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你而生(全2冊)（簡體書）

＊冰山美人+掛科狂魔+隱藏的數學天才=鹽山小姐
＊街舞少年+情話王子+百變的馬甲達人=淚痣先生
＊我沒有喜歡的類型，我只喜歡你。
＊《陪你到世界之巔》原著作者南野琳兒繼《電競戀人》《絕佳拍檔》後譜寫人工智能領域科研俠侶的蘇撩愛情。
＊萬千讀者翹首以待的學神級男神追妻範本，一手理想，一手愛情。

多年前，她是站在巔峰的奧數冠軍，他是引燃全場的街舞少年。
命運的邂逅，讓她將他眼角的淚痣深刻在心底。
多年後，謝妍姍連續掛科後被下退學警告書，從天之驕子跌落為泥地裡的塵埃。
她以柯昱為原型，在網絡上連載自己和“淚痣先生”的戀愛日常，成為微博大號。
一場聚會，謝妍姍與柯昱再次重逢，他卻與她形同陌路。
陰差陽錯間，好友將柯昱的照片發送至謝妍姍的微博，轟動全網。
柯昱將謝妍姍壓至角落，用手機輕拍她的臉：“隔著個屏幕騙人好玩嗎？”
在與柯昱的不斷交鋒中，謝妍姍發現，他整個人都與記憶中的完全不同。
她以為他家道中落，生活不易。他卻轉身成為了教授口中人工智能實驗室裡的王牌。
謝妍姍的信心曾被摔成粉碎，但她因為與柯昱的一個賭約，死寂的眼瞳裡燃起火光。
那些年少時被埋葬掉的憧憬和夢想，現在被她重新拾起，再次光芒萬丈。
而柯昱塵封心底的往事，也終於等來了撥雲見日那一天。

南野琳兒

畢業於上海交通大學，矽谷工程師，寫文低產但自得其樂，立志做個會講故事的技術宅。
已出版《電競戀人》《絕佳拍檔》，均簽約影視
由《電競戀人》改編的影視劇《陪你到世界之巔》已經播出，提名第30屆中國電視金鷹獎優秀電視劇，榮獲2019金骨朵年度十大精品劇集，微博十大人氣劇集。

盼星星盼月亮，終於又等到琳兒的新書啦。這次她給我們帶來的是一段熱血勵志的甜蜜校園熱戀，聚焦人工智能領域的雙學霸強強聯手，情節一波三折之余，不僅有心動指數滿點的戳心情話，更有久別重逢後的雙向治癒和成長。總之看完我們鹽山小姐和淚痣先生的故事，簡直想重回校園時代和那個學神級男神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向你而生》完美科普了那個看似遙遠的編程與數學世界，男女主人公作為該領域未來可期的領軍人物，他們在彼此的陪伴和鼓勵中歷經蛻變，在質疑和挫折中無畏向前，最終事業與愛情雙豐收，實現自己理想的同時也成就對方，不愧是人工智能領域的科研俠侶，讓我這個文科生都有了學編程的衝動。來自雙學霸的狗糧，不一樣的愛情配方，一樣的怦然心動。

——蘇畫弦，作家，代表作《天暗下來，你就是光》

一直都很喜歡小琳子的書。可能是因為從第一本讀到現在，她寫的每個故事都很有力量。季向空的勇往直前，夏樂葵的決不放棄，以及現在《向你而生》謝妍珊的堅韌逆襲。尤其是男女主久別重逢的愛情好撩，好甜，也好燃！
——顧浮生，資深內容策劃

她帶著上鎖的夢想，他帶著塵封的溫柔。這是兩個熄滅了光芒的人，在人生泥濘裡帶淚重逢，互相打亮的故事。看完就想感歎一句：苦澀灰暗的時候，他們遇見的是彼此，真是太好了。
——陸穎，讀者

關於天才。
墜落深淵，卻又再度崛起，靠一份信念，在陡峭的峽谷中開出向陽的花。這是謝妍姍。
關於夢想。
命運殘酷，嘗遍苦澀，靠一份執念，跨過荊棘之森，在路的盡頭尋得璀璨星河。這是柯昱。
關於愛情。
同樣的風塵僕僕，同樣的滿身狼狽，卻能微笑奔跑，將彼此用力擁抱。這是謝妍姍和柯昱。
故事有終點，一切苦難都會結束，可他們對彼此的情感，卻會在另一個平行時空繼續延續下去，以一種甜蜜又精彩的方式。
很幸運能成為見證他們夢想與愛情的人。
同時也期待賦予他們生命的琳老師，帶來下一個驚喜。
——小許，讀者

第一章

【1】
美國，舊金山。
週五晚上，山景區的一棟別墅內正在舉行派對。
主辦人為P大商學院二年級的學生顧齊，這次聚會邀請了P大各個學院的華人留學生。
派對採用自助餐的形式，除了主餐廳，一樓其他幾個客廳的桌子上也擺滿了大盤裝的菜肴、水果以及甜點。
主宅後院為戶外場，波光粼粼的游泳池邊安置了燒烤架和露天餐桌，再往左是考究的草坪、花壇和果樹，鵝卵石鋪出一條蜿蜒的小路，通向外形別致的小木屋。
來訪的學生們三五成群，手中拿著飲料和食物，找到適宜的地點，與話題相投的新朋舊友聊天。
會客廳旁相對僻靜的角落裡，工程學院的學生在此紮堆，人數不多，清一色的男生。
“你們看到最新的AI換臉技術了嗎？”
“就是那個給二十年前電視劇裡的人物換上現在當紅女明星的臉的視頻吧？”
“這類基於人工智能技術的實時視頻仿真軟件最近出來了不少，只要輸入一段有人物的錄像，就能通過算法進行臉部建模，然後套用模型生成逼真的人物形象。”
“對，GitHub（一個面向開源及私有軟件項目的託管平臺）上能找到開源工具。我在網上搜過教程，上手難度還行，不過如果想做精度很高的視頻，需要算力極大的GPU（圖形處理器）。”
其中有三四名學生沒參與討論，膝蓋上架著台手提電腦，爭分奪秒地調試程序。
他們這學期上了素有“新生噩夢”之稱的編程必修課——“工程101”。
一個戴眼鏡的男生邊敲鍵盤邊抱怨：“一星期要交四個程序，我們根本來不及啊。”
同伴跟著感慨：“這課特難，聽說去年考試有三分之一的人沒過呢。”
邊上的學長問：“那你們今天還來聚會？”
“眼鏡男”眉毛耷拉成“八”字，面色愁苦：“我已經兩個月沒和女生說過話了……”
同伴輕嗤：“結果還不是在這寫代碼？”
眾人齊齊歎氣。現在閑著的也笑不久，再玩一個小時都得回巢繼續寫作業。
不遠處傳來陣陣笑聲，他們聞聲望去，一群打扮入時的學生映入眼簾，男男女女混坐一起玩社交遊戲，氣氛歡樂融洽，和這邊宛如兩個世界。
“眼鏡男”悻悻地道：“文理學院的人真是開心，校區就在市中心，課程輕鬆，兩三天開一次派對，哪像我們，被關在鄉下。”
“不然怎麼說人家是養老院，我們是瘋人院呢？”
P大以商、法、工聞名全美，尤其是工程學院，幾乎所有專業都排名全國前十。
文理學院的情況則與工程學院的情況大相徑庭，師資不強，排名落後，還為了經費大規模擴招留學生，導致入學門檻不高，成為不少有錢人家的子弟混文憑的捷徑。
這不，最近就有人“翻船”了。
“眼鏡男”下巴沖一個方向抬了抬：“你們看到角落裡不說話的那個女生沒？她就是文理學院的謝妍姍，大一考試全部不及格，被學校下了紅牌警告，這學期再不及格就要退學。”
“這是近幾年華人留學生中的第一例吧？真給我們丟人。”
似是不甘這類不學無術的花瓶與自己同校，眾人的語氣愈加憤慨。
“她那個專業的課簡單得要命，文理學院塞錢就能進，智商正常點的都不至於混到被退學吧？”
“沒准她就是笨呢，看著就不像會讀書的樣子。”

主廳裡，DJ正在搖頭晃腦地打碟，音樂聲震耳欲聾，人群隨著節拍舞動，尖叫聲如海潮，一浪高過一浪。
壁爐邊的沙發區內，顧齊抬眼看向斜對面的謝妍姍：她安靜地坐在角落裡看手機，長睫毛低垂，濃密如扇；印花長裙勾勒出少女纖細的腰肢，裙擺下，少女的雙腿瑩白修長。
她就像一座精緻的冰雕，散發著令人不敢靠近的寒氣，與周遭格格不入。
其他文理學院的女生正興致勃勃地討論最新款的包和鞋，以及參加下周美食節活動的米其林餐廳、拉斯維加斯的音樂盛典、帕克城剛開的滑雪場。
她們故意與謝妍姍隔開幾個座位，將她視作空氣。
有幾位勇士試圖逗謝妍姍玩，手腳並用，動作浮誇地講有趣的段子，笑聲大得茶几都跟著震，可惜“謝冰山”卻沒有捧場的意思，表情毫無變化，目光始終沒從手機屏幕上移開。
接連碰壁後，男生們只能訕訕而歸。
旁邊的女生安慰道：“算啦，‘謝公主’就那副德行。”
另一人不屑地冷哼：“跩什麼跩，不就是家裡有錢嗎？成績差到要被退學，還好意思出來丟人現眼。”
女生拉拉她的衣角：“哎呀，也別難為人家嘛，‘謝公主’只是腦袋裡裝著一包稻草，接不了你們的話，怕開口暴露自己的無知。”
聽了這話，方才受挫的男生們心裡十分舒坦，他們交換了下目光，笑著連連點頭。
謝妍姍會成為風雲人物，是源於一件“貴圈真亂”的事。
謝妍姍的頭號追求者顧齊，顧氏集團的公子哥，平日裡揮金如土，禮物一箱箱地送，鮮花一車車地買，甚至開了一張高額副卡讓謝妍姍隨便刷，卻依舊被謝妍姍拒之門外。
另一邊，“名媛”梁螢苦追顧齊大半年，全校皆知。
顧小少爺軟磨硬泡謝妍姍三個月，硬是連句話都沒搭上。有天送花吃了閉門羹，顧少一怒之下，回頭就去約梁螢看電影，第二天早上，兩人一起從顧齊家出來。
兩人交往沒幾天，顧齊喝醉酒把自己追謝妍姍的事告訴了狐朋狗友，不料傳到梁螢耳裡，梁大小姐氣瘋了，大吵大鬧，顧齊嫌煩，就把她甩了，從此之後，梁螢對謝妍姍簡直恨之入骨。
總而言之，這條食物鏈，謝妍姍站在頂端。
身在異國他鄉，留學生之間的來往異常緊密，久而久之，華人留學圈裡的人都知道謝妍姍高傲如白天鵝，連曲項向天歌的雅興都沒有，更別提對凡人產生興趣，加上樑螢添油加醋傳播的種種流言，更令人堅信謝妍姍除了成績差，還有一身毛病，難以相處。
“我來晚了。”
一道尖細的聲音打斷了眾人的竊竊私語，話題中的另一位主角意外登場。
這次聚會顧齊是主辦人，所有人都以為之前與他鬧得不可開交的前女友梁螢不會出現，誰知她燙了一頭及腰的大波浪，化上濃妝欣然赴約，露背短裙搭配黑絲、高跟鞋，一路走來，風情萬種。
與她同行的帥哥高大挺拔，穿著漆黑的衛衣長褲，戴著銀色耳環，在昏暗的燈光下，全身帶著一股充滿壓迫感的氣場。
在沙發邊站定，梁螢自豪地向大家介紹：“柯昱，我男朋友。”
女生們發出一陣尖叫，帶著起哄的意味，更多的是豔羨。
男生們紛紛暗歎，顧齊靠好皮囊禍害了數不清的小姑娘，眼下這位比他更危險。
柯昱頷首，算是向眾人打了個招呼。
角落裡，兢兢業業當著“冰雕”的謝妍姍，此刻終於抬起頭。
她紅唇微動，雙瞳間閃過一絲訝異，轉瞬間便恢復平靜。
柯昱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他眼角有顆很淺的淚痣，五官英挺俊秀，令人過目不忘。
 “喲，”顧齊慵懶地將手搭在沙發靠背上，沖梁螢抬抬下巴，“你目標換得挺快。”
話音未落，大家都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論對象換得快，誰能比得上幾分鐘內掉轉槍頭的顧少爺？
梁螢給了他一個白眼，找到位置後，招呼柯昱挨著自己坐下。
旁邊的兩個女生迅速地圍住她：“螢螢，你這項鍊好漂亮！梵克雅寶的嗎？”
梁螢點頭，甜蜜地看向柯昱：“他送的。”
眾人不約而同地打量起柯昱身上的行頭，件件價格不菲，布料上乘，裁剪合宜，細節處藏著獨具一格的設計，奢侈卻低調。
這手筆，這氣質，沒准他比顧齊還有錢。
新歡舊愛同台演出的好戲太有吸引力，以至沒有人注意到梁螢側頭同柯昱說話時，謝妍姍藏在身後的右手緊緊地抓著衣服下擺，抓得骨節發白。
愣神間，顧齊遞來外套，關切地問她冷不冷。
謝妍姍搖頭，將外套輕輕地推回去。
梁螢見狀，抱著手臂冷哼：“倒貼不累嗎？人家都沒正眼瞧過你。”
顧齊隨意地將衣服放回原地，挑眉問：“你以前累嗎？”
她苦追他大半年，盡人皆知。
被戳中痛處，梁螢咬唇，雙目圓瞪，似要噴火。濃烈的硝煙味在空氣中彌漫。
旁邊的柯昱對此無動於衷，自顧自地翻看著菜單。
目光掃見只有謝妍姍旁邊的位子還空著，梁螢拔高語調，表情刻薄：“謝小姐不玩遊戲不跳舞也不聊天，是來這裡給人看冷臉的嗎？”
有梁螢打頭陣，其他早就看謝妍姍不爽的女生槍也擦得鋥亮，迫不及待地跟著開火。
“謝小姐，請問你是怎麼做到那麼簡單的題都能考個位數的？”
“我同學修你那門數學課，期末考試發高燒，閉著眼睛一通亂寫，也比你多了幾十分。”
“你平時算小費是不是要算很久？”一人從口袋中翻出張小票，“算算看，20%是多少？”
邊上的男生們都在笑。
另一人笑盈盈地問：“你別緊張，不懂我們教你呀，要不，咱們從十以下的算術題開始？”
謝妍姍沒回應，仿佛周身套了個罩子，將雜音統統屏蔽了。
往日狹路相逢，無論梁螢和她的同伴如何挑釁，謝妍姍始終無視。
熱拳頭擊在冰牆上，對方毫髮無損，自己卻疼得要命，梁螢越想越氣，仗著人多，愈加肆無忌憚：“誰請她來的？這不是故意掃我們的興嗎！”
其他人也開始跟著陰陽怪氣地搭腔。
有個好事者不怕死地說了句：“還能是誰請的呀？顧少爺唄。”
梁螢的臉色驀地黑了，她微眯起眼，像是在看著什麼髒東西：“你不是不喜歡顧齊嗎？那你來幹嗎？一邊裝聖女，一邊給機會，欲擒故縱玩得真好。”
謝妍姍不作聲，忽然用力踹了腳茶几，一隻飲料杯剛好擺在桌沿，被這動靜震翻，裡面的液體潑了梁螢一身。
梁螢從沙發上跳起來，怒不可遏：“你！”
“不好意思。”謝妍姍抬眼，話語中卻聽不出多少誠意，“坐久了，腿有點麻。”
“你故意的！”
見梁螢抄起身邊的奶油蛋糕沖上前，作勢要扔，謝妍姍果斷地起身抓住她的手臂，往反方向一推。
啪！
梁螢襲擊的方向被改變，把蛋糕狠狠地拍上了自己的臉。
一片驚呼聲中，謝妍姍淡定地坐下，拿起杯子優雅地喝了口飲料，好似剛才那一系列幹脆利落的“反殺”全是大家的幻覺。
先前打算看謝妍姍笑話的人沒等到期待中的劇目，倒是被梁螢這狼狽模樣驚得下巴差點落地。
梁螢愣怔片刻後回過神，全身的血管仿佛頃刻間全部炸開，她失聲尖叫，渾身發抖。
女生們忙不迭地幫她把臉上的蛋糕摘下來，找紙巾擦那一坨一坨和化妝品混在一起已經分不清到底是什麼顏色的奶油。派對女王梁螢何曾當眾丟過這麼大的臉？她憤怒得呼吸不順，眼底佈滿血絲，什麼形象什麼風度統統被她置於腦後，不將始作俑者按到沙發上痛揍一頓她誓不罷休！
“謝妍姍！！”
發狂的女生力氣驚人，幾個人攔都攔不住，梁螢衝破層層阻攔沖到謝妍姍跟前揚起胳膊。眼見謝妍姍無動於衷地待在原地，就要結實地挨上一巴掌，柯昱忽然起身，抓住梁螢的手腕。
梁螢拼命掙扎，可他力氣似乎很大，怎麼掙他都紋絲不動。
柯昱淡淡地瞥了謝妍姍一眼，輕而易舉地制住梁螢，帶她去洗手間清理。
全場瞬間靜默，大家齊刷刷地向四人致以注目禮。
顧齊坐到謝妍姍身旁，側首輕問：“你沒事吧？早知道不該叫她來的……”
謝妍姍搖頭，面無表情地看著柯昱和梁螢離開的背影，胸腔微微起伏。
她握在手中的飲料灑出來了一些，冰水浸濕袖口，有點難受。

