒了!”如果不是這樣,當初他媽也不會提出接他過去備戰高考。
陸則對這些事不怎麼在意,他爸、他媽都好,只是不太適合在一起而已。
他將手機放在遠處,躺下睡覺。

第二天一早,陸則便早早起來洗漱完畢穿戴整齊,和李醫生一起去食堂吃早飯。
不管是宿舍還是食堂,離辦公區都很近,方便二十四小時候命的醫生在數分鐘內迅速趕到,不耽誤危重病人的救治。他們走過一條短短的林蔭道,不到半分鐘,食堂近在眼前。
陸則和李醫生兩個話不多的人坐在一起,氣場看起來頗為不同尋常,連想上前搭話的人都猶豫再三。他倆吃完一頓早飯,沒有人過來打擾他們,他們也樂得清淨。
沒到八點,李醫生要提前和人交班。陸則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昨天那場交通事故的患者已經出院的出院,轉院的轉院,只有不適合挪動的傷患暫時在鎮醫院住院。
這個時間的醫院本該很安靜,結果他們走到值班室時沒看見過來交
 

班的朱醫生,反而聽見急診室那邊傳來一陣喊聲:“你別走!” “站住!”
“攔住她!”
李醫生想也不想地轉了個方向,帶著陸則往急診室走去。
兩人還未走近,已經看到五個男女堵住了一個胖女孩兒的去路。
那個女孩兒像個被吹過頭的氣球。任何人胖到這種程度都不會好看,這個女孩兒也一樣,她身上還穿著一身工作服,看起來像是快遞公司的工作人員。她年紀不大,看著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遇到這種事明顯有些手足無措,眼眶都紅了。
此時,攔住她的是兩對兇神惡煞的夫婦和一個流裡流氣的青年。
青年惡聲惡氣地叫嚷:“不是你撞了我爺爺,他怎麼會倒下?他平時那麼健康的人,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地倒在路邊?不是你撞的,你會那麼好心送我爺爺來醫院?”
陸則腳步一頓,看向那個女孩兒。
相比人多勢眾的病人家屬,女孩兒勢單力薄,但她還是努力反駁: “我沒有撞你爺爺,看到有人倒在地上,幫忙急救,把人送到醫院不是應該的嗎?”
青年冷哼:“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女孩兒捏緊拳頭,一張臉漲得通紅。
見女孩兒滿面通紅不出聲,青年冷笑道:“怎麼?還想動手?被我說中了吧?你別走,等我爺爺醒了就知道你撞沒撞了!”
看青年不依不饒,女孩兒濕了眼眶。
她外婆和她說,不管別人怎麼樣,她們都要做個問心無愧的好人。人在做天在看,別人學壞是他們的事,自己不能沒了良心,更不能因為受了委屈和不公就變成和對方一樣的人。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實實做事,日子總會好起來的。外婆教她的,她都記得。
可是,這好難啊,真的好難做到啊!
 

因為她的身材,加之她又不會說話,所以她的朋友很少,就算被誣陷也沒有人會站到她這邊。要不是她力氣比一般男人都大,這份工作也輪不到她。
這時急診室的門開了,朱醫生看了一眼病房前鬧成一團的幾個人, 讓兩個直系家屬進去。
事實證明,老人身上並沒有撞擊傷,只是急性心肌梗死。
因為鹿鳴鎮發展成了旅遊小鎮,遠道而來的旅客多了,近兩年政府也招了不少清潔工維持街道和景區的整潔。
這個老人家中兒女眾多,不缺吃不缺喝,有房子,但他就是閒不住,於是出來當清潔工,每天穿上工作服出來掃掃大街、撿撿垃圾。
沒想到今天一早,他掃著掃著,突然發病,直直地倒在地上。
事情和女孩兒說的一樣,街道上連個人影都沒有,只有她一個人, 她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倒下,想也不想就下車去對老人進行了急救。
負責急救的朱醫生說:“病人搶救得很及時,住院觀察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青年聽了朱醫生的話後,沒敢去看女孩兒。 女孩兒問幾個患者家屬:“我可以走了吧?”
幾個患者家屬默不作聲地讓出一條路。他們平時橫行霸道慣了,這會兒雖然知道女孩兒沒有撞人,也說不出半句道歉的話。開什麼玩笑, 他們怎麼可能向她道歉?這事不能怪他們,怪只怪她自己不像什麼會做好事的人。
李醫生皺起眉,但沒說什麼。
陸則卻伸手攔住了要越過患者家屬往外走的女孩兒。
胖女孩兒看了陸則一眼,目光下意識地閃躲。哪怕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她也能從眉眼間看出這是個長相非常英俊的男孩子,這樣的人以前一向離她很遠,是她永遠說不上話的類型。她覺得自己連和他們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陸則目光平和地對她說:“你等等。” 女孩兒下意識地停下腳步,看著陸則。
陸則上前對那幾個家屬說:“我很理解你們因為擔心家人而無端揣測的行為,現在你們已經知道病人不是因為撞擊倒下的,她不僅沒有撞病人,還救了病人一命。”
青年嘴硬道:“昏倒而已,哪有那麼嚴重……”
陸則定定地看著這幾個人,有條不紊地解釋:“急性心梗在老年人中非常常見。對心梗病人來說時間就是生命,一向有‘黃金四分鐘’ 的說法——若是病人在病發的第一分鐘被搶救,救回來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五分鐘內進行急救,就只有一半的機會恢復。要是病人發病時間超過十分鐘,想救回病人就比較困難了,就是救回來恐怕下半輩子也要在床上躺著。”
青年語塞。
陸則將目光落到青年身上:“因為誤會了別人而口出惡言,難道不該道歉嗎?家裡人命懸一線被別人救了回來,難道不該道謝嗎?”
陸則的聲音不疾不徐,卻讓人完全無法忽略、無法躲避。
青年感覺所有醫護人員都在看自己。他對上陸則清明而堅定的雙眼,再看向那個站在兩個醫護人員中間的女孩兒。陸則氣勢不一般,身邊那個李醫生更是身高直逼1.9米,看起來很不好惹。
青年只能梗著脖子說:“對不起,謝謝你。” 陸則看向另外兩個中年女人。
兩個中年男人去看老人了,剛才這兩個中年女人也曾對女孩兒惡語相向。她們見平時桀驁不馴的青年都悻悻地低了頭,只好跟著說:“對不起,謝謝你。”
胖女孩兒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謝謝。”女孩兒沒有看向那幾人,哽咽著對陸則道完謝就走了。也許一句對不起、一句感謝,沒有人會在意,對她來說卻很重要。
 

若是一個站出來幫她說話的人都沒有,她可能再也沒法說出“看到有人倒在地上,幫忙不是應該的嗎”這種話,也沒法繼續做這樣的事。
女孩兒和外婆相依為命,她還要工作養活自己和外婆。如果她真的被人訛上,別的不說,她的工作肯定就丟了。
陸則看著女孩兒走遠。
葉老頭兒若有所思地盯著女孩兒的背影。
“這女孩兒生病了。”葉老頭兒篤定地告訴陸則。陸則收回目光。
葉老頭兒知道陸則在外面不愛和他說話,也不再多說。他發現陸則雖然冷淡,但遇到不平之事還是會出頭。這人品配得上當他的徒弟。
陸則退到李醫生身後,又變回了一開始那個不起眼的實習生。
對陸則替女孩兒出頭,李醫生不反感。年輕人就該有這樣的心性, 若是年紀輕輕就學會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那一套,遇事只想著明哲保身,哪怕學問再高、能力再強又有什麼用?不過是給浮躁虛偽的名利場又添一名新丁而已。
李醫生帶著陸則等朱醫生跟他交班。
朱醫生給患者家屬交代完注意事項就找了過來。和李醫生在心裡默默贊許不同,朱醫生當面誇道:“小夥子不錯啊,很正直、很勇敢。”
醫生上班期間有許多限制,一般儘量不跟患者及其家屬起衝突,避免他們激動出現事故。陸則能用言語壓制住那幾個明顯不好惹的患者家屬,順利讓對方低頭道歉,著實讓朱醫生感到欣慰。
朱醫生看向陸則的眼神充滿欣賞。
陸則看了李醫生一眼,坦然地說道:“我狐假虎威而已。”
李醫生一看就是孔武有力、威脅性很強的人。人這種生物自保意識非常強,平時橫慣了的人遇到比自己強悍的人也會下意識地收斂——因為他們會按照自己的行為邏輯去推斷別人的行為,覺得對方肯定也會一言不合就動手。
 

朱醫生聽陸則這麼說,不由得也看了李醫生一眼,哈哈一笑:“不錯不錯,下次李醫生在場,我也狐假虎威一下。小李啊,你以後可得多鍛煉鍛煉,把這體格好好保持下去,要知道你可是我們院的守護神!”
李醫生:“……”
三個人在融洽的交談中完成了交接。值了二十四小時班,剛完成一場心梗急救的朱醫生沒有絲毫疲態,還對陸則鼓勵道:“小夥子好好幹,我很看好你!”
陸則一本正經地回道:“謝謝朱醫生,我會的。”
畢竟這只是鎮醫院,只要不是遇到昨天那種重大事故,值班醫生也不算太忙,一早上下來看的都是些小毛病。陸則也沒失望,沒有哪個醫生盼著人生病。
醫生、護士工作了一上午,中午齊聚食堂。
護士劉倩和沈麗麗壯著膽子,端著飯菜過來拼桌。今天早上她們也看到了在急診室門口發生的衝突。劉倩氣憤地說:“現在的人怎麼這樣!”
沈麗麗應和:“就是,家裡人被救了不道謝,還反咬別人一口,以後還有誰敢救人?”
“那女孩兒我認識,叫單小雲,是我表弟的同學。”劉倩歎氣,和陸則說起胖女孩兒的身世,“她太倒黴了,從小到大沒遇到什麼好事。”
李醫生和陸則都看向劉倩,表示他們在聽。
劉倩繼續說:“她家的人重男輕女!為了生兒子,她爸媽把大女兒送人了,二女兒早早嫁了,那也是個可憐人,只比單小雲大一歲,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了。”
小鎮上什麼事都藏不住,沈麗麗顯然也很清楚單小雲家的一堆破事:“她姐姐生第二個孩子是在小診所生的,產後大出血差點兒沒救過來。”
劉倩點頭,接著往下說:“單小雲排行老三,本來也要送人,她
 

外婆看不過眼把她接過去,一個人把她養大。本來她從小到大身體都挺好,沒想到到初中胖了起來。她因為長得胖在學校被人排擠,書都差點兒念不下去了,好在她也算堅強,硬是撐到拿了高中畢業證才出來工作。”
沈麗麗感慨道:“是啊,她力氣比男人還大,現在幫郵局下鄉送信和送快遞,一個村一個村地跑,辛苦得很。”
陸則認真聽著。葉老頭兒說那女孩兒生病了,和她的突然發胖有關係嗎?
上了初中的男孩兒女孩兒正值青春期,很多會躁動不安,不少人甚至生出叛逆的心思,還會排擠弱者,嘲笑那些和他們不太一樣的人,比如胖子,比如先進入發育期的女孩子。
陸則讀初中時就見過一群男生對著胸部開始發育的女同學大肆討論,甚至公然給對方起綽號叫“大胸妹”。都是些心智不成熟的小屁孩兒,根本不懂高矮胖瘦、胸大胸小不是自己能決定的,而是取決於父母的基因、家裡的飲食條件等等。他們不知道自己輕輕鬆松說出口的話會對別人造成什麼樣的影響。今天那個女孩兒就有明顯的自卑傾向,說話不敢和人對視,被人冤枉、被人針對時,也不會為自己討回公道。
劉倩說:“她的父母如願以償地生了個兒子,寵得不得了。今年那孩子念高中了,學費要單小雲出,誰叫單小雲出來工作了。現在單小雲除了養活自己和外婆之外,還要給弟弟攢學費和生活費。要不是她勤快又力氣大,她這個年紀還真拿不到多少工資。”
沈麗麗又說了另一條重要消息:“我聽人說,她其實考上大學了, 可她父母黑心截下了錄取通知書,讓她早點兒出來工作。”
劉倩明顯沒聽說過這茬, 驚訝地說道:“ 不是吧? 現在還有這種事?”
沈麗麗說:“我也是前兩天回家才聽說的,她姑姑是高中老師,把錄取通知書給了她父母。她外婆身體不好,她自己學了不少急救知識,
 

想學醫,現在卻只能賣力氣。”
劉倩說:“這也太過分了吧!家裡考出一個大學生不容易,為了賺錢就不讓她讀書了嗎?”
沈麗麗說:“這事太慘了,不好拿來說。要不是今天又碰到這麼氣人的事兒,我也不會提。”她想想要是自己生在那樣的家庭,別說像單小雲一樣救人了,說不定連報復社會的心思都有了!
陸則也覺得單小雲真是倒黴透頂。他追問道:“是今年的事嗎?” 沈麗麗說:“對,今年她高考。”
陸則沒再多說,因為李醫生已經吃完了午飯。陸則飛快地把最後幾口飯咽下,讓沈麗麗兩人慢慢吃,跟著李醫生一起回去值班。
 


第二章
歡迎走進學霸的世界

 

 


李醫生當值的一整天平安無事。
本來夜裡李醫生讓陸則回去,陸則沒回跟著守了一夜。上半夜沒什麼情況,李醫生和陸則輪流眯了一會兒。
到後半夜,一對父母急匆匆地抱著孩子趕來。
鎮醫院最近缺人,夜裡值守的醫生只有李醫生,這小孩兒自然也由李醫生負責接診。
兒科不是李醫生的專長,不過每個醫生在實習期間和任住院醫師期間都要去各個科室間輪轉,把各個科室都熟悉一下,一般的頭疼腦熱也都能搞定。
父母很焦急,病情都說不清楚,孩子又只顧著哭。孩子的父母懇求李醫生:“醫生,快給我孩子看看吧!”
李醫生看起來高大威猛,哄孩子也有一手。他讓孩子的父母把孩子放下,自己蹲下和小孩兒說了會兒話,小孩兒就抽噎著告訴李醫生自己哪裡不舒服。
孩子的父母關心地問:“要打針嗎?”
 

李醫生還沒說話,小孩兒已經一個勁兒地搖頭,聲音又帶上了哭腔:“不打針,我不打針!”
“不用打針。”李醫生說,“勇敢的小孩兒自己吃藥就行,不需要打針。”
“自己吃藥!”為了不打針,小孩兒一臉堅定地保證。李醫生點頭,給小孩兒開了藥。
看到李醫生只給簡單地開了幾種藥,孩子的父母不太放心:“打針是不是好得快?”
李醫生給孩子的父母科普,目前醫學上提倡能吃藥儘量不打針、不輸液。打針、輸液使用的藥量比較大,如果長期用的話,可能之後同樣的輕微病症吃藥卻不見效,而且輸液之後,孩子還容易出現水腫現象。有些治療方法當時看起來見效快,實際上會對身體造成傷害。
孩子的父母這才再三感謝,帶著孩子離開了。陸則覺得李醫生真是個難得的好醫生。
他和李醫生搭話:“師兄你很會哄孩子。”
李醫生也是他們學校出來的,相處了兩天,陸則自然而然地順著杆子往上爬,把稱呼改成了“師兄”。
李醫生一臉深沉地說:“當你有四個弟弟的時候,你也會哄。” 陸則說:“真是辛苦了……”
七點多鐘,有人過來接班,李醫生和陸則去吃早飯,後又返回值班室補寫昨天的病歷。
現在醫院要求很多數據要聯網,所以病歷都要求有電子版的,李醫生得趕緊補齊。這事陸則幫不上忙,終於聽李醫生的安排回去休息了。
陸則小睡到中午。他吃了午飯,和回宿舍睡覺的李醫生說了一聲, 準備一個人在鹿鳴鎮裡走走。
鹿鳴鎮不大,所有街道加起來大半個小時就能走完,街道兩邊都是小吃店和紀念品店。
 

陸則繞了一圈,很快看到單小雲的單位的招牌。那裡挺冷清的,旁邊的紀念品小店倒是熱鬧,裡面賣的是明信片。這些明信片上大多是鹿鳴鎮的風景照,各個網紅打卡點都有,攝影水平不錯,看著很文藝。
陸則也去過幾座旅遊業發達的城市,知道這是景區特色,五湖四海的景區都有這種紀念品店。來都來了,陸則覺得自己也要入鄉隨俗。他走進店裡挑了一盒明信片付了錢,來到店家提供的木桌前。一盒明信片一共三十張。陸則在腦海裡稍一篩選,從口袋裡掏出隨身攜帶的鋼筆, 開始有條不紊地寫明信片。
第一步,他先把所有的姓名和地址填上。
陸則的字很漂亮,剛勁有力,筋骨分明,瞧著很有幾分淩人的傲氣,哪怕只是寫個名字也很賞心悅目。
第二步,他給每個人寫了一句祝福語。
“佳節將近,祝師父中秋節快樂。”這是給正骨師父的。他再寫下一張。
“佳節將近,祝師父中秋節快樂。”這是給文身師父的。“佳節將近……”
陸則認認真真地寫完十幾張,答謝完師恩,又著手給家裡人寫祝福語。
他寫給家裡人的明信片相對比較溫情。
“天氣多變,注意身體。”這是給媽媽的。他媽總是思慮過多,一年四季經常生病。
“工作勞心,注意勞逸結合。”這是給他繼父的。繼父時常談上億的大生意,太辛苦了對身體不好。
“長假將近,記得做完作業再玩。”這是給他同母異父的弟弟的。他這個弟弟實在不太聽話,作業總是拖到假期最後一天才做,還不肯碰他托朋友弄來的各大高中模擬套題。陸則想不明白,光做那些簡單題目有什麼樂趣可言?
 

陸則慢條斯理地把三十張明信片全部寫完,貼上郵票放到外面的郵箱裡。
他正要轉身往回走,卻看到單小雲開著送件車回來了。單小雲有個快件沒送出去,比她還高的快件箱子看起來很重,她竟輕輕鬆松地搬下了車。
陸則若有所思地看著單小雲。
單小雲對別人的目光很敏感,一下子就感覺到有人在看她。看到陸則時,她愣了一下,隨後飛快地移開目光。
陸則走向單小雲:“你好。”
單小雲緊張地說道:“你好,有什麼事嗎?”
陸則開門見山地說:“我知道可能有點兒冒昧,但我還是想問一下,你真的不去上大學了嗎?”
單小雲沉默了一會兒。
她低著頭說:“我的身份證不在我手上,錄取通知書也沒有了,上不了了。”她以前不知道身份證那麼重要。現在她沒有證件證明自己的身份,也錯過了學校報到的日期,想去恐怕也去不了。
她外婆曾為了這事去找她爸媽理論,結果被推得摔了一跤,腳現在還傷著。她也想去讀大學,但是真的沒有辦法。
陸則說:“身份證可以掛失補辦,先辦個臨時身份證用著。”他耐心地給單小雲解釋,“錄取通知書丟失也有丟失的處理辦法,現在都是電子學籍,很多東西聯網查一查就知道真假。據我所知現在新生還在軍訓,並沒有正式開學。如果你想去還是有機會的,我可以幫你和學校解釋你沒能及時報到的原因。”
單小雲抬頭愣愣地看著陸則,不太相信這樣的善意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陸則說:“你的力氣很大。”
單小雲不知道話題為什麼突然拐到“力氣”上面。
 

她窘迫地說:“我、我從小力氣就大。”
“力氣大適合當醫生,像今天你給那個老人急救一樣,做心肺復蘇就是力氣活兒,一般人做三五組就會很累,你把一個心梗病人從生死邊緣救回來卻沒有絲毫疲態。”陸則滿眼欣賞地看著單小雲,由衷地誇讚,“你是個當醫生的好苗子。”
雖然單小雲被誇很高興,但是小陸醫生誇人的角度有點兒新奇。
如果能上大學,單小雲當然想去。她把一天的工作收了尾,便忐忑不安地帶陸則去見她外婆,商量一下具體怎麼做。
單小雲和外婆住在老街。老街房子很擁擠,每一間都建得又窄又小,大多是兩層高,二樓有個小陽臺,每家每戶的衣服都掛在上面迎風招展。陸則甚至在幾戶人家的屋簷下看到了燕子窩。這種寧靜安詳的老街也是一道風景,這是小鎮居民的聚居地,還沒有商業化,往來其間的遊客不多。
單小雲領著陸則往老街深處走去,不時有鄰里探出頭來好奇地打量陸則。她帶著這麼個男生回來很惹眼的。
陸則早習慣了別人的目光,沒在意,一臉平和地跟著單小雲到了她外婆家。
單小雲的外婆上次摔傷腿之後,腿腳一直沒好利索。平時她不怎麼到外面去,只在家裡做些編繩之類的手工活兒。
聽到門口有動靜,單小雲的外婆抬起頭看去,看到單小雲領著個身材修長勻稱的帥氣男生回來,頓時愣了一下。
單小雲的外婆忙放下手裡的活兒,站起來關心地問道:“小雲啊, 這是誰啊?是你同學嗎?”
陸則自我介紹道:“我叫陸則,今年大四,是鎮醫院的實習生。我聽人說起您外孫女的事,想瞭解一下。”他簡單地把現在去報到的可行性跟單小雲的外婆說了一遍。
單小雲的外婆一聽陸則是為這事來的,忙拉著陸則坐下細說。她抹
 

著眼淚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訴了陸則。
事情和沈麗麗、劉倩說的出入不大,還有不少是沈麗麗她們不知道的。比如單小雲的父母還打過她外婆的房子的主意,說現在遊客多,別人的房子裝修完後變民宿,一晚上能賺好幾百……要不是外婆堅決不答應,又有鄰里相幫,她們這最後的容身之所怕都要被搶走了。
一提到這些事,外婆就老淚縱橫:“這造的是什麼孽啊!”
單小雲外婆的兒子死得早,老伴也去了,留給她的就只有這間小房子。別看這屋子有兩層,實際上只有兩個房間,樓上樓下各一間,客廳只擺得下一套桌椅。就是這麼小的地方,單小雲的父母還想搶去!
陸則默默地聽著。
他從小跟著他爸輾轉大江南北,什麼樣的家庭都見過。
有人為了救治病重的父母賣房賣地,有人把年邁的父母趕出家門, 有人為了兒女有出息日夜辛勞,也有人賣兒賣女只為自己的日子好過些。一樣是兒女,有孝順的也有不孝的;一樣是父母,有稱職的也有不稱職的。
很多事讓人憤怒,可是憤怒並不能解決問題。
陸則神色平靜。許是被陸則的平靜感染了,單小雲的外婆眼淚也慢慢止住了。
單小雲的外婆抹掉眼淚,朝陸則道歉:“不該和你說這些的,我實在是……”她攬過外孫女,“我實在是覺得我們小雲太苦了。我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怎麼活都行,可是小雲才十八歲,他們怎麼那麼狠心啊!偏偏我什麼都不懂,幫不了小雲。你說的是真的嗎?小雲真的還可以去念大學?”
陸則說:“可以的。”
現在的人什麼東西都可能弄丟,准考證、身份證、駕駛證、銀行卡、社保卡……隨隨便便就不見了,丟錄取通知書的人自然也有,一般只要開好證明到學校報到照樣可以入學。單小雲這種特殊情況只要解釋
 

清楚,學校也會通融。
單小雲只是一個高中畢業生,除了去市區考試根本沒去過外面, 也沒有人會好心地告訴她這些。上次她父親當著她的面把錄取通知書撕掉扔進了水溝,並不懂這些的她對大學的念想就斷掉了。她當時萬念俱灰,因為錄取通知書被撕了,身份證、戶口本也不在她手上,她根本不可能去上學了。她只能努力賣力氣,考慮把臨時工作變成正式工作。
聽到陸則篤定的回答,單小雲感覺自己的心慢慢活了過來。她站起來朝陸則鞠了一躬,滿眼希冀地懇求道:“請幫幫我!”
陸則說:“其實大部分東西要你自己去跑。你有紙嗎?” 單小雲忙給陸則遞上一遝信紙。
陸則掏出自己隨身攜帶的鋼筆,寫了幾樣要單小雲自己去辦的東西:身份證、學校證明、派出所證明……
陸則提醒單小雲:“不要怕,要是有人不給你辦,你可以給他們講講法律法規。”手裡的筆再一次唰唰地動了起來,他給單小雲列了幾條相關法律規定,“背下來,到時候給他們念念,必要的時候可以用手機錄音、錄像存證據。有手機吧?”
單小雲點頭。為了下鄉送貨,她買了部兩百多元錢的手機,也不需要什麼花裡胡哨的功能,能打電話就行。至於現在很多人愛玩視頻和自拍,她碰都不碰,因為她很害怕自己出現在鏡頭裡。
陸則交代完,確定沒有遺漏以後,才說:“身份證可以慢慢來,先開好證明,至於學校那邊你不要擔心,我幫你解決。”
單小雲感覺自己像是在夢裡一樣,翻來覆去地背著陸則說的話,生怕自己忘掉哪一句又上不了大學。
陸則本來準備離開,葉老頭兒卻說道:“幫人幫到底。” 陸則看向葉老頭兒。
葉老頭兒在他左邊念叨:“她生病了,你要給她治。”他又晃到陸則右邊說,“我給方子,保證有效。”
 

“別不信,我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本事。”葉老頭兒晃來晃去,一副“你不答應我就煩死你”的架勢。
陸則只能一臉嚴肅地看向單小雲。
單小雲身體健康,力氣又大, 看不出有什麼病, 頂多就是太胖了,但若是仔細看看,會發現單小雲是虛胖,而且早晚會因肥胖引發其他疾病。
陸則開口問道:“鎮上有可以抓中藥的藥店嗎?”
單小雲雖然不明白陸則為什麼這麼問,但還是老實回答:“有。” 陸則表情認真,一臉篤定地說:“你幾年前曾經泡在水裡很長一段
時間,身體留下點兒毛病,需要調養一下。我給你開個方子,你可以照著方子抓藥喝喝看。”說完這番話,陸則都覺得自己像個“大忽悠”。
單小雲有些吃驚。
單小雲的外婆也驚奇地說:“對,有一年下大雨,河灘漲水了,幾個小子差點兒被水沖走,小雲一個個把他們救了上來。當時小雲還病了很久,吃了半個月的藥才好起來。小陸醫生你這都能看出來?你們學醫的可真厲害啊!”
陸則心想:不,醫學生看不出來。
單小雲救人生病這事是沈麗麗感慨單小雲倒黴時提起的,他只是稍微利用了一下,讓單小雲放心地照方喝藥而已。
一般來說,無緣無故拿出個方子讓人去買藥吃,和無緣無故指著別人的鼻子說“你有病,得治”沒有區別。古來就有“醫不叩門”的說法,你上趕著給人治病可是很容易讓人懷疑你別有用心的,所以有時候善意的謊言是必要的。
怪只怪葉老頭兒這人其實不太會教人,他看病隨便看一眼就出結果,根本不附帶分析。
很多病對經驗豐富的葉老頭兒來說就像數學天才做中學數學題,掃一眼就有答案了,要他寫過程,他會說:“什麼?還要過程?難道不是
 

看一眼就知道了?”這也是陸則拒絕跟葉老頭兒學他“畢生所得”的中醫知識的原因之一。
陸則雖然自認不笨,卻還是覺得自己不太學得來。更何況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習慣學完一樣感興趣的東西再學另一樣,葉老頭兒這可是插隊。陸則是個有原則的人。他的原則很簡單:訂好的計劃絕不能被打亂!
陸則鎮定自若地胡扯:“對,能看出來。這是一位老中醫留給我的方子,挺適合小雲這種情況。”
單小雲的外婆對陸則非常信服,陸則願意幫她外孫女上大學,還能一下把幾年前的病因都推斷出來,說明什麼?說明他不僅人好,醫術也好!
她立刻說:“小雲,快把方子收好,辦那些證明時順便把藥抓回來,我幫你煎藥。”
單小雲連忙拿過陸則寫的藥方,鄭重其事地把它和陸則剛才給她的另一張信紙疊在一起收好。看起來就算陸則要她喝的是毒藥,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喝下去!
陸則不再多留。人他忽悠完了,希望葉老頭兒不是吹牛,這個方子真的能幫單小雲拔除所謂病根。
離開單小雲外婆的家,陸則徑直回了宿舍。
既然答應單小雲幫她解決上學的問題,陸則自然是第一時間給他們院長兼恩師裴正德打了電話。
裴正德剛結束一場交流會,大有所獲,看到陸則的來電後馬上接通:“陸則啊,什麼事?”
陸則說有個女生考上了他們學校,結果被重男輕女的家裡人截下了,沒能去報到。
裴正德聽到有人這麼糟踐孩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自己就有個女兒,平時如珠似寶地寵著,捨不得她受半點兒委屈。
 

他怒駡道:“都說虎毒不食子,他們怎麼這麼狠心?”然後他雷厲風行地說道,“正好我今天要回去了,沒問題,你讓她帶著證明來報到,我親自給她安排。”
聽裴正德這麼說,陸則放心了。
裴正德出國交流這段時間,張副院長那些明裡暗裡的小動作陸則不是沒看出來,只是懶得理會而已。
裴正德回來就好,這事肯定沒問題了。

第二天一早,單小雲按照陸則的指點把證明辦好,順便去快遞公司把臨時工作辭了。
給單小雲頂班的大叔正坐在臺階上吃媳婦送的飯,他聽了單小雲的遭遇後對她說:“去吧,娃子,讀書好哇,我家那兩個臭丫頭要是能考上大學,我砸鍋賣鐵都讓她們去念。”
領導也痛快地給單小雲結了工資,還自掏腰包給了單小雲一百元錢當是祝賀她上大學。
單小雲在他們這工作了一個暑假,流言蜚語再多,也比不過他們朝夕相處看見的事實:這孩子認真踏實,任勞任怨。這麼好的一個孩子, 能有更好的去處他們當然會祝福。
以前是不好摻和別人的家事,怕惹上單家那一家子人,現在有人牽頭,領導也對單小雲的做法表示支持:“上了大學要好好念,讓人知道我們鹿鳴鎮人傑地靈,不僅風景好,也能出人才!”
外人都比父母對她好,單小雲紅著眼眶出了快遞公司。
事情辦好了,單小雲去鎮醫院找陸則。得知單小雲已經把證明辦好,陸則讓她在旁邊等一下,走到窗邊給裴正德打電話。
裴正德剛調好時差,聽陸則說單小雲想儘快來報到自然一口答應: “你讓她直接過來就好,你把我的電話給她,讓她快到的時候提前和我說一聲。”
 

陸則掛了電話,把裴正德的電話寫給單小雲:“這是我們院長的號碼,你到了給他打個電話,他會告訴你該怎麼做的。要不你今天就去吧?”
單小雲說:“今天已經沒有車了。”
她去縣裡開證明,一來一回花了挺長時間,回家後又是收拾東西又是去辭職,剛才還在手術室外等陸則,已經錯過從鎮裡去市區的車了, 現在去縣裡坐車怕是也趕不上了。
陸則說:“別急,我看看。”
陸則找到導遊的聯繫方式,問她今天有沒有帶鹿鳴鎮的旅行團。導遊恰好帶著旅客們在休息區休息:“在鹿鳴鎮呢。”
陸則組織了一下語言,把單小雲的事和導遊說了一遍,問她今天的旅行團有沒有空餘位置,能不能捎上單小雲去醫學院報到。
導遊很快給了答覆:“我們四點半發車,你讓她到我們那天吃飯的地方等著。”
陸則說:“是和上次一樣的一日遊嗎?” “不用,反正位置空著也是空著,我們旅行社免費送她去!哇,這
事太氣人了,我聽了都氣得不行,女兒有什麼不好?真是太過分了!” 陸則把發車時間、上車地點和導遊的善意轉達給了單小雲。
單小雲再次向陸則道謝。
下午四點,單小雲的外婆拄著拐杖親自送單小雲去那家飯店外等著。有認識的人看到她倆,上前問道:“去哪兒啊?”
單小雲的外婆高興地說:“我們小雲要去上大學了!”
更多的人圍了上來:“喲?要去上大學了啊?不是去不了了嗎?” 單小雲的外婆毫不避諱地把事情告訴了他們:“鎮醫院不是來了個
小陸醫生嗎?他正好也是醫學院的,和我們說特殊情況可以特殊處理, 已經幫小雲聯繫好他們院長了。”
這邊單小雲的外婆開心地和熟人寒暄,另一邊單小雲的姑姑卻被校
 

長叫去罵了一通。她一開始還不知怎麼回事,到後來才聽明白:單小雲要去念大學了!這還得了?!
單小雲的姑姑一直看單小雲不順眼。
首先,單小雲的爸爸好吃懶做,整天要她和兩個哥哥幫扶不說,娶的媳婦也不是個讓人省心的人,兩個人淨想著怎麼從別人那里弄錢,自己遊手好閒什麼工作都幹不長!其次,她女兒和單小雲不對付,單小雲長得胖,在學校不受歡迎,偏偏成績不錯,總壓她女兒一頭。這次高考她女兒就沒考好,上不了什麼好學校,回家一直哭,問她“單小雲怎麼能考上一本”?
單小雲的姑姑也覺得不能讓單小雲出頭,她這侄女平時不聲不響, 居然能考出這麼好的成績,誰知道以後單小雲發達了,會不會回踩他們一腳?再說了,單小雲早點兒出來工作,以後她爸也能換個人“吸血”,不用總盯著他們這些兄弟姐妹不放!所以單小雲的姑姑才去勸自己的弟弟和弟妹別讓單小雲去上大學。
她弟和弟妹是初中同學,當初她弟長得還挺俊,把弟妹騙得未婚先孕,單小雲的外公被氣得一病不起。這兩個人都是初中文憑,又都是自私自利的性格,聽她說大部分大學生出來也就兩三千元的工資,很多甚至還找不到工作,頓時覺得念大學浪費錢也浪費時間。
一切非常順利,單小雲果然認命地在鎮上找了賣力氣的工作。現在怎麼會突然出了變故?
單小雲的姑姑在校長室挨完訓,有些坐不住了。她才不會因為校長的一通罵就覺得自己做錯了,一不做二不休,單小雲想冒頭?那她就把單小雲按回去!
她一想到單小雲出人頭地後回來耀武揚威,爬到她和她女兒頭上, 就當機立斷地給單小雲的爸媽打電話,告訴他們單小雲要去大學報到。
單小雲的姑姑很懂得怎麼說服她弟弟:“你們要不攔下她,接下來四年不僅沒人供我侄子上學,你岳母的錢也得全貼進去給她當學
 

費,以後給你們剩下的可就沒多少了。”這話可戳到了單小雲的爸媽的心裡去了。
單小雲的媽媽一直覺得自己親哥不在了,爸也不在了,親媽只有自己一個女兒,將來親媽的錢、房子都是她的。雖然現在她媽還因為單小雲的事生她的氣,不願意給外孫子花錢,但母女之間哪有隔夜仇?她媽總會消氣的,錢和房子總會到她手上。而且單小雲花外婆的錢,和花她的錢有什麼區別?
單小雲的爸媽一掛斷電話,便馬不停蹄地往鹿鳴鎮趕。他們村子離鎮子不遠,不到半小時就到了。才進鎮子,單小雲的爸媽就看到一輛車在不遠處停了下來,在路邊道別的一老一少不是單小雲和她外婆又是誰?
眼看單小雲要上車了,單小雲的爸媽一起沖了過去,一個人拉住單小雲,一個人去搶單小雲的行李,怒喝:“單小雲,你不許去!”
單小雲的媽媽抓住單小雲的行李說:“你二伯好不容易幫你找個活兒,你不好好幹,想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麼?都什麼時候了,哪還能去報到?大學生有什麼用,出來還不是找不到工作!”
剛才旅行團集合時,導遊已經把單小雲的遭遇和團裡的人說了,讓他們不要介意多接一個人。車上的人聽到外面的動靜都震驚了,本以為只是接個人,沒想到她的爸媽還會追過來攔人!
一時間靠窗的人從車窗裡探出頭,不靠窗的人直接跑到車門附近往車下看。看到單小雲的爸媽兇神惡煞地攔著單小雲,所有人都默契地掏出了手機。
單小雲的媽媽很快注意到了車上的遊客。現在不管城裡村裡,用手機刷小視頻的人都不少,他們自然知道網絡上信息傳播得非常快,什麼事一旦被放到網上就立刻會被十裡八鄉的人看到!
單小雲的媽媽急了,忙拉住單小雲的爸爸,讓他一起罵車上的人: “你們拍什麼?!”
 