柯昱和梁螢離開半天都沒有回來。
眾人七嘴八舌地猜測，兩人也許直接回家了。
“他們跟我們一起也沒什麼好玩的。”
“是啊，他們剛交往沒多久嘛，乾柴烈火，肯定想多過過二人世界。”
幾個男生交換了一下眼神，笑容中帶著點猥瑣。
“梁螢這次來，也就是為了誇耀一下自己的新歡。”
“要是我有柯昱這麼帥的男朋友，肯定也帶來啊！”
聚會恢復了最初的熱鬧，氣氛也越發融洽，幾小時之前還陌生的同學們開始互相交換社交賬號，約定下一次集體出遊的時間。
依舊形單影隻的謝妍姍忽然站起身，往“舞池”的方向走去。
顧齊想跟上，無奈被太多人纏住，走不開。
他看見她慢悠悠地在客廳裡晃了一圈，好像在尋找什麼，再一眨眼，已經消失在狂舞的人群中。
顧齊動作一頓，嘴角慢慢收緊。

洗手間外。
“是我不對，我沒告訴你實情，你生氣啦？”
梁螢花了好半天工夫重新補完妝，一改方才咄咄逼人的模樣，像個小女生般軟言軟語地沖柯昱撒嬌。
而她的男朋友似乎不為所動，聲音毫無溫度：“我們什麼時候走？”
梁螢嘟著嘴貼近：“你再陪我一會兒嘛。”
柯昱蹙眉，別過頭，緊繃的下頜勾勒出雕塑般完美的曲線，五官棱角分明，透著股不近異性的冷感。
注意到謝妍姍的靠近，兩人同時收聲，梁螢僵硬地擠出一個甜笑，含情脈脈地將腦袋歪向柯昱。
謝妍姍屏住呼吸，拖著逐漸變沉的步子，目不斜視地與他們擦肩而過。
她的背後，梁螢想挽上柯昱的手臂，被他側身避開。

三人重回會場，謝妍姍收到一條短信，驀地皺眉，站起來準備提前離開。
行至門口，顧齊將她攔下，呼吸微微有些急促：“我送你吧。”
謝妍姍拒絕得很乾脆：“不用。”
顧齊也不惱，垂下眼簾，似笑非笑地凝視她。
無論何時，只要出現在人前，她從頭髮絲到指甲都是精緻的：長裙剪裁利落，毫不花哨，搭配亮而不俗的唇色和眼影；妝容自然，睫毛刷得根根分明，整張臉毫無瑕疵。
大門被人推開，吹進一陣風，謝妍姍的長髮隨風飛舞。
顧齊心頭一蕩，抬手，試圖搭上她的肩。
謝妍姍挑起杏眼看他，嘴角下撇，帶著警告。
顧齊笑笑，收回手。
“別把我當目標。”謝妍姍聲音更冷了幾分，“你沒戲。”
可惜她的聲音天生嬌柔，她雖硬著語調，聲音裡依舊帶點軟綿綿的少女感。
“是嗎？”顧齊薄唇微揚，“我覺得未必。”
“我有喜歡的人。”
“哦？”顧齊顯然不信。
謝妍姍懶得與顧齊多話，轉過身，意外地發現柯昱正看著他們。
他背光而立，單手插在口袋裡，表情晦暗不明，身旁的梁螢與閨密聊得火熱，再往遠處看，幾對情侶纏綿擁抱，燈光明滅，人影憧憧。在謝妍姍的視野中，其他的被模糊成大片色塊狀的背景，只有他的輪廓格外清晰。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接，又同時移開。

【2】
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全年陽光明媚，氣候溫和宜人，居住著世界各地不同膚色種族的人，是許多留學生理想中的深造寶地。
美國的大學通常與城市結合為一體，校園不設邊界，可供住宿的地方比較多。
出於對學生的安全和生活能力的考慮，學校要求新生第一年必須住宿舍，宿舍通常多人一間，整層樓共享廚房、客廳和學習室。
到了大二，大部分學生紛紛搬到校外租住公寓或者私宅。
謝妍姍的父親為她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套獨棟別墅，她沒找房客，一個人住。
謝妍姍從聚會地回到家中已是晚上十點，關上房門，在智能管家的操控下，整個客廳亮了起來。兩層樓高的屋頂懸掛著水晶吊燈，壁爐旁圍著一圈歐式真皮沙發，中間是淺灰色的地毯。
她走進開放式廚房，從冰箱裡拿了瓶酸奶，邊喝邊往外走。
吧台左側是一間足夠舉辦十幾人聚會的餐廳，長方形實木餐桌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雜物，與典雅的裝修風格格格不入。
謝妍姍走到桌旁，將大盒小盒、瓶瓶罐罐往四周撥開，“群山”中逐漸浮現一塊“盆地”，露出一台粉色的筆記本電腦。
她坐下，輕車熟路地登入社交平臺，看見季筱晴的小號又刷屏般轉發了好幾條新聞。
“全球最大的企業級軟件公司宣佈裁減硬件部門！”
“技術更迭過快，主管級工程師今早在公司跳樓！”
“再不懂區塊鏈，你就真的落伍了！”
謝妍姍嘴角微往下撇：今天季筱晴又爽約了。
這是這個月的第五次。
謝妍姍在文理學院主修女性學，所有課程的上課地點都在南校，而季筱晴主修電氣工程，所在的工程學院位於北校。
在“大水院”文理學院讀書依舊每個學期考試都不及格，謝妍姍無疑是大家眼裡的“學渣”，而季筱晴則恰恰相反，她是全系第一名、學霸、精英中的“戰鬥機”。
同在一個學校，卻像在兩所大學上課，謝妍姍與季筱晴，一個學文科，一個學工科，兩個校區之間隔得很遠，坐校園巴士需要坐上十幾站。
但距離和排名的差距並沒有阻礙與謝妍姍不同學院、不同專業，甚至沒有一門課重合的季筱晴，成為整個學校裡與謝妍姍關係最親近的人。
謝妍姍向來不參加什麼聚會，今晚純粹是因為季筱晴求她相伴，她抵不過好友的軟磨硬泡才答應下來，誰知臨行前突然接到季筱晴的電話：“兩天后就是項目階段性報告！突發意外，需要緊急處理！”
結果就留她一個人赴會，還配合出演了一場爛劇。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那雙琥珀色的眼瞳，謝妍姍心神微動。
倒是有意外的收穫。
她收回思緒，開始在內容框裡編輯微博。每天定時發三條微博是她的習慣，大半年來雷打不動。
她敲下一行字：
“鹽山要開始營業啦！今天分享給各位禿友一款眉筆，畫髮際線效果很好！”
然後她上傳了一個視頻。
視頻裡，謝妍姍戴著口罩，眨巴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將自己的劉海掀開，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上面還特意塗了些油，顯得亮亮的，閃閃發光。
教程上傳完畢，她接著寫文案：
“今天被朋友拖去聚會，結果她居然爽約！就很突然啊！一個人在那無聊到發黴！”
她敲擊鍵盤，時而停下動作，若有所思。
她寫著寫著，又再次想起了那個人。
晚上聚會時大家玩得正歡，高聲叫著“嗨起來！”的時候，謝妍姍獨自在角落，情緒絲毫沒被點燃，只覺得無聊。
她想嘗嘗桌角的水果拼盤，可離得太遠夠不著，剛剛收回手臂，對面的柯昱便拿起水果拼盤，用叉子叉了一塊，然後看似隨意地將果盤擺到她面前。
謝妍姍抬眼，看見他正懶散地偏過頭聽梁螢說話，全程都沒有將視線落在她身上。
她的心臟像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再次回過神，謝妍姍無奈地輕笑：他應該不記得她了。
一條微博寫了刪，刪了寫，終於編輯完畢。
謝妍姍按下發送。
幾秒後，頁面上彈出上千條評論和轉發的提醒。
“鹽山，你明明毛髮旺盛！”
“一點都不禿！鹽山就是個小仙女！”