一個靠窗的男主播探出頭,露出一口亮白的牙:“阿姨你好啊,我的粉絲不多,只有幾十萬而已。”
男主播一開口,其他人也紛紛說:“我和大佬不能比,粉絲只有幾萬。”
“我雖然只有幾千個粉絲,但是我可以弄個抽獎,看的人就多了。” “那我也搞個抽獎吧,保證讓你們這樣的父母出名!”
那個男主播繼續說:“你知道你們這種行為是犯法的嗎?就算是父母,也沒有資格限制兒女的人身自由。”
有時候很多事其實只差個領頭的人,圍觀的人看到這種架勢都覺得該幫上一把,紛紛上前拉住單小雲的父母勸說:“別犯渾了,讓她去念大學吧,你們自個兒沒出息,一輩子窩在山裡混日子,還不許你們的女兒上進嗎?”
有幾個熱心的遊客已經跑下車,把單小雲連人帶行李拉上了車。導遊立刻讓司機關上車門,說:“開車吧!”
滿車人齊聲歡呼:“開車!”
單小雲被幾個女孩兒拉到一個空位上坐下,眼淚控制不住地湧出眼眶——既難過,又高興。

陸則正與李醫生分坐桌子兩邊整理今天的病歷,過了四點半才收到導遊發來的消息。
導遊把單小雲的父母當眾攔人的鬧劇告訴了陸則, 又讓陸則放心,團裡已經有人自告奮勇護送單小雲去報到,保證會幫助單小雲順利入學。
陸則放下心來。
李醫生見陸則難得地拿出手機看消息,抬眼看了看時間,問陸則: “單小雲的事解決了?”
陸則說:“ 已經上車了, 正在去市區的路上, 大概晚上八點能
 

到。”他把單小雲的父母攔人的事也和李醫生說了。 李醫生奇怪道:“他們怎麼那麼快知道消息了?”
陸則想了想,分析道:“沈護士不是說單小雲的姑姑在學校當老師嗎?沒了錄取通知書要回學校開證明,可能是她姑姑在學校得到了消息。”
李醫生歎息了一聲。
事情能順利解決還多虧這兩年鹿鳴鎮發展起來了。在網絡時代到來之前,重重大山把山裡人阻擋在繁華都市之外,要是早幾年發生這樣的事,根本不會有人不辭辛苦地來瞭解這樣一個普通女孩兒的遭遇。
這裡的女孩兒大多接受完九年義務教育就輟學了,有的選擇出去打工,有的早早結婚生子,像追星、玩遊戲、看電影這些對很多人來說再普通不過的事情,對她們而言實在太遙遠。
有時候人心的險惡,比貧窮和疾病更可怕。陸則和李醫生都沒再說話。
李醫生看了眼時間,起身道:“去查房。” 陸則點頭,戴上口罩跟上李醫生。
一般實習生只能安靜地跟在醫生身後,低調地打打雜。
陸則卻非常受病人歡迎,不少人主動和他說起自己的情況,還有人問他能不能幫自己量血壓、測體溫……
陸則得到李醫生的首肯,對病人的詢問或者請求很少拒絕,耐心地滿足他們的要求,解答他們的疑惑。
但有些病人的要求比較奇葩,比如有個車禍傷了腿、至今沒有出院的年輕主播,每次看到陸則就兩眼放光,每天都會小心翼翼地請求和陸則合影,甚至希望陸則能摘下口罩在她的小視頻裡出個鏡。
陸則依舊委婉謝絕:“不了,謝謝,上班期間不能做和工作無關的事。”
 

接下來陸則風平浪靜地過了幾天。
老天忽然變臉,迎來入秋後的第一場暴雨。遊客們都被大雨逼退回鎮上,人多了,磕磕碰碰自然不少,陸則又給兩個混亂之下扭傷手腳的人正了骨。
不過遇上這樣的暴雨天氣,一般有小病小痛的人寧願先忍忍,所以除了一開始送來的幾個傷患,醫院的病人漸漸少了。
陸則跟著李醫生查了一輪病房,對著電腦練習寫病歷。
陸則學什麼都快,電腦也用得很熟,別人還沒看清他打的是什麼字,他已經寫到下一行了。不一會兒,一份規範而清晰的病歷出現在陸則面前的屏幕上,一如李醫生對他的評價:敏銳、冷靜、高效。
李醫生給陸則檢查了一下,覺得陸則天生是吃這碗飯的,哪方面他都應對得遊刃有餘。李醫生點頭道:“可以,就這樣寫。”
這時,有個小護士探頭進來傳話:“李醫生、小陸醫生,主任讓你們過去一下。”
陸則跟著李醫生去找主任。
主任長得有點兒富態,看到他們過來後呵呵一笑,招呼他們坐下: “小李、小陸,你們來了?都坐,都坐。”
李醫生問:“主任找我們有什麼事?”
主任說:“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就是鎮上要辦單位間的籃球聯賽, 你們兩個小夥子年輕力壯,得為我們醫院出一份力才行。”他滿含期待地看著李醫生和陸則,“怎麼樣?你們沒問題吧?”
李醫生和陸則對視一眼,點頭答應。
主任非常高興:“那就這麼定了,今天下雨,大家肯定都沒安排, 晚上一起到體育館練練球好了。反正體育館離我們醫院近,走路過去也要不了幾分鐘。”
李醫生和陸則沒有異議,重新回去工作。
 

同樣是入秋沒多久,北邊在下雨降溫,南方卻依然溫暖。
狹窄老街巷裡的老鄭正骨診所今天依然冷清。這片街區搞拆遷,住戶搬了大半,平時空蕩蕩的沒什麼人往來。
“師父,我們什麼時候去看新鋪面?”小學徒忍不住徵求老醫生的意見。
他們這店鋪也要拆遷,賠償款不少,當然,想靠賠償款在市區買個新鋪面不太可能,不過租一處好門面還是綽綽有餘的。
老醫生看了眼門口的招牌,沒吭聲。 小學徒不由得再喊了一聲:“師父?”
老醫生終於有了反應,冷哼一聲,說道:“簽字時說好了的,一天不拆,我一天不走,你急什麼?”
小學徒閉嘴了,正要去給桌子擦灰,就聽門口有人吆喝:“老鄭叔!有你的快件,對了,還有張你的明信片,順便給你送過來!”
小學徒聽到後,殷勤地跑出去幫老醫生取快件。
送快件的是老熟人,也是在這個街區長大的,以前他讀書時天天逃課打遊戲。現在不一樣了,他們家已經靠拆遷款在附近換了大房子,只是錢只夠首付,得還二十年貸款。
也許是因為房貸的壓力轉變成了動力,這小夥倒勤快起來了,天天勤勤懇懇地送件、送信。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結婚有娃了,有了為人父母的責任!所以人還是不要年紀輕輕就結婚生孩子!小學徒在心裡感慨一番,抱著包裹和明信片跑回診所裡。
包裹裡是老醫生定期補充的藥材,來自老醫生一個住在山裡的老朋友,沒什麼稀奇。
小學徒對那張明信片比較好奇。這都什麼時代了,居然還有人寄明信片?
小學徒偷看了一眼,赫然發現上面寫的是“佳節將近,祝師父中秋
 

節快樂”。
什麼?他居然有師兄!他還以為他師父脾氣這麼臭,肯定沒有別的徒弟了!
小學徒拿著明信片跑到老醫生身邊,把明信片上的字給老醫生念了一遍。
老醫生聽了又冷哼一聲,根本不接明信片。
小學徒只能繼續給老醫生念寄信人的名字:“陸則。”這名字聽起來好像有點兒耳熟?
小學徒翻到正面一看,上頭明晃晃地印著“鹿鳴鎮”三個字,風景也是他前段時間在網上看過的!
陸則不就是最近火起來的那個“最牛醫學生”嗎?就是那個會拼雞骨頭、會正骨的實習醫生!怪不得上次他師父把陸則的那個視頻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原來還有這樣的淵源!
小學徒壯著膽子問道:“師父,這是我的師兄嗎?” 老醫生冷冷地說道:“我可沒有這樣的徒弟!”
小學徒說:“可是我看他好厲害啊!”他放下明信片掏出手機,開始搜前段時間的熱門微博,讓老醫生看看大家怎麼在線誇陸則的正骨手法,“師父你看,這是跟你學的吧?”
老醫生繃著臉接過手機, 眯起眼睛, 又從頭看了一遍視頻,才說:“有什麼好得意的,要是這點兒小傷都弄不好,他好意思說自己學過?”
小學徒不敢再吱聲。
老醫生拿起桌上的明信片,看了兩眼,發現陸則的字比當初進步了不少。
對比起來,現在這個小學徒的一手臭字實在拿不出手,有時寫著寫著,還要掏出手機查查字怎麼寫。
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老醫生越看眼前的小學徒越不順眼,站
 

起來說:“把門關上,包裹拆了,藥材拿進來。” 他這是要帶小學徒泡藥酒了。
小學徒已經觀摩過幾次,麻利地關上診所的門,拆出藥材屁顛屁顛地跟著老醫生往裡走。
酒是現成的,藥要自己處理。
這次老醫生要泡的是三藤酒。老醫生的三藤酒方子是祖傳的,和尋常方子有些許出入,所以他要從頭教小學徒。
老醫生把手洗乾淨,把備好的藥材處理了一下,切成均勻的片狀。他的動作嫺熟而流暢,切出來的藥材大小、形狀完全一致,光是看著就覺得是一種視覺享受。這都是以後吃飯的本領,小學徒學得格外認真。
一老一少兩個人一個教一個學,陸續把數種藥材依次泡進酒裡。
外頭已經夕陽滿天,小學徒自告奮勇地出去買飯,老醫生也不攔著,打發他趕緊去:“吃荷葉飯,要現做的那種,不要那些做好了擱半天等人買的,不新鮮,難吃。”
小學徒還小,精力充沛,也不覺得折騰,聽了老醫生的吩咐後“記住了,記住了”地連應兩聲,麻利地跑了。
小學徒一走,診所裡頓時靜了下來。
老醫生走去外間,再次拿起明信片看了看,沒忍住罵了一句:“臭小子。”
他頓了頓,拿出手機給明信片拍了照,把手機拿遠了,用一根手指一下下地戳著屏幕。戳了半天,他終於戳開了微信裡一個排在最前面的交流群,把剛才拍的照片發了上去。
很快,有人回復了—— “這個臭小子,連明信片都寫一樣的!” “我也收到了,一模一樣。” “我也收到了,一模一樣。”
一時間,大家有的排隊罵陸則,有的直接把手邊的明信片拍照發出
 

來,熱鬧非凡。
對比完“罪證”,群裡開始討伐陸則這個毫無誠意的孽徒,從過年一點兒都不誠懇的群發短信到朋友圈給每個人點贊都拉出來批判一通。
老醫生拉著一張臉看著大夥一起罵了陸則大半個小時,舒坦了,把小學徒買回來的荷葉飯吃了個精光。

遠在鹿鳴鎮的陸則並不知道寄出的明信片給自己引來了一頓臭駡。這時天已經黑了,雨還沒停,陸則沒法出去夜跑,不過可以和其他
人一起參加籃球加急訓練。跑步、打球都是鍛煉,陸則不太挑,換上運動服便和李醫生一起去鎮上唯一的室內球場。
這會兒室內球場只有鎮醫院的醫生勉強湊成兩組在球場裡面練習。陸則籃球打得非常好。他在學院裡的高人氣不是白來的,以前他
也參加過學院的籃球隊,還帶著學院的籃球隊拿過校冠軍。稍微有點兒底子的人一看陸則下場,就知道陸則不像他自己說的“只是玩過” 那麼簡單。
他分明是個高手!
大腹便便還堅持上場的主任對陸則十分欣賞:“小陸你可真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啊!”
陸則一臉平靜地說:“在學校打過而已。”
說話間,一群護士從門口擁了進來,其中就有劉倩和沈麗麗。
籃球聯賽也有女子籃球比賽,她們也是來訓練的,看到陸則他們占了一個球場,頓時不急著下場了,先圍在球場邊上看看再說。
主任看到她們很高興,點名叫劉倩:“倩倩,你最會拍,給我們拍個視頻放到我們醫院的官方賬號上去,也讓外人看看我們醫生也是有生活的。”
近兩年學校、醫院和眾多公職單位都應要求經營官方賬號,主要用於宣講單位職能、展現時代新風貌。憑藉旅遊小鎮的名氣,鹿鳴鎮在這
 

方面做得很好,是縣裡開會時被點名誇獎的先進鎮。主任兼管這一塊, 時刻不忘找點兒素材維持醫院官方賬號的活躍度。
劉倩難得沒對這種突發任務提出異議,爽快地掏出手機充當攝影師,不過全程把“C位”給了陸則。
其他護士也有點兒激動,站在一旁看陸則和李醫生各帶一隊進行比賽。
一個晚上熱熱鬧鬧地過去了,所有人都撐著傘各回各家。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陸則和李醫生吃早飯時又和沈麗麗和劉倩遇見了。
劉倩嘴巴閒不住,吃完一個圓圓胖胖的包子就說起自己一大早看到的消息:“李醫生、陸醫生,你們聽說了嗎?聽說鹿鳴山塌了一塊兒, 露出一個古墓入口。”
李醫生搖頭,陸則同樣不知道這回事。
劉倩掏出手機給陸則和李醫生看照片——有幾個遊客見天晴了,一早上山看日出,沒想到掉坑裡了。他們再一細看,那坑特別大!
幾個遊客膽子也大,遇到這種事不是趕緊從坑裡爬上來,而是拿著手機打開手電筒在周圍看了一圈。
所以,這個大坑的照片就傳開了,從遊客手裡傳到本地人的群裡, 又傳到醫護人員群裡。據說幾個遊客裡有精通考古學的人,判定這裡有個古墓群,已經打電話給認識的專家讓人帶隊過來。
這消息傳得可真夠快的。
陸則想了想,也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巧的是一條新消息正好跳到他的手機屏幕上:“你在鹿鳴鎮實習?”
發消息的是裴舒窈。
裴舒窈是裴院長的女兒,今年十八歲,拿過不少全國的數理化比賽獎項,是通過少年班進入大學的。
不過,目前她在學考古學,這兩年時不時跟著導師到處下古墓實地
 

考察。這個選擇讓不少看好她的醫學教授痛心不已,裴院長卻沒有干涉她的決定,由著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陸則簡明扼要地回復:“是。”
裴舒窈邀請道:“我今天要和導師過去,你中午要不要出來和我們一起吃飯?”
陸則爽快地答應:“好。”
算起來他和裴舒窈已經很久沒見了,但他們的關係一直很好,陸則認為一起吃頓飯很正常,最好還能探討一下最近遇到的疑難問題。
雖說現在他們所學的專業天差地別,但任何學科研究到一定程度其實都會和其他學科相關聯,也許精通另一個專業的人可以給你困惑已久的問題提供全新的解決思路。
陸則愉快地收起手機。
另一邊,裴舒窈也把手機放下。
今天早上,她的導師把自己帶的幾個學生緊急召集到了一起,說是他的一個老朋友判斷鹿鳴山一帶可能有個規模不小的古墓群,他們要第一時間趕過去實地考察,如果情況屬實可以趁早往上打報告展開考古工作。
正事說完了,師生幾個聚在一起邊吃早餐邊等約好的司機開車過來。裴舒窈的媽媽提起過陸則在鹿鳴鎮,聯繫完陸則,裴舒窈對導師
說:“老師,中午有個朋友要和我們一起吃飯。”
導師沒意見,他們這幾個人又湊不滿一桌,多一個人完全沒關係。坐在裴舒窈旁邊的師兄好奇地問:“裴師妹,你在鹿鳴鎮有朋友?” 裴舒窈眉眼彎彎,笑著回答:“有。”
裴舒窈回應得太簡單了,師兄還是好奇到撓心撓肺。別看裴舒窈脾氣好,瞧著軟乎乎的,平時也愛交朋友,可她其實很少主動約人。
師兄忍不住追問:“什麼樣的朋友啊?”
裴舒窈說:“以前一起刷過競賽題的朋友。”
 

師兄滿腦子問號。
裴舒窈補充:“最近有幾個問題解決不了,我想和他討論討論。” 她約人吃飯就是為了討論學術問題嗎?說實話,一般人不是很懂這
些學霸的世界。

鹿鳴山林海茂密,峰巒起伏,連綿不絕一眼看不到盡頭。入秋之後有些喬木葉子或紅或黃,一座座山峰都被秋色染得格外美麗。倒塌的地方是被雷劈開的,直接崩塌,植被也倒了,遠遠看上去仿佛山禿了一塊兒。
現在那裡已經被圍起來不讓遊客進入,只有工作人員在那一帶清理。不少看熱鬧的人哪怕靠近不了,也想方設法地從外圍拍點兒東西發
到網上,轉眼間眾人又把 “天雷劈出古墓”的話題送上熱搜榜。圍觀群眾驚奇萬分——
“有點兒邪門,最近鹿鳴鎮都上幾次熱搜了!”
“沒有吧,就一次車禍,還有一次是父母撕通知書,然後就是這次了。哎?這麼一說還真是!”
也有人見不得鹿鳴鎮經常佔據熱門話題,免不了要嘀咕兩句:“這麼個小地方,怎麼又是車禍又是雷劈的,太危險了吧!要是我,我肯定不去了,這是拿命去‘洗滌心靈’?”
哪怕一部分人覺得不安全,也阻擋不了更多人對鹿鳴鎮的喜愛,經過幾次熱門推送,鹿鳴鎮迎來了新一輪的旅遊熱潮。
比遊客更快到的是專家團隊。工作人員第一時間清理出天雷劈開的入口,便被入口處精美細緻的壁畫驚豔到了。外圍都這麼美,裡面還得了?
裴舒窈的導師得到消息,馬不停蹄地帶著他們直奔鹿鳴鎮。
得知要在那兒待一段時間,裴舒窈打電話給裴正德:“爸,鹿鳴鎮確定發現古墓了,我可能得在那兒待一兩個月,不用做我的飯了。”
 

裴正德得知女兒又往外跑,心裡挺擔心,雷能劈下來一次,說不準就能劈第二次,要是正好劈到他們怎麼辦?
裴正德掛了電話,對妻子伍心慈歎氣:“女兒怎麼那麼喜歡往陰森的古墓裡跑?”
伍心慈一邊對著鏡子戴耳環,一邊說:“大概像你,你年輕時還特別愛搜集屍體的照片。”
學醫的人大多不怕屍體,可不怕也不等於熱愛搜集各式各樣的照片吧。當初他倆談戀愛時,伍心慈意外地翻開了裴正德心愛的藏品, 差點兒沒被嚇死!要不是裴正德人品好、長得帥,她肯定會考慮和裴正德分手。
裴正德說:“我那時候只是在搞專項研究,後來不是不搜集了嗎? 你可不能誣陷我。”
伍心慈沒再擠對他,得去上班了。
裴正德想了想,給陸則發消息,讓陸則照顧照顧他師妹——陸則也不用特意做什麼,裴舒窈遇到什麼事他能趕過去幫一下就好。
陸則很快就答應了,並告訴裴正德他們已經約好中午一起吃飯了。裴正德稍稍放心,和伍心慈各自上班去了。
回到辦公室,裴正德調出手機裡最近的活動安排,看完後倒回去, 目光定在一項活動申報上——
活動項目:與藥用植物研究所聯合展開野外實習。參與對象:基礎醫學專業大二學生。
實習地點:鹿鳴山。
裴正德盯著看了一會兒,掏出手機給藥用植物研究所的老趙打電話。老趙是他的老朋友了,兩人的交情一直不錯。
裴正德隱晦地問道:“老趙啊,下周去野外實習的大巴滿了嗎?還能多坐一個人嗎?”
老趙沒聽懂裴正德的暗示,老實回答:“沒滿,還有好幾個位置,
 

怎麼?有人要一起去嗎?”
裴正德只能直接說道:“沒滿就好,你看我一起去怎麼樣?” “我這院長當得不夠稱職,這麼多年了,居然一次野外實習都沒跟
過!”裴正德見老趙不應聲,開始歎著氣進行深刻的自我反省,“這不好啊,我們不能脫離根本,既要走得出國際大門,也要能回到最基本的東西上,一天到晚坐在辦公室裡處理文件,哪能瞭解學生的需求?”
老趙終於聽明白了,直截了當地問:“說吧,你是不是想去看女兒?”他就知道,這傢伙怎麼突然會打電話給他!
裴舒窈算是他們看著長大的,老趙自然知道裴舒窈現在學什麼。今天鹿鳴鎮被天雷劈出古墓群的事早就傳遍了,裴舒窈肯定跟她的導師過去實地考察了!
老朋友都把自己看穿了,裴正德只能實話實說:“我出國交流的那段時間,她也跑外地去了,好不容易大家都回到家了,她又跟導師去了鹿鳴鎮,換了你,你能不想見見嗎?”
老趙沒有女兒,平時恨不得把家裡的臭小子踹出門,不是很理解裴正德的愛女之心。
不過有裴正德跟著,也能鎮住現在越來越不好帶的學生,老趙倒是不反對裴正德親自當領隊:“那你到時早點兒到東門上車。”
老趙這是答應了。裴正德掛了電話,精神抖擻地處理手上的事務, 準備把該忙活的事提前忙完。

轉眼到了中午,陸則和李醫生說了一聲,按裴舒窈給的定位找了過去。
裴舒窈的導師訂的剛好是那天旅行團吃飯的飯館,陸則按時到達, 裴舒窈他們也剛到不久,正在點菜。
老闆見到陸則,一下子認出了他。這位老實巴交的中年人當即停下手上的事,熱情地過來招呼陸則,還表示要給他們打折。上回的事把這
 

家飯店也帶火了,顧客大增,他們一直特別感謝陸則。老闆主動打折,陸則自然不會拒絕,便道了謝。
裴舒窈的導師這段時間在忙著古墓群的事,沒空注意網上的消息。聽老闆說起前段時間發生的事,導師頗為好奇:“那小陸你現在可算是出名了啊!”
陸則說:“網上的熱度不會持久。”他不怎麼關注網上的議論,不管是誇是罵,網友們很快就會忘了這件事,沒必要太在意。
導師早就認識陸則,當初裴舒窈到他那裡報到還是陸則送的。
這兩個小孩兒給他的印象非常深刻,主要是他倆到校後飯也不吃, 放下東西直接跑到科學院聽講座。講座結束後裴舒窈一個人回來的。
當時他問裴舒窈:“送你來的那孩子呢?”
裴舒窈說:“他不是來送我的,他是搶到入場資格來聽講座而已。” 裴舒窈認為地鐵可以直達學校,送來送去麻煩又沒意義,聽完講座
在科學院門口便和陸則分道揚鑣,一個回學校,一個去車站坐車!
這些還是其次,要緊的是這兩個小孩兒在講座的提問環節輪流提了幾個問題,角度刁鑽,思考深入,差點兒當場把那位主講人問倒。要不是主講人有風度,他倆指定會被當成找碴的給趕出去。
導師笑著調侃:“你這心態可有點兒老成了, 一點兒都不像年輕人。”
陸則笑了笑,沒接話茬,轉頭和其他人一一打招呼。
不少人不認識陸則,都很好奇。陸則卻沒有繼續和他們聊下去,禮貌地維持基本的見面禮儀,趁著還沒上菜和裴舒窈湊到一起聊了起來。
陸則和裴舒窈都是學東西比較快的人,興趣愛好也比較廣泛,在自己的專業之外,還積極吸收各個領域的新知識。
這麼久沒見,他們先交換最近的書單,不拘原文什麼語言,有趣就看,反正大部分不算冷門的語言,他們已經入了門。
兩個人認識好幾年了,這時也不覺得生疏,互換了隨身攜帶的小本
 

子,開始在上面唰唰地寫著。
裴舒窈在陸則的本子上寫了一個書名:“這本書不錯,裡面提供了好幾種解題新思路。”
陸則在裴舒窈的本子上寫了一位作者:“我覺得這個作者的想法很有趣,雖然有點兒不切實際,但也可以看看。”
一開始旁邊的人還很有興趣聽他們說話,等看到兩個人的本子上的書單越寫越長,光看書名就知道這些書涉及的專業相差十萬八千里,語言還各不相同,都開始頭暈。到陸則和裴舒窈開始說起最近遇到的問題時,所有人都放棄了。
算了算了,他們還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陸則和裴舒窈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畢竟他們一直都是這樣交流的。陸則可以想辦法從老師那兒搞來新題,裴舒窈也可以從她爸爸那兒弄到難題,兩個人上學期間定時交換題庫,放學之後交流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感覺超棒。
一頓飯吃完,陸則滿足地帶著寫滿好幾頁的書單和交流心得走了。裴舒窈的幾個師兄師姐都松了口氣。要是陸則和裴舒窈說得慢點
兒,以他們的水平應該還是能聽懂一些的。但是他倆太默契,一個人說了上句另一個人馬上接下句,別人還沒消化完他們已經跳到了下一個話題!唉,真不想承認他們堂堂研究生跟不上兩個師弟師妹的思維。
裴舒窈的導師就沒那麼多想法了,他早叫服務員倒了茶,一邊喝茶一邊戴上耳機看現場發來的錄像,提前瞭解鹿鳴山的地形地貌。人啊, 只要認清現實,不勉強自己去做明顯不可能做到的事,生活就沒那麼多煩惱了。
吃飽喝足,裴舒窈一行人也馬不停蹄地向鹿鳴山進發。
以前大多是工地施工時挖出古墓群,像這種因天災暴露出的古墓比較罕見,但不管是怎麼暴露的,往往都要及時進行搶救性挖掘。古墓與外界隔絕,裡面的文物處於一種相對穩定的狀態,外界空氣突然湧入可
 

能會對文物造成損害。
這裡已經有一批工作人員趕過來維護現場了,眾人確定周圍不會有二次崩塌的危險之後,古墓入口也被清理了出來,只等專家陸續到位確定挖掘方案。
從天雷劈出的入口來看,古墓的規模似乎不小,甚至有可能是一個巨大的墓群。
各方專家先後到達,儀器和工具也陸續到位,眾人緊張而忙碌地籌備著這次的考古工作。

另一邊,陸則也回到了鎮醫院。
還沒到下午上班時間,陸則打開電腦,在常用的購書網站上搜索起來。
李醫生在值班室睡了個午覺,醒後不經意地瞥見陸則屏幕上晃過不少書,不由得好奇地問:“在買書嗎?”
陸則說:“剛和朋友換了書單,看看哪些可以在網上買。”
很多專業書又貴又不好找,國內根本買不到實體書,只能在網上買電子版將就著看,或者托人直接從國外帶回來,陸則熟門熟路地把能找到的先買下來。
本來李醫生還挺感興趣,但掃了一眼陸則給他看的那些書,就毫不猶豫地放棄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精力全面發展的,他想在手術領域求精求好已經很忙了,著實不能像陸則那樣對所有領域都充滿好奇心:“我精力有限, 先不考慮看這些了。”
陸則也不勉強他,認真地整理完這次和裴舒窈見面的收穫,上班時間到了,忙碌的下午再一次從查房拉開序幕。

幾天後,一輛大巴早早地抵達了鹿鳴鎮。
 

這輛大巴一大早從醫學院出發,載著裴正德和一群年輕的大二學生來到鹿鳴鎮。裴正德從車上下來,和研究所的老趙一起領著學生入駐毗鄰鹿鳴山的酒店。這家酒店雖然離鎮上有段距離,但方便他們進行野外實習。
裴舒窈一行人也在這家酒店落腳,比起成熟的星級酒店,這裡更像農家樂,寬敞是寬敞,就是設施比較簡陋。
學生領了鑰匙各自散去,裴正德拎著兩個行李袋,和老趙去找房間。他把一個行李袋放到房間裡,把另一個行李袋拎在手裡走出了房門。
這家酒店很大,裴正德走了一段路才遇到服務員。裴正德攔住人問:“你好,請問廚房在哪裡?”
服務員雖然覺得有點兒奇怪,但還是給裴正德指了路。廚房離得不遠,裴正德很快就順利地找到了廚房。
主廚已經五六十歲了,精神卻很好,看到遊客跑到廚房來了,不由得問道:“有什麼事嗎?”
裴正德問:“老師傅,我能不能借個火用用?”
主廚還是頭一次遇到有人在旅行期間自己開夥的。反正借個火也花不了多少錢,主廚大方地答應:“行啊,你用吧。”
裴正德把行李袋擱在桌上,刺啦一聲拉開拉鍊,只見一個瓦煲從行李袋口露了出來。
那瓦煲圓溜溜的,外面看著黃澄澄的,裡頭又隱隱透著點兒紅色。可哪怕它長得再討喜,也無法改變它是一個瓦煲的事實。
這一身斯文氣、明顯是個知識分子的遊客,帶著瓦煲來住酒店,這真是奇聞一樁啊!
見主廚一臉的一言難盡,裴正德解釋道:“我女兒最近忙,我給她煲點兒湯補補。”
裴正德年輕時在粵省待過幾年,充分感受過那裡的煲湯文化:不管是五穀、藥材、水果,還是肉類、骨頭,都可以扔進鍋裡熬出各種
 

有滋味的湯。他憑藉虛心的態度和專業的醫學知識,充分掌握了煲出老火靚湯的秘訣,時不時為忙於工作的妻子和忙於學習的女兒補補腦子和身體。
裴正德在主廚那裡買了些棒骨,開始熟練地處理他帶來的滋補藥材。等湯料陸續放進瓦煲裡,裴正德才騰出手來聯繫他的寶貝女兒: “窈窈啊,我帶學生來鹿鳴山搞野外實習,把湯熬好了,你晚上回來喝點兒吧。你經常往墓裡跑,我在湯裡加了黃芪和黨參,益氣補中,健脾
養肺。”
裴正德通知完女兒,愉快地坐在廚房外供人閑坐的石桌邊,拿出電腦看學生髮來的論文,準備掐著時間去看湯。想煲出好喝的老火靚湯, 火候必須用心把握!
老趙找到裴正德時一臉無奈。怪不得這傢伙拿著兩個行李袋,原來連瓦煲都帶來了!
說起來當初裴正德也是有機會進好醫院的,但為了支持妻子創業, 他選擇留校搞學術,認為這比當一線醫生清閒。按裴正德的說法,他雖然沒在手術臺上治病救人,但教出來的學生已經有不少成了奮戰在醫療一線的好醫生。他一雙手能救的人有限,要是能教出千千萬萬的學生, 能救的人會更多!
話是這麼說,可有時候還是讓人覺得遺憾。
老趙恨鐵不成鋼地道:“你這傢伙娶了老婆當妻奴,有了女兒又當女兒奴!”
“這叫相互支持,怎麼能叫妻奴、女兒奴?”隨著裴正德的妻子伍心慈的事業逐漸穩定,女兒慢慢長大,他能為她們做的事也不多了,抽空給妻女煲個湯有什麼不對嗎?
他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麼問題,反而語重心長地教育老趙:“一家人就是需要彼此關心,相互愛護,要是夫妻之間一年到頭說不了幾句話,父母兒女一年到頭沒什麼交流,這個家是要散的。”
 

老趙覺得裴正德沒救了,只能由著他去。
裴正德也不多說,繼續給論文寫修改意見。他對學生的要求非常高,任何一篇論文到了他手上,他都能批得體無完膚。
比如手上這篇論文,裴正德捏著鼻子看完了,做出判斷:這篇論文的標題寫得還行吧。他劈裡啪啦地敲了一堆修改意見,大意是“沒救了,重寫吧”。
裴正德把論文從頭拉到尾,檢查了一遍上面非常密集的紅色批註和最後的紅色意見,覺得沒有問題,十分客觀,十分中肯。他打開郵箱把它發給學生後,心平氣和地接著看下一篇。
裴正德毫不留情地打回三篇論文後,停了下來。接著,他打開電腦裡保存的幾篇論文,排版美觀,結構巧妙,論據充分,讀著就是一種享受!這些全出自陸則之手。
裴正德掏出手機找到自己的愛徒的名字,給對方發了定位,滿含慈愛地留了條消息:“我在這裡,帶基礎醫學的學生來野外實習,給窈窈煲了湯,你晚上有空的話也過來喝點兒吧。”
好學生不好找啊,他得給小陸也補補身體。
 