第二天是週六，季筱晴同謝妍姍約好，忙完課程項目的事情後，就來她家一起吃午飯。
謝妍姍難得起了個大早，開始收拾屋子。
她將長餐桌上的雜物全部清理完後已經熱出了汗，推開落地大拉門，走到後院，看見室外陽光燦爛，藍天無雲，心情頓時變得舒暢。
自從她大二開學住進來後，就禁止其他人上門清潔打掃，平日裡都是自己推著除草機割草，架上梯子，用大剪刀修剪果樹的枝葉。
謝妍姍在廚房裡忙活了一上午，過了飯點，季筱晴沒有來，倒是顧齊又寄來了不少禮物，她懶得每天一件件退，便悉數打包，等攢滿一箱再還。
臨近傍晚，依舊沒有季筱晴的消息，謝妍姍估計自己即將迎來這個月季筱晴的第六次爽約。
工程學院的課程多數有小組項目，幾人完成一個大課題，季筱晴最近就因其中一門忙成陀螺，從早到晚窩在圖書館和實驗室，三餐只能得閒啃比薩。
季筱晴所有課程的目標都是A+。
P大的學科很看重平時的表現，最終成績通常由平時作業、數次考試、單人或小組項目，以及隨堂測試等組成。
這次教授根據學生實力強弱安排組隊，全班最強的季筱晴自然分不到太厲害的隊友。
謝妍姍聽季筱晴提起過，組裡有個什麼事都不幹，還總拖後腿的花瓶。
“這女生也是你們文理學院的，平時作業全靠別人手把手地教，每次組會總是過來晃一圈就走了；就算留在這，也是跟一群圍著她的男生聊天，吵得要命。”
季筱晴在提到“文理學院”時，下意識地皺了下眉，顧及謝妍姍，沒有多評價，但謝妍姍明白，在學校裡，文理學院的學生就是實力不濟的代表。
“我們工程學院男女比例懸殊，這幫男生就跟沒見過女的似的，她一出現就有好幾個跟班在後面提鞋，去哪都有人圍著。
“她自己什麼事都不幹，現在組裡等於直接少個人，有個男生答應補上她的部分，可時間根本不夠，做得一塌糊塗，完全不能用，害我熬了好幾個晚上重寫。
“最近跑測試，結果不理想，我們在這加班加點，她照樣吃喝玩樂。”
直到昨天謝妍姍才知道，這位活在她們對話裡的花蝴蝶就是梁螢。
季筱晴向來宿舍、教室、實驗室三頭跑，鮮少參與聚會，一頭紮入學業中，自然不清楚梁螢是個怎樣的人，以及梁螢和謝妍姍之間的那些破事。
每個學院的基礎課程都向全校開放，許多文理學院的人喜歡選一些工程學院計算機相關的課，方便以後找工作。
謝妍姍明白了，梁螢什麼基礎都沒有，也不好好學，看來就是打算混個文憑。
耳邊迴響起梁螢那句嬌滴滴的“柯昱，我男朋友”，一個念頭閃過謝妍姍的腦海。
她決定啟程去找季筱晴。
謝妍姍驅車行駛在路上，視野內的建築逐漸從南校古典風轉為了北校現代簡約風。
到達目的地電氣工程學院大樓，謝妍姍乘坐電梯到三層，走到第二個拐角處的實驗室，推開門。房間裡擺滿了電腦，半人高的擋板分割出了幾塊區域，最右邊有四五個人圍在一起，氣氛緊張。
人群中心，季筱晴用手指著電腦屏幕，似乎要戳出一個窟窿：“明天項目彙報，這部分不是梁螢講的嗎？她人呢？”
站在旁邊的清秀男生畢恭畢敬地回道：“她……她那部分的內容我已經做完了，她讓我把稿子寫好，她回去就背。”
謝妍姍微愣。她聽季筱晴說過，這門課特別看重小組合作，階段性項目彙報要求每個人都上臺介紹兩到三分鐘，隨時接受提問，所有人的表現都會影響總分。
梁螢估計連他們組做的是什麼都不清楚，現在不準備，到時候在臺上背劇本即興表演？
季筱晴雙手叉腰：“我問的是她現在人在哪！”
“清秀男”有些窘迫，聲音越來越輕：“她說今天朋友生日，走不開……”
“離這多遠？”
“十幾千米吧……”
季筱晴連跺了好幾下腳：“那快給她打電話啊！快啊！”
“我們每人分一塊她的部分，明天她要是沒說好，就補上。”“清秀男”垂眼盯著桌面，語調溫和，慢吞吞地說，“而且現在已經這麼晚了，就不要叫她來了，她是女孩子，得早點睡覺。”
“今晚大家都得通宵不眠！”季筱晴差點卷起一旁的課件抽他腦袋，“你這話什麼意思？我不是女的？啊？”
“清秀男”被吼得身子一抖，再次紅著臉抿唇不語。旁邊的黑大個急得連連擺手：“不不不，晴姐您不一樣啊……”
季筱晴怒喝：“什麼不一樣！她這是什麼態度！”
眾人爭論間，圍觀許久的謝妍姍突然從口袋中拿出把鑰匙，啪地扔到桌上。
“你們誰有駕照？”
全場安靜數秒，大家的臉齊刷刷地轉向她。
清秀男舉起手。
“我的車就在樓下。”謝妍姍冷傲地沖他抬了抬下巴，淡淡地道，“去把梁螢接回來。”

謝妍姍跟著“清秀男”一起走到停車場，發現目標人物已經被人送過來了。
梁螢站在一輛豪車的駕駛位旁，正彎著腰同裡面的人說話，性感熱辣的打扮與工程學院嚴肅的氛圍格外不相符。
離得那麼遠，謝妍姍都能看清她V形領下面那道深深的溝。
謝妍姍繞了條遠路，向那輛車走近，背脊直挺，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
隔著一排車，她看見梁螢直起身，依依不捨地同車裡人道別後離開。
被擋住的人影終於清晰。
是柯昱。
察覺到謝妍姍的視線，柯昱單手搭在車窗上，靜靜地看向她。
一個任性的念頭忽地躥了上來，謝妍姍蜷起手指，梗著脖子與他對視。
柯昱琥珀色的眼瞳中沒什麼情緒，忽然眉梢輕挑。
他表情冷峻的臉像塊面具，裂開條縫，顯出內裡的乖戾張揚，一閃而過。
謝妍姍的心跳頓了半拍。
走出一段距離的梁螢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停下腳步轉過頭，這才發現謝妍姍。
梁螢倏地瞪大眼：“喂！你——”
謝妍姍移開視線，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往前走。
她剛想上車，肩膀被人輕輕地拍了拍，回頭正對上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顧齊。
他一個南校商學院的，怎麼大老遠地跑北校這來了？
“妍姍，下周有空一起看電影嗎？”
情人節的邀約在他嘴裡輕飄飄得像是吃一頓日常便飯。
謝妍姍還沒答話，季筱晴就向著她的方向號叫著百米衝刺，塵土飛揚：“妍姍——你的飯盒忘拿了——”
顧齊禮貌地同她打招呼：“你好，大學霸。”
季筱晴一個急刹車站穩，斜眼看他，面露鄙夷：“喲，中央空調，你最近又換了幾個女朋友？”
“我最近一直空窗。”
雖是回答季筱晴，顧齊的臉卻朝著謝妍姍，笑得意味深長。
“我們家妍姍不喜歡你！”季筱晴插到兩人中間，母雞護崽般張開雙臂，“‘渣男’退散！”
兩人又吵鬧了幾句，而謝妍姍心思早就不在他們身上，只不經意地看向柯昱的方向。
柯昱已經走了，剛剛停車的地方空蕩蕩的。
謝妍姍心裡有什麼東西，慢慢地沉了下去。
謝妍姍再一眨眼，看見那道英挺的身影走進了電氣工程學院的大樓。
執念頃刻間突破了理智的枷鎖。
“我先回家了。”
謝妍姍拒絕了顧齊的邀約，同季筱晴告別後驅車離開。
行駛過幾條路口，她向左變道。
交通燈由綠轉黃，她踩下油門。
汽車掉頭。
重新開回原處，謝妍姍進樓後直接前往季筱晴所在的實驗室，透過玻璃門，悄悄地往裡看。
梁螢在裡面，四周是季筱晴和其他組員。
謝妍姍有些迷茫，動作遲緩地挪動步子，在走廊裡閒逛。
手腕突然被人扣住，她被拽進旁邊的岔道中。
謝妍姍還來不及驚呼，額頭便撞上一個結實的胸膛。
“為什麼總盯著我看？”
男生炙熱的氣息噴在她頭頂上，將她白皙的臉頰燒出淡淡的緋色。
謝妍姍推開他，後退半步。
腦海中閃過高中時男生溫和的輕笑，再一眨眼，同樣的臉此刻居高臨下地垂眼看她，眼底透著疏遠：“我們以前認識？”
謝妍姍心跳狂亂，表情卻毫無變化：“不認識。”
柯昱點點頭，終於鬆手，轉身就走。
謝妍姍下意識地緊跟，脫口而出：“你在這等梁螢？”
話音未落，她自己都覺得驚訝，只能乾澀地接著往下說：“他們今晚可能要熬通宵。”
柯昱雙手插在口袋裡，頓住腳步，回過頭。
謝妍姍看見他自下而上地掃了她一眼，嘲弄地彎起嘴角。
“跟你有關係嗎？”

【3】
微博編輯框內，光標一閃一閃。
謝妍姍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上自己打下的那幾行字：
“小可愛們，鹽山今晚得和組員一起做項目！搞不定啦，估計得做一通宵。”
“剛才打電話跟‘淚痣先生’道晚安，十幾分鐘後，他出現在我們系的大樓下，還帶著夜宵！”
“‘淚痣先生’說，我陪你一起熬夜，你不睡覺，那我也不睡覺。”
腦海中浮現出柯昱的臉，謝妍姍的心中又澀又甜。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依然是記憶裡那個不食人間疾苦的小少爺。
畫面翻轉，緊接著是梁螢在聚會時甜笑著靠向柯昱……
強烈的煩躁感湧上心頭，謝妍姍啪地重重關上電腦。
她獨自坐在餐桌邊，整個屋子安靜得出奇，空蕩蕩的，什麼聲音都沒有。

第二章

【1】
“害人精！”
“真可怕！”
“都是你！都是你造成的！”
不斷浮現的面孔在空中交疊扭曲，密密麻麻聚結成網，一聲比一聲高的嗓音割開氣流，穿透耳膜，耳朵陣陣刺痛。
雜亂的聲音中隱約夾雜著男人厲聲的痛斥，響起後又被淹沒，再次響起，周而復始。
“別說對不起！你做的事沒一件不令我失望的！”
“廢物！”
謝妍姍低頭看見自己的白色球鞋，踩在高臺邊緣，腳下是車輛川流不息的街道，閃亮的車燈連綿成星河，帶著蠱惑的味道。
颯颯寒風似刀片一樣刮過肌膚，吹亂她的髮絲。
忽然，有一雙手臂從背後用力地摟住她的腰，將她硬生生地拽了回來。
巨大的慣性使得兩人雙雙倒地，謝妍姍閉上眼，咬緊牙關，卻沒有等到想像中的疼痛。
她的身體被包裹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側臉貼著對方結實的胸膛，聽見他有力的心跳聲。
心臟擂鼓般狂跳，謝妍姍呼吸急促，四周全是男生的氣息。
沉默許久，他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腦袋，無聲地安慰。
她揚起頭，看見少年線條分明的下巴，挺拔的鼻樑，再往上，琥珀色的眼睛清澈見底，泛著柔和的光。
他的眼角有顆很淺的淚痣。
她瞳孔慢慢放大，仔細地描摹他的五官，一筆一畫，印刻到心底。
他的面容逐漸被霧氣蒙住，一點一點，在她的視野裡消失殆盡。
她慌忙伸出手，指間劃過空氣，什麼都沒有。
耳畔猝然響起氣球破碎的聲音。
謝妍姍猛地從床上坐起身，全身冷汗。
她又做了那個噩夢。