第三章
爸爸的湯,爸爸的愛

 

 


陸則正好忙完半天的工作,突然接收到來自恩師的關愛,一口答應下來。
傍晚,陸則徒步半小時來到鹿鳴山山下的那家酒店。到鹿鳴鎮半個多月,陸則還是第一次來鹿鳴山。
他在那家名為“鹿鳴山莊”的酒店門前遇到了裴舒窈。裴舒窈是一個人回來的,身上還背著裝滿工具的背包。陸則上前問道:“背包挺大,重嗎?”
裴舒窈客觀地回答:“還挺重的。”
陸則說:“我上次遇到個力氣比你還大的師妹。她家的人不讓她學醫,我覺得挺可惜的,把她勸去報到了,我覺得力氣大的人學醫挺好。”他說完還很惋惜地看了裴舒窈一眼,一副很想勸裴舒窈來學醫,又
因為尊重她的選擇而不好開口的模樣。
裴舒窈沒接話。她先把東西放回房間,才和陸則一起去找裴正德。裴正德見他們兩個一起過來了,非常欣慰,招呼他們坐下喝湯。
他熟練地盛好三碗湯,齊齊整整地擺在瓦煲旁,石桌和瓦煲都挺古
 

樸,配上酒店提供的鄉土雞公碗有種奇妙的和諧感。這個搭配,這個擺盤,非常適合拍照。
裴正德說:“就是普通的老火湯,前後只熬了兩三個小時,不麻煩的。”他呵呵一笑,“你們喜歡喝就好,不用拍下來,更不用發什麼朋友圈。”
陸則和裴舒窈對視一眼,聽出了潛臺詞,只能拿出手機給這一瓦煲的老火靚湯拍照留念,並“聽話”地點開了平時不怎麼發新動態的朋友圈。
陸則:“感念師恩。” 裴舒窈:“爸爸的湯。”
裴正德滿意了,語重心長地教育陸則和裴舒窈:“喝湯就喝湯,玩什麼手機。現在的年輕人啊,一天到晚離不開手機,吃飯不先動筷子, 反而先拍照發朋友圈,你倆可別學他們。”
陸則和裴舒窈並不反駁。
對,爸爸(老師)說得對,您說什麼都是對的!他們默契地端起湯喝了起來。
別看裴正德煲湯很愛自由發揮,各種食材搭配起來卻很好喝。他煲的湯初入口有些清苦,喝下去後卻能讓人品出一種堪稱清爽的回甘。
裴正德十分欣慰。他把自己那碗湯也喝了,拿出手機看了眼,一下子瞧見“朋友圈”出現了鮮紅的提醒標誌。
留言足足有兩百條之多!裴正德點開一看,不是在誇他煲湯技術一流,就是在誇他疼愛女兒、關愛學生,很不錯。
他又往下翻,一臉雲淡風輕地給陸則和裴舒窈的朋友圈點了贊。
關掉社交軟件,裴正德留陸則和裴舒窈一起吃飯,和陸則說現在的學生論文寫得一塌糊塗。他領著陸則和裴舒窈去吃飯的地方,隨口給陸則列舉了其中的兩篇。
陸則聽完後評價:“這得重寫了吧?”
裴正德十分贊同:“我也這麼覺得,做項目他們不好好跟,搞理論
 

他們又研究不透,也不知道在做什麼。”裴正德順勢問陸則,“這課題換你來做,你有什麼思路?”
陸則想了想,隨意地回了幾個自己認為可行的方向。裴正德越發覺得帶的學生不堪造就,看看人家陸則這新穎的思路,看看人家陸則這優秀的方案!
裴舒窈聽著,雖然不知道那到底是哪兩個學生的論文,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很快就要愁到脫髮了。
飯後,裴正德又關心起鹿鳴山古墓的挖掘進度,這可關係到女兒要在鹿鳴鎮待多久!
目前有些東西沒有對外公佈,裴舒窈也不好多提,只說挖掘過程還算順利。她年紀小,資歷淺,只能負責基礎的拓片工作,不過她樂在其中。
見女兒開心,裴正德也不多干涉,轉頭一本正經地叮囑陸則:“在醫院要打起精神,別以為自己聰明就疏忽大意,到了病人身上,到了手術臺上,任何一點兒疏忽都是致命的。”
陸則認真答應:“我會的。”
等陸則和裴舒窈先後走了,裴正德也回了房間。剛才安安靜靜的學生們才敢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剛才那是陸師兄吧?” “我更關心裴師妹,真想知道院長的擇婿標準啊!” “你死心吧,還裴師妹,你知道人家什麼時候就上大學了嗎?你得
叫人家師姐!” “有人關注鹿鳴鎮醫院的官方賬號嗎?上面說陸師兄最近要打籃球
賽,第一場好像是四天后,正好是我們離開的前一晚。” “真的嗎?師兄要打比賽,我們當師弟師妹的得去支援一下啊,要
不我們向院長提議一下,到時候我們過去給師兄加油吧!” “想得挺美……那誰去說?”
 

這個問題一出,一干學生面面相覷。這出頭鳥沒人敢當啊!
別看他們裴院長平時好說話,其實他的要求非常高,甚至還有本科時連續幾年拿獎學金的學生到了他手下後,被逼得痛哭流涕說自己可能畢不了業。聽說上學期有個學生實在撐不住了,走關係轉到了張副院長那裡。由此可見,裴院長其實很可怕!
接下來幾天,裴正德發現不少學生碰見自己時都是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有點兒納悶,和老趙說起這事:“你說這些學生是不是要搞什麼小動作?”
老趙沒好氣地說:“你是領隊,誰敢搞小動作。”
裴正德說:“我平時還是挺平易近人的,說不定會給他們可以搞小動作的錯覺。”
老趙說:“我覺得你對自己的認知有偏差。”
裴正德也不亂猜了,直接逮了幾個學生問他們在打什麼主意。那學生把心一橫,將比賽的事說了出來。
當初陸師兄在學校打比賽觀眾可是會擠爆體育館的。他們大一時也去擠了一次,都覺得熱血沸騰。可惜今年大四一開學陸師兄就要去見習,錯過了今年的校內賽。
話匣子一打開,學生們你一句我一句地遊說起裴正德來—— “院長,師兄一個人在這裡,孤立無援啊!我們該去看看!” “對啊,想想其他人都是本地的,肯定有親友和同事支持,我們陸
師兄連個喊加油的人都沒有怎麼行啊!” “院長,就是今晚了,我們今晚一起去看陸師兄打比賽吧。我查過
了,鎮上的體育館離這裡很近,走路只需要二十分鐘!”
裴正德聽了,覺得他們的提議有理有據令人信服,老王不知安的什麼心把陸則一個人安排到鹿鳴鎮,連個伴都沒有。在這種地方打比賽, 陸則人單勢孤!
裴正德點頭答應:“行,那吃過飯一起去吧,記得集體行動,一起
 

去一起回來,一個都不能少,不要亂跑,不能落單。” 學生們歡呼一聲,撒開腿去通知其他人。
裴院長覺得女兒忙了這麼多天,也該放鬆放鬆,打電話問她要不要一起去體育館看陸則比賽。
吃過飯後,所有學生到齊了,裴舒窈也到了。裴舒窈不是一個人來的,她還帶來了一群考古隊的小夥伴。
裴舒窈對裴正德解釋:“正好他們都要去鎮上買東西,聽說我們要去看比賽也想一起看看。”畢竟他們對著墓穴和文物久了,也需要回歸一下日常生活。
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向體育館進發。在路上,他們遇到一群護士,緊接著又遇到一群遊客,最後是一群拖家帶口的老老少少。
幾撥人一搭話,驚奇地發現大家居然都是來支持小陸醫生的!所有人自發地整合成了一個隊伍,熱熱鬧鬧地擁入體育館。
陸則正在做熱身運動,眼角餘光瞥見這麼一大群人走進來,有些吃驚。鎮上的單位聯誼賽人氣居然這麼高?
陸則正疑惑著,裴正德一行人的身影映入他的眼簾,其中夾著一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他還沒做出反應,對面單位的人先騷動起來—— “校長安排的人嗎?” “學生要上課,不少老師要值班,哪能湊這麼多人?” “就算不值班,很多人也懶得來吧?又不是什麼大比賽!”
對面是鎮中學推選出來的籃球隊。同為事業單位,他們也崇尚“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精神,打完就成,心態非常好,最多是期待一下贏了以後一起去吃頓好的。
可現在是怎麼回事?所有人都有點兒蒙。
直至比賽開始,眾人終於反應過來:這些人都是沖著陸則來的! 看看吧,球剛動,已經有護士領頭喊道:“陸醫生,加油!”
 

基礎醫學專業的師弟師妹們也不甘落後地跟著喊:“陸師兄,加油啊!”
看到視頻特地跑來湊熱鬧的遊客們也喊了起來:“陸醫生,加油!” 還有的是單小雲的外婆動員來的老街居民,他們雖然平時不怎麼看
球賽,可看到別人都喊了,也帶著小孩兒扯開嗓子給陸則呐喊助威。
相比之下,對面球隊只有零星幾個家屬和同事過來看比賽,看起來可憐又無助。哪怕他們被這陣勢激得想吼兩嗓子,也會被佔據大半個觀眾席的“陸醫生後援隊”的聲音淹沒。
這期間還有過來找素材的主播趁機開了直播,邊直播場中情況邊解說球賽。粉絲們本來對這種友誼賽沒什麼興趣,等看到對面球隊的人的神情之後都被逗樂了——
“哈哈哈,他們的表情好逗!”
“對面單位:‘我是誰?我在哪裡?我在做什麼?’” “陸醫生這是在犯規啊,怎麼能自帶後援團!”
按理來說學校籃球隊不至於輸得太慘,畢竟一個學校總有幾個體育老師,不比其他單位有優勢嗎?而且老師平時空閑時間也比醫生多,總能湊在一起練習,配合度肯定更高!
但這次不同,來自觀眾席的干擾太大了,明明醫生隊只有陸則和李醫生打得比較好,可學校籃球隊還是節節敗退!半場下來,兩隊的比分已經拉得很大。
場上占了優勢,場下自然士氣高漲,沈麗麗覺得幾撥人分開喊不夠有氣勢,中場休息時還站出來安排好下半場的喊話節奏。沈麗麗上大學時帶過啦啦隊,論找節奏她是專業的!
下半場開始之後,學校籃球隊的噩夢開始了:醫院隊自帶的啦啦隊有了指揮之後聲勢更加浩大,總掐著點歡呼,愣是把一個沒什麼人關注的單位友誼賽喊出了國際賽事的感覺。對手排山倒海的陣勢直接導致學校籃球隊慘敗。
 

陸則和對方球隊的人握了握手,跟著隊友往球場邊走去。
裴舒窈不知什麼時候被擠到了前排,見陸則滿身是汗,擰開一瓶水遞了過去。陸則接過水咕嚕咕嚕灌了半瓶。別看他們比分拉得大,其實對手的水平並不低,他的體力消耗很大,得及時把消耗的水分補回來。
兩個人雖然沒說話,但畫面看起來非常和諧,一看就是好朋友間才有的熟稔。不少人看到這一幕,心嘩啦啦地碎了一地:難道他們的女神和男神是有主的?!果然好看的小哥哥只會和好看的小姐姐在一起,沒他們什麼事!
陸則可沒想那麼多,禮貌地朝來支持自己的人道謝,告別裴正德和裴舒窈一行人,跟李醫生他們一起回醫院了。
陸則對其他人的議論一無所知,裴正德卻耳尖地聽到周圍有學生猜測陸則和他女兒是不是男女朋友關係。
裴正德嚴肅地看了看陸則的背影,又嚴肅地看了看自己的女兒,覺得兩個孩子挺正常,肯定是其他人在胡思亂想。
不過女兒的想法他還是要瞭解一下的。
回酒店的路上,裴正德試圖和裴舒窈談心:“窈窈啊,你覺得小陸這人怎麼樣?”
裴舒窈奇怪地看了裴正德一眼,覺得他問得很突兀。她認識陸則這麼久了,裴正德怎麼突然這麼問?
裴舒窈說:“他很好。” 裴正德問:“具體點兒?”
裴舒窈說:“和他說話,我不用考慮怎麼把想表達的意思轉化成別人聽得懂的話。”
有時候和人交流實在太累了,她寧願一個人做自己想做的事。陸則是少有的能和她進行有效交流的人。
裴正德總覺得他女兒這話是在嫌棄他。
裴舒窈敏銳地發現裴正德臉色不對,及時補充了一句:“爸爸你不
 

要多想,這個‘別人’不是指你。”
好了,他可以確定了,女兒就是在嫌棄他,只是怕他傷心才安慰他一句,維護他可憐的自尊心。
裴正德沒再多問,生怕女兒再說出什麼讓他可以無障礙對號入座的話。那會讓他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的,再也粘不起來!

最近,鹿鳴鎮醫院一把手的劉院長春風得意。當然,不是高興醫院病人多了,他沒那麼缺德,主要是他們鎮醫院引起了不少領導的關注,鎮長還通知他準備一下,在國慶節前的集體會議上發表官方賬號運營心得。
得到這種發言機會,劉院長不僅一點兒不緊張,還忍不住偷著樂。對官方賬號最近粉絲暴漲的原因,劉院長心裡門兒清:基本上全靠
老朋友熱心地給他們鎮醫院送來的這個渾身都是熱點的人物。
劉院長跟著鎮長去縣裡參加會議,精神飽滿,感情充沛,話裡話外表示他們醫院管理有度、人才輩出。
他們回去的路上,鎮長暗示劉院長:做人留一線,你們鎮醫院給別人一點兒活路吧。
“下週一輪到我們辦公室的小夥子們和你們醫院的年輕人打比賽了,友誼第一,比賽第二,都加油,哈哈哈。”
劉院長這才明白過來:他們贏了就贏了,甭弄那麼多觀眾,甭搞什麼直播,給人家留點兒面子。
他當即一口答應:“當然當然,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劉院長回到醫院,找了主任。
陸則聽到主任的轉達後,也覺得一點兒都不給東道主面子不好,點頭答應。
他對主任解釋:“上回我也不知道會有那麼多人來,正好我們裴院長帶著人來野外實習才趕上的,現在他們已經回去了。”
 

主任放下心來。
轉眼到了週一,這是國慶節前的倒數第二個工作日。晚上鎮醫院和鎮政府展開友誼賽,兩邊都是從第一輪比賽裡“殺”出來的,水平都很不錯,至少準備上場的人看著都年輕力壯。
這次來觀賽的人沒上次那麼多,支持鎮政府那一隊的人更多一點兒。畢竟鎮政府是主場。
為了團結內外,鎮長都親自過來觀賽了。看到觀眾的分佈情況,鎮長欣慰地對身邊的劉院長說:“不錯,今晚挺熱鬧啊。”
劉院長點頭應和。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響動,聽起來像是汽車停下的聲音, 還不止一輛車!很快,體育場外人聲鼎沸。
有人好奇地出去看了一眼,忙跑回來對鎮長說:“鎮長,好像是幾車外地遊客過來了!”
話音剛落,外面兩車的遊客已經魚貫而入,一個拿著旗子、長相甜美的導遊戴著擴音器維持秩序:“這是你們要求我們社一定要加上的行程,大家都找好位置坐下啊!比賽馬上要開始了,觀眾席空位還有很多,大家有秩序地入座,不要擁擠,不要推搡!比賽期間文明觀賽,喊加油可以,不能喝倒彩。”
隨著導遊悅耳的聲音傳遍球場,一群又一群的遊客在觀眾席找位置坐下,激動地尋找正在熱身的陸則;還有一部分人覺得李醫生又高又帥又酷,盯著不放。
他們都是來支持鎮醫院籃球隊的!劉院長讓人一打聽,才知道有不少人關注了鎮醫院的官方賬號,從而得知陸則要參加這次的友誼賽。
陸則現在是個小紅人,非常惹眼。可陸則平時在醫院工作,大家總不能一窩蜂地跑去醫院近距離圍觀他吧?前幾天還有位主播發過一條“陸則拒絕十連殺”的動態,展示她住院養傷時遭到的拒絕,工作時間小陸醫生是絕對不會讓人亂拍的!更何況,拿無關的事打擾醫生工作,
 

會被天打雷劈啊!
眾人弄清楚這些遊客是沖著什麼來的後,目光都聚集在了陸則身上。這事其實怪不著陸則,上回是人家的校友聽說師兄要比賽過來支
援,這回陸則又沒叫旅行團帶人過來。
這能說明什麼?只能說陸則真的太受歡迎了!
鎮長擦了把汗。陸則能把更多人吸引到鹿鳴鎮來旅遊,他這個當鎮長的不該生氣,該高興才對!
這個小陸醫生,真是個人才啊。鎮長看向陸則的目光十分複雜,最後只能對劉院長哈哈一笑道:“看比賽,看比賽!”
反正這只是友誼賽,一等獎獎金也就千把塊錢,而且隨便哪個參與的單位都能拿個三等獎當安慰,輸贏本來就不重要!鎮長想開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在意,頂多只是比賽的人心理壓力有點兒大:這麼多遊客看著,還很可能被直播,如果輸了的話要怎麼才能輸得好看點兒?
只有陸則幾人穩如泰山。
李醫生他們也算是見過風浪的人,上次可能還會被亂喊的人影響, 現在已經完全不在意。比賽開始後他們該怎麼配合就怎麼配合,在觀眾激情四溢的叫聲裡再一次順利勝出!
陸則這次沒喝上女孩子送的水。幾個女孩子為了決定誰去送水偷偷猜拳去了,等她們回來陸則已經自己拿起一瓶水喝了。
對女孩子們投來的幽怨目光,陸則一無所知。他被帶隊來的導遊找到,導遊和陸則交談過幾次,基本摸清了陸則的性格,正和陸則解釋大家來這裡的原因。
陸則認真聽完,點頭說:“我知道了。” “是這樣的,我們社長覺得私自打著你的名義開團不太好,想買下
你的幾張照片和幾個視頻的使用權,我們會給你分成,每有一個人報冠有你名字的團就給你分成十元。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陸則想了想道:“可以,但我沒有照片也沒有視頻,接下來可能也
 

沒有時間拍。”
導遊立刻說:“不用特意拍,剛才你打比賽時我們已經拍了一些, 稍微處理一下就可以用了!”
“那我沒問題。”
導遊高興地說:“太好了,今晚我回去弄好合同,明天一早拿去給你簽可以嗎?不會打擾你上班的!”
陸則爽快地答應了。
回去的路上,沈麗麗和劉倩走在陸則跟李醫生旁邊。
沈麗麗好奇地問陸則:“陸醫生,你這算是給旅行社代言嗎?” 陸則說:“算是吧。”
沈麗麗咋舌。她聽過明星代言,聽過網紅代言,沒聽過醫生代言的! 劉倩卻不覺得稀奇。她被主任委以重任,工作之餘負責管理醫院的
官方賬號,對新媒體領域也有所瞭解。陸則這自帶熱點的體質絕對能讓不少小明星羡慕不已,現在流量是可以變現的!只要他不隨便給醫療相關的產品代言就沒什麼問題。
要知道這兩年來鹿鳴鎮的遊客不少,旅行社之間的競爭也很大,這個旅行社想出讓陸則冠名非常正常:同等價位下,有噱頭的團當然更容易吸引人。
劉倩與有榮焉:“這分成聽起來挺不錯,下回我有朋友想過來玩的話,我也給她推薦陸醫生你冠名的團。”
陸則和李醫生回到宿舍後,李醫生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他走到陽臺接電話,回來後神色有些嚴肅。
陸則好奇地問:“師兄遇到了什麼麻煩事嗎?”
李醫生搖頭說:“沒有。”他頓了一下,才和陸則說起這通電話的內容,“我媽說我國慶肯定不放假,準備來看我。”
陸則說:“挺好的事。” “我爸不放心我媽一個人出門,所以決定開車送我媽。”李醫生簡
 

單地給陸則說起,“我二弟說難得放假,決定帶媳婦和女兒過來放鬆放鬆;我三弟聽說二弟要來,也準備帶上老婆、兒子跟著來;四弟、五弟兩家人住得近,既然大家都來了,他們也決定一起來。因為車子上還有空位,他們都決定把岳父、岳母也叫上。”
陸則說:“你的四個弟弟都結婚了?” 李醫生臉色平和:“對,都結了。”
陸則明白了,這可能就是李醫生被護士長牽紅線時總是一臉拒絕的原因:這一家人湊在一起出行,恐怕能直接把一家小旅館的房間全包了。從小被這一大家子人折騰著長大,李醫生想結婚才怪!

第二天一早,李醫生沒去食堂吃早餐,得趕在上班之前幫他爸媽去實地看看他們預訂的酒店,要是條件不好他們得早點兒退了,另找住處。天還沒亮,他就出門了。
陸則一個人去食堂吃飯。
導遊很有時間觀念,準時帶著合同來找陸則。
陸則把條款看了一遍,沒什麼問題,分成和說好的一樣,結算方式是月結,打款日期定在簽合同的這天。陸則爽快地簽下名字,導遊沒打擾他上班,高高興興地走了。
到中午,導遊又在微信上找到陸則:“小陸醫生,你這銀行卡的開卡人不是你?開卡地還是安西,是不是寫錯了啊?”
陸則說:“沒寫錯,忘了給你名字。”他把名字發給了導遊。這名字和陸則都不是一個姓,看起來不像是親屬。
導遊好奇得撓心撓肺,忍不住追問:“可以問一下你為什麼要我們把錢打給別人嗎?”陸則坦然相告:“他是我師父,平時喜歡種樹,錢轉給他買種子育苗。”
當初他跟著他爸在安西住過一年,曾經遇到個怪老頭兒。這怪老頭兒不愛說話,天天去沙漠邊緣種樹,沙漠邊緣氣候不好,又有風
 

沙,怪老頭兒每次種下的樹都是死的多活的少,他也不在意,一年接一年地種。
後來專家團隊去那一帶考察,覺得那簡直是奇跡:居住在這一帶的人已經撤走多年,原本可能會被沙漠侵襲的大片土地卻綠意盎然。
專家們力邀怪老頭兒加入他們的沙漠防治團隊,怪老頭兒卻不理會,仍是日復一日地種樹,沙漠進一寸,他不退;沙漠退一寸,他緊接著就把樹種下去。這些年雖然怪老頭兒種的樹依然是死的多活的少,卻沒有人再笑他傻。
陸則在安西那一年,閑著沒事就去跟著怪老頭兒種樹。怪老頭兒不和他說話他也不介意,看著怪老頭兒怎麼做,自己跟著怎麼做。每天一老一小忙活完了,一起坐在樹下眺望著遠處的大漠,像是在認真觀察一隻可怕的猛獸考慮怎樣才能戰勝它的獵人。
陸則要走的那天,怪老頭兒難得沒有去種樹,而是站在葉子上覆滿沙塵的林子前目送他離開,那張滿是褶皺的臉仿佛也被黃沙日復一日地染成了深深的黃銅色。
這白得的錢,拿去給怪老頭兒種樹正合適。陸則解釋了一遍,導遊沒再多問。
這沒什麼好問的,喜歡種樹多正常啊,很多人喜歡,比如她,每天晚上都會偷同事的能量在網上“種樹”,現在她已經種下許多棵胡楊了,傲視好友圈!
陸則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下午照舊去查房。他才走到一間病房外,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驚呼。
陸則抬頭看去,只見候診廳有人突然大發脾氣,沖上前對經過的護士拳腳相向。
沒等陸則和李醫生趕去阻止,一群正好走到門邊的肌肉男呼啦一下擁上去,迅速把那個鬧事的人制服。
這群肌肉男身穿黑背心,手臂和背部都有文身。
 

為首的人一腳踩在那個鬧事者的背上,掏出手機撥打報警電話,看起來活脫脫是黑惡勢力在霸淩老百姓。報完警,他一抬頭,正好看到李醫生和陸則。他頓時目露驚喜之色,迅速收回腳,立刻站直,扯開嗓子喊道:“老大!”
所有人齊刷刷地看向站姿如松,臉龐英俊的陸則。
面對周圍患者、家屬、醫生和護士的側目,陸則有些納悶:他也認識一批酷愛燙頭、穿黑背心露出炫酷文身的肌肉漢子,可他們絕對不長這樣。這幾張臉在他的大腦資料庫裡並不存在!
陸則看了一眼身邊的李醫生,默不作聲地退後一步,讓李醫生看起來更突出。自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的實習生!
李醫生沒來得及開口,警察已經到了,只見那群肌肉男中的一人拎起那個鬧事者,另外幾個人圍攏到警察身邊,有理有據地和警察說起事情經過,背誦對應的法律條文。
原本警察看到幾個背心男覺得事情有點兒棘手,聽完事情經過之後,都松了一口氣。還好,如果鬧事的是這幾個肌肉男,他們可能得請求支援了!
鬧事者被警察帶走了,候診廳也安靜下來。不過,不少人的目光還是在肌肉男和陸則之間打轉,很好奇這群肌肉男是不是來找陸則的。
結果陸則沒吱聲,李醫生先上前說道:“你們怎麼這麼早就到了?” 肌肉男之一開口道:“爸媽一早催我們出發,我們只好早早起床,
也不早了,換著開了很久才到的。爸媽他們去放東西了,讓我們過來看看你什麼時候下班。”
李醫生見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看著他們,點頭道:“沒那麼快,你們自己先去玩吧。”
眾人這才知道,這幾個肌肉男不是沖著陸則來的,而是李醫生的弟弟。再看看李醫生的體格,所有人都恍然大悟:李醫生和他們看著確實有點兒像!
 

幾個肌肉男對李醫生的回答並不意外,也不失望,還對李醫生說: “來都來了,我們多待會兒吧。”他們還對李醫生感慨,“現在的人, 法律意識淺薄啊,連醫院都敢來鬧事!他們不覺得自己該學點兒法律知識嗎?”
李醫生說:“我還要去查房,你們自便。”
“好嘞,老大你忙去吧,不用招呼我們。”他們找了排人少的座椅,拿出手機,開始組隊打遊戲。什麼鹿鳴鎮的山山水水,什麼世外桃源,對他們來說吸引力為零,不如藉口找他們的大哥躲這兒打遊戲!自從結婚生娃,他們別說打遊戲的充值自由,連打遊戲的時間都沒了!
候診廳內的秩序前所未有的好。
陸則跟著李醫生去查房,走完一圈才問李醫生:“他們都是師兄的弟弟嗎?”
李醫生點頭:“他們說要錯開高峰期過來。”
李醫生的這四個弟弟小時候很難管教。這幾個小子對尋釁滋事的相關法律條款倒背如流,主要是因為熱愛見義勇為,一年到頭少不得進幾次派出所。有一次過年,他們回老家陪爺爺,結果跑去搗毀了一個違規的煙花爆竹製作、售賣窩點,差點兒被地頭蛇弄去坐牢。李醫生把他們從小管到大,心力交瘁。說他們壞吧,他們不壞,幾乎每次都是仗義出手;說他們好吧,他們又太能折騰,沒一天安分的時候!
李醫生忙到下班,才去找弟弟們。
四個肌肉男一臉滿足地拿著手機在交流遊戲心得。男人的快樂,就是這麼簡單!
李醫生無奈地看著弟弟們的衣著和文身,板著臉問:“這些玩意兒什麼時候弄的?怎麼穿成這樣?”
年紀最長的肌肉男、家裡的老二解釋道:“老大,你別板著臉,我怕!你沒看我們的家族群嗎?姑姑分享的鏈接裡說,現在高速公路和鄉野公路上很多人碰瓷或者朝人扔石頭,我們一車子老弱婦孺多不安全?
 

所以我們商量著團購了背心和文身貼,嚇死碰瓷的!”
老三鼓起肱二頭肌:“老大你看, 肌肉一鼓起來, 我這龍活靈活現!”
老四也照做:“老大你看,我這白虎像不像在咆哮?”
老五勉勉強強地說:“其實我不太喜歡朱雀,不過也還好,這文身貼上的朱雀看起來挺凶的。”說完他也跟著兩個哥哥有樣學樣地鼓起肌肉。
李醫生覺得自己頭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老二還很惋惜地說:“本來我們還想把你那份也團購了,結果一套文身貼就四張,只能算了。黑背心倒是有你的,一會兒老大你試穿一下看合不合身吧,我們穿著挺舒服,質量蠻好的,還買二送一,特別划算,你和老爸的都是贈品!”
李醫生無話可說,帶著幾個弟弟下班,跟他們一起去看遠道而來的家人。五個高大威猛的男人一起走出醫院,引來不少人關注,尤其是後面四個人的衣著,簡直讓人想忽略都不行!

小地方消息傳得特別快。
很快,鎮上有了不少傳言——
陸則其實是某地不可言說的太子爺,特地跑來偏遠的鹿鳴鎮體驗生活,沒想到還是被仇家追過來了。他怕自己連累了室友兼帶教老師李醫生,特地找來四個保鏢隨身保護李醫生。
這四個保鏢還有綽號,青龍、白虎、朱雀、玄武!
當然,也有人理智地分析,李醫生的身高相貌和那四個背心男很像,他們可能是一家人。
所以,他們這個沉默寡言的李醫生其實才是某地的太子爺!
不管哪種傳言都是胡說,但很多人就愛聽閒扯的東西,聽完以後還要自己添油加醋再傳出去……故事越傳越離譜,越傳越刺激。
 

壓根不知道自己身陷流言旋渦的陸則正在參加李醫生的家庭聚餐。李醫生的媽媽是個非常熱情的人。她很久不見李醫生,一看到兒子
就給了個大大的擁抱,然後讓他試了試最後的一件黑背心,和爸爸以及弟弟們穿親子裝拍合照。李醫生只能由著她指揮。
聽說李醫生有個室友,她讓李醫生把人找過來一起吃夜宵。另外五個拍照“道具”——李爸爸和弟弟們聽到這話,紛紛表示對朋友要熱情,父子六個一起去,也讓別人欣賞一下他們的父子裝。
陸則說:“其實師兄發個定位就好。”
李爸爸說:“我們正好可以出來透透氣。”
李醫生的弟弟們比李醫生健談,給陸則說了說李媽媽對拍照的非凡熱情,要是不出來接人,他們還得一整晚當拍照“道具”。
李醫生沉默不語,李爸爸一臉深沉。
陸則聽得肅然起敬,覺得李醫生他們真不容易之餘,心裡又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很快,他的預感應驗了。
他加入以後,李媽媽的草坪燒烤主題拍攝活動又多了新項目,難得大兒子有朋友,必須拍照留念啊!
李媽媽拉著陸則的手說:“聽說你和我們家老大是室友,我還不太信,他那種性格哪能和別人住在一起?唉,幾個孩子裡面我最擔心的就是他了,別說女朋友,連個同性朋友都沒有!來,我給你們拍一張照吧,慶祝我們家老大終於交上新朋友了!”
陸則面不改色地和李醫生拍了張照片,然後一臉自然地和李媽媽聊起附近一些人少景美適合拍照的地方。
雖然陸則沒去過,但是他記憶力強,幾乎過目不忘。上回為了挑選一日遊旅行團,他看過相關介紹,現在給李媽媽介紹起來輕鬆自如, 還迅速把幾家旅行社的路線組合起來,拼湊出最適合他們全家出遊的路線。李媽媽果然被陸則提供的建議吸引住了,拿出手機邊聽邊記,沒再拉著陸則拍照。
 

陸則松了口氣,讓他一直拍照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他們吃完燒烤,陸則和穿著黑背心的李醫生便一起回醫院宿舍。李醫生抱歉地說:“我的家人比較吵。”
一晚上陸則不是被他媽拉著說話,就是被弟弟家的幾個孩子圍著鬧,李醫生設身處地地想想,換成誰都受不了。
陸則倒是不介意,說道:“挺好的,熱鬧。” 李醫生安心了。
與此同時,今天下午發生的“某大佬現身醫院”事件也在網上慢慢發酵。
網上有不少人開始借機抹黑陸則—— “這些人一看就不是善茬,怎麼被放進醫院的?” “我就覺得這個陸醫生紅得莫名其妙,果然有背景啊!”
“他都開始接商業代言了,是故意炒作吧!現在真是什麼人都敢搞營銷了!”
突然走紅伴隨而來的往往是質疑和謾駡,這是任何領域都沒法避免的事。
週二晚上是長假的開端,各行各業一腳邁入休假狀態,網上的閒人自然也特別多。散播這些消息的時間又掐得很准,是網友最多的時間段,這件事一下子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
這些負面消息有視頻、有照片,黑背心肌肉男踩人的視頻是真的, 陸則給旅行社冠名也是真的,樣樣都是真憑實據,讓平時給陸則搖旗呐喊的人瞬間沉默下來。
陸則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粉絲,大部分只是覺得他長得帥湊熱鬧的網友,還算有真情實感的就是那些從入學第一天就不斷從各科老師口裡聽到陸則的名字的師弟師妹。
當然,還是有人站出來替陸則反駁的—— “人家這是見義勇為吧?有文身難道就不能見義勇為?”
 