【2】
週三上午有兩節課，每門課一個半小時，中間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
下課鈴響，謝妍姍順著人流走出文理學院大樓。今天溫度驟降，迎面襲來的冷風灌入領口，激得她哆嗦了一下。
過了幾個路口，便是繁華的商業街。
南校位於市中心，餐飲娛樂購物場所一應俱全，街頭遍佈打扮入時的年輕人，身著當季流行的搭配，三兩結伴，歡笑打鬧。這裡相比工程學院所在的郊區北校，多了些時尚活力，少了些嚴謹的學術氛圍。
懷揣著一個無法言說的小目的，謝妍姍步入梁螢常去的一家運動酒吧，店內牆壁上排滿了大小不一的電視屏幕，直播著橄欖球賽，歡呼喝彩聲不絕於耳。
每週三店內特惠，全場雞翅半價。
謝妍姍點完單，起身去洗手間，發現走在前面的辣妹看背影像是梁螢。
複雜的情緒密密麻麻地蔓延而上。
洗手間裡面只有兩個隔間，謝妍姍進去後關上門，沒過一會兒，聽見外面又來了一個人，很快，旁邊傳來情侶曖昧的低喘聲。
謝妍姍白皙清冷的臉頰驀地燒得通紅。
吮吻聲、拉拉鍊聲、衣服撕扯聲，各式各樣的聲音在寂靜的小空間內無比清晰，旖旎香豔。
梁螢向來作風大膽，就連謝妍姍都有所耳聞。
眼前再次浮現出她親密地依靠柯昱的畫面，謝妍姍屏住呼吸，抓緊衣服下擺，胃裡翻江倒海。
隔壁的動靜有些大，擋板被震得微微晃動。
女生忽然壓抑不住，發出一聲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呻吟聲。
謝妍姍重重地推門出去，故意將腳步踩得跟跳踢踏舞一般響。
隔壁間的人瞬間安靜下來。
謝妍姍一秒都不願多待，低著頭匆匆走出洗手間，被門口不知何時擺上的“清潔中，請勿使用”的牌子絆了一腳，猝不及防地與人撞了個滿懷。
“抱歉。”
這人聲音低啞慵懶，有些熟悉。
謝妍姍呼吸一滯，緩緩抬起頭，對上一張神情冷淡的臉。
她心裡咯噔一聲。
他在這裡，那她剛才聽到的是？
柯昱垂眼，認出是她，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
謝妍姍仍在愣神，毫無反應的表現在別人眼裡便是赤裸裸的無視。
柯昱眉梢微挑，從鼻腔中發出一聲輕笑，徑直從她身邊走過去。
謝妍姍還來不及說什麼，背後洗手間的門又被推開。一對陌生男女從裡面走出，察覺謝妍姍略顯詫異的目光，無所謂地笑了笑。
男生的口袋裡隱約露出蕾絲文胸的肩帶。
謝妍姍偏過頭，緊繃的嘴角終於鬆開。
她看見柯昱走向櫃檯，提起一個裝滿多人份外賣盒的紙袋，結帳後離去。
謝妍姍回到自己的座位，服務員端來一盤盤風味各異的雞翅，擺滿整桌。美式快餐大多直接上手，而她卻堅持用刀叉將雞翅中的骨頭剔除，每次季筱晴都看得目瞪口呆。
今天是個例外，她過了好久才回過神，指尖全是醬料。
隨意抓了張紙巾擦了擦，謝妍姍拎起包就往外走。
她環顧四周，街道上早已沒了那個人的身影。

南校文理學院本科生圖書館。
人來人往的大門口旁邊有一雙靚麗的身影，男生斜倚著牆，女生立于一旁。
梁螢抱緊胳膊，一邊倒吸冷氣一邊發抖：“好冷呀。”
見柯昱依舊低著頭看手機，梁螢咬了咬下唇，臉上很快堆滿了甜笑。她踮起腳摘下他的耳機，語調拖長，撒嬌道：“你把外套給我吧。”
柯昱這才瞥她一眼。
“是有點冷。”他手肘一推牆壁，站直了身子，將紙袋塞進梁螢的懷裡，“東西送到，我先走了。”
梁螢蒙了幾秒，急忙跟上：“喂！柯昱——”
冷不防迎面撞上款款走來的謝妍姍，梁螢神情一頓。調整了幾秒後，她小跑上前，強硬地挽住柯昱的手腕，舉起另一隻手，沖心中的“一生之敵”揮了揮，熱情的模樣在空中散發著塑料花的味道。
謝妍姍沒理他們，擦肩而過時，梁螢那甜到膩的聲音不依不饒地鑽進她的耳朵：
“你晚上沒課就來我家吧，我做飯給你吃呀，然後，我們……”
謝妍姍抿唇，竭力將胸腔內再次泛起的酸意壓下去。
自從上次在酒吧見到柯昱後，她總是心煩意亂，腦海中常常浮現出以前的事，就像始終緊繃的神經突然被切斷了一般，滿腦子都是瘋狂的念頭。
他沒有社交賬號，她找不到聯繫他的方式，唯一的線索只有梁螢。
她想，自己一定是得了失心瘋才會在南校附近反復閒逛，猜測梁螢可能去的每個地方，猜測也許在那裡就能偶遇他……
偶遇？
她到底試圖看見什麼？
謝妍姍還沒走出多遠，梁螢的手臂就被粗暴地甩開了。
柯昱停下腳步，嘴角雖然微微上揚，語調卻格外陰沉：“你下次再這樣抓著我試試。”
梁螢張了張嘴，被他懾人的氣場嚇得有些背脊發涼：“柯昱……”
她的眼眶驀地紅了：“我對你是認真的。”
“哦。”柯昱挑眉，雙手插在口袋裡，神情淡漠，“我以後不會再見你。”

下午沒有課，謝妍姍開車去北校找季筱晴，上次見面後，季筱晴的手機落在了她的家裡。
除了歸還手機，還有一個前來工程學院的理由，她執拗地不願承認——今天是季筱晴和組員們開項目小組會議的日子，梁螢也會到場。
北校圖書館進門處有一間開放式咖啡廳，學生們都愛聚在這，有的指著攤開的論文激烈地討論，有的桌上放著筆記本電腦，左手一個墨西哥卷，右手操控著鼠標，還有的靠在窗臺邊席地而坐，手指飛快地敲打著鍵盤。
不遠處，幾個男生為項目作業用什麼語言寫腳本爭論得面紅耳赤。
“Perl！”
“Python！”
“Ruby！”
謝妍姍聽不懂，徑直往裡走，北校的大樓幾乎全連在一起，穿過一條走道便是電氣工程學院。
十幾米外，幾個女生正在聊天。
“你的新男朋友柯昱給人感覺好冷淡，不近女色的那種。”
“是嗎？”梁螢手捧化妝鏡，專注地塗口紅，“我倒覺得他看上去特別性感。”
女生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樑螢的腰，曖昧地挑眉：“那就只有你知道了，他私下是不是……”
梁螢動作微頓，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進了實驗室，謝妍姍在季筱晴附近的空位坐下，等季筱晴開完會後一起去吃晚飯。
季筱晴指著電腦屏幕，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身旁規矩地站著“清秀男”。“清秀男”雙手背在身後，低著頭不吭聲，如同犯錯後挨訓的孩子。
“我今天上午跟你說了什麼？我讓你把這個漏洞在兩小時內修復！你做改動的時候跟我們商量過嗎？” 季筱晴抓起手機，將屏幕拿到他的眼前晃了晃，“現在都過去五個小時了，你還是沒改對！今晚你讓我們怎麼交？你說啊！”
旁邊的組員遞上一杯水：“晴姐，別生氣。”
另一邊的黑大個跟著說：“是啊，晴姐，離截止日期還有五個小時，今晚大家一起熬個通宵，能搞定的。”
季筱晴唰地舉起左手示意他們住嘴，鐵青著臉繼續責問：“怎麼寫我都告訴你了啊，你為什麼一定要弄得更複雜？”
“清秀男”咬住下唇，沒說話。
季筱晴還欲訓什麼，目光掃見在門口等待許久的謝妍姍，臉上迅速從疾風驟雨轉為春光燦爛。她笑著，露出兩顆對稱的虎牙，蹦蹦跳跳地跑過去拉住謝妍姍的手。
其他人聞聲轉過頭。
大魔王晴姐身邊的“冰山花瓶”又來了。
季筱晴素來視差生為塵土，平日裡組員跟不上她的思路她就要發火，怎麼遇上謝妍姍，態度突然轉了一百八十度？
聯想起謝妍姍的豪車和季筱晴貧寒的家境，大家私下猜測，或許這兩人並非簡單的朋友關係，謝妍姍殷勤地往工程學院跑，其實是撐不過退學的坎，想找季筱晴代考。
流言傳得沸沸揚揚，以致謝妍姍每次出現，所有人都會用一種結合了鄙夷和看戲的眼神打量她，猜測她到底是直接退學，還是作弊被發現退學，還是瞞天過海，靠“技巧”苟延殘喘地混下去。
季筱晴與謝妍姍聊了幾句後便回去幹活了。謝妍姍閑來沒事，正觀看一個美妝博主的眼影教程視頻，突然被人打斷。
“同學，不做作業別占著電腦行嗎？”
謝妍姍轉過頭，發現有兩個留學生站在她的身旁。
其中一個先前向她告白過，被她直接無視了，隨後便“脫粉回踩”，愛恨盡在一瞬間。
他語調尖銳： “不是我們學院的人能別沒事往這跑嗎？你就為了開個定位發朋友圈？”
同伴試圖制止他：“算啦，她先到的。”
男生聲音驟然變大，趾高氣揚地道：“這電腦裡的大部分專業軟件他們文理學院的人又沒權限用，更不會用，她看化妝視頻去哪看不行？”
沒與他們多話，謝妍姍將桌子上的東西收進包裡，站起身，搬了把椅子坐到離季筱晴不遠的角落，低頭看手機。
男生順利將她趕走，像是出了口積蓄已久的惡氣，沖同伴說：“世界就是這麼不公，我們因為自己優秀而進了這個學校，而有的人呢，什麼本事都沒，只靠親爹優秀。”
謝妍姍刷著網頁的手指一頓，半晌後，關上手機，看向季筱晴那邊。
小組人員列出之前遇到的問題，討論解決方案。一個小時過去了，白板上畫滿了流程圖，對於第一個問題他們依舊無法達成共識。
討論進入白熱化，每個人都皺起眉頭，思忖突破的方向。
除了——
“好氣啊，我又沒搶到裙子。”梁螢嘟起嘴，“只怪我新做了指甲，手速太慢。”
眾人聞聲看去，她的電腦屏幕上顯示的不是課件也不是代碼，而是一個購物網站。
“清秀男”連忙安慰：“沒事，下次我幫你寫個腳本。”
黑大個跟著幫腔：“對對對！自動搶！”
梁螢蹺著二郎腿，高跟鞋半搭在腳上，一晃一晃的：“你們看，裙子是這個粉色的好，還是藍色的呀？”
男生們紛紛擁到她身邊，腦袋在屏幕前擠在一起，搜腸刮肚地寫起了藝術鑒賞小作文。
“粉色的好，下面再配你那雙白鞋。”
“我選藍色的，顯得高級，符合你的氣質。”
“喂！”季筱晴走上前，舉起文件夾用力一敲桌面，整張桌子上的水杯都隨之一震，“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男生們嚇得全體立正。
“晴姐，勞逸結合懂嗎？”梁螢沖他們掃去嫵媚的眼風，交疊的雙腿慢動作般換了下位置：“大家說是不是？”
男生們小雞啄米般點頭，再次聚到屏幕前繼續答題。
季筱晴額頭青筋突起，強忍著將梁螢揉成一團從窗口扔出去的衝動，一字一頓地說：“現在是小組會議時間！”
“晴姐，你又幾天沒洗頭了？”梁螢皺起鼻子，刻意將身子後傾，“真噁心，難怪沒男生喜歡你。”
所有人驚恐地張大嘴，等著季筱晴揮手砍柴般劈斷桌子……或者梁螢的脖子。
然而，季筱晴卻驀地愣住，眼眶發紅，像是被人用悶棍狠狠地抽了一下腦袋。
她夜以繼日地趕項目進度，臉上深深的黑眼圈像是自帶的煙熏妝，劉海因出汗而黏在一起，穿著萬年不變的運動裝，上面印著工程學院的標誌。
梁螢目光掃向其他男生：“你們是不是也覺得有股味啊？”
她還欲開口，謝妍姍忽然起身，拽住她的手臂將她拖出教室。
一路拉扯到鮮有人至的角落，謝妍姍才鬆開她。
“你在這裡幹什麼？”梁螢拍了拍衣袖，面露譏諷，“你成績比我還差，差得都被下退學警告了，還想學編程？”
謝妍姍冷冷地看著她：“你跟筱晴道歉。”
梁螢不屑地抱著雙臂：“憑什麼？我又沒說錯。”
謝妍姍面色更沉了：“如果不是你，她不會那麼辛苦。”
梁螢輕嗤：“你有什麼資格教育我？”
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警覺地眯起眼：“最近你沒事總在我身邊晃，是為了見柯昱吧？”
謝妍姍沒答話，目光微動。
女人的第六感，總是很神奇。
梁螢的音調不斷拔高，眼角眉梢裡寫滿了挑釁：“別以為我沒看見你總偷偷看他，因為他是我的男朋友，所以你就想搶走？你搶走了顧齊還不夠，還想把我的新歡當成戰利品？”
謝妍姍依舊不說話。
梁螢當她默認，頃刻間怒火燎原：“好啊！上次的賬我還沒跟你算呢！我現在就要告訴所有人，你骨子裡就是個狐狸精！你……”
謝妍姍一把扯住她的領口將她拽到樓梯邊緣。
“你的父母有沒有教過你，”她眼底寒意彌漫，“什麼叫適可而止？”
“你要幹什麼……”梁螢重心不穩，一不留神就會摔下去，嚇得身體發顫，方才囂張跋扈的氣焰消失殆盡，嘴上卻依舊逞強，“這……這裡可是有監控的！”
“那又怎麼樣？”謝妍姍的表情毫無變化，“摔一下沒准能讓你的腦子稍微聰明一些。”
她說罷，又將對方往外推了些。
霎時間，梁螢耳畔響起了先前其他人議論謝妍姍的話語——
“給你們提個醒，謝妍姍要被退學這事別亂嚼舌根，她可不是個好惹的主。”
“聽說她高中的時候特別有名，長得漂亮，性格開朗活潑 。”
“她現在怎麼都不開口？跟啞巴似的。”
“傳聞說，那時候學校裡有個女的跟她不和，處處找她碴，謝妍姍也不是省油的燈，受了委屈即刻反擊，加上一方親友團和一方護花隊的摻和，整得全校皆知。謝妍姍提出單獨解決……兩個女的，約在操場打架，整個年級都去旁觀，你們敢信？”
“有點意思，誰贏了？”
“被老師攔住了，罰跑十圈。不過，後來那個女的因為她……”

“謝妍姍！”梁螢徹底慌了，嘴角抖動，聲音染上哭腔，“你以前就是這麼逼那個人的嗎……”
空氣中，什麼東西倏地被點燃。
謝妍姍壓低的聲音中帶著隱忍的怒意：“你再說一遍？”
梁螢大半隻腳已經懸空，只能死死地抓住謝妍姍的手。
她雖蠻橫，卻欺軟怕硬：“我錯了……我錯了……”
謝妍姍手臂一甩，將她丟到一旁。
梁螢面色通紅，連連咳嗽，身體沿著牆壁滑坐在地。
她看見謝妍姍一步步向她走來，周遭的氣流帶著瘮人的寒意，凍得她兩隻手發抖。
回想起那些關於謝妍姍的傳言，梁螢起初只當是個笑話，如今終於有了體會。
更何況，謝妍姍還做過那樣的事……
謝妍姍在梁螢面前慢慢蹲下身，動作輕柔地將她臉頰邊的碎發捋到耳後，末了，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
“記住，我以前只是懶得理你。”

【3】
在大部分學生的眼裡，電氣工程學院全院第一的季筱晴不是個容易相處的人。
她脾氣暴躁、喜怒無常，且不把別人的意見和勞動成果當回事。
令無數人頭疼受挫的難題，到了季筱晴的嘴裡，統統淪為解不出就是智商欠費的送分題。
她無意間說的話，總如最尖利的刺。
然而，向來生人勿近的謝妍姍，卻意外地和季筱晴關係很好。
一個冷傲寡言，一個狂傲霸氣，十分奇妙的組合。
這事得從大一下學期說起。
季筱晴因貧血在大街上暈倒，路過的謝妍姍將她送到醫院。
得知季筱晴家境貧困，為了儘早畢業，每學期比別人多選好幾門課，學業繁忙，還要打工維持生計，謝妍姍給了她一筆生活費。
季筱晴不肯收，謝妍姍強硬地將信封塞到她的手裡，淡淡地道：“借你的，得帶著利息一起還我。”
季筱晴堅持將此設為分期付款，寫了個程序詳細記錄，每當手裡有些閒錢，便第一時間聯繫謝妍姍。
兩人因此有了交集。
在季筱晴眼裡，謝妍姍總頂著一張撲克臉，生活精緻，形單影隻。
季筱晴不敢多與謝妍姍套近乎，直到，她發現了謝妍姍的秘密——

我為大家推薦一個博主！小姐姐又有元氣又可愛，和“淚痣先生”的日常相處甜到蛀牙！我好想要一個“淚痣先生”這樣帥氣撩人的男朋友啊！

某天，季筱晴刷網頁時，看到了上面這條謝妍姍點贊後又取消的微博。
這條微博發自一個流量巨大的營銷號，博主的文案下配了九宮格的微博段子截圖。

最近“淚痣先生”精神不太好，我特意為他準備了朋克養生飲料，一把枸杞和一杯咖啡，並且耐心地示範食用步驟：抓幾顆枸杞，簡單嚼嚼，再趁熱喝一大口咖啡，然後一邊蛙式鼓腮一邊瘋狂甩頭，讓兩者在口腔中完美結合，順便活動筋骨。提神、安神、健身三合一，美滋滋。

配圖是“青蛙狂舞”。

“淚痣先生”每天都在嫌棄美國的東西難吃，說回國後要去小吃一條街，有啥吃啥，可歡樂了。我問他回國吃了啥？“淚痣先生”答：肯德基、麥當勞、漢堡王、味千拉麵、吉野家。神經病啊！

配圖是“萌貓驚恐特寫”。

我在飯局上認識了一個新朋友，回去後興致勃勃地告訴“淚痣先生”，我和對方情投意合、相見恨晚，我倆觀點幾乎完全一致，我一開口，對方就不住地點頭說“是是是，我也是這麼想的”。“淚痣先生”什麼都沒說，給我發了張圖， 圖片上的大熊貓笑容猥瑣，下面是一行臺詞：我們先表面上迎合一下她“是是是”，但實際上我們都知道她是傻子。

配圖是“老娘補完妝就去撕你。

季筱晴覺得有點意思，順手點進這位“小姐姐”的主頁。
博主的頭像是只長得顯得很喪的三角眼大黃貓，微博名為“鹽山愛吃糖”。
她每天雷打不動地定時更新三條微博，有時是日常，有時是照片，有時是測評或者教程，
還會推薦好看的服飾穿搭，本人出鏡的照片全部戴著口罩。
美妝類長微博排版可愛活潑，每條都有詳細的介紹和用戶體驗，還會配上親手畫的特色插圖。
她會間歇性抽風：做一盤暗黑料理、伴著重金屬音樂亂舞，或是模仿各種類型的男生拍照……
季筱晴翻看了一會兒，一個留學在外、學習刻苦、成績優秀、人緣極佳、生活多姿多彩的女孩形象躍然眼前。
其中，轉發評論最高、最吸引人的，當數她與“淚痣先生”的甜蜜的日常生活。
又甜蜜又歡樂，還有點少兒不宜。
留言區裡的粉絲瘋狂催促更新——
“超級喜歡鹽山，陽光開朗，滿滿的正能量！”
“好羡慕！真是遇到了言情小說裡才會出現的男朋友呢，‘淚痣先生’要永遠照顧好我們鹽山啊！”
“看著別人的幸福生活，對自己的未來也充滿希望了，期待鹽山和‘淚痣先生’的甜蜜故事早日出書！”
季筱晴原先沒將這個博主放在心上，關注後只在偶爾想起時當作消遣。
短短數月內，這個博主越來越紅，季筱晴身邊的華人學生陸續關注了她，茶餘飯後總能聽見他們將她當作談資。
“你們看鹽山剛剛發的微博了嗎？”
“鹽山又出新的推薦列表了！”
“我今天要去鹽山推薦的那家餐廳吃飯！”
不知內情的還以為他們在談論一個流量明星。
身為博主，“鹽山愛吃糖”的業務能力拔尖，寫的測評時常被頂級美妝品牌官方微博轉發，轉發、評論、點贊的數量在眾多博主中一騎絕塵，屢獲“最專業測評獎”的殊榮，得到某些頂級美妝品牌未來一年所有新品免費試用的機會。
更令人稱奇的是，每當電商有什麼折扣，如推出“滿500減100”之類的滿減活動時，她總會第一時間出詳細攻略，用表格詳細列出怎樣湊單可以湊到單價最低又正好拼滿。
季筱晴實驗室裡的高學姐有次心血來潮想與“鹽山愛吃糖”比一比，一晚上埋頭研究，試圖找出能勝過她的黃金搭配，瘋狂組合折扣商品和優惠贈品，其中她認為最好的組合還是比“鹽山愛吃糖”排列的組合貴了五美元。
之後高學姐便信誓旦旦地說：“‘鹽山愛吃糖’未必是一個人，背後多半是個團隊。”
後來有一天，季筱晴領了筆競賽獎金，馬不停蹄地前去謝妍姍家還錢，正巧趕上作業提交時間即將截止。她來不及去圖書館，便借用謝妍姍的電腦登錄課程網站提交作業。
瀏覽器打開新標簽頁的快捷鍵是Ctrl+T，季筱晴匆忙間多按了Shift，指令變成了打開謝妍姍剛剛關閉的網頁，下一秒，“鹽山愛吃糖”的微博主頁赫然映入眼簾，狀態為“本人登錄”。
兩人同時一愣。
季筱晴整雙眼睛都浸在了陰影裡，遲疑地將目光從右上角的用戶名上緩緩移動到身側之人的臉上，來回了好幾次，如同機器人。
一個結論逐漸在眼前放大——
鹽山，妍姍。
她全身一個激靈，倏地收回擺在鍵盤上的手。
可怕極了。
“冷面冰山”謝妍姍，所有人口中的低智商“學渣”，居然就是那個傳說中的“鹽山愛吃糖”！
微博粉絲上千萬的知名博主，走的還是搞笑路線！
微博上和自己互相關注的，大半年不更一條博的，是她的小號。
高傲如季筱晴，此刻都不禁對謝妍姍另眼相看：在虛擬世界裡如此輝煌，這位大小姐真是深藏不露啊！
謝妍姍面色一僵，啪地合上電腦。
兩人四目相對，誰都沒開口。
回想起謝妍姍微博上的那些內容，季筱晴心生疑惑：難道她金窩藏美男？
可經過長期的觀察和相處，季筱晴可以百分之九十九點五地肯定，她應該還單身。
那麼問題來了。
季筱晴在心理學書上看過，兒童在孤獨或者缺愛的時候，會產生假想夥伴。
但謝妍姍都是這麼大個人了……
因為太寂寞，所以妄想出有個超級寵自己的男朋友？
季筱晴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將語調放輕鬆，嘗試著詢問：“你在經營營銷號？”
謝妍姍垂下眼簾，表情逐漸變得嚴肅，淡淡地道：“你能替我保密嗎？”
季筱晴原本就不是愛傳八卦的人，看她的反應便意識到了什麼，立馬保證：“你放心，我肯定誰都不說！”
見謝妍姍看向自己的眼神依然帶著疑慮，季筱晴豎起手指，鏗鏘有力地喝道：“你是我的債主，我絕不會幹任何背叛你的事！”
謝妍姍緊繃的嘴角終於鬆開，輕輕點了點頭。
那天之後，謝妍姍開始頻繁地來北校找季筱晴，每次總安靜地待在一旁，從不打擾，季筱晴同別人說話時，她便抬起頭一直盯著看。
時間久了，謝妍姍才相信季筱晴真的會守口如瓶。大概是為了補償，謝妍姍去找季筱晴時會帶上自己做的飯菜。
季筱晴對此也不介意。為了省錢，她不是去吃講座提供的免費比薩，就是買學院附近廉價的美式快餐，謝妍姍的出現無疑改善了她的生活質量。
兩人的關係因為這個秘密變得愈加親近。
季筱晴知道現在網絡流行塑造“人設”，甚至還有根據市場定位“人設”的專業策劃師。
不過，季筱晴不理解謝妍姍弄這個號圖什麼。接廣告？她不缺錢，“鹽山愛吃糖”也從不發商業推廣微博。求關注度？她平時都不愛搭理人。
接觸久了，季筱晴有了個大膽的猜想。
“難道，這才是真實的你？”
謝妍姍臉上閃過一絲異樣，語調雖平靜，卻隱約發顫：“怎麼可能？”
季筱晴腦海中亮起一盞燈泡，幾秒後，炸出一片煙花。
謝妍姍在害羞。
她居然會害羞！