“商業代言又不犯法,小陸醫生宣傳假藥了嗎?” “對啊,怎麼就不許小陸醫生接個商業代言了?醫生也是人!”
大家腥風血雨地撕扯了一輪,倒是把黑背心肌肉男醫院踩人的視頻送上了熱搜。
旅行社最先發現了這件事,導遊趕緊聯繫陸則:“陸醫生,你上網了嗎?”
陸則剛到宿舍,哪有機會上網?
“沒有,剛才出去了。”陸則點開社交軟件,已經有不少人給他發來鏈接和截圖。
陸則對此一點兒都不意外。他去蹭過新聞課,課上老師展示過不少呈現新聞的方法,同樣一個場景,不同的拍攝角度、不同的拍攝手法, 可以表現出完全不同的內容。這種技巧隨著網絡時代的興盛越發氾濫。
如果讓陸則來處理醫院踩人這段視頻,他可以處理成好幾個版本: 憎惡鬧事者的,覺得李醫生的弟弟蓄意逞兇的,還可以分批放出視頻讓輿論一轉再轉、變得一波三折……總之,引導別人想偏並不難。
陸則打開微博,略過一些飽含惡意的留言,把有意義的留言看完了,對電話那頭的導遊說:“你們不發個廣告嗎?”
導遊沒聽明白。
陸則說:“你看,賣文身貼的商家都帶話題打廣告了。”他又往下翻了翻,繼續補充,“賣黑背心的也在打廣告。”
導遊不信邪地點開話題一看,果然在靠前的位置找到了那些人的小廣告——
“同款文身貼,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神獸!戳進來看一看, 先領紅包再下單,省錢!買家秀見下圖!”
“ 同款黑背心,盡顯你的健美肌肉! 買家秀見視頻, 看看這肩膀、這胸肌,荷爾蒙爆表!買二送一,下單兩件發三件,數量有限, 欲購從速!”
 

這還是其中兩家,下面還有更多同款廣告。
粉絲們一開始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等點進鏈接和視頻一對比,懂了,果然是同款文身貼,頓時笑倒一片。
那張牙舞爪的青龍文身,貼的!那面目猙獰的朱雀文身,貼的!白虎、玄武通通是貼的!
導遊感覺自己的認知被刷新了,這些賣家也太懂得見縫插針了吧? 想到有人抹黑陸則,她有些替陸則生氣。別人不知道,她是知道
的,陸則根本沒要分成,而是把錢轉給了別人!
導遊摩拳擦掌:“陸醫生,你看我可以把種樹的事拿來宣傳嗎?” 陸則眉頭一挑,沒想到導遊會提出這樣的想法。這不是壞事,宣傳
一下對旅行社有益,也能讓更多的人關注土地荒漠化問題。要是有人願意支持一下,老胡就有種不完的樹了!
之前旅行社沒提出來,陸則也不可能主動要他們幫著宣揚。想到這裡,他立刻答應:“可以。”
導遊問:“你手上有沒有相關的照片?最好是實地拍的,我讓人趕緊做張宣傳圖。”
陸則讓導遊等等,掛掉電話便找遠在安西的朋友。
在陸則離開以後,怪老頭兒雖仍然孤僻古怪,卻不再拒絕和別人交流種樹的方法,專家團隊利用飛行播種和其他科技手段把合適的樹種撒在更遙遠的茫茫沙漠上,互通有無後,怪老頭兒的樹長得更好了。
陸則的朋友目前正好在做防風固沙的工作,經常有機會去看老胡, 肯定有不少照片和資料。
難得陸則來要資料,對方爽快地把東西傳了過來,不僅有老胡種下的那片林子,還有由衛星記錄的近十年沙漠植被動態變化圖。
比起平面照片,這張動態變化圖更能體現人與荒漠角逐的殘酷。也許人所做的努力微不足道,轉眼間就會被風沙吞沒,可如果什麼都不做,這只巨大的怪獸會肆無忌憚地吞噬它接觸到的一切事務。所以,人
 

類沒有放棄在沙漠中播撒綠意的行動。陸則把相關資料打包發給導遊。
導遊麻利地把它轉發給美工去做圖,趁著熱度多宣傳宣傳陸則冠名的“鹿鳴鎮N日遊旅行團”。
導遊仔仔細細地把做好的宣傳圖看了一遍,趕緊登錄旅行社微博把它發了出去。忙完了,導遊到同事群召喚:“新的宣傳微博發了哦,大家轉發支持一下吧。”
同事們紛紛回復“收到”。
事實上,不等旅行社成員入場,已經有不少人發現了他們的新微博——
“哈哈哈,你們反應太慢了吧?人家的文身貼銷量都破萬了!” “哈哈哈,畢竟要做圖,已經很快了!”
這些習慣性用“哈哈哈”在評論區前排占座的人,屬�沒看內容先吱聲的。
後面陸續有人把宣傳圖點開看了,留言風向又是一轉—— “明知道這是要騙我的錢,我看得鼻子酸酸的,怎麼辦?” “這才不是商業代言,明明是公益代言!”
“我們公司的團建地點改到鹿鳴鎮,馬上下單,馬上種樹!” “我媽答應國慶長假去鹿鳴鎮了,馬上下單,馬上種樹!” “準備長假帶學生去鹿鳴鎮寫生,馬上下單,馬上種樹!”
這整齊劃一的留言讓導遊的同事看不下去了,提醒她:“這水軍留言是不是太明顯了?”
“不,我沒找水軍……”
旅行社趁熱打鐵賺完好感度,事情卻還沒結束。十點過後,一則新微博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那是有名的攝影大V(獲得個人認證,擁有眾多粉絲的微博用戶) “偷桃抱李”發的。她的粉絲很多,而且粉絲戰鬥力強。畢竟她本人的
 

戰鬥力就很強。
自媒體興起之後,有些沒節操的營銷號為了把賬號的人氣養起來,肆無忌憚地盜別人的圖片和文字,產出優質內容的原創博主被禍害了個遍。
用微博的大部分是普通人,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一天到晚圍著微博轉。如果被侵權人要打官司,不僅得有錢,還得有時間,成本太高, 賠償太少,真要追究到底實在是得不償失。所以這種情況即使被發現, 營銷號一般只是打個哈哈或者刪了那條微博,這事就過去了。
“偷桃抱李”不一樣,她甩律師函甩得很順手,對方死不悔改,她直接將人告上了法庭,並且贏了。她拿到手的賠償雖然不多,卻贏得了粉絲們的忠心:喜歡一個足夠“剛”的博主,心情別提多舒爽了!有些事自己沒法做,看著別人痛痛快快地去做也很好。
“偷桃抱李”今天沒發新作品,而是發了一條這樣的微博——“有人說我兒子是混黑的。”
文字下面的附圖分別是錦旗牆、十大青年證書、警局頒獎。
前面兩張自不必多說,錦旗掛滿整面牆,證書堆了一整摞。最後一張圖最突出,赫然是穿得人模人樣的“黑背心”們在接受頒獎,後面拉著的橫幅明明白白地寫著“見義勇為英雄頒獎典禮”。
那幾條謾駡的評論瞬間被擁入戰場的“偷桃抱李”的粉絲的留言淹沒,形勢完全逆轉。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也沒人再自討沒趣地聲討陸則了。
至於陸則,根本沒關注後續發展,早就按時睡下了。

由於陸則提供了適合遊玩的路線,李醫生的家人第二天沒再到醫院來,而是開開心心地遊玩去了。一直到兩個人值完夜班輪休,李媽媽的電話才再一次打進來。
“兒子啊,今天休息了嗎?”
 

“休息了。”
“那和小陸一起出來玩吧,我們已經在你們醫院的側門等著了。” 李醫生掛了電話,問陸則:“我媽叫我們下午出去玩,你下午有安
排嗎?你要是有別的安排,我幫你推了。”他陪家裡人是他的責任,陸則不一樣,陸則沒有義務陪他們耗掉難得的休息時間。
陸則想了想,說:“一起去吧。”他喜歡李醫生的家人,也喜歡這家人聚在一起的樣子。
他的父母早早離異,爸爸又總是很忙。很多時候他們父子倆甚至沒有固定的住處,這裡住一年那裡住一年,可以說是居無定所,沒有家。
陸則和李醫生一起去和李家人會合。
他們剛走出側門,陸則就看到街道上並排停著五輛越野車。五輛車是一個牌子,外形一致,但每輛車被刷成了不同的顏色,停在一起格外惹眼。
他們是自己開車過來的,就是為了避開長假人群去偏遠一些的景點。這五輛越野車的駕駛座上分別坐著五個身穿黑背心的肌肉男,看起來整齊劃一,一瞧就知道他們是一家子。
遠遠見到陸則二人走出來,後面四輛車的後座上齊齊探出幾個小孩兒腦袋,他們驚喜地朝陸則喊:“小哥哥,我們這裡有位置!”
四個小孩兒發現他們喊的是同樣的話,轉頭相互看了看,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
“來我們這!”四個小孩兒再次齊齊地喊道,都氣鼓鼓的,仿佛很想下車打上一架決個勝負。
為了不引起幾個小孩兒的哭鬧,陸則決定他們的車都不上,坐進了李家父母的那輛車。
陸則一上車,李媽媽就高興地和他搭話:“小陸啊,你推薦的地方很好玩,風景非常棒,很多人來問我是哪裡。”
陸則說:“你們玩得高興就好。”他對李媽媽很有好感,多說了幾
 

句,“我在微博上看到了您拍的照片,都拍得很好。”
李媽媽立刻說:“你也玩微博嗎?要不我們互關一下吧!”
陸則說:“我只在微博上記錄一下遇到的病例,比較無趣。”他的賬號面向的粉絲主要是校友,日常分享有代表性的病例,師弟師妹向他提問專業問題他才會挑著解答。
李媽媽不在意,爽快地說:“不要緊,正好讓我也學著點兒,小病也能自己看。”
陸則和李媽媽點了相互關注,禮貌地沒點破事實:學是不可能學的,一般情況下,師弟師妹點進他的微博都會犯暈。
李媽媽有個醫生兒子,但其實對醫學方面沒有太多瞭解,平時感冒發熱之類的問題她還能說出點兒心得,再多的就沒有了。她關注陸則以後,興沖沖地點了進去。十幾秒之後,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很快,陸則的微博APP的首頁上刷新出一條新微博——
偷桃抱李:“我覺得點進去看不懂的不止我一個,有沒有人來挑戰一下@luze2020。”
這個賬號畢竟是坐擁幾十萬粉絲的攝影大V,微博一出,粉絲迅速來串門。
“有什麼了不起,這就點開看看!” “luze2020這名字看起來像微博隨機給的。”
“我回來了,我錯了。字我都認識,可是到底什麼意思?”
圍觀群眾呼啦啦地進去,最後都灰溜溜地退出,紛紛在李醫生的媽媽的微博下回復:“挑戰失敗,是我輸了!”
也有明眼人通過蛛絲馬跡捕捉到了重點:“有沒有人發現這個博主的鐵粉們對他的稱呼是‘陸神’,再看看luze2020這個名字,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粉絲們的記憶終於回籠,一時間都激動萬分——
“我想起來了,前段時間一直很火的那個醫學生小哥哥是不是叫
 

陸則?”
“前兩天那些人說小陸醫生,李姐出來澄清,說那都是她兒子!” “我記得李姐這兩天分享的照片都是在鹿鳴鎮拍的。”
“我已經懷著對小陸醫生的愛意再一次點開了luze2020的首頁,甚至還想去學醫。”
前幾天的新聞熱度還在,有些關注了李醫生的媽媽的營銷號敏銳地嗅到機會,紛紛轉發李醫生的媽媽的最新微博,號召粉絲們去挑戰。各路人馬紛紛進入luze2020的首頁,圍觀到底有什麼玄機。
不到兩個小時,“挑戰失敗,我輸了”成了熱門話題。

陸則對此一無所知,正跟著李醫生一家人在湖邊郊遊。
鹿鳴鎮東邊有片大湖,沒怎麼開發,有一片開闊的野草地,牛羊隨意地散佈在遠處的山腳下,看起來幽靜美麗。哪怕離鎮上有些距離,長長的湖岸依然有不少人在賞景和拍照。
五輛五彩越野車的到來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有人大膽地上前和看起來最好說話的李媽媽搭訕:“你們這車哪兒租的?看起來很酷!”
“不是租的,自己開過來的。”
“自駕遊啊,挺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搭訕的人試著提出請求,“我們能到你們的越野車旁拍照留念嗎?塗裝成這樣的越野車可不多見!”
李媽媽欣然同意,把越野車讓出來給其他人當拍照背景。
李家六個黑背心漢子幫著扛相機和各種工具,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在鋪滿細沙的湖岸邊準備野餐。
來到新地方,李媽媽自然也要盡情地拍照片。她不在乎人多人少, 人多是景,人少也是景,在她的鏡頭裡都很美,不過有人群聚集的攝影作品她不會往外放。大家還餓著,李媽媽也沒讓別人配合她,而是在一旁時而拍拍風景,時而拍拍年輕人弄野餐的熱鬧場景。
 

中秋前後的陽光還有點兒猛烈,所有人忙活完後額頭都滲出汗珠。李醫生擺好親手做的菜,沒看到他媽,轉頭一看,發現她不知道什
麼時候正拿著相機遠距離地拍他們。
李醫生招呼:“媽,過來吃點兒。”
李媽媽聽到兒子的喊聲後哎地應了一聲,帶著相機走回去,在大兒子身邊坐下。她戴上一次性手套吃了塊兒子做的雞翅,瞬間被入口的美味俘虜,不愧是她兒子,做的菜還是這麼好吃。
享受完手裡的美食,李媽媽又忍不住歎氣:“老大你廚藝這麼好, 怎麼這麼多年都沒‘騙’個媳婦回來?你看看你的幾個弟弟,連老四、老五的孩子都會走路了!”
老四、老五是雙生子,從小形影不離,結婚後住對門,連生孩子都差不多是同一個時間。
李醫生說:“一個人挺好。”
一般而言,催婚只是開始,催婚成功還會催生孩子,催生一胎後又會催生二胎,沒完沒了。
李醫生想起當年一帶四的恐怖日子就心有餘悸。那時候他爸媽忙, 四個弟弟都是他在管,不管他願不願意,都要約束他們不犯錯、不走偏。更可怕的是,他還得給弟弟們輔導作業!那絕對不是人幹的事。
他能說什麼呢?只恨自己早出生兩年,必須當哥哥!
為了杜絕噩夢再次降臨,李醫生決定掐斷源頭,堅定地當個不婚主義者。他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學習之中,爭取一輩子都在專業領域發光發熱,要和業內一位老前輩一樣到八十歲還能上手術臺當主刀醫師。
李媽媽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答案,見李醫生神色堅定,不好再說什麼。兒孫自有兒孫福,緣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緣分沒到再怎麼強求都沒用。
李媽媽改為問陸則:“小陸啊,你有對象沒?”
 

陸則說:“還沒。”他面不改色地轉移了話題,“阿姨您拍的照片看起來很專業,什麼時候開始玩攝影的?”
提到這個,李媽媽的話就多了:“也沒幾年,說出來不怕你笑話, 我年輕時也想過當個女強人,所以生完幾個小子後每天忙著工作,回家的時間都不多。”她看著幾個正在啃雞翅的孩子,最後目光落在大兒子身上,“老大最懂事,沒讓我操過心,幾個小的在叛逆期都是他給拽回來的。”
陸則認真聽著。
李媽媽接著說:“直到有一年夏天,我突然在單位昏倒了,到醫院一查,才發現我身體裡長了個瘤子。當時我想,惡性腫瘤不就是癌症嗎?我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躺在床上想著過去的事,猛地發現平時最在意的升職加薪全都是虛的。”她感慨地說,“到了鬼門關前,陪著我的不是同事,不是合作對象,而是我的老公和我的幾個孩子。”
陸則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
李媽媽笑著說:“這種感覺很玄妙,哪怕後來手術切除了腫瘤,一直沒有復發,我的心態也變了。躺在病床上時我才發現自己最遺憾的是沒好好陪伴過家裡人。在那以前我總覺得我還年輕,還有很多時間。所以,後來我辭職了,專心學了一段時間攝影,想把一家人的每一次聚會和見過的每一道風景都拍下來,感覺這樣才能留住更多美好的東西。”
陸則說:“您很厲害。”他看過李媽媽發在微博上的攝影作品,哪怕是普通的一花一草,在她的鏡頭下也透著蓬勃的生命力。
李媽媽說:“都是隨便拍拍,談不上厲害。我們家老大也是為了這個才學醫的,他雖然不愛說話,但最有責任感,也最關心家裡人。”她好奇地問陸則,“小陸你呢,你又是為什麼學醫?”
陸則正要回答,手機突然響了。他拿出手機一看,是裴正德打來的。他朝李媽媽抱歉地笑笑,走出一段路去接電話。
裴正德中氣十足的聲音從手機那邊傳來:“小陸啊,不忙吧,我記
 

得你今天下午休息?”
陸則說:“對,我休息。”
裴正德開門見山地說:“是這樣的,現在有個專家團隊正在去鹿鳴鎮的路上,他們會在上次我們住的酒店落腳,就地研究和整理這次出土的中醫古籍,大約五點到。”他對陸則委以重任,“我托司機捎了一保溫瓶雞湯,窈窈是女孩子,臉皮薄,到時你過去取一下吧。”
老裴對燉湯給女兒補身體這事還真是執著。
裴正德繼續說:“你和窈窈分著把湯喝了,再順便去幫專家們打打下手。”說到這裡,裴正德有種坑了學生的愧疚感。
他老老實實地跟陸則說了實話:“都怪我上回一不小心和其中一位專家誇過你,說你整理資料又快又好,他說什麼都要把你借調過去幫忙。”
人到中年,難免愛吹牛。裴正德生平兩大愛好,一個是和人吹自己的女兒,一個是和人吹自己的學生。自從有了陸則這個愛徒,裴正德有事沒事就愛在人前誇他。這次專家團隊裡其實有不少人聽他吹過陸則,不過找上門借人的只有一個,裴正德就對陸則說只對“一個專家”吹過。
裴正德有點兒心虛地說:“就是整理這次出土的中醫古籍,組織專家研討會,跑跑腿記錄會議內容而已,你沒問題吧?他們已經和你們劉院長打了招呼,聽說鹿鳴鎮醫院走了兩個人,很缺人,他們還直接撥了人手過去把人補齊了。”裴正德有些無奈,“都這樣了,實在推不了啊。”
陸則也不是第一次被裴正德吹牛禍害了,內心毫無波動。他一口答應道:“我知道了,我下午會過去。”
陸則答應得越乾脆,裴正德越愧疚,努力寬慰陸則:“雖然你比較喜歡上手術臺,但瞭解一下中醫典籍也沒什麼壞處。有句古話說得好,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很多學科是可以相互補充、相互啟發的。”
 

陸則說:“我也是這樣想的。”他確實不在意被借調。到鹿鳴鎮的一個月裡,他爭取到了不少動手的機會,對鄉鎮醫療的情況已經有了基本的瞭解,他來鹿鳴鎮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他們真正的實習期下學期才開始,為期一年。在此之前他已經和省院帶過他的閻醫生約好了,到時候他會在省院實習。
陸則從來不是沒準備的人, 未來的路怎麼走他早已規劃好。現在,既然專家團隊已經和劉院長、裴院長都打過招呼,陸則也願意去打打雜。
陸則掛了電話。
葉老頭兒聽到陸則和裴正德的對話,對即將到來的中醫研究團隊有些好奇:“來的會是你們這個年紀的頂尖中醫嗎?”
陸則糾正道:“是一批中醫研究員和文獻專家。”
頂尖中醫一般很忙,要麼一號難求,提前預約要等到明年;要麼隱藏在民間,很難找到他們的蹤跡。既然要整理和研討中醫古籍,這次來的肯定是中醫研究員和文獻專家,而不是頂尖的中醫。
葉老頭兒有些失望,但也很理解。當年他就很忙,不少人一擲千金求他出診,他都不一定有空,所以頂尖的老中醫肯定很難出現在他們面前。
陸則沒再和葉老頭兒多說,和李醫生一家說起傍晚要去幫忙接待專家團隊的事。李醫生剛才也接到了主任的電話,說是新醫生安排下來了,接下來的值班表會有調整。
李醫生問:“你要負責全程接待?”
陸則說:“ 差不多吧,主要是打打雜、跑跑腿, 旁聽一下專家研討。”
李醫生點了點頭。他一開始就知道陸則不會在鎮醫院待太久,兩三個月就是極限了,現在突然有了變故他也不意外。
李媽媽沒說話,因為她的手機瘋狂地提示著有新消息。她點開一
 

看,原來是她發的那條微博被一群營銷號轉發了,引來無數網友圍觀。李媽媽忙對陸則說:“小陸,我發的微博好像把不少人引到你的主
頁上去了,不會給你帶來什麼困擾吧?”
陸則聞言打開微博一看,果然出現一堆點贊、轉發和評論提示,還有不少人發來私信,數量之多差點兒讓他的手機卡死。
陸則對此不甚在意。他開微博只是為了方便和師弟師妹以及一些業內前輩交流而已,沒有其他用途——即使有再多的新粉絲進來圍觀,他們也基本插不上話,熱度降下去就沒事了。“不會,要是有校友要問我專業問題,他們還可以在學校論壇找我。”
李媽媽覺得自己考慮得還是不夠周全,非常歉疚。
陸則說:“我微博上又沒什麼可看的,過幾天他們就會忘了,就不會再找過來了。”
見陸則真不在乎,李媽媽才稍稍安心。
陸則看了一眼私信和評論裡那一堆“陸醫生你看看我這是什麼病” 的留言,頓了頓,認真地給自己的微博改了自動回復——
luze2020:“網診看你病,謀財又害命。身體如有不適,請到正規醫院就診。”
陸則的微博上的熱鬧引起不少人的關注,尤其是沒事看看陸則有沒有發新微博的師妹師弟。當初他們一入學,師兄師姐就跟他們說有很多導師和陸則互關,有時候在陸則的微博上引發的討論會加入“期末考試豪華套餐”。換句話說,這些都是考點,而且很可能是一題十分的拉分題,更何況陸師兄長得帥!
根據前人總結出來的經驗,只有有意義的、有討論價值的留言和私信才會被他們的陸師兄“翻牌子”。如果他們想問一些老掉牙或者已經討論過的問題,得自己先補完課再發問,要不然別埋怨陸師兄不回答。
在他們的學校論壇裡有專題帖記錄陸則回答過的專業問題。誰的問題要是被收錄就代表他們雖然還不能輕鬆地給人解答疑問,但已經學會
 

怎麼提出有價值的問題了!
據說隨著陸則的影響力逐漸擴大,新生的學習熱情一年比一年高。許多人以“提出讓陸師兄‘翻牌子’的問題”為目標發奮讀書,甚至還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新生想通過挑戰陸則證明自己是天才,結果當然是乖乖地發憤圖強去了。
平時絞盡腦汁都想不出問題來的師弟師妹看著陸則的微博新加入的一批粉絲,不由得在心裡冷笑,呵,憑你們也配吸引陸師兄的注意?
果然,陸則沒讓他們失望,拒絕回答所有沒營養的提問。一眾師弟師妹看完有人分享的那句自動回復,頓時渾身熨帖,關掉手機認真上課去了。
課當然得認真聽的,而且他們萬一上課時遇到可以拿去問陸師兄的問題了呢?
今天的醫學院依然似燃燒著熊熊的學習熱情之火啊。
 


第四章
師兄師妹,一起受累

 

 


陸則和李醫生一家人玩到下午四點多,五輛越野車把他送到了酒店門口。
越野車剛停下,陸則就看到一道熟悉的倩影站在酒店門口,竟是裴舒窈。
他走下車,轉頭和李醫生的爸媽道了謝,上前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裴舒窈說:“我現在跟老師做一些古籍的修復工作。”這次出土的古籍數量巨大,有不少是以前沒有的,或是版本特殊,或是內容特別, 對國內已有的古籍是很好的補充。不僅中醫協會派了專家團隊過來,其他領域也有不少專家組隊來指導這批古籍的修復和整理,甚至像裴舒窈這種其他專業的學生也有幸參與其中。
裴舒窈解釋:“我爸說你會過來,讓我等你,他有東西讓你給我。” 陸則說:“對,他說他讓司機給我們帶了湯,你臉皮薄不好去取,
讓我取了和你分著喝。”
陸則和裴舒窈簡單說完,轉頭看到李醫生一家除了駕駛座上的五個
 

男人以及李醫生,其他人全都趴在車窗旁看著他們。
對上一雙雙充滿好奇的眼睛,陸則朝他們笑了笑,介紹說:“這是我的老師的女兒,我師妹舒窈。”他又轉頭對裴舒窈介紹,“這是李醫生和他的家裡人。”
“ 下午好。” 裴舒窈也笑著朝他們打招呼。她的長相本就偏甜美,一雙杏眼染上笑意時更是添了幾分可愛,看著就是個乖巧聽話的優等生。
李媽媽等人自然也跟她打招呼:“下午好啊!”
既然有人等著陸則,李醫生一家也沒再多留,五輛五彩越野車又依次開走了。
陸則和裴舒窈一起坐到一旁的長椅上,一邊討論著這幾天攢下的問題,一邊等著專家團隊過來。
五輛越野車開出一段路後,李媽媽按捺不住“八卦之心”,對李醫生說道:“小陸的這個師妹長得可真好看啊,兩個人站在一起真般配。她也是學醫的嗎?”
“學考古的。”
李媽媽有些意外,但也知道從兒子嘴裡套不出更多的信息,只能轉開話題:“聽說你們那邊最近又走了兩個醫生?”
李醫生點頭:“這兩天會有新醫生過來補缺。”
李媽媽看著大兒子,欲言又止。她以前忽略了家庭,沒好好參與兒子的成長,現在兒子已經長大了,她不能突然用“我是為你好”來綁架兒子。她拉住李醫生的手,用另一隻手拍拍李醫生的手背說:“你想做什麼就去做,放假了再回家看看。現在我和你爸身體還算硬朗,有空也可以來看你。”
李醫生沒有掙開,點頭道:“好。”
他知道他媽媽真正想說的是什麼,對醫生來說鹿鳴鎮的醫院絕對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別的不說,光是手術,大醫院一天的接診量可能就是鎮醫院一兩年的量。要不是這樣,他也不必自己買材料來練習。因此,分配過來的醫生但凡有機會跳槽的基本都會走,至少和他同一年過來的人已經走光了。
李醫生從來沒放棄過對醫術的鑽研和追求,但是他每年帶著人下鄉義診,都發現自己還不能走。醫療和教育這兩件事從來做不到真正的公平,市區醫院人人搶破頭,鄉鎮崗位無人問津。
在鹿鳴鎮火起來之前,這邊條件更苦,一兩千人口的地方連兩個基本的公衛人員都配不齊。很多人沒有看病的概念,生病了不是忍一忍熬過去,就是找沒執照的赤腳醫生看看。
李醫生到鹿鳴鎮的第一年,曾接觸過一個老人,他的病在早期介入本來可以治好,可因為沒有及時治療,沒撐過年底就與世長辭了。這樣的情況不是一個兩個,科技和醫療的發展並沒有惠及許多落後地區。
幸好這兩年情況有所轉變。
李醫生說:“今年的招考時間已經過去了,明年我會考慮參加省院或者二院的招考。”
李媽媽聽李醫生主動提到這件事,心情頓時好了起來。她不介意兒子做一些犧牲和奉獻,但也不願意讓兒子一輩子留在離家太遠的鄉鎮上,她怕自己以後走不動了,沒法再來看他。
李媽媽高興地說:“好、好、好,我們明年考!”

陸則和裴舒窈看到了中醫研究團隊乘坐的大巴車。
陸則迎上前和陸續下車的中醫研究團隊人員自我介紹:“您好,我是陸則,是裴院長讓我過來打下手的。”
為首的老專家頭髮花白,面目慈祥,笑呵呵地看著陸則說:“我聽小裴說起過你。”
“我也聽小裴說起過你。”這是第二個老專家。
 

“我也……”
這可是一群能把裴院長叫小裴的老前輩,惹不起惹不起。裴院長到底和多少人吹過牛?陸則心想。
陸則和裴舒窈跟專家們打過照面,他才跟司機大叔說起裴院長託付的那一保溫瓶湯。
司機和學校合作多次,跟裴院長也熟悉,自然見過陸則。他麻利地把湯拿出來交給陸則,嘴裡不忘和陸則念叨:“你們院長對你這個學生可真不錯,還給你捎湯。”
陸則只是禮貌地笑笑:“對,院長對我很好。” 陸則面不改色地帶著湯下了車。
老專家們見陸則拿著個大大的保溫瓶下來,都笑著調侃:“你們裴院長又煲湯了?”
陸則說:“對。”
裴院長對煲湯的喜好,業內不少人都有所耳聞。這次煲的老火靚湯
(廣府湯)其實算民間藥膳,畢竟加進去的大多是一些滋補藥材,別看裴院長是學西醫的,但他在藥膳方面的研究比不少中醫要深!不過陸則看起來一本正經,專家們也沒再打趣。
坐了幾小時車,專家組一行人都餓了,叫上陸則和裴舒窈一起去吃飯。
這家酒店類似農家樂,沒什麼固定的菜色,有什麼做什麼,味道算不上特別,但勝在應季和健康。這正好符合中老年人的偏好。
大家點好菜,陸則和裴舒窈把裴院長的愛心湯分成了兩碗喝掉。這次的湯加了少許首烏和黃精,喝起來有些清苦,好在這湯有瘦肉熬出的甜味中和,比起很多中藥還是好很多。據裴院長解釋,最近很多學生的朋友圈愛發“頭禿”和“少白頭”,他非常擔心兩個小孩兒的頭髮,特意熬了這個湯。
陸則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看向裴舒窈。發現裴舒窈眉頭微微皺
 

起,陸則滿意了。
很好,顯然師妹也覺得湯略苦,不是他一個人“受苦受難”!多虧他倆都是不太在意別人目光的人,要不然還真不能厚著臉皮在這麼多專家的注視下吃獨食。
一頓飯吃下來,陸則對接下來的時間安排有了基本瞭解。得知他還準備住在鎮醫院,負責人說:“這裡也給你留了床位,有時候晚了,你可以直接在這邊休息。”
陸則沒有意見。
他告別專家組和裴舒窈回了鎮醫院。
平時陸則也要夜跑,準備直接把往返路線當夜跑和晨跑的路線。
回到鎮醫院宿舍,陸則又遇到了外出採買的劉倩和沈麗麗。劉倩消息靈通,已經得知陸則被借調的事,看到他有些驚喜:“陸醫生,你接下來還住這邊嗎?”
陸則點頭:“東西都在這兒,搬來搬去不方便。”
劉倩和沈麗麗都挺高興:“那就好,還以為接下來就見不到陸醫生了呢。”
陸則和她們寒暄完,回宿舍舒舒服服地睡下。第二天一早,陸則按時出發去和專家組會合。
專家組一半是老人家,起得都早,見陸則過來了,都樂呵呵地打招呼:“來得挺早啊,正好可以趕上吃早飯。”
陸則既然被借調了,自然不好再去醫院食堂吃飯,於是坦然地跟著專家們一起去吃了早餐。
這次來的都是能靜下心搞學問搞到老的研究員,他們很欣賞陸則沉著冷靜的性格,領著陸則一起整理這次出土的中醫古籍。
這些年各地陸陸續續挖出不少古墓,出土的古籍也不少,很多古籍排著隊等著整理、存檔和出版。要不是這次出土的古籍數量比較大、內容比較珍貴,也不會引來這麼多老專家。
 

這次出土的古籍大部分是經折裝和卷軸裝,都分門別類地珍藏著, 可見墓主是個愛書之人。根據考古專家們的初步推斷,這座墓可能是某朝皇帝及其後代的墓葬群。
陸則和隨行的幾個年輕人負責把相應的中醫古籍分類整理並收錄成電子檔,這些事情都費眼睛,不適合讓老專家幹。
既然是來打雜的,陸則很有打雜的操守,不怎麼說話,專注地忙自己的工作。他的記憶力一向很好,雖然他只是整理時掃過一眼,還是把大部分內容記了下來。
陸則比對著自己以前讀過或看過的中醫典籍,發現其中確實有不少是已經失傳的醫書,應該很有研究意義。
葉老頭兒也跟著陸則津津有味地看著,不時地表示“這本書我早看過了,內容有點兒意思”“這本書我也看過,寫的全是廢話,沒一句有用的”“這個作者根本是野路子出身,明顯沒治過幾個病人,你整理它完全是浪費時間”。
陸則不介意葉老頭兒的念叨,他自己也會在心裡比對其中一些觀點和現代醫學的區別。雖然大腦一直在運轉,陸則手上的動作並不比其他人慢,甚至比他們要快一點兒。
這些人裡除了陸則,其他的都是老專家們帶的研究生,就是一群學中醫的人裡頭混進了一個學西醫的。
陸則中途去了趟廁所,回來時聽到有人在交談:“他動作還挺快, 一早上下來整理的書比我整理的都多。”
另一個人說:“那是自然,我們是搞中醫的,看到一些內容難免會停下來琢磨琢磨。他又不是我們中醫專業的學生,只用動手不用動腦, 動作比我們快很正常。”
葉老頭兒聽了這番對話,不太高興。陸則可是他相中的徒弟,剛才他還和陸則交流看法來著,哪是他們說的“只動手不動腦”?
葉老頭兒氣憤地說道:“背後說人,小人行徑!”
 