【4】
謝妍姍和季筱晴的晚飯還是沒吃成。
被謝妍姍拖出去一頓“談心”後，梁螢回到實驗室，如同一隻乖巧的柴犬，老實地端坐在角落，謝妍姍涼涼地瞥去一眼，梁螢哆嗦了一下，低頭寫起了會議記錄。
小組會一開就不可收拾，過了飯點，季筱晴吩咐黑大個去小賣部買幾塊比薩，組員們怨聲載道，可迫于晴姐的強壓，不敢造次。
柯昱始終沒有出現。
一直到天徹底黑下來，全組解散，梁螢獨自乘校車回南校，他都沒有出現。
謝妍姍輕輕歎了口氣，心中不知是慶倖還是失落。
她開車載著季筱晴回自己家，對方用了一天腦，累得仿佛脫了水，一頭栽倒在門口的草坪裡：“餓死了餓死了……”
謝妍姍將癩皮狗般的季筱晴拖進屋，靠近廚房時，季筱晴鼻子動了動，雙眼倏地發光。
“你做了吃的！還是我上次隨口提到的酸辣粉！”她沖到灶台，抓起鍋鏟，舀了一大勺往自己嘴裡送。
“下午做的，已經在鍋裡擺了大半天了。”謝妍姍一把奪過鍋鏟，涼涼地道，“你等會兒，我幫你熱一下。”
季筱晴眨巴著大眼睛：“你特意學的嗎？”
謝妍姍不動聲色地將旁邊的食譜冊子藏起來：“沒有。”
季筱晴撲過去抱住她的腰：“妍姍！我最愛你了！”
季筱晴還來不及用腦袋多蹭她幾下，雙手立刻被燙到——她此刻熱得像個火爐。
季筱晴忙不迭地探了一下她的額頭，“哎呀”叫出聲。
白天吹了太多冷風，謝妍姍發起了高燒。
扶她去臥室時，季筱晴感覺她腳步都是虛的：“你要去醫院嗎？”
謝妍姍搖頭：“不用，睡一會兒就好。”
她倒進床裡，全身燒得滾燙，意識變得迷迷糊糊，忽然想到什麼，掙扎著爬起來，頂著一頭亂髮滿床找手機。
季筱晴聽見她碎碎念道：“馬上要到點了……我還沒有發今天的微博……”
“你要發什麼？我幫你！”
謝妍姍試圖自己編輯，可頭疼欲裂，屏幕上的字都看不清楚，只好交給季筱晴代勞。
聽完要求後，季筱晴接過手機，再次同她確認：“配圖就在這個相冊裡選嗎？”
謝妍姍點頭。
季筱晴拍拍胸口：“你快去睡吧！放心交給我！”
謝妍姍重新躺下，很快陷入熟睡，季筱晴幫她掖了掖被子，然後根據她方才的吩咐在微博客戶端編輯文字。
今天有位娛樂圈的流量女明星公佈了戀情，網友們紛紛效仿，謝妍姍也想借此開個玩笑。
“大家好，我的男朋友瞭解一下。”
季筱晴點開謝妍姍手機中那個叫“男朋友”的相冊，存的全是謝妍姍喜歡的動漫人物和當紅明星的照片，謝妍姍讓她在這裡隨便選配圖。
季筱晴仔細斟酌了半天，終於選定目標：“這個最帥。”
照片上是一個男生的側臉，他隨意地靠坐在沙發上，長腿敞開，抱著雙臂。燈光昏暗，季筱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隱約可見他眼角的淚痣，說不出地迷人。
季筱晴覺得有點眼熟。
她不太關注娛樂圈，心想也許是哪個新人，便點擊配圖，按下發送。
瞬間，消息提醒框內彈出成百上千條轉發評論。
季筱晴沒有料到，她上傳的是謝妍姍那晚聚會時在酒吧偷拍的柯昱的照片。
她更沒有料到，這無意之舉引發了怎樣的後果。

謝妍姍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被餓醒。
床頭櫃上放著季筱晴做的焦了一半的荷包蛋和削得光滑如月球表面的蘋果。她虛弱地爬起來洗臉刷牙，腦子依舊昏沉，吃了點東西後服下退燒藥，躺下繼續睡覺。
晚上季筱晴帶了吃的過來，送到謝妍姍床邊後，匆匆趕回實驗室繼續幹活。
又過了一天，當謝妍姍再次登錄微博客戶端時，看著屏幕，雙目倏地瞪圓，心臟差點驟停。
最新的那條微博，獲得了有史以來最高的轉發量。
她的粉絲數狂漲了好幾倍，消息箱徹底炸開。
評論區的新粉絲老粉絲個個激動不已，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他們的狂熱。
“終於見到‘淚痣先生’的照片啦！果然好帥啊！”
“太帥了！嫉妒到質壁分離！”
“快點拍影視劇，答應我你們親自出演好嗎！”
他們顯然將柯昱當成了她的男朋友，微博上那位活在她的日常生活中，卻從來不露臉的“淚痣先生”。
一條玩笑微博變成了公開男主角的微博。
謝妍姍倒吸一口冷氣。
季筱晴怎麼選了這張照片？
它不該出現在這個相冊裡的！
更令她窒息的是，那個先前推薦過她的營銷號，此刻結合她之前在微博發的許多段子，附上柯昱的照片，寫成長文，數十位粉絲量巨大的營銷號接連轉發，直呼“好萌！”。
#鹽山愛吃糖男友照#迅速上了熱搜。
關於她的話題再次遍地開花。
“真實的戀愛故事”“人生贏家”“狗糧”“搞笑美女博主”種種標簽如同子彈，嗖嗖嗖地將她的腦門射成篩子。
評論區裡的留言越讀越驚悚，謝妍姍握著手機的手微微發抖。
“這是我同學的男朋友，天哪！”
“哪所學校？”
“求解密！”
謝妍姍收到了許多私信。
“你真的是我們學校的嗎？哪個學院的？”
幸好照片只是一張模糊的側臉，大家的猜測五花八門。
謝妍姍緩緩閉上眼，大腦空白了好幾秒，隨後麻利地從床上滾下來，赤腳狂奔，沖進餐廳打開電腦，馬不停蹄地連絡人刪帖。
柯昱的照片已經散佈得到處都是，她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將能刪的地方都刪了，暗自祈禱不會被周邊認識的人發現。
她正打算卸載微博閉關一陣，等風波過了再上線，私信箱裡忽然彈出了一條私信，發信人帶有橙V認證，來自國內一家知名的出版機構。
謝妍姍的作文始終在及格線邊緣徘徊，從沒想過自己能被圖書策劃人找上，加上聊天方式後，對方很快發來了信息：“你好，鹽山老師，我關注你很久了，請問你願意將微博段子集錄成冊，出版段子書嗎？”

【5】
謝妍姍生了一場大病，耽誤了一次隨堂測試，虛擬世界又被攪成亂麻，見到梁螢只能心虛地繞道走。
禍不單行，她的身體稍見起色，主臥的浴室卻漏水了。她趕緊打電話給管道公司，前來評估的水管工表示問題棘手，整棟房子的管道系統都得重換，價格昂貴不說，還得停水施工一陣子。謝妍姍不願久等，可連續換了七八家，上門看過情況的要不就給出同樣的結論，要不就修得不治本，沒過幾天又開始漏水。
每當有人上門修理，謝妍姍總得從學校趕回家等候，被折騰了好幾個禮拜。
一天清晨，事態愈加嚴重，汩汩水流差點將她的床淹成一個島。
正在謝妍姍決定關掉水閘重裝管道系統之際，一家公司忽然給她回了電話，說有客戶臨時取消了預約，現在可以來她這邊。
這家公司是隔壁的太太見她家門口最近總停著不同管道修理公司的汽車後好心推薦的。太太點名推薦了一位厲害的水管工，但他一般不在學校周圍的這塊區域活動，接的單不多，但技術精湛，名聲早已傳開。
然而， 謝妍姍每次打電話過去，闊氣十足地要求“就請你們那最厲害的”，對方卻總回復這位貴婦們口中“水管工界最靚的仔”沒有檔期。
為此，謝妍姍還同季筱晴抱怨了好幾次，不過好在還是約到了。
如今人既然來了，就看看他到底有多大本事。
幾十分鐘後，一輛印著公司標誌的白色麵包車準時停靠在謝妍姍家門口，車裡走下兩名水管工。
謝妍姍打開大門，看清來人的長相時，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柯昱，怎麼是你？”
戴著鴨舌帽的男生平靜地看了她一眼，執筆在手裡的記錄板上畫了幾下，不鹹不淡地用英語問：“哪裡漏水？”
謝妍姍依舊有些蒙，眼前的人寬肩窄腰，簡單的藍色制服被他穿出了另一番風味。
胸前的名牌上印著化名，正是先前隔壁太太推薦的那位。
可是……他……
另一名水管工重複了柯昱的問題，謝妍姍這才回過神，匆忙解釋後為他們帶路。
柯昱沒多話，套上鞋套，提起工具箱就往裡走。
謝妍姍在臥室門口站定，抬手指向漏水的源頭。身後的兩人進入房間，她依然待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盯著柯昱的身影。
這是怎麼回事？
且不提回憶裡對他的印象，她想起初次見面時，他全身行頭價值不菲，駕駛豪車接送梁螢，給的禮物也都是大手筆。
而眼下……
這是他的兼職？
梁螢的最新要求？
與國內不同，美國人工很貴，換個門鎖都可能花費幾十到上百美元，接上這樣一筆修理單，比在快餐廳打工賺的錢多多了。
謝妍姍腦海中浮現出富家少爺為了給女朋友驚喜，親手賺錢買禮物的感人戲碼。
不管梁螢感不感動，反正她很感動。
她悄悄走近衛生間，看見柯昱正仰臥在地上修理管道。他左手握住扳手，右手接過同伴遞來的零件，衣服下擺隨著動作掀起，露出精瘦的小腹，肌肉線條性感流暢。
謝妍姍移開目光。
她本以為他只是給同伴打雜的，可沒想到他是主力，使用工具的手法十分熟練專業，顯然不是個門外漢。
他們只用了一個多小時就完成了修理工作。柯昱精准定位了有缺損的部分，在其他人口中複雜嚴重的問題被他兩三下精妙地解決了。
這真的是兼職嗎？這是職業的吧！
謝妍姍檢查後簽了字，兩人整理完施工現場，準備離開。
 “柯昱。”謝妍姍叫住他，“我有問題想問你。”
男生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掃了她一眼，將工具箱遞給同伴，示意對方先走。
然後，他轉過身，關上房門。
謝妍姍整理思緒，準備開口，柯昱突然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將她拽到跟前：“正好，既然遇上了，我也有問題想問你。”
謝妍姍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下意識地後退，他卻壓過來，將她抵在牆壁上。
“‘鹽山愛吃糖’，這個賬號是你？”
刹那間仿佛有股電流從背脊竄到了頭頂，謝妍姍眼前一花。
她竭力讓聲音不顫抖，擺出事不關己的樣子，冷聲問：“什麼賬號？”
柯昱拿出一個手機，將屏幕朝向她。
謝妍姍抬眼，微博主頁界面上，熟悉的大黃貓正睜著三角眼十分憂愁地看著她。
再一細瞧，他手裡拿的是她的手機。
他什麼時候弄到手的？
見她沒反應，柯昱轉過屏幕，修長的手指點開評論區，不斷地往下拉。
“開朗、樂觀、幽默的話癆？”他淡淡地問， “他們說的是你？”
謝妍姍的“冰山臉”開始碎裂。
“學霸？”又看到一個關鍵詞，柯昱冷笑，“不好意思，對於你考試連續不及格，成績差到快被退學的事情，我略有耳聞。”
謝妍姍頭皮陣陣發麻。
“你能不能解釋一下，”他用手機慢慢地托起她的下巴， “我什麼時候成你的男朋友了？”
謝妍姍的胃開始抽筋，表情卻很冷漠。
柯昱眼底閃過一絲輕蔑，手指滑著手機屏幕，兩三下調出發佈照片那天的截圖。
謝妍姍終於忍不住開口：“這是意外上傳的。”
“是嗎？”柯昱挑眉，“你怎麼會有我的照片？”
謝妍姍編不下去了。
“聚會當晚我就注意到了，”柯昱俯下身平視她，眼神中帶著探究，“你偷拍我做什麼？”
他眉骨英挺、五官俊美、輪廓分明，近距離與人對視，能輕易令人神魂顛倒……如果他表情不那麼刻薄的話。
謝妍姍深吸一口氣，鎮定地回答：“別人傳給我的，我忘記刪了。”
手機屏幕上忽然彈出聊天窗口，編輯在那端滔滔不絕地談起段子書的企劃，佈滿一整個屏幕。
謝妍姍全身一震，開始不顧形象地搶手機。
柯昱迅速單手將她按在牆上，仗著身高優勢看起了屏幕。沉默數秒後，他嘴角一扯，高聲朗讀，故意將語調拖得長長的：
“鹽山老師，你現在這個搞笑美女的‘人設’特別好，既引人注目又接地氣，不令人反感。
“你以後多放點‘淚痣先生’的照片，牽手啊，腳印啊，擁抱啊！”
“總之，要甜，要寵！
“你的‘淚痣先生’是做什麼職業的？最好是醫生律師之類的，讀者最喜歡這種，同類選題都賣得很好！
“不是也沒關係，咱可以稍微進行藝術加工。”
謝妍姍被他制住，動彈不得，臉頰滾燙，聽見了血液汩汩流過太陽穴的聲音。
“淚痣先生？”柯昱冷哼，“這名字真難聽。”
編輯發來一張謝妍姍發的微博段子的截圖，他接著往下讀：“‘淚痣先生’平時霸道慣了，親吻的力道卻很輕。”
謝妍姍筆直的雙腿微微發顫。
柯昱彎起嘴角，眼底帶著毫無掩飾的譏誚：“親吻？”
謝妍姍的表情依舊毫無起伏，紅暈卻從耳根蔓延到脖頸，她似乎快要冒煙了。
柯昱關掉聊天框，用手機輕拍她的臉：“隔著個屏幕騙人好玩嗎？”
謝妍姍又羞又窘，緊抿著嘴唇，眼簾低垂，不敢看他。
柯昱忽然捏住她的下巴，俯身逼近。
他嗓音低啞，帶著十足的惡意：“我接吻的時候，可一點都不溫柔。”