陸則見小老頭兒生氣了,反過來寬慰他:“閒聊而已。”
他不是學中醫的,這是實話。他比他們動作快,這也是實話,這些話完全沒毛病!
不過這時屋裡的人還在繼續聊著。 “你聽說沒,有人說陸則其實是他們裴院長相中的女婿,所以裴院
長有什麼機會都把他捎上。” “怪不得他明明和中醫八竿子打不著,還能被安排過來。”
“裴院長的女兒是那天和我們一起吃飯的女孩兒吧?她長得真好看,陸則真是賺大了。”
葉老頭兒看了陸則一眼。剛才他們是閒聊,這可就是說閒話了! 陸則還是沒說什麼。他直接推開門走進去,屋裡一下子靜了下來。
陸則就不是多話的人,今天更是一句話都沒說,毫不停滯地把分給自己的整理工作完成。他一下午都在頻繁地把整理出來的書稿副本拿給專家們,全程幾乎沒有間斷過。
快吃晚飯時,一干研究生被導師罵得狗血淋頭。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陸則速度快不說,整理出來的文稿幾乎沒有錯漏,排版整齊漂亮,叫人身心愉悅,看幾篇都不嫌累。相比之下,幾個研究生的整理速度就慢多了,而且每篇都能挑出錯來。
一位年過六旬的老專家甩出兩份文稿,中氣十足地開罵:“你看看你的,再看看人家陸則的,好意思說你是學中醫的嗎?好意思說你是研究生嗎?看看你這亂七八糟的斷句,看看你這自由發揮過頭的措辭。你說說,是不是把腦子忘在家裡了?”
陸則一臉正直地坐在一邊,喝著服務生送上來的茶,等著吃飯。
唉,這些老專家對自己帶的學生真是嚴格啊。聽著此起彼伏的罵聲,陸則很是同情地感慨。

有了第一天的教訓,第二天沒人有空閒聊,人人都專注地做著手上
 

的事,只時不時地偷看陸則兩眼。
陸則很喜歡這樣的合作氛圍,多棒啊,安靜、高效,令人愉悅!他默不作聲地投入工作中。
古代的醫書一般不會特別長,又有這麼多人分工合作,這種比拼誰整理得又快又好的恐怖工作很快就結束了。
專家組這幾天拿著整理出來的文稿輪流交換著看,也把大部分文稿大致過了一遍。
醫學是一代代延續和發展下來的,這些醫書補充了一些過去的空缺,可以借此對明清時期某些治療方法進一步溯源。總的來說,這批醫書的觀點雖然說不上特別新穎,但對古代中醫發展的研究來說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
專家們帶學生過來,自然不只是為了讓他們當“苦力”,也希望學生們能學點兒東西。於是專家們都默契地先分頭看文稿。等古籍差不多整理好之後,針對醫書內容的討論才正式開始。
所有參與打雜的學生中,陸則的中醫基礎理論上說是最薄弱的。唯一沒帶學生過來的戴老在正式討論開始之前把陸則喊了過去,準備提前指點一番。
戴老一臉慈愛地看著陸則:“小陸啊,這幾天辛苦了。” 陸則說:“不辛苦。”
戴老說:“明天我們就要針對這批古籍的內容開研討會了,有些現存的古籍我們默認學生已經讀過,可能會直接提及或引用。我叫你來是想看看你平時有沒有讀過其中一部分,要是沒有的話,可以先上網看看相關簡介,回頭要是覺得有疑問也可以有針對性地找來看看。”
戴老說完,把一張書單推到陸則面前。
陸則接過書單,拿起來看了一會兒,最後指了指中間一個書名: “這本……”
戴老看了一眼,說道:“只看過這本嗎?也正常,你是學西醫的。”
 

陸則老實地說道:“這本沒看過,其他都看過。”
按照陸則的學習能力,單就理論知識而言,大學也可以和高中一樣提前畢業。不過考慮到醫生這個行業的特殊性,他就算十八歲畢業,出去當醫生也不會有人信服,所以陸則在校期間除了爭取在不同醫院進行臨床見習之外,就是廣泛學習。
所以葉老頭兒那些沒頭沒腦的診斷,他連蒙帶猜也能聽明白,要不然也不會貿然給單小雲開方。
既然是這次研討會需要瞭解的基礎書目,陸則認真地向戴老保證道:“我今晚回去就把這本書看了。”
戴老一陣沉默。
這小孩兒,不是說一心往西醫臨床發展,專注外科手術領域嗎? 戴老說:“好,那就沒問題了。”
戴老目送陸則離開,打電話給裴正德:“你這學生真的是搞西醫的嗎?怎麼很多中醫典籍他都看過?”
裴正德十分謙虛地說:“他的興趣比較廣泛,什麼書都看。當然, 比起正經學中醫的學生,他只是瞭解了一點兒皮毛而已,完全不能應用到臨床上。”
戴老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
你這學生學西醫的讀完那麼多中醫典籍就不得了了,你還想讓他應用到臨床上,怎麼不上天啊?
裴正德被戴老掛了電話也不覺得有什麼,心裡還挺美。
戴老確定陸則可以直接旁聽,不需要特別照顧,便和其他人說了一聲,第二天的研討會如期進行。

國慶長假進入尾聲,人潮開始擁向各大城市,各地景區人群漸漸少了。鹿鳴鎮也從擁擠中解脫出來,回歸平時一天只有三五車遊客的寧靜祥和狀態。
 

遊人離開後,清潔工的工作量加大,曾經突發心梗被救回來的清潔工老人休養了大半個月,還是閒不住,又開始在街頭巷尾忙碌。所有人的日子逐漸回歸假期前的節奏。
這天一早,陸則接到一通來自外省的電話。 “小陸啊,好久沒聯繫了,最近怎麼樣了?” “挺好。”
“是這樣的,你師父的診所今天要搬了,你先前不是讓我通知你一聲嗎?我昨天忙著去開會,一時忘了,今天趕緊給你打電話。”
“謝謝王叔。”
陸則禮貌地道謝,然後掛斷電話。他想了想,又撥了另一個號碼。不等陸則開口,對面的人就熱情地打招呼:“喂,陸哥啊?有事嗎?
要是有什麼需要我去做的,你只管開口,我保證幫你辦得妥妥帖帖的!” 陸則說:“鄭師父的診所拆遷,今天要搬了,你幫我去幫把手吧。” 電話那頭的人二話不說立刻答應。
陸則安排完了,又打電話給他的鄭師父,把自己叫人過去幫忙搬診所的事告訴對方。
老醫生冷哼了一聲:“我還差找搬家公司的錢嗎?”
陸則說:“您當然不差錢,就是您的寶貝挺多的,還是認識的人好指揮。要不然那些粗手粗腳的人把您的好酒砸了,您還不心疼死?”
老醫生沒再拒絕,算是答應了。
遠在南方的老城區,老診所孤獨地矗立在早已空蕩蕩的街頭。最近幾撥人輪番造訪老鄭正骨診所,和老醫生商談拆遷的事。
這一帶幾乎所有住戶都搬走了,唯獨老醫生還堅持在即將拆遷的老診所裡營業。老城區另一端已經開始施工,開發商擔心老醫生當釘子戶,只能派人過來反復勸說老醫生搬遷。他們咬了咬牙表示給他搞定一個價格相當優惠的新門面,讓他直接搬到那裡開業!
在最後一撥人過來勸說之後,老醫生叫小學徒把招牌拆下來,輕輕
 

地撫觸著那早已斑駁的陳舊木板。
招牌掛上去的時候,他還年輕, 覺得自己一定能闖出一番名堂來,讓妻子過上好日子。幾十年下來,他早沒了最開始的雄心壯志, 只想把這家診所一直開下去,要是哪天妻子回來了,也能輕鬆地找到回家的路。
只是滄海都能變桑田,更何況這世間的人和事。
得知老醫生願意搬,開發商派來的人還積極地詢問需不需要幫忙請搬家公司。老醫生並未答話,悶不吭聲地收拾著診所裡的東西,把該打包的東西一一打包,小學徒知道他心情不好,不敢吱聲,乖乖地把東西裝箱。
中午時,幾輛貨車停在了診所門口,一群彪形大漢從車上走了下來,看起來很不好惹。
小學徒有點兒吃驚。他跟著老醫生快一年了,沒見過這群人,下意識地覺得他們是來找碴的。難道開發商連半天都等不及了,要派人過來強拆他們的診所?
小學徒磕磕絆絆地說:“你、你們有什麼事?我們馬上要搬了!” 為首的彪形大漢露齒一笑,說道:“小孩兒你別怕,是陸哥叫我們
過來幫鄭師父搬家的。”
小學徒聽到“陸哥”,有些發愣。
他突然想起最近網上視頻裡幾個黑背心肌肉男齊刷刷地喊陸則“老大”的場景,眼前的大漢可比那天的黑背心肌肉男多多了!
小學徒小心翼翼地往那幾輛刷得漆黑的貨車上看過去,只見上面赫然寫著幾個大字:威霸物流。
這個物流他有點兒印象,是他們省最早發展起來的物流公司之一, 據說送貨及時,送貨員態度良好,評價非常高。近幾年網購飛速發展, 他們成立了小件業務分公司,起了個很可愛的名字:尾巴快遞。威霸物流和尾巴快遞的官方賬號分別頂著霸道大哥和小蘿莉的形象,在各大網
 

絡平臺公然組CP(這裡指人物配對)賣萌!
真想不到,威霸物流的人居然真的這麼威風霸氣!
小學徒忍不住問:“你們說的陸哥,是指我師兄陸則嗎?”雖然老醫生話裡話外都是“我沒有陸則這個徒弟”,但是老醫生眉梢眼角時刻溢出“看看我這徒弟多牛啊”的自豪,小學徒在心裡已經跟醫學院的新生們一起喊陸則師兄了。
威霸物流的壯漢們看了小學徒的小身板一眼,雖然沒說什麼,但眼神裡還是流露出“你居然是陸哥的師弟”的懷疑目光。
小學徒挺起胸脯說:“我跟著師父學正骨!”
威霸物流的壯漢們這才收回剛才的眼神,對小學徒點了點頭,跟著小學徒入內和老醫生打招呼。
老醫生搞正骨大半輩子,什麼人都見過,看到這群彪形大漢後臉上也沒什麼表情。他對走進診所的幾個人說:“外面的東西隨便摔,裡面的都是藥酒,得輕拿輕放,不能摔!”
為首的彪形大漢保證道:“您放心吧,我們是專業的。”
接下來他一揮手,其他人一擁而入,呼啦啦地開始搬東西,不到十分鐘,所有東西已經全部裝車,而且全程輕拿輕放,沒有半點兒損傷。
小學徒目瞪口呆,訥訥地說:“ 好快啊, 一下子就把東西全搬完了。”
老醫生哼道:“大驚小怪。”他親自拿起碩大的招牌,沒讓任何人幫忙,自己把它抱到車上,還執著地把它抱在懷裡,不許任何人經手。
為首的彪形大漢和小學徒確認了新診所的地址,發動了車子。
小學徒趴在車窗邊看著已經門窗緊閉的老診所,忍不住說:“沒走的時候覺得在這邊待得挺膩的,現在要走了,忽然又覺得有點兒捨不得。”他轉頭一看,只見老醫生定定地看著窗外一棵老樹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學徒閉了嘴,沒敢打擾老醫生對待了大半輩子的地方進行最後的
 

告別。
一路上,氣氛有些沉悶,駕駛座上的大漢把車開出老城區,才開口活躍氣氛:“當年我們都是渾人,天天在外面混日子,不管父母,也沒娶老婆,一天到晚喝酒打架,多虧遇到了陸哥。”
哪怕年紀明顯比陸則大很多,大漢這聲“陸哥”還是喊得十分真誠。他提起以前的事語氣裡滿是懷念,自說自話也不覺得尷尬:“那會
兒我們打架打到一家店裡,陸哥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卻一點兒都不怕我們的亂打亂砸,只用他那黑黝黝的眼睛看著我們說了‘賠錢’兩個字。”
小學徒捧場:“哇,師兄這麼厲害的嗎?他是不是能以一打十?” 大漢說:“不是,他說他在公安局有熟人,不賠錢回頭叫人把我們
全抓了。我們賠了錢憋著氣在附近觀察了幾天,發現他還真和警察一起吃飯一起擼串,我們再打架就繞開那家店了。”
原來是一個改邪歸正的正能量故事呢!小學徒心想。
大漢又說:“後來有一次我們打架輸了,垂頭喪氣地經過那家店門口,他又用他那黑黝黝的眼睛看著我們說了三個字‘文身嗎’,我們糊裡糊塗地就進去文了個身。”
小學徒問:“就是你們手臂上的這個嗎?很好看啊!”
這文身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凶,還很有藝術感,小學徒沒念多少書, 也沒什麼藝術細胞,說不出具體什麼感覺,反正好看就對了。
大漢說:“對啊,就是挺好看的,結果我們出去打架都沒氣勢了, 只能努力鍛煉,試圖練出一身肌肉增加點兒威懾力。”
小學徒看看自己的胳膊,再看看大漢的胳膊,羡慕了。
大漢繼續說:“沒想到練著練著,我們就感覺天天打架沒意思了, 想轉行,但又不知道轉哪行好,特別愁。還是陸哥給我們做規劃,說輕工業、電子業會越來越發達,搞物流大有可為。”
小學徒說:“師兄真有遠見!”
大漢憨厚地一笑道:“我們琢磨著物流不就是把東西扛上扛下嗎?
 

幹這個行,我們這一身力氣也算是有點兒用處,所以我們就入行了。別看陸哥年紀小,頭腦可比我們靈活多了,給我們指的方向現在還是我們公司的發展方針!”
小學徒咋舌。他知道陸則現在才二十歲,當時陸則也就十幾歲吧, 那會兒物流和快遞遠沒有現在這麼發達,早早搶佔市場絕對是很有先見之明的。
事實證明確實如此,現在威霸物流不僅在本省,在全國也是很有口碑的物流公司。晚發展幾年的尾巴快遞現在也十分有名,不少買家下單時會點名要賣家給他們發尾巴快遞!
小學徒驚歎:“師兄真厲害!不過,師兄還會文身嗎?” 老醫生聽到這裡,哼了一聲。
大漢說:“會的。當時陸哥就在老彭店裡當學徒,學了兩個月就很厲害了,我手臂上的文身就是他給文的。現在我要是去送貨,還有不少人要跟我合影,出去搞團建時還會有外國人對著我的手臂讚歎‘Wow
(哇)’‘So cool(太酷了)’。”
小學徒隱隱有些妒忌:“你們搞團建還到國外去?”
大漢說:“對,每年去一次,福利給得足,幹活兒才有勁。”
小學徒真的妒忌了,甚至想改行去扛貨,看看能不能蹭一蹭人家的團建福利。他長這麼大別說出國了,連省都沒出過!
小學徒還是有點兒好奇:“師兄為什麼會去學文身啊?”
大漢說:“這個我知道,是陸哥的小姑姑的背上有個胎記,稍微露點兒背就很明顯,他想幫她設計個文身遮掩一下,讓她穿美美的婚紗嫁人。當時陸哥對比了全城所有的文身店,覺得老彭手藝最好,就去老彭那拜師學藝,準備先在店裡練練手。”
小學徒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他們陸師兄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其實對家裡人還是很好的,一般人哪怕有這種想法也只會幫忙找個好的文身店,而不是自己去學。想想也
 

是,要不是真正把親近的人放在心上,陸師兄遠在千里之外,怎麼可能第一時間讓人過來幫忙搬東西?
陸師兄真是面冷心熱啊!小學徒很感慨,和大漢聊了一路,對陸則越發佩服。人家十幾歲的時候都會教人創業了,正骨還學得比他好,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啊!
說話間,到了新診所,位置挺不錯,周圍毗鄰兩所學校和車來車往的十字路口,診所開起來以後應該會比在老城區生意好。
老醫生抱著招牌下車,看看四周高樓林立的街道,再看看自己手裡的老招牌和身上洗得發白的唐裝,感覺自己與這個新門面格格不入。
原來,外面已經變成這樣了。
老醫生把招牌豎起來放在一旁,拉起捲簾門,打開玻璃門,讓小學徒指揮壯漢們把東西往裡搬,自己盯著與裝潢一新的門面極不相稱的老招牌出神。
他們把東西搬完了,老醫生才邀請道:“辛苦你們了,今天先不開業,我們一起去吃個飯。”
壯漢們也不推辭,和老醫生一起去吃了頓午飯,只不過最後他們搶著把賬結了,還熱情地對老醫生說:“鄭師父您這門面和我們總部挺近的,平時多過來喝喝茶啊,老彭現在也在我們總部住著,你們可以一起下下棋、聊聊天。”
老醫生和老彭也認識,老彭開了半輩子文身店,把文身當成藝術創作。後來文身的人少了,老彭的生意越發慘淡。小兒子加入威霸物流之後,老彭索性把店關了,和小兒子一起住。
老彭是個不服老的,不願意天天閑著, 早些年還去報了個電腦繪畫班,憑著原有的功底迅速掌握了電腦繪畫技巧,買了個數位板天天上網給人設計文身。現在老彭在網上還挺有名氣,一堆人追著他喊“彭大神”。
老彭沒有露過臉,大夥都以為他也就三四十歲,誰都不會想到一個
 

年近七旬的人能把電子產品用得這麼好。
老醫生聽完老彭有滋有味的近況,沒說什麼,和彪形大漢們分別以後往回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下來,對小學徒說:“你的手機裡不是有那什麼德地圖嗎?你搜搜,看附近有沒有做招牌的。”
小學徒驚訝地說:“師父你要換招牌?”
他還以為他們這招牌永遠都不會換,因為招牌上的字都褪色好幾回了,上次他還看到老醫生自己蘸著特製的墨汁加深顏色呢。
老醫生說:“換。不換難道再用二十年?東西舊了,就該換掉。” 死去的人永遠都不可能再回來,活著的人要向前看。
那小子的其他師父個個越混越好,他不能再消沉下去。
老醫生挑剔地看了眼小學徒,覺得怎麼看都不太順眼,又補了一句:“再搜搜附近有沒有服裝城,都弄兩身新行頭。新店開張,什麼都要換新的才吉利。”
小學徒喜出望外,照著老醫生的話先搜了做招牌的店記下來,再搜附近的服裝城,選了個順路的。
師徒倆去定做了一個新招牌,又一起去挑衣服,最後每人買了兩套新衣服回了店裡。
新診所面積挺大,比舊診所寬敞許多,連裡面分隔出的居住間都舒適多了。
老醫生回去後又把新衣服試了試,走到剛掛上錦旗的那面牆下坐好,把手機拿給小學徒說:“給我拍張照。”
小學徒還是第一次聽老醫生主動要求拍照,麻利地接過手機,把穿著新衣服的老醫生拍了下來。
許是因為老醫生不常拍照,表情十分嚴肅,正襟危坐。小學徒連拍幾張都不怎麼滿意,但老醫生已經不耐煩了:“拍張照這麼折騰,不就按一下的事嗎?”小學徒只得把手機還給老醫生。
老醫生拿回手機看了眼,覺得沒問題,很正經,一看就是個可靠的
 

醫生。就是屋裡的光線好像不太好,他的臉色看起來有點兒暗沉。
老醫生問小學徒:“手機不是有那什麼鏡,可以把照片調亮一點兒的?”
小學徒了然道:“您是說濾鏡吧?”
老醫生說:“對。”他嚴肅地吩咐小學徒,“你拍得太暗了,快用那個濾鏡幫我調調。”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師父,一把年紀了,拍照居然還用濾鏡!小學徒不敢違背師命,只好乖乖地把老醫生的照片用濾鏡調了調。
老醫生眯起眼看了看,也覺得很滿意。他把手機放遠些,用一根指頭戳開朋友圈,把加了濾鏡的照片選上,帶上定位發了新一條動態: “明天新店開業。”
不一會兒,不少新老患者和老友們開始給他點贊和評論,很多人表示他們也搬到了新區,以後如果跌打損傷一定過來找他。老醫生把手機裡的提示一個一個地點開看,瞧瞧別人怎麼誇他的新店和新衣服。
小學徒也偷得浮生半日閑,抱著手機躲到一邊偷偷地看他心愛的小主播,時不時地瞄老醫生一眼。

陸則參加完專家組的研討會,感覺獲益匪淺。
裴院長說得對,“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中醫也有很多可供借鑒的寶貴經驗。
陸則照例把一天所學的東西整理了一遍,才點開社交軟件看看有沒有什麼重要消息。他挑了幾個留言回復完畢後,才點開朋友圈完成本日社交“任務”。
雖然他不覺得點贊評論這種事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但是有一次老彭痛心疾首地訓了他半天,當時他聽得一頭霧水,最後聽明白了,原來老彭在說他沒給某條集贊朋友圈點贊。
那會兒老彭剛玩朋友圈,好友還不多,每一個贊都至關重要。現在
 

老彭雖然不缺陸則一個贊了,陸則還是很尊師重道地每天堅持給師父們的朋友圈新動態點贊。
陸則很快看到老醫生的新動態,當機立斷地給老人家點了贊。接著他把照片上入鏡的東西分析了一遍,留下一條標準的評論:“師父的錦旗又多了一批啊,您的這身新衣服很精神。”一絲不苟地完成日常社交“任務”,陸則安然入睡。
研討會又持續了幾天,終於告一段落。
組裡的專家人手一份副本,把整理出來的文稿帶回去做進一步研究。陸則是借調過來的,關係還在鎮醫院,送走專家之後,他又回了鎮
醫院。
陸則回來得很巧,正好計劃免疫科要按照秋季接種計劃到鎮小學和村小學去給小學生打疫苗,讓他過去打下手。
實習生一般都是各個科室輪轉,把整個醫院的基礎科室都輪流熟悉一遍,像陸則之前固定跟一個科室還有動手機會的反而少見。
他對這種安排沒什麼意見,回到鎮醫院的第二天早晨,陸則跟著負責這次預防接種的帶隊醫生下鄉了,先去了一個村小學。
這幾年村裡的人越來越少,只有一到三年級的小孩兒在村小學念書,三年級以上的學生都集中到了鎮裡的中心小學。好在近兩年小鎮發展起來了,通往各村的路都給修了,醫院的車倒是能開到學校門口。
領隊的葛醫生是本地人,不是科班出身,早些年自己摸索著給人治病,雖然他看得不一定有效,但一般也治不死人,後來緊跟政策補了函授學歷,也就混成了醫院裡有編制的老前輩。
葛醫生是個“老煙杆”,一路上煙不離手,不時地轉頭問陸則幾句閒話。
陸則坐的位置離葛醫生有點兒遠,他倒吸不著二手煙。
車子走到一處盤山公路,在山腰穩穩地轉著彎。葛醫生抽完一根煙,又轉頭和陸則說起話來。
 

“小陸沒來過這麼偏僻的地方吧?瞧你這模樣,一看就是城裡娃。” “也不算沒來過。”
葛醫生來了興致:“哦?你去過哪個地方?有我們這邊這麼偏僻?” 陸則說:“我去過最偏遠的地方,根本沒有路,連個村子都沒有,
在地圖上根本找不到能用來稱呼它的地標名,只能用經緯度來定位。” 葛醫生明顯不太相信陸則的話,臉上的褶子都皺起來了,說道:
“瞧你年紀輕輕的,還去過無人區?”
陸則一臉平靜地說:“陰錯陽差地被我爸帶去的,當時都沒做準備,差點兒因為高原反應命都沒了。”
當時他年紀還很小,某天他爸突然問他:“我這次要出去一整年, 要不把你捎上?”到底是親爸,陸則當然也想跟著他走。於是他爸連去哪兒都沒說,把他帶上飛機就不管了,什麼準備都沒做,飛到高原後直接領著他走啊走。要不是當時隊伍裡的醫療設施還算到位,差點兒讓他走到鬼門關去。
小姑姑得知他爸幹了這麼不靠譜的事,氣得她把陸則留在南方住了兩年,讓他別跟著他爸亂跑。
葛醫生聽見陸則說得有理有據,覺得現在的年輕人真了不起,要麼就是說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要麼就是年紀輕輕見多識廣。他又拿出一根煙,悶頭抽了起來。
他們抵達目的地後,醫院的車駛入了不大的村小學。
陸則是實習生,也是所有人中最年輕的,不用葛醫生安排,一停車他就自發地搬東西,做好統一接種的準備。
相比城裡的小孩兒,農村的孩子疫苗接種率要低一些,主要是現在農村孩子很多是由爺爺奶奶看護的留守兒童。老一輩人不清楚疫苗,也不知道怎麼帶小孩兒去接種,所以有些免費的計劃疫苗有不少小孩兒沒接種。老一輩人可能一輩子都沒出過大山,不能指望他們帶小孩兒去打疫苗。
 

陸則和護士忙碌了一會兒,把場地佈置好了,疫苗也都取了出來, 大家等待學校老師配合著把學生分批帶出來打針。
葛醫生已經把煙掐了,看了眼一起過來的三個人,對陸則說:“打針,會吧?”
陸則點頭。
葛醫生讓陸則坐到一旁的位置上,吩咐道:“一會兒打一次給我看看。可以,你也一起打。早點兒打完我們早點兒去下一站,有一些村子再不去就逾期了。”
陸則對此沒意見,點頭應道:“好。”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鬧的人聲,陸則抬頭看去,只見一群瘦瘦小小、皮膚曬得有點兒發黑的學生排著隊走來。帶隊的是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女教師,面容有些憔悴,眼底有深深的黑眼圈。她開口管教學生,學生卻還是鬧哄哄的,把她的聲音壓了下去。
女教師臉上流露出無奈的神色。
山裡的小孩兒不聽管束是常有的事。要是有男教師在,他們可能還會乖乖聽話,換成脾氣好的女教師他們能上房揭瓦。偏偏教師這一行男性所占比例越來越小,有些偏遠的地方甚至一個男教師都沒有。
見學生在那吵吵嚷嚷,葛醫生站起來說話了:“誰再吵得我頭疼, 一會兒我扎針紮不准了,可能得給你們多紮幾下。”
葛醫生一身白大褂,留著鬍鬚,看起來一臉凶相。
學生們都還小,聽了葛醫生的話後頓時安靜下來,沒人敢再吱聲。葛醫生說:“三個一組,排好隊過來。”
真到了要打針時,一個個小豆丁鵪鶉一樣往裡走,甚至出現了平時罕有的“謙讓”精神,暗暗地往後挪去,讓別人先打。
由於後面只有一個護士準備,所以葛醫生稍微錯開打針時間,要先看看陸則是不是真像李醫生所說的那樣動手能力很強。
陸則很長時間沒給人打針了,不過這點兒小事難不倒他,輕輕鬆松
 

就給第一個小孩兒打完了一針。
第二個小女孩兒一開始很緊張,陸則讓她別開眼別看針,幹脆利落地紮了進去。
小女孩兒打完了,發現沒想像中那樣疼,立刻高興地和其他人分享經驗:“不疼的,還沒有螞蟻咬得疼!”她正說著,護士那邊傳來號啕大哭的聲音,驚得葛醫生差點兒手一抖紮歪了。
護士有點兒無奈,小孩子的情況各不相同,有的小孩兒血管特別細,有的小孩兒特別怕疼,小孩兒哭不等於她扎針技術不行啊!
可惜人總是更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不會先思考前因後果,不少小孩兒已經悄悄挪到其他隊伍,生怕自己也跟那號啕大哭的傢伙一樣慘。
統一接種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接種完一個年級的學生,葛醫生宣佈趁著下一個年級的學生還沒過來先休息一會兒。
陸則揉揉手腕,起身跟葛醫生一起去廁所。
他們上完廁所,陸則到外面的公共洗手池認認真真地洗手,卻見那個女教師過來了。
見到陸則,她愣了一下,朝陸則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稍稍撩起被袖子遮擋得嚴嚴實實的手腕在水龍頭前洗手,很快又把袖子放了下去。
哪怕女教師動作快,陸則還是看見了她手腕上的幾道劃痕和隱隱露出一角的瘀青。陸則若有所思地把自己面前的水龍頭關掉,沒說什麼, 回去和葛醫生會合。
見陸則過來了,葛醫生把煙頭丟到地上踩了一腳,踢到旁邊的垃圾堆裡,對陸則說道:“走吧,抓緊時間。”
陸則點頭。
葛醫生告訴他:“有些閒事最好不要管。”
陸則應了一聲,默不作聲地繼續給下一個年級的學生進行接種。
村小學一共三個年級,學生人數也不多,到中午放學時已經全部接種完了,最後幾個淘氣的學生被校長親自逮過來紮了針。
 

葛醫生雖然不是這裡的人,但校長也認識他。見接種工作搞完了, 校長給葛醫生遞了根煙,邀請他們在村裡吃頓便飯。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下午哪兒能接著幹活兒?葛醫生沒推辭。
村裡沒什麼像樣的飯館,哪怕是校長帶他們去的,飯館也大不到哪裡去。大家吃完飯,校長和葛醫生開始抽煙,還遞給陸則一支。
陸則拒絕了。
村小校長也不生氣,只哈哈一笑:“年輕人挺自律啊。”
葛醫生點燃校長遞給他的飯後煙,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勸說陸則: “等你年紀再大點兒,就知道煙酒的好處了。”
陸則並不反駁他們的話,因為不想吸二手煙,和葛醫生說去外面透透氣。
巧的是,陸則才走到門外,就遠遠地看到那個女教師提著菜籃子走向不遠處的樓房。那棟兩層的樓房前坐著個老太太,穿著藍色斜領短衣,頭上包著布巾,長著一張不近人情的刻薄臉。
女教師一走近,那老太太就開始罵罵咧咧:“買個菜也這麼久,想餓死我們嗎?去學校代課才那麼幾個錢,還不夠你們娘兒倆吃的,家裡的活兒一點兒不幹,都一年了,肚皮還一點兒動靜都沒有,真是個喪門星……”
女教師沉默地挨完罵,提著菜籃子往裡走,去廚房準備一家人的午飯。老太太罵了半天,發現有個陌生的年輕人站在不遠處,閉了嘴,起身往屋裡走。
陸則收回視線。
老太太的聲音很大,左鄰右舍都聽得清清楚楚,陸則自然也聽到了。聽起來女教師嫁到這家才一年,但是這老太太又說“娘兒倆”,女
教師可能是再嫁。
陸則回憶起女教師手腕上的傷,可以確定她平時可能不只是被言語侮辱,很可能還遭受家庭暴力。
 

葛醫生曾告誡他別管閒事,別人的家事外人很難插手。
陸則正要轉身回去,卻看到女教師家裡有個四五歲的小孩兒探出頭來怯生生地往外看,小孩兒瘦得厲害,身上髒兮兮的,襯得一雙眼睛又黑又大。
他定定地望向陸則,烏黑的眼睛安靜得有點兒嚇人。 “他生病了。”葉老頭兒不知什麼時候跑了出來,直接來到女教師
家門口仔細觀察小孩兒的情況。
陸則看了眼還在飯館裡吞雲吐霧的葛醫生和校長,想了想,抬腿走向正不斷朝自己招手的葉老頭兒。
葉老頭兒繞著小孩兒轉圈:“情況不妙啊,不妙!”
陸則正要給小孩兒檢查一下,一個身上帶著濃濃酒味的赤膊中年男人從屋裡走出來,兇神惡煞地問:“你是誰?跑到我家門口做什麼?”
陸則看了眼男人,發現這人腳步虛浮,目光陰沉,走路時身體虛晃,顯然沒少喝酒。他收回目光,平靜地回答:“我是鎮醫院的醫生, 今天和葛醫生過來給孩子們打預防針,剛在對面跟校長吃了頓飯,出來透透氣。”
男人見陸則長相俊秀,雖看不出陸則的衣服是什麼牌子,但瞧著質量很好。這樣一個有正經工作的小白臉,沒理由看上他老婆這個代課老師,臉上的兇狠樣才收了起來。
不過他即使知道了陸則的身份, 語氣還是凶巴巴的:“ 有什麼事嗎?”
陸則說:“我看這孩子的情況有點兒不對。”他蹲在孩子面前,小孩兒只是剛才輕輕地抬頭露出了眼睛,這會兒又低著頭,雙手下垂、四肢無力,脖頸也耷拉著。
葉老頭兒說:“這是五軟啊。”
所謂五軟,指的是頭項軟、口軟、手軟、足軟和肌肉軟。
頭項軟所以頭不能長久地抬起,手軟所以不能握舉,腳軟所以不能
 

站立或行走,肌肉軟所以全身無力。這是嚴重的發育不良,一般來說發病既有先天因素,也有後天營養不良的因素。
瘦瘦小小的孩子挨在門邊,腦袋再也沒抬起,仿佛在躲避著那個滿身酒氣的人。
男人看著小孩兒就覺得討厭,他前面的老婆和人跑了,孩子都沒給他生。他後娶的這個老婆讀過好些年書,可惜她帶來個病秧子兒子,他看著就覺得晦氣。他臉上有掩不住的輕蔑:“他生來就這樣,跟一攤爛泥似的,看著就讓人心煩。”
他願意多費一口飯養著這個小孩兒,還不是因為這小子看起來活不了多久?等這小孩兒沒了,他老婆自然會死心塌地地跟他過,再生一個屬�他的孩子。至於治病?他老婆沒錢,他也不會給錢的,他家蓋這棟樓房還欠著外債等他老婆的工資還呢!
陸則皺著眉看向小孩兒,這種情況需要的是補充營養,配合治療, 還需要親人的陪伴和引導。可這小孩兒任何一樣都夠不上,甚至可能連基本的溫飽都沒有保障。
陸則說:“他需要及時治療,不然會留下後遺症。”小孩兒看起來情況已經非常糟糕了,說不定早就對孩子造成了不可逆的傷害。
男人痞裡痞氣地說:“我們家只有他媽的一份收入,都不夠吃,還得還債,哪兒來的錢給他治病啊?更何況他天生就這樣,花了錢也治不好,何必浪費錢?”
陸則拿出手機擺弄了一下,對男人說:“要是不用花錢,你讓他去治嗎?”
男人可沒想過會有這樣的好事。雖說這小孩兒死了也好,免得變成累贅,可要是能治好,養著也不費事,還能拴住他老婆。出於對錢的敏感,男人有些懷疑地問道:“還有這樣的好事?”
陸則把手機屏幕轉向男人,讓他看了一下宣傳公告,是一家兒童腦癱康復中心發的。
 

這是一家私立康復中心,規模大、設施齊全,看著就很正規。這孩子雖然不能斷定是腦癱,但是“五遲五軟”是腦癱的症狀之一,可以去診斷看看。不管他是什麼原因引起的這些症狀,早些治療總是沒錯的, 康復中心有各種輔助器材,可以幫助患兒進行功能鍛煉,總比每天被扔在家裡這麼趴著好。
今年這家康復中心要搞專項研究項目,面向全省免費接收一批志願者,雖然已經收滿了,但是陸則打個招呼再送一個小孩兒去治療也不算什麼事。
男人看完,覺得治治也可以,反正不花錢。他比較關心的是另一件事:“小孩兒送去了,要人陪著嗎?”
他媽肯定不會去照顧,又不是親孫子,照顧這麼個病秧子丟死人了;要是換他老婆去,他又不樂意,誰知道她會不會一去不回?現在她還能生,說不準到了外面就勾搭上了別人,更何況,她還要賺錢養家。
陸則平靜地說:“不用,只要第一天把小孩兒送去就好。要是有需要的話,那邊會及時和你們視頻反饋。”
陸則的態度十分溫和,眼神冷靜,既沒有流露出多少同情,也沒有因為男人的態度生出半點兒憤怒,仿佛完全只是站在醫生的角度上提出建議。
男人還是第一次遇上陸則這樣的人,要是陸則像一些路過的遊客那樣義憤填膺地指責他苛待繼子,他肯定直接把人揍出去。偏偏陸則一副“我就給個建議,你愛聽不聽”的冷淡模樣,他反而莫名地信服。
男人朝廚房裡喊了一聲,叫女教師出來說話。
女教師聽了丈夫和陸則的話,眼底泛起一絲淚光,原本黯淡無神的眼睛忽然有了神采。她前夫意外去世,兒子又病得厲害,婆家嫌她晦氣,把她趕回了娘家。她娘家也不樂意讓她待在家裡。正好現在的丈夫想再娶一個,見她讀過點兒書,就到她家誇口說自己家裡有樓房,還可以安排她到村小學工作。她娘家趕忙把她嫁了過來。
 

結果擺完幾桌喜酒過了明路,她才知道丈夫家的樓房是借錢蓋的, 丈夫平時遊手好閒不說,還愛酗酒,酗酒後脾氣很大,總懷疑她在外面偷人,會跟他前妻一樣和別人跑掉,稍有不順就對她拳腳相加。她雖然知道自己被騙了,但工資卡和兒子都在他們手上,娘家隔了幾座山,離得很遠,自己根本沒地方可去。她只能忍,認認真真地賺錢養家,期盼兒子能夠慢慢好起來。
要是能給兒子治病,她當然願意。女教師噙著淚追問陸則:“我什麼時候可以送我兒子過去?”
陸則想了想,說道:“隨時都可以,我和人打個招呼,到了那邊會有人接待你們的。”
女教師連連點頭,彎腰把兒子抱在懷裡,高興得語無倫次:“好、好、好,謝謝醫生。”
陸則說:“你拿紙筆來抄一下地址,回頭你直接過去。”
她忙把陸則請進屋,把孩子放到一邊,拿過紙筆滿含期盼地望著陸則。陸則把手裡的手機遞給女教師,淡淡地說:“點開第一個就是了。”男人見陸則目不斜視,明顯對他老婆毫無興趣,也沒興趣看著女教
師抄地址,只坐在一邊看著渾身軟趴趴的繼子。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可能都不用看到這小子,男人心裡是滿意的。
女教師接過陸則遞給她的手機,點開備忘錄第一欄,只見最前面的並不是康復中心的地址,而是一段話:“如果你想擺脫現狀,康復中心旁邊是警察局,下車直接帶著孩子跑過去,會有人幫你的。康復中心可以提供護工崗位,你可以一邊照顧兒子一邊照顧其他有類似情況的小孩兒,教他們讀書認字。”
女教師的手指顫了顫,她看了那段話好幾秒,才下拉到地址,拿起筆開始抄地址和聯繫電話。比起平時整齊娟秀的字跡,她這次的字寫得歪歪扭扭,不過大體上還是清晰的。
陸則第一時間拿回手機,女教師抱起兒子朝陸則道謝:“謝謝。”
 

陸則點了點頭,沒說什麼,轉身走了。
葛醫生正在外面尋找陸則,見陸則從女教師家裡走出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女教師家裡的情況他是知道的,她老公疑心病重,還愛動手打人,左鄰右舍都知道,也可憐她,但是她老公太兇悍,沒有人敢多管閒事。
偶爾有些外地來的遊客誤入這個小村子,想幫助這對母子,最終都被她丈夫與和稀泥的當地人勸走了。畢竟勸她離婚容易,但離婚後誰管那離不開人的孩子啊?
葛醫生擔心地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陸則,發現陸則是全須全尾出來的,沒和人動過手,這才放下心來。強龍難壓地頭蛇,陸則一個外地來的小子真要逞能,說不準他還要豁出臉去求人幫忙。這離又離不了的, 陸則摻和進去有什麼意思?
葛醫生拿出手裡的煙,招呼陸則:“走吧。” 陸則點頭跟上。
等上了車,葛醫生才和陸則說起女教師的家事:原本她跟前夫齊心合力,日子也算過得和和美美,可惜命不好,婆婆偏心不說,她前夫還出意外死了,這母子倆就被趕了出來,她原來的代課工作還被小姑子頂了,再嫁的這個人,自己遊手好閒,還愛動手打人。
葛醫生叼著煙告誡陸則:“ 你一個後生別瞎摻和, 清官難斷家務事!”
陸則一口應下:“我不摻和。”
路他指了,怎麼選擇是女教師自己的事,要是她沒有勇氣反抗,他也沒辦法幫她。
“天助自助者”,沒有人能幫別人過好一生,他只能提供一個選擇。陸則回答得很乾脆,葛醫生不疑有他。
葛醫生心裡雖然松了口氣,卻又隱隱有些失望,覺得陸則看起來銳氣十足,竟也和他一樣是一個趨吉避凶、明哲保身的人。只是,他自己
 

都不願沾手的事情,也沒有理由要求陸則去管。
葛醫生把煙塞進嘴裡,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口雪白的煙霧, 長滿皺紋的臉躲在煙霧之後,歎著氣開了口:“開車吧,得趕去下一個地方。”
陸則乖乖地跟著葛醫生忙碌了三天,終於把鹿鳴鎮周圍需要計劃接種的地方跑完了。
陸則回了外科那邊。
就在陸則準備照常跟著李醫生幹活兒時,一群人氣勢洶洶地來到了鎮醫院門口。
保安還來不及攔著,他們已經闖進大門,直奔鎮醫院正廳,為首的男人正是那女教師的丈夫。
他一臉兇狠地往裡闖,沖醫護人員吼著問道:“姓陸的小白臉呢? 你們醫院那個姓陸的小白臉在哪裡?”
正在忙碌的小護士被他吼得後退了兩步,一時不知該怎麼反應。
那男人還在怒吼:“姓陸的小白臉你給我出來,是誰給你的膽子慫恿我婆娘逃跑的?!”
長假過去,小鎮上平時來看病的人也不多,此時大部分都病懨懨地坐在候診廳裡打瞌睡。
睡著的人都被這一通叫嚷吵醒,齊刷刷地看向這群明顯來意不善的男人。
這男人家裡有六個兄弟,他排行最末,是他媽的心頭肉。前兩天他老婆把孩子的東西收拾收拾,在他的陪同下抱著孩子去陸則說的康復中心。一路上, 他老婆緊緊地抱著孩子, 坐了三小時的車也沒叫他幫
忙。他沒覺得奇怪,要是他老婆叫他抱孩子,他不僅不會答應,還會罵她一頓。
結果他們到了地方一下車,他一個沒注意,他老婆居然跑警察局去了!更可恨的是,那些多管閒事的警察居然要給他老婆驗傷,說如果構
 

成傷害會把他拘留,害得他藉口去上廁所溜走了。
他在警察局附近蹲到天黑,沒等到他老婆出來,越想越不對,警察局還可以讓人留宿嗎?
第二天他讓他哥去試探,才知道人早不在裡頭了,可能是從側門出去的。他們覺得人可能去了隔壁的康復中心,想闖進去找人,卻被保安抓住送到了警察局,說他們擾亂治安,還砸出康復中心的一系列背景, 說康復中心與國外有合作項目,還說它背後的投資人是某某首富……總之,不管哪一方都是他惹不起的。
老婆就這麼丟了,男人哪能甘心啊?他想來想去,覺得這肯定是陸則搞的鬼。陸則從一開始就沒安好心,這小白臉可恨至極!
這不,男人回家後找齊自己的幾個哥哥,再糾集一干叔伯兄弟,一起跑醫院來找陸則算帳!
醫院保安第一時間趕了過來,可來的人太多,沒法把他們攔下。
李醫生正準備和陸則一起去查房,聽到動靜後皺起眉頭。外面都是些老醫生和小護士,經不起意外。李醫生有些懷疑地看了陸則一眼: “你跟葛醫生下鄉時,是不是又做了什麼?”
陸則聽到熟悉的聲音,大致猜到出了什麼事,把事情的經過簡單跟李醫生說了。
李醫生一時無言。能幫到人當然是好的,只是現在人家帶著兄弟上門找碴,陸則看起來細胳膊細腿的肯定打不過這些本地人啊!
李醫生說:“你別出去,我報完警就去看看。”
陸則沒逞強,點頭應下。沒找到陸則,對方應該不會直接動手,他跟過去可能會引起混亂。
李醫生報了警,正要出去擋一擋那群鬧事的人,卻聽外面突然沒了動靜。
李醫生與陸則對視一眼,他讓陸則先別動,隨後走出了值班室。
 


第五章
橫掃講座的師兄妹

 

 


精靈小可是個網絡主播,上次來鹿鳴鎮沒玩夠,這次她又在粉絲們的投票下來到了鹿鳴鎮。
沒想到她到這兒之後突然感冒了,還有點兒發燒。她到鎮醫院掛號拿了藥,正要離開,結果竟撞上候診廳裡驚險的一幕。
醫院是大家看病的地方,在這種地方大吵大鬧本來就是沒素質的表現,這些人還一副隨時要動手的模樣,精靈小可立刻拿出主播的職業素養,打開手機攝像功能開始拍,順便把直播也打開了。
精靈小可的粉絲很快佔領了直播間——
“這是什麼情況?怎麼看起來好像要打架啊?”
“他們說的‘姓陸的小白臉’不會是小陸醫生吧?”
“只有我擔心這些人會動手嗎?他說小陸醫生慫恿他老婆逃跑又是怎麼回事啊?”
“小可你離遠點兒啊,別被他們找上了,我看他們一個個兇神惡煞,都不是好惹的。”
粉絲們正熱烈地討論著,忽然有人注意到門口出現了一群手臂有文
 

身的壯漢。那是一群三十出頭的高大男人,穿著統一的黑色工作服,都入秋這麼久了他們似乎也不覺得冷,全都浮誇地把手臂上的圖案齊齊整整地露了出來。
這時李醫生也來到了候診廳,看到那群鬧事的傢伙鵪鶉一樣退到了一旁,不由得望向那群壯漢。
為首的壯漢把人掀翻在地,一把按住,朝一旁站著的小護士露出友善的笑容,問道:“我聽他們嚷嚷著要找姓陸的,是哪個姓陸的啊?不會是我們的陸哥吧?”哪怕他切換到友好模式,小護士也沒能從他幹脆利落的摔人動作裡回過神來。
聽完他的問話,小護士才結結巴巴地說:“我們醫院只有小陸醫生姓陸。”
壯漢得到答案,轉頭朝那男人呸了一聲,質問道:“你找我們陸哥有什麼事?”
那男人本來就是欺善怕惡的主,此時矢口否認道:“沒有,我沒找他!”
壯漢不信,一副隨時要給男人補兩腳的架勢:“我剛才聽你喊我們陸哥小白臉?”
派出所就在醫院不遠處,警察局一接到李醫生的報警馬上就派人來了。看到候診廳裡的場景,警察們也陷入了恍惚之中:這畫面怎麼感覺有點兒眼熟?周圍的病人紛紛指證說是男人帶著一群兄弟過來鬧事,壯漢一行人見義勇為!
既然這些人沒鬧出什麼事,把他們帶回派出所批評教育一番就好。陸則聽說有熱心人士及時出現解了圍,警察也到了,立刻和其他人
一起去了候診廳。
壯漢們一看到陸則,立刻高興地喊道:“陸哥!” 警察們看向陸則的眼神有點兒微妙。
陸則一出現,那欺軟怕硬的男人被按下去的脾氣又上來了,扯著
 

嗓子喊了起來:“你個縮頭烏龜,有種別躲著!正好警察在,你們說說看,他把我老婆弄沒了還有理了是不是?!你們看看這群人一手臂的文身,一看就不是正經人!我要舉報他們搞黑社會,拐騙婦女!”
陸則說:“他們都有正經工作,是來鹿鳴鎮搞團建的。” 男人梗著脖子說:“你說有就有?!”
陸則看看他的脖子,又看看他的臉色,再看看他微微突出的眼珠子,客觀地評價:“你可能有甲亢,建議及時治療。”
男人沉默了,圍觀群眾也沉默了。
文身壯漢很捧陸則的場,你一句我一句地勸說起男人來:“陸哥是學醫的,他說你有病,你肯定有病。”
“對啊,有病就得治,你別拖啊。” “你看看我們現在不僅有錢了,日子還過得特別充實,這就是聽陸
哥的話的下場啊!” “豹子你是不是傻了,下場是這麼用的嗎?”
李醫生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不由得看了陸則一眼。這群人看起來和他弟弟一樣凶,沒想到同樣是群活寶!他很難想像這樣一群人會和陸則扯上關係。
陸則倒是習慣了,繼續慢條斯理地對男人說:“嚴格來講,她並不是你的配偶。”
男人怒道:“不是我的,難道是你的不成?”
陸則的語氣還是很平和:“據我所知,你的配偶在三年前悄悄離開了,並沒有和你辦離婚手續。你又和她以婚姻名義共同生活,屬�事實重婚。”
“我老婆沒了我再娶一個還犯法?”
“根據法律規定,這種情況要予以刑事處罰。”陸則不疾不徐地說,“換句話來說,就是你要去坐牢。”
男人怒目圓睜。
 

壯漢之中有人說道:“這個我懂,上次我幫我姐去捉姦,特意看過法律條例的,可以蹲個兩年吧!”
陸則繼續說:“如果你對她的傷害構成故意傷害罪,同樣也要負刑事責任。法律面前沒有所謂家事,別說她不算你真正意義上的妻子,就算是,她並非你的所有物,她是一個獨立、享有各項權利的公民。”
其他人聽明白了,原來這男人不僅鬧事,還家暴!一般來說,只有孬種才會對自己的老婆動粗,這男人明顯就是在外沒能耐、對內特別橫的那種人。眾人對男人投以鄙夷的目光。
警察怕再生出什麼亂子,趕忙把這群鬧事的人帶走了。
風波結束,陸則對特意過來找自己的壯漢們說道:“你們怎麼提前到了?”
為首的壯漢說:“本來我們是想給陸哥你一個驚喜,沒想到剛到這邊就遇上這事了。”說完他一臉崇敬地看著陸則,“不過即使我們沒過來,這點兒小事對陸哥來說也是小菜一碟!”
其他人看向陸則的眼神裡寫滿了好奇,想知道陸則是怎麼讓這群一看就不好惹的人對他這麼崇拜的。
陸則說:“你們先去玩吧,我還要上班。”
壯漢們齊聲答應:“好!都聽陸哥的!”他們嗓門本來就大,這麼一吼更是在整個候診廳裡久久回蕩,震得每個人都覺得耳朵要聾了。
這群人呼啦啦地離開了,候診廳很快恢復了平靜。 陸則在其他人略帶敬畏的眼神中跟李醫生查房去了。
國慶那天在醫院做斷肢再植的少年還沒出院,看到陸則過來後很激動:“小陸醫生,聽說你和李醫生都有一群文身兄弟,還都是經常見義勇為的那種?”
病房裡的其他人也齊齊地看向陸則。
陸則說:“我以前認識的朋友而已,他們現在在搞物流,來這邊搞團建。”
 

李醫生和陸則一起檢查少年的左手,目前縫合處已經拆線,傷口恢復良好,再觀察一段時間就可以出院了。
忙了一下午,李醫生和陸則順利下班。
有朋友過來,陸則自然沒去食堂,和李醫生在值班室門口分開,一個人走出鎮醫院去約定好的飯店找他的朋友們。
陸則前兩回去的飯店可能是因為上次火了一把,壯漢們竟也選了這裡。
老闆遠遠地看見他來了,熱情地迎出來,高興地說要給他們加菜。陸則說:“謝謝,正常上菜就好。”
老闆說:“不行,也不多,就加一道。小陸醫生你可千萬別拒絕, 反正食材都是現成的,又不費什麼錢。”
陸則沒再推拒。
壯漢們正要和陸則敘敘舊,就看到一個身材嬌小、長相可愛的女孩子走過來喊道:“小陸醫生?”
陸則看向那個女孩兒,發現不認識,有些疑惑。
女孩子自我介紹:“我叫小可,是個主播,今天在鎮醫院正好拍下了那些人鬧事的過程。我的粉絲都很好奇具體是怎麼回事,你能給我說說嗎?”她態度很好,說起話來非常有禮貌,“如果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陸則想了想,點了點頭,簡單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只是隱去了女教師母子的真正去向。
下午康復中心的人和他聯繫過了,考慮到女教師母子情況特殊,康復中心已經把他們轉到了另一家康復中心,即使那個男人再鬧上門也不可能找到人。
在另一家康復中心裡,孩子會得到同等條件的照顧和治療。世界那麼大,只要他們脫離了人渣,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
 

鹿鳴鎮以前偏遠落後,很多窩心事不會得到社會大眾的關注,久而久之很多人就習慣了。
鹿鳴鎮這兩年火了,連帶著也讓許多無人關心的事情浮出水面。
事實上這種把妻子視為自己的所有物,覺得打老婆不犯法的人哪裡都有,哪怕是大城市裡也有。很多女人為了孩子或因為別人的看法而選擇忍氣吞聲,忍著忍著大半輩子就過去了。
陸則的聲音透著一種難言的冷靜,他一點兒也不像幫助了這次事件中的女主人公的人,倒像旁觀者。他的語氣並沒有同情,神色間也不見憐憫,仿佛他只是單純把事實敘述出來而已。
可正是這種平淡的語氣,讓人更加揪心,感覺每一個細節都那麼觸目驚心。
精靈小可聽完女教師的經歷後紅了眼眶。要不是實在看不到出路, 誰能忍受精神和身體的雙重折磨?不管在哪裡,一個單身女人帶著個重病的孩子都很艱難!
直播間的觀眾也默默地聽著,直至陸則說完,才開始瘋狂發彈幕刷屏——
“我明明是來看風景、看小可的,為什麼突然跳轉到法治頻道,哭了,看不得這種事……至少最後的結果是好的。祝那位媽媽擺脫人渣, 海闊天空!”
“祝那位小寶寶早日康復!”
精靈小可聽完陸則的敘述後沒再打擾他們,下了直播一邊抹眼淚, 一邊等上菜去了。
陸則也陪著老朋友們吃了飯,聽他們說起這幾年的事。
他們物流公司因為創立得早,在南方根基很穩。由於當年他們有“黑歷史”,差點兒當了街頭小混混,因此一開始派出所對他們盯得挺緊,甚至特意在他們的公司門口建了警務亭,怕他們明著上岸,實際上在搞不法交易。後來警方盯久了,發現這群人確實在踏踏實實地創業,
 

還讓不少醉心於街頭鬥毆的小混混加入其中,這才放下心來。
近幾年市里還頻頻給他們頒發優秀企業獎,暗中把一些不服管教的刺頭或者親戚子侄塞給他們。他們來者不拒,照單全收,把那些人的臭毛病全擰了過來。
陸則和他們邊吃飯邊敘舊。
精靈小可的直播卻已經在網上大面積擴散開來。
近年來,頻頻爆出家暴的新聞,甚至還有高學歷、高薪階層的女性為了孩子和家庭忍氣吞聲,最終忍無可忍地做出一些極端舉動的事。這些事以前並非不存在,只是近些年來網絡發展起來了,消息傳播得更快、更廣,以前只在左鄰右舍之間口口相傳的“家醜”得以進入更多人的視線。
一個地方的經濟發展也許可以在短期內爆發,但是文化、教育等發展程度卻很難在短期內大幅度提升。有時候看到這些新聞,很多人覺得無力,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
在看到精靈小可的粉絲們轉發的直播內容之後,不少人跟著轉發了。緊接著陸則的粉絲發現陸則現身直播間,也蜂擁而至,本來只是想看陸則的臉,結果看完也轉發了。比起很多令人氣到肝疼的社會新聞, 這件事的結局還是比較讓人欣慰的。
事情逐步發酵,李醫生的媽媽很快也知道了,義憤填膺地轉發並留言,直言不諱:“遠離對自己老婆動手的人渣!”
等看到那群喊陸則為“陸哥”的壯漢,李媽媽覺得很驚奇,分享到家族群喊丈夫和兒子一起看,還教育兒子:“你看看人家的文身貼,看起來就很上檔次,和你們上次買的四神獸完全不一樣!下次我們自駕游時你們也買這個!”
這下家族群頓時熱鬧起來。
李家老三:“我懷疑他們手臂上的文身是真的。”
李家老五:“我也覺得是真的,他動起手來好熟練啊,是不是經常
 

打架練出來的?”
李家老爸:“你們不上網嗎?網上都扒出來了,說他們是威霸物流的創始人,合夥創立了威霸物流和尾巴快遞,文身什麼的肯定是為了營銷!你看看人家的官方形象上就有文身!”說完他發了幾張圖片。
老二家崽:“@李家老二,爸,這個尾巴姐姐好可愛啊!上面說‘欲購同款抱枕請移步威霸官網’,我馬上要過生日啦,給我買, 我要!”
李家老二:“物流公司還賣抱枕?”
女教師的事已經塵埃落定,大家感歎祝福完也就完事了。
很多網友發現這些壯漢還真是正經人,這麼多年來一直踏踏實實地搞物流、認認真真地送快遞!更難得的是,不管是威霸物流還是尾巴快遞好評率都高得離譜,他們公司還出了不少非常受歡迎的衍生產品, 抱枕、雨傘、筆記本……非常受年輕人喜愛。據說還有動漫公司聯繫他們,表示可以把他們的擬人形象做成動漫。
既然那些壯漢是正經人,那麼就只剩下一個問題了:他們怎麼喊小陸醫生為“陸哥”?明明他們年紀都比小陸醫生大!經過網友們一番不著邊際的討論,小陸醫生在眾人心中的形象越發神秘了。
相比網上的歡快,接下來幾天,很多人的日子就不太好過了。
直播發出的第二天,就有男主播打聽到女教師的男人的住處,不辭辛苦地跑到那裡跟男人說,他對男人的遭遇非常同情,覺得不能讓發言權掌握在少數人手裡。他要幫男人發聲,讓男人也有機會說出自己的委屈。
男人不疑有他,在男主播的引導下逐漸放下心防,對著鏡頭振振有詞地說出“打自己的老婆怎麼就犯法了”“老婆跑了再娶一個有什麼不對,十裡八鄉誰不是這麼幹的”“她身體太差了,上次好不容易懷上後挨我兩拳又沒了”之類的話。
雖然陸則跟他說了一堆他這麼做犯法,但他覺得他才是受委屈的那
 

個人。他說到氣憤之處不僅辱駡女教師母子,還帶男主播去拍地上留下的狗鏈子,說女教師的兒子平時就像狗一樣被拴在那裡,那樣的兒子也就他願意接受。
男人還說,他這樣真是好男人了,像某村有人賣老婆、某村還有人賣孩子,他願意娶一個二婚帶著重病兒子的女人,她難道不該感恩嗎?
男主播的採訪內容一放出來,網友們氣炸了,之前陸則說得那麼冷靜,他們聽了僅僅是心裡難受,也為女教師擺脫厄運高興。現在大家不僅難過,還非常憤怒!
一時間不少人打當地的舉報電話,表示現在這人親口承認打人和虐待,已經涉嫌故意傷害,怎麼都得關起來。還有男人提及的那些醃臢事,可能涉及人口買賣,有關部門難道不該徹查?
這已經是鹿鳴鎮這兩個月來,第二次引起社會廣泛關注的不良事件了!
第二天一早,不太關注網絡的鎮長得知這件事後,緊急召集人手開會,讓人趕緊去跟進情況,查清楚後該抓起來的抓起來,該通報的通報,不許有半點兒耽擱!
佈置完任務,鎮長靠在辦公椅上歎氣。他仔細想了下,發現這兩樁不良事件竟都和鎮醫院那位實習生有關係。這個實習生專業能力如何鎮長不清楚,但是搞事能力一流,再讓他在鎮上待下去,怕是整個鹿鳴鎮都能被他掀了。
鎮長琢磨了一會兒,給劉院長打電話,笑呵呵地寒暄:“老劉啊, 最近你底下人手補齊了,不忙了吧?”
劉院長說:“不忙了,多虧鎮長你幫我們爭取來兩個新醫生。” “在你們院裡實習的那個小陸,好像也來一個多月了,差不多該結
束實習了吧?”
劉院長敏銳地聽出了鎮長的話外之意,馬上說:“要不是您提醒我都忘了這茬,實習這麼久也差不多了,回頭我找他說說。”
 

鎮長唉聲歎氣:“人家以後肯定要往大城市發展,在我們這邊實習再久也學不到多少東西。這麼優秀的人才,我們這小地方肯定是留不住的,還是讓他早些回去吧,別耽誤了他的學業。”
劉院長保證道:“對,我也是這樣想的,一會兒我就和他聊。” 鎮長滿意地掛了電話。

劉院長還沒讓人把陸則喊到辦公室,陸則先接到個電話,是省院的閻醫生打來的。
老閻是省院外科的扛把子, 出了名的挑剔和嚴苛, 但很看好陸則。他不廢話,開門見山地問:“小陸,是我,聽說你最近待在一家鎮醫院?”
陸則老實回答:“對,近兩年很火的鹿鳴鎮。” “鎮醫院病人都沒幾個,你能學到什麼?聽說還有人到醫院找你的
麻煩,你別在那邊待著了。”閻醫生說,“首都有個高校聯盟和自動化研究所合作搞手術機器人的項目,主要針對介入手術的,我向那邊推薦你去參加,你把那邊的事收收尾趕緊回來,十一月初就開始了。”
陸則沒想到閻醫生打電話來是為了這事,沒矯情,一口答應下來: “好,我會儘快回去。”
閻醫生沒廢話,告訴陸則會把相關資料發給他,就掛斷了電話。
介入手術是二十世紀初一個叫福斯曼的泌尿科醫生琢磨出來的,他看到一篇論文提及有人嘗試著把細小導管沿著血管插入馬的心臟附近, 覺得這可能是一種全新的治療方法,就自己試著把常用的導尿管插入到心臟周圍。
介入手術和傳統手術對比有不少優點,比如創口小、恢復快,病人遭受的痛苦比較少等。但問題也比較多,因為介入手術是通過導管操作的,不像傳統手術那樣打開胸腔,所以全程都需要在醫學影像設備的輔助下進行。
 

自從醫學影像設備問世以來,它的優點固然不用說,但缺點也很明顯:醫學影像設備的使用往往伴隨著會對人體造成不良影響的輻射。
一般來說,參與介入手術的醫護人員要身穿幾十斤重的鉛衣,全副武裝地進行手術。
醫生穿著沉重的鉛衣操作數小時,很難一直保持手術操作的精確度;但如果醫生不穿全套鉛衣,那就是把自己暴露在輻射中;哪怕穿了,做手術的醫生也不可能完全隔絕輻射。
理論上,在這個過程中醫護人員受到的輻射量比完全暴露的病人小得多,但病人一般只需要做一次手術,醫護人員一年下來參與的手術卻非常多,接受的輻射量並不小,甚至已經有一部分醫護人員因此遭受了不可逆轉的傷害,比如暴露在外的眼睛、甲狀腺等部位容易發生病變, 還有可能會影響精子和卵細胞的形成,對後代產生一定的致畸影響。在很多醫院就有不成文的約定:未婚未育的醫生不參與介入手術。
機器人參與介入手術是近年來全世界都在研究的課題,它可以利用智能化的機器人代替醫生的雙手,讓醫生坐在稍微遠離輻射的地方進行手術操作。這可以更好地保護醫生遠離職業暴露,延長醫生的職業生涯。
當然,手術機器人的推廣和應用也有不少難題:首先是成本高, 進口的手術機器人非常昂貴,自主研發也需要投入大量的資金和時間, 只有少數醫院有這種條件;其次是技術還在逐步摸索中,各方面都不成熟,患者可能不接受,醫生可能無法適應。
因此陸則很願意參加閻醫生所說的項目,哪怕只是去打打雜也是好的。
陸則正琢磨著先和李醫生說一下回去的事,劉院長就叫人過來喊他去辦公室談話。
劉院長態度和善地讓陸則坐下,關切地問道:“小陸啊,這段時間感覺怎麼樣?習不習慣?”
 

“習慣。”
劉院長說:“哈哈,是我問錯問題了,以小陸你的能力當然是到哪兒都能習慣。”
陸則沒接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劉院長。
劉院長被陸則看得有點兒心虛,端起茶喝了一口,對他說:“我聽你們班主任老王說,在市區見習的學生基本都返校了,你有沒有接到回去的消息?”他搬出鎮長那套說辭勸說陸則,“你也來這裡一個多月了,鎮醫院就這麼大點兒,我看你繼續留在這邊也學不到什麼,太耽誤你了。”
陸則聽明白了,劉院長是委婉地勸他離開鹿鳴鎮。這也很容易理解,畢竟前幾天有人跑醫院找他的麻煩,他又明顯不會留在鎮醫院。劉院長權衡之下勸他離開以維持鎮醫院的安穩,再正常不過。
陸則說:“我剛想和師兄商量,今天省院的閻老師說要推薦我去參加一個項目,十一月初就要出發,我也該回去了。”
劉院長自然知道閻醫生,那可是穩坐省院第一把交椅的外科專家, 就沒有人不知道他的。
當初老王只說陸則是裴正德的愛徒,沒說陸則認識老閻,劉院長還真有點兒驚訝。不過陸則自己有事要回去,劉院長當然非常高興:“那是該早點兒回去,需要什麼材料只管找小李他們。”
陸則說:“謝謝院長。”
陸則很快和李醫生說了要回去的事。
李醫生早就知道陸則不可能久留,聽陸則說要走也不意外,爽快地幫陸則把該填的材料填完。
到了晚上,李醫生親自做了一桌子菜,邀請幾個相熟的同事過來一起給陸則餞行。葛醫生也過來了。因為有懷孕的女同事在,葛醫生難得沒抽煙也沒勸酒,只是掃蕩完李醫生做的菜後敬了陸則一杯,豎起大拇指誇陸則:“小夥子,你是好樣的。”
 

陸則笑了笑,跟他喝了小半杯酒。
葛醫生帶著酒氣回了家,妻子正在弄掛燙機,見他回來了,不高興地嘮叨他身為醫生不知道愛惜身體。葛醫生一屁股坐到沙發上,仰躺著看向斑駁的天花板。可惜當初他為了當這個醫生把家裡都掏空了,女兒只能輟學,僅供養兒子念書,兒子知道姐姐輟學的原因後很生氣,去縣裡念完高中就再也沒回家。
現在他們夫妻倆都有工資,日子還算過得去,只是兒女都不願意回來,逢年過節難免會覺得冷清。
妻子見葛醫生沒動靜,放好掛燙機走過去問道:“你怎麼了?” “沒什麼,前些天我不是和你說過那個實習生嗎?他要走了。”葛
醫生說,“年輕真好啊,那是個好小夥。說起來,咱兒子也和他一樣大吧?”
“你不是說他才二十嗎?他比咱兒子小多了,這你都記不清了?” 妻子提起兒子,也歎了口氣,沒再說話,只靜靜地握著丈夫的手。
兒女怨恨他們自私沒用很正常,但當時如果丈夫沒了工作,一家人估計連飯都吃不上了,還提什麼讀書?反正其他人家的孩子也是一年到頭只回家一兩天,見得著見不著又有什麼區別?既然他們不願意回來, 她就當沒生過他們就是了,反正也不指望他們養老。
夫妻倆雙手交握,對著空蕩蕩的屋子靜坐良久。

陸則結束聚餐,洗完澡,照常打開社交軟件。
幾乎是在他點開微信的一瞬間,裴舒窈的消息就發了過來:“我們後天走,聽我爸說你也要回去了,要不要坐我們的車回市區?我們車上還有挺多空位子。”
有順風車,陸則當然不會拒絕,爽快地回了一個“好”字。裴舒窈沒再說話。
陸則給親朋好友們點了贊,又回答了一些專業問題才躺下睡覺。
 

翌日,大夥都知道他要走了,一大早他跟著李醫生去查房時不少病人要求合影留念,說以後可能再也見不著了,讓他別拒絕。
李醫生大方地讓陸則自由活動,還讓他和認識的病人告個別。既然李醫生都表態了,陸則沒再拒絕,和好幾個病人合了影。
中午吃過午飯,劉倩她們也不舍地拉他去外面的綠化帶拍了幾張合照。陸則一一滿足了她們的要求。
最後,李醫生和葛醫生也過來分別和他合了影。
轉天一早,李醫生等人要照常工作,陸則早早收拾好行李到醫院側門等考古專家坐的車。
大家該道別的都已經道別過了,陸則沒讓任何人放下工作來送他。不一會兒,一輛大巴車出現在陸則的視野裡,裴舒窈坐在靠窗的位
置向他招手。
陸則拎著行李上車,禮貌地和車上的其他人打了招呼,才走到裴舒窈身邊的位置旁把行李放好。
裴舒窈等陸則坐下後,問道:“去首都的機票買了嗎?”
陸則說:“還沒,準備先回去把材料交了,再看看什麼時候出發。” 裴舒窈說:“我們過兩天也要去首都,不如一起去?”
陸則沒意見,雖然路上的時間他可以用來補覺或看書,但有個可以聊天的人也不錯。他拿出手機查了下價格,直接把機票錢轉給裴舒窈。至於陸則的身份證號碼之類的就不用給裴舒窈了,她肯定有。
裴舒窈果然沒問他要,兩個人結束了一起去首都的話題,討論起最近買的新書以及這次去首都有什麼值得聽的講座。首都可是彙聚了各行各業頂尖專家的政治文化中心,牛人還是很多的,很值得他們去學習學習。
陸則和裴舒窈兩個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不時拿出手機搜這搜那, 並在小本子上寫寫畫畫做記錄。
旁邊的人聽了幾句,默默腹誹:你們一個學醫,一個學考古,為什
 