第三章

【1】
男生清冽的氣息拂過臉頰，謝妍姍緊抿嘴唇，對上他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眼眸。
他剛才說了什麼？
“我接吻的時候，可一點都不溫柔。”
接吻？
轟的一聲，謝妍姍腦內驀地一片空白。她的意識仿佛抽離出了身軀，飄浮在空中，倉皇地看見腳下的身體化成一具雕像。
幸好柯昱將她的一雙手按在牆上，不然她難保不會像被戳了個洞的氣球一般，一邊洩氣一邊滑落在地。
空氣就此凝固。
過了好一會兒，謝妍姍才回過神，試圖用小幅度的深呼吸平復自己的情緒。
她掙扎了幾下，冷聲道：“鬆開。”
柯昱不為所動。
謝妍姍臉上的紅潮逐漸退散。她淡淡地說：“你的想像力挺豐富，不過，很可惜，我微博上寫的人不是你。”
柯昱挑眉道：“他長得和我一模一樣？”
“我說過了，照片是個意外。”
“對外貌的描述也和我很像。”
“你的自我認知大概有偏差。”
“那你寫的是誰？”柯昱垂眼看她，眼底是滿滿的嘲弄，“你的‘淚痣先生’？”
謝妍姍閉上雙眼，然後睜開，頂著精緻的妝容抬起下巴，那股不在意任何人的冷漠氣場終於回歸。
她徑直回視他：“關你屁事。”
柯昱微怔，用舌頭頂了下腮幫，低笑出聲：“你還有底氣罵我？”
謝妍姍臉色不變：“你隨便翻看別人的手機，不該罵？”
趁他分神，她毫不客氣地踩了他一腳，快、准、狠。
柯昱感到痛，卻沒吭聲，終於鬆開按著她手腕的手。
他背光而站，嘴角微揚，笑意卻未達眼底，在陰影下更顯冷峻：“那看來是我不對，抱歉。”
謝妍姍沒答話，接過他遞來的手機。
指尖相觸，觸電般的感覺從那一小塊面積傳開。她的睫毛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謝妍姍往旁邊移動了幾步，與他拉開距離，低聲說：“對不起。”
柯昱投去玩味的目光：“嗯？”
你的照片，我會處理好的。
謝妍姍本想這般開口，話到嘴邊，卻被他接下來的提問堵了回去。
“如果你不是用我的照片在網上賣弄‘人設’，那就還有一種可能。”
柯昱跨出長腿。當那張俊美的臉再次靠近的時候，謝妍姍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似利刃抵向脖頸。
“你討厭梁螢，所以接近我，想讓我當你的戰利品？”
謝妍姍愣住，因氣惱而略微抽動的嘴角，在他眼裡像極了被戳中心事後的狼狽樣子。
柯昱驀然笑了，低頭開了張修理水管的付款單，按到她的肩上，順便像煞有其事地拍了拍：“我對她很忠心，謝大小姐還是省點力氣吧。”

【2】
“鹽山愛吃糖”的粉絲數從一千萬狂漲到三千萬，卻連續一周沒在微博上更新與“淚痣先生”的日常生活。
謝妍姍依舊每天雷打不動地定時發三條微博，只不過，內容從原創變成了經典名著摘抄。
平時兩人吃口飯寫幾筆作業、路邊偶遇一隻俊俏的野狗、散步時遇上當街廝打的情侶，這些雞毛蒜皮的事都會被“鹽山愛吃糖”寫成甜蜜的段子，如今沒這些段子了，粉絲們表示十分擔憂。
聯想起先前“淚痣先生”驚豔的真人照被傳得沸沸揚揚一事，粉絲們紛紛猜測“鹽山愛吃糖”是生怕現實信息暴露，不敢再在網上記錄生活。
眾人義憤填膺地“炮轟”轉帖照片將事情鬧大的營銷號，譴責試圖一探究竟的網友，高呼“愛她就不要侵犯她的三次元！”。
還有粉絲猜測他們感情破裂，馬不停蹄地根據微博上的“蛛絲馬跡”寫小作文，分析得頭頭是道，仿佛自己是他們情變的見證人，所有的劇情都是親眼所見，歷歷在目。
粉絲們真情實感地為“鹽山愛吃糖”擔憂，評論區成了彙集各種“雞湯”的“砂鍋”。
然而，真實原因誰都沒有猜到。
每當謝妍姍在電腦前編輯完微博文案，打算按下發送鍵時，耳邊總會響起那天柯昱陰陽怪氣朗讀段子的聲音。她寫了那麼多搞笑的段子，他卻專挑那些難以言喻的……
比如，對“淚痣先生”的英俊外貌不那麼純潔的描寫：

汗水浸濕了他的劉海，沿著他的臉頰往下流，滑過喉結，落入領口的陰影中……

比如說，滿載著少女春情的情話：

我最喜歡在他用力抱著我的時候，嗅他身上的味道，輕撫他寬厚結實的後背，仿佛時間就此停止，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眼前浮現出柯昱勾著嘴角，拖長了語調讀出這些話的情形，謝妍姍倒吸一口冷氣，合上眼簾，猛地打了個寒戰。
他念過最可怕的內容，當數她在微博上杜撰的那些情侶之間的撩人段子：

他用牙齒咬開我襯衫的紐扣，熱氣噴向皮膚……

柯昱低沉的嗓音仿佛近在咫尺，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環繞著謝妍姍。
“啊——”
只有一個人的別墅裡，謝妍姍唰地蹲下身，捂住耳朵尖叫。

不知不覺又到了週末，季筱晴被學校的人工智能實驗室錄取，邀請謝妍姍吃飯慶祝。
吃飯的地點定在舊金山的中國城。
與國內日新月異的繁華都市不同，唐人街建築古老，街道上掛著中國傳統的紅燈籠、大型牌匾，兩旁多以售賣紀念品、珠寶以及各色菜肴的小商鋪為主。世界各國的遊客在此購物就餐，車水馬龍，熙熙攘攘。
謝妍姍停完車，繞過幾個神志不清的流浪漢，跟著季筱晴走進街角一家不起眼的水餃店。她們剛剛落座，便聽見了嘈雜的喧鬧聲，門口擁入一群不速之客。
是顧齊、梁螢，以及學校留學生圈裡經常同他們玩在一起的那幫人。
“今天怎麼在這吃飯啊？”男生A彎腰在椅子上摸了一把，抽出隨身攜帶的紙巾擦了擦手，面露不滿，“國際美食街上新開了家格魯吉亞菜，要不咱們現在去那？”
“是啊，這裡環境也太差了，我剛看見那邊好像跑過去兩隻蟑螂。”
“天哪！幹不乾淨啊？”
“走吧走吧，我一碰不衛生的東西就會拉肚子。”
他們聲音很大，絲毫不顧及周圍人的感受。謝妍姍的胃口頓時倒了大半，恨不得立馬沖出個兇神惡煞的老闆娘，抄起掃帚將他們連抽帶趕地轟出去。
“我是西餐吃多了有點想念水餃，這家店雖然簡陋了點，但聽說味道很正宗！”一片唱山歌般的抱怨聲中，有個燙染了金色鬈髮的女生跳了出來，熱情地拉扯同伴們入座，“相信我，我來過好幾次啦！”
在她孜孜不倦的勸說下，這群人才勉為其難地入座。
飯館內家具陳舊，牆紙泛黃，大廳最裡面，兩張木桌拼出簡陋的操作臺，兩三個人圍在一起擀面、攪餡，是中餐館中常見的家庭作坊。
店內人手嚴重不足，因為上菜慢，年過半百的老闆頻頻向客人賠不是。
“有些人啊，說是待在美國，待在發達國家，”男生C眯起眼，掃視了一圈四周的環境，感慨道，“實際上過的都是什麼日子。”
他的聲音不輕，老板正低垂著腦袋接受客人的無禮謾駡，彎著腰的身子倏地一震，像被寒霜打歪的枯枝。
謝妍姍蹙眉，看見對面的季筱晴緊咬下唇，握著杯子的手微微發抖，而後視線往左，那邊的人群已將小飯館當成酒吧，開始肆無忌憚地嬉笑打鬧了。
方才的金髮女生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身旁的男生，拔高音調道：“坐過去點，別弄髒我的包。”
她這話吸引了全桌女生的注意力，眼尖的人迅速發出驚呼：“Saint Laurent的春季新款！”
其他人立馬爭先恐後地湊上前。
“我看看！”
“這顏色好好看！”
“我也想去買一個！”
“聚光燈”此刻正打在金髮女生的身上，她用手指來回輕撫鏈條包的金色流蘇，如同慈祥貴婦撫摸著一隻波斯貓：“那你們得等一陣啦，這個包是剛從法國總店調過來的，全美國還沒這個顏色。”
話音剛落，金髮女生雙眼微合，控制著不斷瘋狂上揚的嘴角，正準備享受小姐妹們的羡慕和嫉妒，另一邊卻好似油爆蔥花般炸出一聲響：
“卡地亞的定制鑽戒！”
洪亮的嗓音幾乎射穿了天花板。
金髮女生警覺地睜開眼，飛快地掃視全桌，找到了源頭。
“螢螢，這是你的男朋友送的？”
“你是有什麼好事嗎？”
面對海潮般的提問，梁螢慢動作般蹺起二郎腿，單手托腮，笑容張揚：“小禮物而已。”
金髮女生呼吸一窒。
焦點迅速轉移，女生們的腦袋全部圍到了梁螢的周圍，還有人拉過她的手，細細欣賞。
“還刻著你的名字呢！”
“柯少爺真大方！”
“訂婚戒指嗎？”
梁螢緩緩轉動手背，鑽戒閃耀著刺眼的光芒。
她輕描淡寫地說：“當然不是，我隨便戴著玩的。”
刹那間，謝妍姍仿佛看見梁螢揮出一拳將金髮女生擊倒在地，空氣中迅速浮現出巨大的兩個字：完勝！
耳畔都是對柯昱人帥又富有的感慨，梁螢得意地揚起眉毛：“我的新男朋友確實比上一個好多了。”
眾人的目光齊齊地掃向她的“前任”，顧齊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沖角落處打了個招呼。
其他人這才注意到謝妍姍的存在。梁螢下意識地試圖找碴，回想起“謝冰山”將她拽到樓梯邊沿“教她做人”的畫面，又生生地忍了回去。
謝妍姍沒理會他們，被腦海中冒出的念頭堵塞了心口。
柯昱接修水管的粗活，難道真的是為了幫梁螢買鑽戒？
他那麼高傲的人，真的會為了一個女生做到這種地步？
苦澀的感覺猝不及防地再次湧上心頭，謝妍姍驅散不去，連帶著胃都有些隱隱抽痛。
那邊的聊天暫時告一段落，有人開始不耐煩地催促服務員點菜。
“我們都叫了幾次了，再不來就走了啊！”
那人喊了半天終於得到回應，一名男生走到桌邊，掏出筆，隨意地在紙上畫了幾下，道：“你們點什麼？”
謝妍姍抬頭看去，這熟悉的嗓音、高挑的身材，令她神情驟變。
“哎呀，”金髮女生捂住嘴尖叫，“這不是螢螢的男朋友嗎？”
梁螢的表情倏地僵住。
其他人面面相覷，而後用探究的目光打量柯昱和梁螢，不時低頭竊竊私語。
謝妍姍從他們臉上讀出了許多情緒：驚訝、嘲笑、鄙夷，更多的是有好戲看的興奮。
梁螢思忖片刻，笑著說：“他……他在體驗生活。”
 “我上周來的時候柯昱好像也在，”金髮女生一拍腦袋，恍然大悟，“當時你的男朋友忙著搬運啤酒箱，穿著一身工裝，我都沒認出來呢！”
梁螢咧嘴乾笑，露出整潔的白牙，一下一下地深呼吸。
旁邊的兩個女生聲音尖銳地搭腔：“早知道你的男朋友在這裡打工，我們就多來光顧啊。”
“是啊，這麼帥的服務員，我肯定給25%的小費，他打上一年工就能還清幫你買卡地亞戒指的貸款了！”
幾個男生忍不住笑出聲。
“柯少爺，你的豪車呢？這車租一天要多少錢呀？”金髮女生頓了頓，將臉轉向梁螢，“哦，不對，我該問你吧？”
梁螢目光閃爍，保持尷尬的笑容：“你在說什麼呢。”
金髮女生身子前傾，語調拉長：“要不要我找老闆問問，你的這位新男朋友，到底開的是什麼車？”
梁螢沉下臉，再也笑不出來。
面對眼前的嘲弄，柯昱似乎無動於衷，表情平靜地問：“你們還需要多看一會兒菜單嗎？”
他五官輪廓清晰，鼻樑挺拔，長相貴氣，哪怕衣衫粗舊，依然帶著股不羈的英俊。
“不用了。”始終默不作聲的顧齊將菜單放到桌上，看向柯昱，溫和地說，“我們現在就點。”
接下來的五分鐘裡，金髮女生不斷地舉手使喚人。
“服務員，茶杯缺了個口！
“服務員，這盤子有點髒，給我換一個！
“服務員，這餃子怎麼這麼鹹！”
幾個來回後，梁螢猛地掰斷手裡的筷子，起身拉住柯昱的胳膊將他往後廚拽。
謝妍姍見狀，藉口上廁所，偷偷地跟了過去。
“我就說她今天為什麼鐵了心把大家約到這裡來！”梁螢面色通紅，氣得雙眼噴火，“她是故意的！她就是為了讓我出醜！”
柯昱冷冷地瞥她一眼，邁開步子往回走，又被梁螢粗暴地拖住。
“不是說了讓你別打工嗎！這段時間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
柯昱皺眉道：“我可沒答應過你配合你一直演下去。”
梁螢竭力克制住情緒，撒嬌般伸手拉他的衣服下擺，被柯昱毫不留情地甩開。
他語調決絕得沒有絲毫回轉的餘地：“之前欠你的錢這個月內我會還清，你以後別來找我了。”
梁螢的滔天怒火驀地被劈頭蓋臉的冰冷話語澆滅，愣怔了好久才開口：“你……你……你明知道我對你……”
“梁小姐，”柯昱嗤笑一聲，打斷她，“既然你對我那麼認真，麻煩結帳時多給點小費，謝謝。”