麼要去聽物理專題、數學專題、哲學專題的講座?而且討論起相關內容來還一副如數家珍的樣子!
大巴車一路往回開,路不算寬,偶爾迎面來輛車,他們還要避讓一下,兩邊各自挪一挪才能保證道路通暢。
陸則離開得很乾脆,鹿鳴鎮引起的關注卻並未因此停歇。
就在陸則一行人前腳剛離開鹿鳴鎮,後腳就有人在網上曝光自己去查探情況時被人打了的視頻,這又引起了新一輪的網絡討論。
雖說某些主播或網紅有點兒湊熱鬧、蹭熱度的嫌疑,但他們至少是為查探真相付諸行動了,他們發出被打的視頻和受傷照片之後自然引起了網友的憤怒,又一次把鹿鳴鎮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很多人對它已經有了些許負面觀感,覺得這個“桃源小鎮”名不副實,都什麼年代了,還捂著這麼多破事。那些人那麼凶,連遊客都打,還有誰敢去旅遊?
鎮長看著網上飛速傳開的負面言論,額頭冷汗直冒。
中午,一輛縣裡開來的車停在了鎮政府門口。這次過來的負責人說話很不客氣:“關於鹿鳴鎮的情況,縣裡非常重視。有些陳規陋俗很多人習慣睜一隻眼閉一眼,但鹿鳴鎮是縣裡重點發展的試點地,要給其他地方帶個好頭,出現這種事是絕對不能容忍的。”負責人朝鎮長歎氣, “老陳啊,目光要放長遠。”
鹿鳴鎮由此開始了一場由上至下的大整改,相關部門又和鎮上的人宣講包庇這些惡事可能帶來的後果——旅遊業蕭條、經濟倒退。享受過旅遊業帶來的紅利的人怎麼願意去過原來的苦日子?有些人原本覺得事不關己,現在也緊張起來,暗中給縣裡來的調查組提供證據和線索。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調查組很快借著群眾提供的線索揪出了好幾樁舊案, 解救了幾個被拐賣到偏遠山區的女人和孩子……
一場大清掃以雷霆之勢在鹿鳴鎮全面展開,這都是後話了。
現在,陸則剛被大巴車送到小區門口,和裴舒窈一起下車。他們剛下車就發現衛家的司機已經等在小區門口了。
 

陸則和裴舒窈沒多客套,分別從兩邊上了車。
司機一向健談,一點兒都不怕陸則的少言寡語:“窈窈是回家還是和小則一起吃個飯再回去啊?”
裴舒窈說:“回家,麻煩王叔了。”
“不麻煩不麻煩,也就繞個彎的事,那我先送你回去。”司機將車轉了個彎,往裴家的方向開去,嘴裡依然沒閑著,“小則你最近出名了,我那天和幾個老朋友喝酒都聽他們聊起你。你幹得好,那男的太過分了,往自己的老婆身上撒氣算什麼本事?人家父母寶貝著養大的女兒,就是被他這麼糟踐的嗎?照我說,這種人根本就是孬種!”
陸則說:“對。”
裴正德在高校工作,工資雖然不少,但也買不起這邊的豪宅,這房子是他妻子伍心慈的資產。
裴舒窈拎著行李打開家門,裴正德不在家,她母親伍心慈倒是難得沒出門。看裴舒窈回來了,伍心慈問道:“今天回來怎麼不說一聲?我好讓人去接你。”
裴舒窈說:“我和陸則一起回來的,衛叔叔家的司機送我回來的。” 衛家別的不缺,就是人丁太少,衛家是三代單傳,除了幾個遠房表
親之外連可以走動的親戚都沒幾個。所以,衛父不僅對自己的孩子喜歡得不得了,每當提起陸則這個出色的繼子來同樣一臉驕傲。
即使如此,陸則也不愛和人報備行程,不過他和衛家人沒有血緣關係,徐淑珍又比較敏感,陸則不願看她紅眼眶,所以每次過去、離開都不忘提前知會一聲,由著徐淑珍讓人來接他。
裴舒窈覺得回自己家又不是大事,解釋道:“我想著你們可能在忙,就沒特意和你們說。”
伍心慈也習慣了女兒的獨立,要是女兒突然變得熱絡又黏人,她才要懷疑女兒是不是生病了。
伍心慈笑著說:“那我這就和你爸說一聲,讓他中午早點兒回來,
 

要不他又該怨我讓他錯過給你做飯的機會了。”她給丈夫打了個電話, 然後叫人張羅著先給女兒做點心墊墊肚子。
至於女兒和陸則一起回來這事,伍心慈想都沒想。

陸則也回到了家。
他向司機道了謝,拎著行李走向主屋。徐淑珍正坐在客廳等著兒子,見陸則走進來,不由得站起來上前要幫陸則拿行李。
陸則搖頭道:“很輕的,我拿回房就好。”
“好。”她跟著陸則一起往樓上走,“餓不餓?我叫人給你準備吃的。”
陸則看見了徐淑珍眼底的失落, 點頭道:“ 一大早開始坐車, 餓了。”
徐淑珍這才高興起來。
午飯準備好,衛父也回來了。衛父見到陸則非常高興,把他從頭到腳誇了一頓,才問他這次在家待多久。
陸則對衛父的誇讚已經習慣了,回答道:“閻老師推薦我去參加一個項目,後天飛首都。”
衛父說:“回頭和老王說一下,到時讓他送你去機場。” 陸則點頭。
一頓飯,他們一家吃得很融洽。
陸則難得有兩天空閒,決定放鬆一下,把今天和裴舒窈換來的書看了。
陸則身邊風平浪靜,有些地方卻不怎麼平靜。
陸則要到首都跟項目了!而且,他的師妹裴舒窈也要去首都了。一個各方專家雲集的群裡,有人突然甩出一個問題——
老杜(哲學):“今天我被小陸問下個月有什麼值得聽的講座,他有沒有找其他人?”
 

老莫(物理):“他也找我了。” 老蔡(數學):“小裴找我了。”
小王(數學):“好了,看到他找蔡前輩了,我去重新準備講義了……”
大章(歷史):“我和老莫的天體物理撞了,他們應該會去聽老莫的講座……”
老蔡(數學):“@小王(數學),我沒推薦你的講座!” 小王(數學):“我知道了。”
老杜(哲學):“@小林(哲學),我推薦了你月中的那場。”
小林(哲學):“我知道了,謝謝老師。要不我把講義發給您,您看看有沒有相關書目可以推薦給我補充的?我怕我漏讀了。”
老杜(哲學):“可以,你發來我看看。”

週一早晨,陸則早早接了裴舒窈一起去機場。
裴正德很是不舍,先對裴舒窈叮囑一番,又對陸則叮囑一通,讓他們相互照應。
最後,裴正德對他們殷殷叮嚀:“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找老師和家長幫忙,千萬別嫌丟人,太愛面子容易吃虧。”
“知道了。”陸則和裴舒窈十分乖巧地答應。
裴正德依依不捨地目送車子往小區大門駛去,心裡還是不踏實。不是他瞎擔心,而是他早就認識陸則了。
那會兒網絡還沒現在發達,消息傳播途徑沒現在多,有什麼事也就報紙或者地方電視臺報道一下,不像現在這樣可以瞬間傳遍全國。即使如此,陸則也沒少鬧出動靜來,比如感化了一條街的混混讓他們改邪歸正。別人考完試都是家裡人接去慶祝,唯獨陸則不一樣,陸則是一群混混模樣的傢伙跑到考場門口拉橫幅迎接他!
這幾年陸則沉迷學習,低調了許多,裴正德松了一口氣。結果他前
 

不久出國交流幾個月,陸則一下子又成了輿論焦點,天天待在風口浪尖下不來!也不知他這次會不會又惹上什麼麻煩。
裴正德決定去煲個牛蹄湯。新鮮牛蹄加桂皮八角燉三個小時,再加當歸、枸杞燉一個小時,湯汁鮮美清甜,牛蹄也燉得正好,筋骨酥軟易入口,一口咬下去全是滿滿的膠原蛋白,純天然無添加。操心太多的人容易老,他得多吃點兒蹄子補回來!
裴正德正琢磨著怎麼變著花樣給自己和妻子煲湯,陸則和裴舒窈已經抵達機場,與裴舒窈的導師會合。
他們都是老熟人,裴舒窈的導師笑呵呵地打趣幾句,點齊人數,便帶著幾個學生一起去辦理托運。
陸則把行李放去托運,轉頭看到有個中年人殷勤地對一位老者說: “老師,要吃點兒什麼嗎?”
那個中年人四十多歲,身上有股藥味,陸則嗅覺敏銳,遠遠就聞到了,不由得多看了那兩人一眼。這一看,他才發現那老人竟是有過幾面之緣的熟人,姓江,是省裡一流的中醫名家。
江老早些年在一場會議上與不少人鬧翻了,拒絕了院裡的返聘,也不再給人看病。
陸則記得當時業內圍繞木通這味藥展開了一場拉鋸戰。
有一個常用的古方——龍膽瀉肝丸,需要使用木通這味藥。
龍膽瀉肝丸的主要用處就是去火。人們常說一的個詞是“上火”: 咳嗽不止,上火了;口苦尿赤,上火了;頭暈眼疼,上火了。當初龍膽瀉肝丸屬�非處方藥,到處都可以買到。
需要一提的是,木通主要有三種,白木通、川木通和關木通。和白木通、川木通相比,關木通易於種植、價格低,近幾十年來迅速佔領了市場。
問題就出在這裡,關木通是便宜,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它含有馬兜鈴酸。馬兜鈴酸會對腎臟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甚至可能造成腎衰
 

竭或者癌變。當年業內業外圍繞要不要禁用關木通這件事,開過許多會議。江老也參與過這類會議。
江老到底因為什麼事決定不接受返聘已經無人知曉,不過裴正德說很可能和當初的關木通爭議有關。
陸則久聞這位老前輩的大名,想了想,主動上前跟江老問好:“江老師,您好。”
江老剛對中年人搖了搖頭,表示不需要吃東西。聽到有人喊“江老師”,他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見了陸則。江老朝他點了點頭, 算是回應。
陸則也沒有多說什麼,問候完便轉身和裴舒窈他們會合,一起等候登機。
今天天氣不錯,飛機沒有晚點,他們按時過了登機口。
巧的是,江老與那個中年人也是同一個航班,座位正巧在過道另一邊。陸則不是喜歡寒暄的人,沒再上前搭話,和裴舒窈一起對號入座。
陸則剛系好安全帶,葉老頭兒又跑了出來。這小老頭兒最近縮成巴掌大小,在眼前飄著都不太起眼。他好奇地在機艙裡飄來飄去,還到窗邊看著停在機場上的其他飛機,想瞅瞅這些龐然大物到底是怎麼帶著人飛上天的。
陸則沒理會葉老頭兒,轉頭和裴舒窈聊接下來的安排,到了首都, 坐地鐵不耽誤時間,走地面路線反而容易因為堵車而耽誤時間。兩個人湊在一起交頭接耳,飛機已經起飛了。
葉老頭兒看完機長開飛機,意猶未盡地溜回來,正要聽聽陸則和裴舒窈在聊什麼,目光忽地被旁邊的青年人吸引住了。
“小子,看看你旁邊那個人。”葉老頭兒到陸則面前喊道。
陸則轉頭看去,只見旁邊的青年面色很不好,瞳孔微縮,手按著上腹,仿佛很害怕。
葉老頭兒麻利地指揮:“按合穀穴!”
 

陸則雖不是學中醫的,但這個穴位很好記,知道就在虎口那兒。與葉老頭兒相處這麼久,陸則知道葉老頭兒不會無的放矢,當即毫不猶豫地按住對方的合谷穴。
他用的力道不小,青年臉色一白,接著眼底的恐懼漸漸退去,血色也慢慢回到臉上。陸則又按照葉老頭兒的指示,依次按壓了幾個穴位。
青年的額頭很快滲出一層薄汗。
等陸則收回手,青年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虛弱地向陸則道謝。陸則說:“不用。”他其實也沒做什麼,甚至不太確定這個青年到
底遇到了什麼問題。很多情況可能導致青年出現類似的表徵,也可能只是飛機起飛時不太適應而已。
葉老頭兒看完陸則準確無誤地完成一系列動作,才施施然地來到窗邊,看窗外的茫茫雲海,不再多說半句。
陸則見青年面色恢復正常,轉頭繼續和裴舒窈說話。
裴舒窈沒多問。她雖然訝異于陸則突然出手,但既然陸則不提,她也不會多問。
相比陸則和裴舒窈的平靜,過道另一邊坐著的中年人卻還沉浸在剛才陸則那一連串的動作中。
很多人覺得穴位之說虛無縹緲,實際上結合現代解剖學來理解, 許多穴位學說還是很有道理的。人體遍佈血管、神經、淋巴,血管為全身輸送營養和能量,神經控制人的各項生理活動,淋巴則是人體免疫系統的主力軍,針對特定位置施加有效的按壓、針刺、艾灸之類的外界刺激,能夠促進或者抑制相應位置的活動。只是怎麼做才算有效,就比較考驗醫生的醫術了。
剛才陸則動作迅捷,他甚至都沒看清陸則到底按了哪些穴位。但是他可以確定,這個年輕人用的是中醫手法。
想到陸則剛才主動上前問好,中年人忍不住問身旁的江老:“那個年輕人是學中醫的嗎?”
 

江老現在很少給人治病了,卻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自然認識裴正德的愛徒。他眼皮都沒抬一下,淡淡地說:“學西醫的。”
中年人想再說點兒什麼,見江老已經靠著椅背閉目養神,便不再多說。
照理說他應該給江老買商務艙的票,可救人如救火,臨時買票只能買到經濟艙。好在江老不在意這些,沒有半句不滿。現在江老不想說話,中年人自然不會聒噪。
飛機抵達首都,中年人麻利地取了托運的行李,才向江老問出心中的疑問:“老師,您有沒有看出剛才那個青年是什麼病?”
江老在飛機上補了覺,沒再拒人於千里之外,平靜地回答: “癲癇。”
癲癇是常見的慢性病,患者發作時往往會失去意識,強直性抽搐, 發作時間一般在五分鐘內,之後會恢復如常。一般癲癇發作時沒有特別有效的治療方法,只能解開患者身上的束縛,讓患者在開闊處側躺等待發作結束,以免患者因為突然發病而窒息。若是患者出現連續發作的嚴重癲癇,則要緊急注射應急藥劑,就近送往醫院急救。
癲癇病因繁多,很難找到發作規律,沒有一勞永逸的治療方法,病人未發病時和常人無異,所以沒有任何關於癲癇病人乘坐飛機、高鐵等公共交通工具的規定。患者沒發病時,醫生也不能光靠看上幾眼來確定對方到底是不是患有癲癇。
江老行醫數十年,見過的病人多如過江之鯽,從神色和動作可以判定那個青年患有癲癇,而且那個青年對自己即將發病有預感,所以才會面露恐懼之色。
至於陸則一個學西醫的人,怎麼能敏銳地察覺並有效地阻止青年的癲癇發作,江老也有些好奇。大約是有些人天生能聞一知十、學以致用吧。
江老沒太在意,上了中年人安排的車。這次江老來首都,是為了
 

給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治病。他已經不再接診,要不是他的學生出面懇求,他也不願跑這一趟。

陸則在地鐵站和裴舒窈分別,獨自按照地址去研究所報到。陸則早來了一天,專家們都沒到,研究所還很安靜。
陸則給閻醫生打了個電話,閻醫生接通後說道:“我明天直接從國外飛回去,你自己先去報到,我已經和研究所打過招呼了,食宿你看看人家怎麼安排吧。”陸則應了聲“好”,拖著行李箱向門衛大叔問路。
門衛邊核對他的信息邊念叨:“小夥子是來跟項目的嗎?看起來真年輕啊。”
陸則說:“對,我跟閻老師來的。” “老閻我認得,游泳是一把好手來著。”門衛大叔幹了許多年,對
出入研究所的人了若指掌,對老閻更是印象深刻,“想當初我也是橫渡黃河的水中悍將,居然比不過他!小夥子會游泳不?”
陸則禮貌應答:“會的。”
門衛大叔說:“回頭我們和老閻一起去對面的游泳館耍一耍。”
陸則一口應下,在門衛大叔的指示下找到後勤辦公室,順利拿到宿舍鑰匙。
陸則拉著行李箱走到宿舍門口,掏出鑰匙打開門,一陣泡面香味撲鼻而來。
這次的宿舍還是兩室一廳的兩人間。陸則來得早,項目組頭一批報到的人裡還有一個是單住的,叫侯志洲,是個程序員,主要搞自動化系統的研發。
手術機器人的核心之一就是自動化系統。有了自主研發的自動化系統,這套手術機器人才有了靈魂。目前前期研發工作基本已經完成,閻醫生他們集中過來主要是為了測試實操效果。
陸則看了眼時間,早上十點半,既不是早飯時間也不是晚飯時間。
 

他向准室友問好:“你好。”
准室友侯志洲正夾著一筷子麵條往嘴裡送,聽到動靜後抬起頭熱情地和陸則打招呼:“新來的?左邊那間房間是你的。”
陸則說:“謝謝。”
侯志洲主動自我介紹:“我叫侯志洲,大家都叫我‘猴子’,你也這麼叫就成了,喊別的我反應不過來。”
陸則說:“我叫陸則,你叫我的名字就好。”
侯志洲比陸則熱情多了:“吃了嗎?要不要來一碗?喜歡紅燒牛肉還是老壇酸菜?還是你喜歡泰國風味或者韓國風味?我覺得辣白菜也不錯。”
陸則沉默片刻,搖頭道:“不用了,我吃過早飯。”
侯志洲也不勉強,由著陸則去放行李,自己接著吃泡得剛剛好的老壇酸菜牛肉麵。程序員嘛,作息日夜顛倒很正常,起晚了錯過食堂飯點更是常有的事。為此他積極關注了大量泡面測評帖,囤了好幾箱各種口味的泡面,可以保證吃一周絕不重樣!
真正關愛自己的人,連吃泡面都不能含糊!
 


第六章
他記不記得我們?

 

 


下午,陸陸續續有人抵達研究所,陸則既沒有熟人,又沒有老師, 不用負責接待工作,只在吃飯時認了個臉熟。
知道陸則是閻醫生帶來的人,不少人看向陸則的目光都很微妙。
閻醫生這人脾氣奇大,從不服管。據說他曾和老師鬧翻,師兄弟和他的關係都很僵;他經常把手下人罵哭,根本不把比他資歷淺的晚輩當人看。總而言之,閻醫生這人既不尊老也不愛幼,堪稱“人見人嫌”。
很多人看陸則時就是“瞧你也是個眉清目秀的好小夥,怎麼那麼想不開跟著閻醫生混”的表情。
陸則也知道閻醫生在業內的風評,不過沒在意。閻醫生水平高、膽子大,很多別人不敢做的手術他敢接,不少病人把閻醫生視為最後的希望。
在生命面前,很多東西都要讓路。
下午,陸則把研究所周圍的情況摸清,買了點兒生活用品。回到宿舍時侯志洲已經不在宿舍,大概是忙去了。陸則看了看時間,打電話約裴舒窈去科學館周圍吃飯,今晚科學館有理論化學相關的講座,這個行
 

程在他們的計劃內。
吃過飯,差不多是講座入場的時間了,陸則和裴舒窈按時抵達科學館,拿著票入場,由於他要票要得晚,位置在後排。
說起來,陸則和裴舒窈都曾被今天這位主講專家拉黑過,票是陸則從物理學家莫教授那裡要來的。他和裴舒窈嘀咕:“很久沒見到趙老師了,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們?”
裴舒窈說:“應該不會忘。”
當初她和陸則一起參加國際競賽,這位趙專家當過領隊,對他們非常看重,力邀他們報考化學專業。
可惜後來裴舒窈學了考古,陸則學了醫。趙專家恨恨地把他們拉黑了。

同一時間,坐在臨時辦公室裡的老趙眼皮跳得厲害。
他回憶了一下他老婆常念叨的話, 好像是“ 左眼跳財, 右眼跳災”。老趙摸了一下跳個不停的眼皮,右眼。呸,這些封建迷信的玩意,他才不會信!
老趙給自己的保溫杯裝滿水,用胳肢窩夾著講義前往學術廳。
理論化學這玩意分支很多,內容很廣,一般人根本聽不懂。今天的講座主要方向是量子化學。這個學科難度不小,老趙也沒準備“騙”到多少人,能有一個算一個,萬一有人不小心聽出點兒趣味來呢?
老趙推學術廳大門時眼皮又狂跳起來。完了,他覺得自己的眼睛可能出了毛病,回頭得多喝點兒枸杞茶才行,枸杞有清心明目的功效來著?
老趙把講義放到講臺上,習慣性地掃視了一圈。很好,台下是一雙雙求知若渴的眼睛。
第一排,是年輕人;第二排,是年輕人;第三排;是年輕人……很不錯,全都非常年輕。
 

年輕好啊,年輕人精力旺盛,年輕人思想單純,說不定能逮著一兩個可造之才,把人“騙”過來學理論化學。
老趙正愉快地琢磨著,忽然注意到後排端坐著兩個有點兒眼熟的身影。他拿起一旁放著的保溫杯猛灌一口枸杞茶,再定睛看去,那兩個身影沒有消失,依然正襟危坐。
這兩個傢伙什麼時候來首都的?
老趙十分鎮定地把枸杞茶放下,開始這次的講座。呵,以為他會怕嗎?他才不像某些人那樣,把這麼兩個小屁孩兒當成洪水猛獸,還建群互通消息,丟人!他能把他倆拉黑了,就絕對不會加群!在自己的專業方面,老趙從來不慌!
老趙有條不紊地把講義上的內容侃了大半,看著底下那些求知若渴的眼神逐漸變得迷茫和無助,不由得在心裡歎了口氣。果然,他還是指望不了這些沒什麼底子的年輕人啊。
老趙轉頭看向後排那兩個身影,決定破罐子破摔提前轉入互動問答環節。
他們不是要來砸場子嗎?他倒要看看他們能不能提出有建設性的問題!
不出所料,那兩個小屁孩兒頭挨著頭嘀咕了一會兒,陸則舉起了手。來了來了,老趙鎮定自若地把陸則叫了起來。
幾年不見,這小子倒是長高了不少,人還是那麼機靈,明顯是全聽懂的樣子。
哼,聰明有什麼用,還不是別人家的!老趙冷哼一聲,和陸則你來我往地對答起來。兩個人提問和回答的速度很快,快得讓其他人的表情越來越迷茫、越來越無助,仿佛在承受著來自靈魂的拷問:我是誰?我在哪裡?我在幹什麼?
裴舒窈坐在陸則身邊,等陸則把疑問問完,緊接著舉手提問。
老趙繃著一張臉,拿起保溫杯喝了口枸杞茶。這是搞車輪戰,她
 

有什麼了不起,再聰明又有什麼用?她還不是跑去學八竿子打不著的考古。
結束完兩輪“你問我答”,老趙的枸杞茶也見底了。他有點兒疲憊,但還是傲氣地掃視一圈,進行最後一次提問:“還有問題嗎?”
所有人連連搖頭:“沒有了。”
老趙得意地掃了陸則和裴舒窈一眼,夾起講義邁著勝利的步伐走出學術廳。
呵,兩個乳臭未乾的傢伙而已,有什麼可怕的!
老趙回到學校,正要給自己續滿新一杯枸杞茶,今天跟了全程的學生小董就小心翼翼地跑過來問:“老師,這講座可以放出去嗎?”
剛才在學術廳雖然沒有起什麼爭執,可小董還是感受到了老趙和那兩個小年輕之間的“刀光劍影”。說實話,小董都好久沒有看到他們老師這麼精神抖擻了。
搞學術的人一般都重傳承,偏偏眼下學術界人才青黃不接,真正的好學生完全靠搶。他們老師也是看隔壁莫教授直接混成了“網紅教授”,吸引了不少好苗子主動報考,才動了開講座的心思,廣撒網多撈魚!
可惜,他們這學科的受關注程度不高,難度倒很高,撈來撈去也沒撈著什麼好“魚”。
他們前幾次的講座放出去,連轉發分享的人都沒幾個。老趙對此不甚在意:“發吧。”嘗試過後他也知道自己和搞物理的老莫走不了同樣的路線,不過計劃都安排下去了,自然是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小董把講座視頻先傳給學校官博負責人,再傳給科學館官博負責人,等兩邊反饋說安排好了,才打開微博準備在老趙的賬號上也發一下。他平時還負責管理老趙的微博和短視頻APP賬號,現在新媒體種類太多了,老趙玩不過來。而且效仿莫教授的建議本來就是小董出的,一事不勞二主。
 

小董剛登錄賬號,一連串的轉發、評論指示就冒了出來,差點兒讓他的瀏覽器卡死。
這是怎麼回事?小董一臉蒙。他重啟瀏覽器,再次打開微博,這次瀏覽器撐了下來。很快,小董看到了“罪魁禍首”——
人不鬼畜枉少年:“今天去科學館聽講座,碰到一段好素材,手癢做了個視頻,給老師和兩位種子選手打個碼。順便說一句,主講老師是@趙應同。”
博主是著名的鬼畜視頻UP主(在網站上傳視頻、音頻文件的人), 主“戰場”是F站。
所謂鬼畜視頻指的是一類畫面重複性特別高、極具洗腦效果和喜感的視頻,對鬼畜視頻UP主來說,世間萬物皆可鬼畜!
這不,這位UP主在講座結束後不到半小時就剪輯出了一個視頻,內容居然是老趙和陸則、裴舒窈對答的片段!
本來這個互動環節的節奏就快到讓很多人跟不上,經過加速處理之後,更是沒人能聽出他們在講什麼,為此,人不鬼畜枉少年還貼心地配上了字幕。
“我覺得字幕有點多餘。”
“有了字幕,我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商,明明字我都認識,為什麼組合在一起就看不懂啥意思?”
“‘化學狗’路過,我倒是看懂了,但是就想問一下,小陸醫生不是學醫的嗎?”
“你這話就不太對了,生化是一家,學醫能不懂生化嗎?一個有真本領的醫生,當然要懂生物、化學!”
“對的,還要懂一點兒量子物理。這也沒什麼啊,這本來就是醫生應該學的,要是不能充分瞭解世界的真實面貌,怎麼能攻克疾病、戰勝病魔?不行,我編不下去了……”
“我覺得這位趙教授也很厲害!”
 

粉絲們這樣評論道。
一個鬼畜視頻UP主的視頻其實引不來多少關注,一般只在小範圍內樂一樂,結果這視頻被轉發多了,竟被莫教授注意到了。
莫教授現在是學術界網紅,人氣很旺,粉絲很多,看到視頻後樂得不行。
萬萬想不到,老趙是第一個被鬼畜禍害的!莫教授不僅當場貢獻一個轉發,還把鏈接發到群裡和老友們“眾樂樂”。
這就造成了小董看到的局面,莫教授現身,其他學科的老前輩也下場了,同學科的老前輩緊接著也來了。雖說大家都只是搞學術的,沒明星那麼多粉絲,但是,他們的學生多啊!學生一屆接一屆地帶,說是桃李滿天下也不為過,現在他們的學生遍佈各行各業,看到恩師突然轉發鬼畜視頻能怎麼辦?當然是跟著轉發!
在他們回學校這短短的半小時裡,這個視頻直接被送上熱搜榜!小董看得額頭冷汗直冒。
老師看到這樣的視頻接受得來嗎?小董思考數秒,決定悄悄瞞下這件事。反正老師也不上微博!
而作為視頻主角之一的陸則此時正被另一個主角裴舒窈拉著買圍巾。首都的秋天空氣不好,刮來的風還特別乾燥,到外面走一圈臉就被
吹得快起皮了,出門裹上圍巾,遮風擋塵很不錯。
兩個人到科學館附近的商場裡轉了一圈,陸則手上多了一條圍巾和一套潤膚乳,貴點兒的擦臉,便宜的哪裡乾燥塗哪裡,反正不浪費。他倆雖然不太瞭解各種品牌,但分析能力都不差,看材料、成分……想挑出適合自己的東西一點兒不費時,都是目的明確地拿好就去付錢。
商場直通地鐵站,他們的目的地正好是反方向,下了電梯就道了別,分站在兩側候車。
開往兩個方向的地鐵幾乎是同時到站,地鐵裡人多,陸則擠上車後轉身看向對面,發現裴舒窈也被擠在門口。
 

兩個人的視線隔著透明的玻璃門交會。
裴舒窈朝他露出笑臉,臉頰上出現了淺淺的酒窩,讓她本來就漂亮的臉蛋更添幾分甜美。
地鐵很快啟動,陸則提著圍巾,有些愣神。他看著自己映在車門上的臉,發現上面沒有笑意,看起來甚至有點兒嚴肅。師妹對他笑,他卻沒有回個笑臉,這樣不夠禮貌。
陸則認真地反省完,戴上耳機聽起了感興趣的課程。陸則出地鐵回了研究所安排的宿舍。
兩棟宿舍樓之間的連接走廊上沒亮燈,昏暗的夜色中只能看見煙頭上那一點亮光。顯然是有人站在那裡抽煙。
陸則沒太在意,掏出鑰匙打開宿舍門。
門一開,他又聞到一陣泡面香,味道和早上聞到的有點兒區別。
陸則往裡一看,侯志洲正坐在那兒打遊戲,面前擺著個泡面碗,碗上壓著一本書,《代碼整潔之道》。
見陸則回來了,侯志洲很熱心地要拉陸則加入泡面大軍:“小陸你加完班了?餓不餓?要不要吃碗泡面當夜宵?我下午買了一箱新牌子嘗鮮,混合裝,一次性擁有八種口味!”
陸則搖頭:“我吃過了。”
侯志洲說:“其實我傍晚也吃了一碗,不過現在又餓了,唉,只吃一碗我根本吃不飽,兩碗一起吃又太膩。”他和陸則分享自己的養生感悟,“還是健康專家們說得對,少吃多餐比較健康,每頓分兩次吃就很不錯!”
陸則無話可說,少吃多餐不是指讓你每天把六包泡面分六次吃, 謝謝。
報到的第一天仿佛轉瞬即逝。
第二天一早,陸則就見到了風塵僕僕的閻醫生。
閻醫生是一線醫生,沒有太多空閒參加各種研究項目,這次要不是
 

被大力邀請,他也不會國外國內趕場一樣來回飛。
閻醫生看到陸則,只淡淡地點了頭,說:“來了。”說完這話他就沒再多說半句,直接帶著陸則去會議室安排這次的實操測試。
陸則早習慣了閻醫生的脾氣,默契地坐在閻醫生身邊,飛快地記錄著會議要點。作為打雜的,陸則很有操守,不該問的不問,不該做的不做,多看多學,等候指揮。
項目的主心骨到齊了,研究所上下一下子忙碌起來。
閻醫生來首都前先飛了趟國外,體驗過目前最先進的手術機器人, 對比起來想法就多了。陸則負責記錄和反饋閻醫生的操作過程,還要負責把閻醫生的想法轉達給自動化系統研發團隊。和他對接的就是室友侯志洲。
侯志洲原本怕陸則表達不準確,聊過之後竟發現陸則對自動化系統也有瞭解,把閻醫生的要求表述得精准又具體,甚至還提出一些很有建設性的建議。侯志洲如獲至寶,屁顛屁顛地拿著陸則提的建議去找他們老大。
自動化系統研發團隊的領頭人叫章有,今年才二十五歲。侯志洲撲了個空,轉頭問旁邊的人:“老大呢?”
旁邊的人抬起頭來,推了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毫無感情地回答: “抽煙去了吧?”
侯志洲又屁顛屁顛地去外面找章有。
章有正倚著棵老槐樹在抽煙,聽到有人在喊他,轉頭看去,瞥見侯志洲的身影。他摁滅手裡的煙,看向朝自己跑過來的侯志洲,眼皮都沒抬一下,淡淡地問:“什麼事?”
侯志洲的熱情被章有的冷淡態度澆熄了,他老老實實地回答:“來活兒了。”他把陸則那張寫著建議的A4紙遞給章有。
章有接過去,把上面的內容看了一遍,沒發表什麼意見,只平靜地對侯志洲說:“叫其他人過來幹活兒。”
 


最近,老趙感覺很多人看向他的眼神有點兒古怪,更過分的是甚至有人看著他憋笑。
老趙覺得肯定有什麼事是自己沒注意到的。作為一個嚴肅認真的學術專家,老趙開始抽絲剝繭地尋找原因。很快,老趙看到了被老莫轉發的視頻。
就知道這個老莫愛搞事。老趙對隔壁老莫這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可恥行徑表示強烈譴責,但還是和學生小董要來自己的微博密碼,上線看看網友們是怎麼評價這次講座的。
看到一堆表示看不懂的留言,老趙繃著一張臉,唇緊抿,一臉不高興,直到看到一些認真討論問題的同行,老趙的臉色才慢慢緩和下來。
算了,能有這麼多人關注已經是意外之喜,他就不去譴責老莫的無恥做法了。
老趙關掉網頁,帶著幾個學生去泡實驗室。實驗、理論、計算是化學的三大支柱,泡實驗室是搞學術的基本日常工作。
剛回味過和陸則、裴舒窈那番互動問答,老趙覺得手底下的學生怎麼看怎麼不順眼,恨鐵不成鋼地說:“這麼簡單的操作,怎麼別人能做到,你們做不到?這麼簡單的思路,怎麼別人能想到,你們想不到?” 並表示當初人家陸則和裴舒窈高中時就能輕鬆完成這些操作了。小董很久沒享受過老趙的“訓話套餐”,感覺雷霆壓頂之余又有種莫名的舒爽感。可能他在實驗室待久了,需要一點兒小刺激吧!
後知後覺的人遠不止趙教授一個,陸則過了兩天才從侯志洲那裡看到以三人為主角的視頻。
侯志洲對陸則佩服無比:“你怎麼能學那麼多東西?我光是跟著我們老大混就覺得壓力賊大!”
陸則說:“興趣而已。”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比別人厲害,只是把別人玩樂的時間投入到學習新東西、瞭解新領域方面而已。
 

侯志州說:“那還是很厲害。我就很慘了,你是不知道,前幾天老大把一本《代碼整潔之道》拍我臉上,罵我代碼寫得太亂。唉,我覺得代碼這東西,跑得動不就成了?寫得再好看,除了同行,別人也看不懂啊。”
陸則聽了,倒是覺得侯志洲這老大不錯。代碼本來就是密密麻麻的一片,再不寫整潔點兒,看著豈不是渾身難受?見侯志洲一臉痛苦,陸則體貼地沒把心裡話說出來。
人各有志,他不能把自己的喜好強加到別人身上。不然,按照他從小到大積累下來的經驗來看,是要被打的——除非像侯志洲的頭兒那樣混成老大。
陸則記得那人叫章有,其實這名字聽起來也讓人渾身不舒服,感覺像是少了半截。章有章有,到底有什麼呢?
陸則沒琢磨太久,因為他要和閻醫生去對面的體育館游泳。閻醫生還約了剛好換班的門衛大叔。他和很多同行合不來,倒是和自稱年輕時橫渡大江大河的門衛有幾分交情。按門衛大叔的說法,他們算是“泳友”。
陸則的游泳水平只能算一般,好在他身體素質強,什麼運動都玩得像模像樣,下水之後看著也很像那麼一回事。
門衛大叔看了一會兒,轉頭和還在熱身的閻醫生說:“花架子。” 閻醫生聞言瞧了瞧陸則,贊同他的看法。
門衛大叔朝閻醫生下戰書:“ 難得你來首都一趟, 我們來比一場。”閻醫生沒反對,有始有終地完成一套熱身動作後和門衛大叔轉到深水區的賽道,齊齊躍入水中。
陸則遊到岸邊看兩人較勁。不得不說,和兩個老將比起來他的水平確實差了不少,難怪他們不帶他玩。
周圍有不少人被這兩人的“友誼賽”吸引,或駐足岸上,或直接泡在泳池裡當觀眾,看到他們來回游了兩輪,閻醫生勝出,不少人熱烈地
 

鼓起掌來。
門衛大叔喘著氣,搖頭說:“老了啊,不服老不行。”
閻醫生不這麼覺得。哪怕工作再忙,他也堅持鍛煉,為的就是能“站崗”更久。
閻醫生說:“五十出頭算什麼老,我們有位老前輩八十多歲還每天上手術臺。五十歲,人生的路才走了一半,以後的日子還長得很。”
門衛大叔哈哈一笑:“你說得對,才五十出頭,算不得老。” 三個人在泳池裡遊夠了,換回衣褲回研究所。
回去的路上,門衛大叔和陸則說起他和老閻的緣分:“當年我第一次參加橫渡黃河活動,遊了一半路程,腿抽筋了,差點兒出事,丟人啊, 太丟人了!那會兒老閻正好也在,是他救了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陸則還是頭一回聽說這段往事:“原來您和老師認識這麼多年了。” 門衛大叔笑了:“那當然,算算都快三十年了。雖然不常見面,但
只要我們見著了,就還和老朋友一樣,一點兒都沒變。” 三個人邊說邊走,不知不覺已經到了研究所大門前。
門衛大叔要去拿東西,和陸則兩人揮揮手往門衛室裡走去。
陸則正要跟著閻醫生回宿舍,就聽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我說怎麼那麼眼熟,原來是表弟啊?你現在是越混越回去了,和個門衛都能談笑風生啦!”
陸則停下腳步,看向站在路燈下的青年,頓了頓,對閻醫生說: “老師,您先回去吧。”
閻醫生看了眼那個年紀比陸則大不到哪裡去的青年,再瞅了瞅對方的小胳膊小細腿,一下子判斷出對方肯定不是陸則的對手。他沒說什麼,點了點頭走了。
陸則站在原地。他認識這青年,這是他舅舅的兒子、他母親徐淑珍的外甥,叫徐明輝。
徐明輝從路燈下走向陸則,臉上掛著居高臨下的表情,輕蔑地打量
 

著他。
陸則也打量了徐明輝幾眼,客觀地評價:“腳步虛浮,眼圈浮腫, 目光無神,再縱情聲色下去,你的身體可能要垮了。”
徐明輝的目光一下子變得陰鷙起來。
他一直討厭陸則,小時候是因為陸則一直是“別人家的孩子”,哪怕姑姑和陸則他爸離婚了,這傢伙依然陰魂不散,總是能以各種方式碾壓他。到了近幾年,他對陸則的厭惡就更深了。沒別的原因,他的未婚妻特別喜歡陸則,她不僅對他百般挑剔,還整天說他這裡不如陸則,那裡也不如陸則。別的他都能忍,這個真的不能忍!雖然他也沒多喜歡這個未婚妻,可不喜歡不代表他喜歡天天被拿來作比較!
徐明輝冷哼道:“你這時候來首都,是想去爺爺的壽宴嗎?我告訴你,門兒都沒有,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踏進我們徐家半步。沒有你們父子,姑姑會比現在幸福一百倍!”
聽青年提到徐淑珍,陸則神色淡漠,腦海裡卻回想起許多年前的那個秋天。父母要離婚,按照父母的經濟情況和父親工作的特殊性,他本來應該跟著母親,但徐家人找上了門。
世道對女人不公平,帶著孩子的男人再娶容易,帶著孩子的女人再嫁太難,很難找到好的再婚對象,所以徐家不希望他成為母親的拖累。那時陸則年紀雖然小,卻也感受得到徐家人對他的不喜和不歡迎。
他也希望母親能真正幸福快樂,所以跟了父親,一直和父親輾轉各地。
他到過沙漠,去過大海,穿越過叢林。他在人潮熙攘的城市裡停留過,也在許多人跡罕至的地方停留過。然而他沒後悔過自己的選擇,能在過去十幾年間見識這個世界各種各樣的面貌,結識各種各樣的師長與朋友,對他而言是一種非常難得且非常難忘的經歷。並非所有人都能有這樣的機會。
得知母親再婚,嫁給一個門當戶對、對她很好的男人,陸則替她高
 

興。只是他還真沒想過再攀徐家這門親戚。
“我跟著老師來跟個項目。”陸則看了徐明輝一眼,實話實說, “我不知道你爺爺什麼時候過生日。”他記性雖然不錯,但也不會特意去記不相關的人的生日。徐家不喜歡他父親、不喜歡他,覺得母親和父親的婚姻是錯誤,他的出生更是錯誤,那他也沒必要往他們那邊湊。
想了想,陸則又非常禮貌地補了一句:“雖然不知道到底是哪天, 但還是祝他老人家身體康健。”
徐明輝感覺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他瞪了陸則一眼,恨恨地走到停在路邊的豪車旁邊上了車,緊接著又重重地帶上車門,狠踩油門呼嘯而去。要是陸則巴巴地貼上來,他肯定瞧不起陸則;可陸則一副沒把他們徐家當回事的態度,他又覺得渾身不得勁。
陸則憑什麼啊?就因為他比旁人聰明一點兒,就不把他們徐家看在眼裡了嗎?聰明有什麼用?那麼多名校畢業生、海歸留學生,還不是上趕著來給徐氏企業打工!徐明輝越想越氣,上立交橋後拐了個彎,轉往老宅的方向。
徐老爺子壽辰將近,老宅倒是熱鬧,不斷有人回來給徐老爺子慶生。徐明輝把車開進車庫,徑直去尋徐老爺子。
入夜了,徐老爺子正閑坐著逗鳥。見徐明輝氣咻咻地進來,徐老爺子問:“這麼晚了,你過來做什麼?”
徐明輝說:“爺爺,你猜我今天見著了誰?”
徐老爺子懶得猜,徐明輝只能自己揭開謎底:“我見著陸則了!” 他添油加醋地告陸則的黑狀,“那傢伙來都來了,竟沒想過來給您賀壽,甚至都不知道您的壽辰是什麼時候!”
“那又怎麼樣?” 徐明輝語塞。
徐老爺子說:“你有這閒工夫,明天一早去探望一下你褚爺爺,哄著他早點兒讓你把盈盈娶回來。”
 

提到未婚妻褚盈盈,徐明輝一下子蔫了。要不是有兩家的交情在, 他還真追不著褚盈盈這樣的未婚妻。他懷疑如果不是褚老爺子病重,褚盈盈可能已經找上門把這樁婚約給解除了,壓根不會給他半個眼神。
徐老爺子看到徐明輝那如喪考妣的模樣就來氣。他這些個孫子裡沒幾個是爭氣的,但凡他們有點兒出息,他哪裡會在意他們聯不聯姻?
至於陸則這個外孫,雖然可惜,但他當年放棄了就是放棄了,沒有反悔的餘地。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在意?再說了,陸則學醫,頂破了天也不過是個厲害點兒的醫生,未來一眼就能看到頭,值得在意嗎?
徐老爺打發走孫子,把手背在身後,歎著氣看著籠子裡那只黑不溜秋的鳥。和那鳥對視片刻,徐老爺子終究還是剝了個瓜子喂過去:“鷯哥啊鷯哥,你在籠子裡,誰又不是在籠子裡?你不自在,誰又真正是自在的?”
籠中鳥,世間人,誰都別想逃。

與此同時,陸則接到了來自褚盈盈的電話。
褚盈盈比他大三歲,學服裝設計的,剛從國外讀完書回來,正著手創立自己的服裝品牌。
陸則和裴舒窈出國比賽時,褚盈盈是當地派來的接引師姐,他們三個人之間還算熟悉。
褚盈盈說:“你這小子來首都也不和姐姐說一聲,要不是窈窈跟我提了一句,我都不曉得。”
“在跟項目。”
褚盈盈呵了一聲,繼續譴責:“你不是還和窈窈去聽講座?全世界都知道了,你沒法抵賴。”
雖然她又要忙創業又要關心老爺子的病情,但看個視頻的時間還是有的。說來也奇怪,那麼多人削尖了腦袋往她跟前湊,她都沒興趣看一眼,陸則和裴舒窈這兩個從來沒主動聯繫過她的小孩兒卻總能讓她惦記
 

著。大概是優秀又好看的人總是會獲得優待吧。
褚盈盈說:“算了,知道你不愛玩不愛熱鬧,我也不為難你。我爺爺病了,你過來看看他?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我爺爺可是抱過你的,照片我這兒還有呢!”
陸則記性好,對這事還有點兒印象,記得褚老爺子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他答應得乾脆:“行,我明晚過去?”
褚盈盈說:“老宅那邊地鐵到不了,也不好打車,明晚七點我去接你。”
第二天,陸則依然勤勤懇懇地打雜,只是在和侯志洲對接時出了點兒狀況。侯志洲說章有要和他當面聊聊。
侯志洲的原話是這樣的:“老大可能覺得我轉達得不夠精准,光看紙上的內容又太籠統了,所以想直接和你對接。唉,老大肯定是嫌棄我了,誰叫我腦子跟不上。”
陸則只能體貼地寬慰他:“別難過,腦子是天生的。”
侯志洲還能說什麼?他把陸則帶到章有面前,傷心地找地方哭去了。陸則還是第一次見到章有。章有的作息時間比較亂,有時幾乎是晝
伏夜出。從陸則接觸到的幾個自動化系統研發團隊成員來看,他們的生活習慣或多或少有那麼一點兒不健康。
章有比陸則想像中要年輕許多,身上有濃濃的煙味。感受到章有身上透出的“別和我閒聊,直接說正事”的閒人勿近氣息,陸則沒廢話, 直接把閻醫生一天實操下來提出的改進意見轉達給章有。
章有也有些意外于陸則的年輕,本以為能跟這種大項目的至少人得是個研究生,可陸則看起來明顯才二十左右。不過陸則夠爽快,不像侯志洲那麼多話,章有也樂得和他交流。
兩個人針對閻醫生的提議談完各自的想法,才發現已經是飯點。陸則客氣地問章有:“要去食堂吃飯嗎?”
章有點頭。
 

兩個人去了食堂,其他人還好,自動化研發團隊的成員們都目瞪口呆。老大什麼時候自己來食堂了?平時老大都是睡覺睡到自然醒,三餐由同寢的人捎回去,從來不勞動自己的雙腿。
陸則沒留意別人驚詫的目光,和章有一起解決完晚飯,各自散去。閻醫生本來晚上喊他一起去游泳,但今晚陸則和褚盈盈有約,陸則
也就沒去。他準時在路邊等著褚盈盈。
褚盈盈也很準時。她今年也才二十三歲,衣著打扮卻比陸則要成熟許多,搭配上她火紅的跑車,看起來像一朵烈焰中的玫瑰。她倚在車上朝陸則笑:“你就這麼兩手空空地去?”
陸則說:“你一會兒拐個彎,載我去一個地方。”他給褚盈盈發了個定位。
褚盈盈好奇陸則準備帶什麼登門,點開定位跟著導航走,很快來到一處其貌不揚的四合院前。
陸則讓褚盈盈在門口等一會兒,自己下了車,走進四合院。不到兩分鐘,陸則走出來,手裡多了盆花,看起來是某個品種的蘭花,可以看見隱隱的花苞。
褚盈盈從小就不懂花,不怎麼喜歡花,也認不清花的品種,尤其是蘭花——就這麼幾片綠葉子,誰能看出它到底是什麼玩意哦?和褚盈盈正好相反,褚老爺子特別愛蘭花,家裡有專門的花房養著各種品種的蘭花,前兩年還曾培育出一盆拿過獎的稀有品種!
褚盈盈勉強認出這是蘭花,打趣道:“沒想到你還打聽了我爺爺的喜好啊。”
陸則一臉平靜地說:“小時候我還去過你們家花房玩。”他記得小時候去褚家,褚家花房裡全是蘭花,褚老爺子還教過他們認蘭花。昨天褚盈盈讓他去看褚老爺子,他提前和熟人要了一盆蘭花。
褚盈盈本來只是逗一逗陸則,沒想到陸則還真記得小時候的事。
陸則離開首都時也才五六歲吧,到他們家玩是更早以前的事了,這
 

記性未免太好了。
褚盈盈歎著氣說:“比不了,比不了。”有時候認識的人越多、見識越廣,越能明白自己其實屬�“平庸的大多數”。好在有那麼多人作陪,陸則倒也不至於心理不平衡。
褚盈盈穩穩地把車開回褚家老宅。
相比往年的熱鬧,褚家老宅現在寂靜了許多,一來是老人家病了需要好好休養;二來則是現在有話語權的褚家當家人早搬了出去。
褚盈盈停好車,領著陸則去見褚老爺子。還沒往裡走,迎面就撞上褚家三叔。
褚家三叔看到褚盈盈身邊的陸則,再看看陸則手上捧著的蘭花,譏笑道:“盈盈啊,這是你朋友?他抱著的蘭花是什麼名貴品種,說出來讓三叔開開眼?”
褚盈盈冷下臉。老爺子一病, 什麼妖魔鬼怪都現形了。她冷笑道:“和您沒有關係。”別以為她不知道,就是她這好三叔極力促成她和徐明輝的婚事。要不是怕刺激到爺爺,她昨晚就直接把徐明輝掃地出門了!
褚家三叔冷嗤一聲。褚盈盈就一個小丫頭片子,要不了多久就會嫁人,他壓根沒將她放在心上。倒是旁邊這年輕人看起來有點兒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褚盈盈沒理會褚家三叔的探究。聽人說褚老爺子醒著,精神似乎挺不錯,褚盈盈稍稍安心,領著陸則往裡走。
陸則走進褚老爺子的臥房,入鼻就是一股藥味,最近褚老爺子似乎是在用中藥進行調理,陸則能從屋裡的味道分辨出好幾種藥材。
床上半臥著一位年過七旬的老人,他已經非常瘦弱,再也瞧不出陸則記憶中的富態模樣。
褚盈盈鼻子有些酸,但還是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歡快一些: “爺爺,我帶陸則來看你了!”
 

陸則上前喊人:“褚爺爺。”
褚老爺子精神確實挺不錯,拍拍床沿,示意褚盈盈和陸則坐下說話。瞧清楚陸則的劍眉星目,褚老爺子很是感慨地說:“是小則啊,你小時候我可還抱過你。”
陸則認真地說:“我記得。”他把抱著的花放到旁邊的空桌上, “這是我給您帶的花。小時候您帶我去您的花房裡玩,裡面有很多蘭花,我想您應該愛蘭。”
褚老爺子不太相信陸則的說法,當年陸則才那麼大,能記得這麼清楚才怪,肯定是他孫女提點的。他看了看自己最疼愛的孫女,又看了看陸則,不得不承認,光是看臉的話,陸則確實遠勝於昨天來探病的徐明輝。
可是有些東西光看臉也不行啊,這麼明顯的偏幫更是不應該。
褚老爺子正琢磨著,目光突然凝注于那盆蘭花根部的小花苞上,難以置信地睜大眼。
褚盈盈一直關注著褚老爺子的神色,見褚老爺子臉色不對,立刻問:“爺爺,你怎麼了?”
褚老爺子嘴唇抖了抖,半天沒說出話來。等他按捺住翻騰的情緒, 才激動地問陸則:“這是‘秋歸’?會開花的‘秋歸’?”
蘭花品種繁多,一年四季都有可能開花,可“秋歸”不一樣,“秋歸”開花的記錄還是在民國時期。傳說當時有位養花能人找到一株“秋歸”,當年它就開花了,花香清絕,花姿秀麗,當地名人齊聚一堂,寫了無數錦繡詩文,把它誇得天上有,地上無。可惜這株“秋歸”後來絕跡了。這大概就是張居正所說的“夫幽蘭之生空穀,非曆遐絕景者,莫得而采之”。
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越是找不到“ 秋歸”, 愛蘭的人越是對它思之如狂,每次蘭花展會但凡出現疑似“秋歸”的蘭花都被人抬出高價。
 

褚老爺子愛了大半輩子蘭花,早在心裡描摹過無數次“秋歸”的模樣,看到眼前這盆蘭花後,十分確定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秋歸”。
也許是因為太過驚喜,褚老爺子居然兩眼發光地下了病床,伸手小心地撫摸著“秋歸”的葉子。觸碰到那綠瑩瑩的枝葉,褚老爺子的眼眶居然不爭氣地濕潤了:“活的,活的!這是活的‘秋歸’,今年就能開花的‘秋歸’!”
不知什麼時候跑出來的葉老頭兒湊到“秋歸”彎彎的翠綠葉片上頭,仰起頭觀察著褚老爺子的臉色。然後,葉老頭兒轉頭對陸則說: “你倒是誤打誤撞,救了這老頭兒一命。”
對有些病人來說,只要他們自己在精神上撐過來了,剩下身體上的病多半也能治好。
褚老爺子情緒波動太大,褚盈盈不放心,讓人把醫生請過來給褚老爺子看看。陸則雖然是個現成的醫學生,但還是太年輕了,哪怕褚盈盈喜歡他,也不敢讓他給褚老爺子診病。
褚盈盈叫完人,才向陸則解釋:“江老先生不太喜歡別人接手他的病人。”
陸則聽到“江老先生”,眉頭跳了一下,想到了上飛機時遇到的江老。會這麼巧嗎?他問:“你說的那位江老先生住在這裡?”
褚盈盈說:“對,前幾天剛到。啊,我想起來了,江老先生也是你們那邊的人,你們可能認識。”
陸則說:“如果是江老師的話,見過幾次,沒機會請教。”
葉老頭兒在陸則肩上冷哼道:“有我在你都不請教,請教誰去?” 陸則沒回應葉老頭兒的不滿。醫學是不斷發展的,古人累積下來的智慧結晶很重要,後人的繼承與發展也很重要。這一點葉老頭兒其實也很清楚,所以才經常抓住機會觀摩學習。
江老確實是陸則所想的那一位,他這幾天都住在褚家老宅裡。聽人說褚老爺子情況有變,江老立刻拿起藥箱過來。
 

見到陸則,江老動作一緩。
陸則主動喊道:“江老師。”不管是什麼前輩,先喊老師總沒錯。江老朝他輕輕頷首。
褚盈盈把褚老爺子剛才下床看蘭花的事告訴了江老。
江老轉向被褚盈盈扶回床上的褚老爺子,面上難得露出了訝異之色。他坐到床前給褚老爺子看診,先看脈象,再看五官和氣色,心中更加驚異。
江老問:“感覺怎麼樣?”
褚老爺子覺得孫女有點兒大驚小怪了,江老給他調理了幾天,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快。剛才下床走了一遭,他更是覺得渾身的病都好了!
褚老爺子說:“我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這麼好過。”
江老說:“是好事。”本來褚老爺子的情況非常棘手,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治好對方,頂多只能保證吊住褚老爺子的命。
現在褚老爺子的情況卻大不相同了,如果說原來是“淤塞”,現在卻是“通達”。他在褚家待了這麼多天,找的其實就是一個讓“淤塞” 變“通達”的契機。若是普通人還好,褚老爺子這種什麼風風雨雨都見過,身居高位、兒女俱全的人,還真難找到適合的刺激。
江老看了陸則一眼,說道:“我換一個藥方,明天開始喝,喝上十劑就能行走如常了。”
褚老爺子喜出望外。人越老越怕死,他也不例外,要是能好好活著,誰不想多活幾年?今年病倒之後,他能明顯感覺出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一天不如一天。
褚老爺子也焦急、難受,可生老病死是誰都無法避免的事。家財萬貫又如何,病來了人還不是說倒就倒!直到他們請動江老出山,褚老爺子的心才稍稍安定下來。
褚老爺子高興地說:“謝謝江老哥了。”要不是身體實在撐不下去
 

了,他也不會豁出臉讓人把年紀比自己還大一歲的江老請出山,讓江老一把年紀長途奔波。
江老說:“沒什麼,我也只能給你調理調理。”他看向陸則帶來的那株蘭花,“你得謝謝它。”
褚老爺子看向被他挪到床邊的“秋歸”,雖然一開始的激動已經過去,但每看“秋歸”一眼,還是覺得十分歡喜。
褚老爺子白白收下晚輩這麼貴重的禮物,臉有點兒熱,可要他把“秋歸”還給陸則,他又捨不得。
琢磨完江老的話,褚老爺子也明白過來,自己的病好了可能真的和這盆蘭花有關。人到了他這個年紀,有時候撐不過來就沒了,撐過來了可能還可以多活幾年。
褚老爺子這才有心思問陸則“秋歸”的來歷:“小則,你這盆‘秋歸’哪裡來的?”
陸則說:“我有個朋友喜歡養花養草,每年都會進深山老林找些野花野草來培育,這可能是他在山裡找到的,我也不知道它叫什麼。”那人脾氣挺古怪,花草養了一堆,從不拿去賣,也不拿去參展,任由它們在自家庭院裡開開落落。
當年陸則是在人跡罕至的山林裡遇到那人的。他們是由直升機直接送到目的地的,也不知那人怎麼一個人走那麼遠。那人被蛇咬傷了,意外地被他們救下。那會兒陸則算是好奇心最旺盛的時期,對這種特立獨行的人特別感興趣,時常湊上去看看對方怎麼搗鼓花草,一來二去兩人也就有了交情。
這次他想要一盆蘭花,對方就準備好這盆“秋歸”讓他自己過去拿。陸則看褚老爺子見到“秋歸”時的反應,大致猜出這可能是某種十
分珍稀的蘭花品種。
這盆蘭花具體珍稀到什麼程度,陸則一個門外漢實在不瞭解。
他說:“花送有緣人,既然您能認出它,它以後就由您照料了。”
 

褚老爺子說:“那我就不要臉一次,收了你這份厚禮。”他慈祥地看著陸則道,“以後小則你有什麼事只管來找我,只要是我老頭子能做到的,你儘管開口就是。”
就算陸則開口要娶他的孫女,也不是不行。喀,他不是覺得孫女不如一盆“秋歸”,而是覺得這個小夥子正直又大方,人品好,長得帥, 還很聰明,這樣的好孩子外面打著燈籠都找不到。
陸則說:“您安心養好身體就好。”他對褚老爺子的好印象不僅源自小時候的記憶,還有這位老人做過很多值得敬佩的事。哪怕英雄遲暮在所難免,他也希望病痛能遠離他們。
人看過了,時間也不早了,褚盈盈又親自送陸則回研究所。
一直到車停在研究所門口,向來驕傲張揚的褚盈盈才坐在駕駛座上默默地流下淚來。她的父母一直很忙,小時候她是在爺爺家長大的。爺爺雖然也有工作,每天卻不忘陪她玩、教她下棋、教她書法,她算是爺爺手把手帶大的。
這段時間她一直精神緊繃,生怕自己的擔心和難過影響爺爺。現在爺爺的身體有轉機了,她也終於可以好好哭一場了。
陸則本來已經解開安全帶要下車,見褚盈盈哭得傷心,想了想,抽了兩張紙巾遞了過去。褚盈盈看向陸則,發現眼淚模糊了視線,又笑了起來:“謝謝。”
人在走投無路時難免會病急亂投醫。陸則從小到大運氣都不錯,遇到什麼危險都能逢凶化吉。褚盈盈邀請陸則去看老爺子,其實還懷著點兒迷信的想法,想看看陸則能不能給老爺子帶來一點兒好運。她沒想到陸則只是帶去了一盆蘭花,老爺子的病就有轉機了!
褚盈盈知道自己又哭又笑看起來肯定很奇怪。她擦掉眼淚,對陸則說:“你回去吧,我哭完也回去睡覺了。”
陸則見褚盈盈情緒還算穩定,點了點頭,沒再多留,打開車門下了車。
 

他剛朝研究所大門走了兩步,迎面遇到出來買東西的侯志洲。
侯志洲看看坐在豪華跑車上哭的褚盈盈,再看看神態自然的陸則, 憋了半路,等離得足夠遠了才忍不住問陸則:“小陸啊,那是你的女朋友嗎?”
陸則搖頭:“一個朋友。”
侯志洲莫名想到前幾天那個鬼畜視頻裡的另一個主角,性別為女、長得超級好看的那個,瞬間腦補了一段恩怨情仇。小陸那麼優秀,那麼出色,那麼俊秀帥氣惹人愛,偏偏只有一個!晚到的人能怎麼辦?來得晚了的人只能哭!可惜哭這招對小陸根本不管用,看看小陸的臉色多麼平靜、多麼冷淡,壓根不為所動!
侯志洲的眼神滿是譴責。雖然優秀不是陸則的錯,但是他難道不能稍微收斂一下、低調一點兒,別讓女孩子們的芳心都往他身上砸嗎?他好歹給其他“單身狗”留條活路!
陸則總覺得侯志洲看向自己的目光怪怪的,真是一點兒都不想知道他到底在腦補什麼……
兩個人一起走回宿舍,陸則又看到連廊上亮著一點兒紅光。
侯志洲也注意到了,說道:“老大睡醒了,我們老大每天睡醒都會在那兒抽煙。”
陸則說:“難怪每晚鍛煉完回來總能看到他。”這人作息時間紊亂,抽煙成癮,生活習慣真是怎麼糟糕怎麼來。
侯志洲像是看懂了陸則的想法一樣,搖著頭感慨:“要我說,其實你這樣的才是異端,現在的年輕人有幾個不熬夜的?每天早睡早起、堅持鍛煉,是遊戲不好玩呢,還是不好看呢?”
陸則解釋道:“閻老師說,身體好才能在手術臺前多站幾年。”
侯志洲說:“ 聽說有時候一場手術好幾個小時, 確實需要好體力。”他好奇地問,“你跟過手術了吧?你跟過的最長的手術是多長時間?”
 

陸則略一思索,報了個數:“十六個小時。” 侯志洲咋舌:“你們不用吃飯的嗎?”
陸則說:“手術臺上,爭分奪秒。”有的手術是精細活,一點兒都不能分神,更別提中途暫停手術去吃飯了。
侯志洲說:“真佩服你們,我肯定撐不下來。”
兩個人回到宿舍,侯志洲又問陸則要不要吃泡面,他剛才出去買了一堆火腿,準備每種都試一試,看看哪個是最好的泡面搭檔。
陸則依然婉拒了他的熱情邀請,準備洗個澡,看看書好睡覺。
研究所的日子按部就班地過著,雖然閻醫生和其他專家偶爾會起爭執,但都是因為學術意見不同而已,也不是針對誰。
轉眼小半個月過去了,徐老爺子的壽辰到了。
令許多人吃驚的是,病了好幾個月,早傳出風聲說可能不行了的褚家老爺子,居然出現在這場壽宴上!

徐家人一開始得知褚老爺子要來,一陣人仰馬翻。
徐家這一代沒出什麼有能耐的接班人,褚家不一樣,褚家有出息的後輩多得是。遠的不說,光是褚盈盈的父親就前途不可限量,只有一個褚家老三比較混帳。
這是褚老爺子病癒後第一次公開露面,給足了徐家面子。不過,褚老爺子和徐老爺子關起門來談了許久,談完之後徐明輝和褚盈盈的婚約徹底吹了。婚約雖然是他們早前議定的,可現在都什麼年代了,沒有逼著後輩聯姻的道理。要是他們自己願意,那是皆大歡喜,他們不願意的話,何必勉強?小心最後兩家結親變成結仇!
解決了婚約的事,褚老爺子領著孫女回家。身體好起來了,孫女不樂意的婚事也解決了,褚老爺子心滿意足地天天泡在花房,專心伺候陸則送的那盆“秋歸”。
相比褚老爺子的悠閒自在,有人對解除婚約的事反應激烈。
 

褚家老三和徐明輝這兩個隔代紈絝起了內訌,一個說對方沒本事, 一個說對方靠不住,罵著罵著還動起手來。說起來他們也夠背的,剛好趕上有人到夜場抽查,聽到動靜破門而入,當場把他們給逮了,順便把他們叫的幾個嫩模一起帶走了。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更慘的是也不知哪個認識的人那麼損,不上前幫忙不說,還樂顛顛地把逮捕現場給拍了下來。這下好了,“褚家老三、徐家孫子嫖娼被抓”的照片很快傳開了,還是不加馬賽克、給人臉特寫的那種。
這些事陸則還是在完成日常社交任務時才知道的。
因為褚盈盈發了條朋友圈,主要內容是她的閨密團給她發紅包慶祝的截圖,紅包上寫著碩大的“恭喜親愛的遠離渣男”。九個大紅包,硬生生地湊滿了一個九宮格。
陸則給褚盈盈點了贊。
褚盈盈很快找了過來,和陸則分享徐明輝和褚家老三“被抓”的喜訊。有什麼比兩個自己討厭的人倒黴更值得高興的事?她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那天見他奚落你,我就覺得他要倒黴了。”
陸則聽得一頭霧水。
褚盈盈說:“ 當年你和窈窈出國比賽, 不是有幾個人跑來挑釁你嗎?”
陸則回憶了一下,才說:“好像有。”他不愛和人起衝突,可也擋不住有些種族歧視的人上趕著跑到他面前放狠話。
褚盈盈說:“你是不知道,比賽結束後他們不是爸媽涉嫌貪污被抓,就是平地摔跤崴了腳要休學。還有一個更誇張,喝水嗆到被送醫院,去了黑醫院,白白出了十幾萬檢查費。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喝水嗆到要花十幾萬的!”
陸則沉默了。這些事他都不知道,對方找上門時也沒自我介紹,手下敗將那麼多,他又不會特意去記。
 

褚盈盈說:“不過沒想到徐明輝也跟著倒黴了,徐明輝好像沒找過你吧?”
陸則據實以告:“不,前兩天找過。”
看來她得叮囑親朋好友千萬別和陸則過不去。
陸則還不知道自己被褚盈盈列入“這人不能惹”的行列。
第二天研究所出了點兒小意外,有個和陸則一起打雜的研究生中午休息時跑去喂實驗犬,結果被咬了一口。
既然是還在試驗階段的手術機器人,自然不可能拿來對真人動刀, 用的基本是繁育基地專門培養的實驗動物。研究生去醫院打疫苗,那條實驗犬也用不了了,被送回了繁育基地。
陸則倒是因此多了動手的機會。
半個月忙活下來,專家們都上手操作了,其中不乏閻醫生這種工作在醫療一線、平時已經和進口手術機器人打過交道的老手,優點、缺點基本摸清了,陸則這些打雜的也陸續被安排上去實操。
本來以陸則的資歷明顯是最底層的,其他人全輪完才能輪到他。現在臨時缺了一個人,閻醫生自然第一時間把陸則加了進去。
陸則操作一下午,一開始很多人對老閻的加塞行為不滿,圍過來看陸則操作。等他們看了一場之後,所有人又默默地散去。
這水平,他們的學生比不了啊。
當晚閻醫生又帶陸則去對面的體育館游泳。他們游了兩圈,閻醫生對陸則說:“過兩天我要回去了,你自己留在這裡,接著跟這個項目沒問題吧?”
陸則說:“沒問題。”
閻醫生是個工作狂,一天不上手術臺不舒服。他出省這段時間,已經有許多人排隊等著他了!
閻醫生說:“好好跟,結題論文你自己看著寫。” 陸則點頭。
 

閻醫生轉身潛入水裡遊出一段才重新鑽出水面,靈活地往泳池對面遊去。
回去的路上,陸則接受了閻醫生給他的游泳卡,兩張游泳卡還可以遊二三十次。
閻醫生嚴肅地叮囑:“不要仗著自己年輕就不注意身體,再忙也要堅持鍛煉。”
陸則認真地把卡收好。
他們回到研究所,陸則又遠遠地看到章有在連廊上抽煙。
這人年紀輕輕,看起來卻心事重重,也不知有什麼難處。疑問在陸則的心頭一閃而逝,他推門走進宿舍,難得沒看到侯志洲在屋裡吃泡面打遊戲,而是在發呆。
陸則問:“你怎麼了?”
侯志洲恍然回神,勉強和陸則打招呼:“小陸你回來了?” 陸則點頭,還是奇怪侯志洲到底怎麼了。
對上陸則疑惑的目光,侯志洲唉聲歎氣道:“我跟你說,今天我太慘了,出去相親,本來聊得好好的,兩個人都挺滿意,晚上約好一起雙排,結果上線一看,她發現我就是上次掛機害她掉段的元兇!那妹子說了句‘好啊,沒想到是你’,就把我拉黑了。唉,世界真是太小了。”
侯志洲一臉愁苦:“我也不是故意的啊,老大半夜緊急召喚,我有什麼辦法?”
陸則只能說:“說明你們沒有緣分。”
陸則安慰完侯志洲回到房間,發現自己有個新的好友申請,居然是來自章有的。章有一看就不是愛發朋友圈的人,加了也不會增加日常任務的負擔,他點了接受。
兩個人加了好友之後誰都沒說話,陸則也不在意,放下手機按時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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