【3】
這是什麼情況？
謝妍姍躲在儲物室和廁所的間隙，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
“我可沒答應過配合你一直演下去。”
她分析了一番剛才偷聽到的對話，積壓的疑雲隨著思緒的理清逐漸散開，渾身頓時暢快無比。
等到柯昱和梁螢的聲音徹底消失，謝妍姍像做賊一樣貓著腰，從牆壁裡探出腦袋，四下張望，確認兩人已經離開後才小心翼翼地往外邁出腳步。
不料她走錯了路，想回大廳，卻拐到了後廚，剛剛轉身，就撞上柯昱手持一箱雜物迎面走來。她一陣心虛，條件反射般再次躲進角落，緊貼著牆壁站成一張海報。
“門都沒有！我不幹！”
謝妍姍剛剛站穩，就被不遠處粗大的吼聲嚇得一個激靈。
這聲音她很熟悉。
謝妍姍偷偷望向廚房，杏眼倏地瞪圓，意外發現了季筱晴組裡的黑大個。
今天是什麼日子？人來得如此齊全。
水餃店老闆站在黑大個跟前，低垂著頭，唯唯諾諾地說： “爸爸這兩天肩膀疼得不行，你就幫幫忙……”
黑大個音調驟然拔高：“那你就雇人啊！外面那些全是我的同學，其中兩個女生還是我的組員，被他們發現我在這種地方當服務員多丟人！她們會看不起我的！”
老闆憨厚木訥，聞言紅了眼眶：“雇人還得花錢，你也知道店裡……”
“我不管！”黑大個豎起食指惡狠狠地指向地板，咬牙道， “反正這破店一直賺不了多少錢，你關了算了！”
老闆全身一震，雙唇顫抖著說不出話。
黑大個怒吼：“為什麼別人想要什麼都有，我卻要從小跟著你一起丟人！”
他還沒發洩完，突然被柯昱拽住領口重重地壓到牆上，兩旁架子上的啤酒瓶和餐盤砸下來碎了一地，發出巨大的聲響。
謝妍姍差點驚叫出聲，忙捂住嘴。
柯昱死死地按著黑大個，眼睛猩紅，呼吸粗重，額頭青筋突起，全身透著股可怕的壓迫感：“你嘴裡吃的，身上穿的，都是你父親一塊錢一塊錢賺來的，你有什麼資格覺得丟人？”
黑大個被嚇得整張黑臉變得雪白，張著嘴不知如何回答。
“剛剛你不是很有氣勢嗎？說話啊！”
“我……”
“跟你父親道歉！”
“我……”
“道歉！”
柯昱眼神冷酷，透著股狠勁，再沒人阻止，他恐怕會一拳打斷黑大個的鼻樑。
這氣場太懾人，別說黑大個，就連謝妍姍的身體都被震得僵硬了。
老闆顫巍巍地勸架：“小柯，算了。”他邊說邊扯柯昱的手臂，眼角隱隱滲出淚水。
柯昱下頜線條緊繃，臉上罩著一層怒意。他後退一步放開黑大個，轉身抄起廚臺上的一壺冰水，仰頭一飲而盡。
急流的冰水順著他的下巴流向脖頸，滑過上下滾動的喉結，打濕了胸口。
怦怦怦，謝妍姍的心臟瘋狂地跳動起來。
趁他們收拾廚房殘局時，謝妍姍神情倉皇地連滾帶爬回到座位，對上了季筱晴被米飯噎住的表情。
“怎麼了？”季筱晴問。
謝妍姍調整情緒，正色道：“沒事，我在衛生間裡見到了一隻蟑螂。”
“你上次不是脫下鞋就把蟑螂拍死了嗎？”季筱晴滿臉不信，“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謝妍姍沒答話，夾了一個水餃就往嘴裡塞，狂亂的心跳過了好久才徹底平復。
這頓飯謝妍姍故意吃得很慢，視野裡是柯昱來回忙碌的身影，他極具冷感的側臉線條，他被汗水打濕的額發，他不耐煩時皺起的眉頭，她將每個細節記在心底，若有所思。
直到季筱晴決定結帳走人她才回神。
“服務員，打包！”見服務員想將桌上的菜端走，季筱晴急忙起身阻止，“麻煩給我幾個打包盒，我自己來。”
拿到盒子後，季筱晴麻利地將整盤剩菜刮得乾乾淨淨，一滴油不剩地裝進盒子裡。
“妍姍，你要帶酸菜羊肉嗎？”
謝妍姍搖搖頭。
季筱晴將剩菜打包完畢，轉頭看向謝妍姍甜點盤裡的布丁。
她抿了下唇，輕聲問：“你還吃嗎？”
謝妍姍又搖搖頭。
季筱晴垂下眼簾，又抬起，略顯不自然地笑道：“那我帶回去幫你吃完吧，不然有點浪費……”
不遠處，梁螢那群人起身準備離開，一大桌子菜好幾盤絲毫沒動。
老闆追上前問：“剩了那麼多，你們要打包嗎？”
顧齊擺手，將鐵質的貴賓信用卡收進錢夾裡，拒絕得斬釘截鐵：“不要了。”
簡單的三個字，卻無比刺耳。
老闆暗歎一口氣，端起一盤盤菜，倒進後廚門口的垃圾箱裡。
季筱晴敏感地意識到了什麼，臉驀地漲得通紅，伸向布丁的手在空中僵住，慢慢地縮了回來。
“那三個小籠包給我吧。”謝妍姍忽然開口，從桌上拿過一個季筱晴剛要來的餐盒，“還有這布丁，明早我當早飯吃。”
季筱晴訝異地抬眼看她，片刻後，有些羞澀地笑了。

她們起身離開水餃店，柯昱正好站在門口。兩人擦肩而過時，謝妍姍偏過頭，挑起杏眼看他，同一時間，柯昱側首垂眼，對上她的視線。
謝妍姍臉上沒什麼表情，唇色殷紅，皮膚雪白，烏黑的眼睫毛似撩人的羽毛。她不動聲色地轉回前方，順滑的長髮輕輕拂過他的臉頰，清香繚繞。
柯昱目光漸沉，壓著氣息，瞥向與她相反的方向。
沒過多久，他走出水餃店，看見一起打工的同伴陸禾正蹲在地上休息，怔怔地望向對面。
柯昱屈起膝蓋頂了一下他的後背：“這麼好看？”
“這種有錢人家的大小姐看一眼少一眼，畢竟我配不上。”
聞言，柯昱的眉心皺了一下。
“她偷瞄你好幾次了，”陸禾直起身，曖昧地用肩膀推他，“你們認識？”
柯昱順著陸禾的目光望去，手中隨意地拋著店裡送外賣的車鑰匙。
謝妍姍和季筱晴並肩走在路上，身後跟著一個頎長的身影。兩個女生停下腳步，季筱晴轉身威脅般沖後面的男生揮拳頭，被男生伸出手掌蓋住腦袋，逗孩子一樣地推開。
顧齊繞過季筱晴走到謝妍姍身邊，俯身在她耳邊說話。他眸色溫潤，嘴角含笑，舉手投足間盡是富家貴公子的風度。
兩人靠得很近，俊男美女，十分般配。
柯昱微微眯起眼，手裡的動作放緩。
他們不知聊了些什麼，謝妍姍跟著顧齊坐上了他的豪車，汽車發動，很快消失在路的盡頭。
鑰匙拋起後落下，被柯昱握在掌心，放回口袋。
他抬手摸了一下被她發梢拂過的臉頰，冷笑道：“不認識。”

【4】
然而，這位柯昱“不認識”的冰美人，兩個小時後折回了水餃店。
她在門口來回踱步，像在認真思忖著什麼，過了好久才推門進去。
“喲。”
對於柯昱主動向她打招呼，謝妍姍有點始料未及，微微頷首以示回應。
誰知柯昱走到她身邊，笑著問：“剛才有沒有找到好的角度偷拍那群人的照片？”
謝妍姍嘴角一抽。
柯昱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道：“再過二十分鐘，你是不是就要發微博，假裝自己度過了和朋友們一起嘗試平民中餐的美好一天？”
謝妍姍抿緊下唇。
“然後你的粉絲就會為受歡迎的你和你充實的生活而鼓掌，哪怕照片上的這群人全程沒和你說過一句話？”
謝妍姍深吸一口氣，握緊的手指骨節咯咯作響。
他對梁螢那般冷酷無情，遇到她就陰陽怪氣。
反正不管哪種態度，都能歸納為“討厭”。
“你看著我幹嗎？戀愛段子編不出來，想尋求靈感？”
謝妍姍好恨自己沒帶個訂書機把他的嘴巴釘上。
可惜柯昱從她白板一樣的臉上讀不出絲毫情緒。他雙手插兜，居高臨下地說：“手機拿出來，我可不想我的照片又被傳到全網。”
謝妍姍冷冷地瞥他一眼，將亮著的手機舉在他面前，麻利地按下關機鍵，沉聲道：“我有問題問你。”
柯昱似乎早有預料，了然地點點頭，帶她往水餃店後門走。
兩人走到一棵樹下，他冷不防地開口：“在後廚偷聽得開心嗎？”
謝妍姍腳步驟停，太陽穴突突直跳：“你知道我在？”
柯昱好整以暇地欣賞她那一瞬間的慌亂，輕描淡寫地說：“如你所見，我不是什麼富家子弟，只是個修水管的，兼職幫人打雜。”
見四下無人，謝妍姍提出心中的猜測：“梁螢付你錢，讓你假扮她的男朋友？”
“你們這些大小姐不就這麼無聊嗎？”回想起謝妍姍家裡堆積成山的化妝品，柯昱懶散地聳肩，“花著父母的錢，在這裡做著與學習毫無關係的事。”
他承認了。
謝妍姍皺眉道：“她圖什麼？”
“想找個方法令前任男朋友氣瘋，不過顯然沒用，那位闊少的眼裡只有你。”柯昱勾起嘴角譏諷，“恭喜謝小姐，你還是贏家。”
謝妍姍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就在柯昱以為她即將用那八釐米高的高跟鞋踩穿他的腳時，她忽然問：“你很缺錢？”
柯昱的表情終於有些鬆動。
謝妍姍心頭發酸，從沒料到再次與他相遇時，他的處境會變得如此落魄，他以前明明……
“給我你的私人電話，”她壓下異樣的情緒，不鹹不淡地說，“我家裡的家電最近總出故障，下次有問題我直接找你，你的收入不用跟公司分成。”
四周很安靜，飄浮的塵埃仿佛都靜止了。
柯昱微歪過頭，視線落在她臉上，神色玩味。
在昏暗的地點兩人獨處，他的帥氣極富侵略性。謝妍姍背脊挺得筆直，正面接住他的目光，掌心卻滲出了汗。
過了很久，她聽見他懶洋洋的聲音：“好啊。”
見柯昱信步走回水餃店後門，謝妍姍忍不住開口：“聯繫方式？”
儘管已經竭力控制，她上揚的語調中依然滲出淡淡的急促。
柯昱轉身斜倚著門板，輕挑眉梢，道：“名片在我的褲兜裡，你自己來拿。”
他又在戲弄她。
謝妍姍面色平靜地走上前，從錢夾裡抽出一百美元，塞進他的領口：“我家廚房的攪碎器壞了，這是預付款。”
沉默片刻後，柯昱哼笑了聲：“謝謝老闆。”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拉到跟前，掏出筆，低頭在她的手背上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
男生的掌心很熱，與她緊貼的肌膚帶起一股電流，激得她全身敏感地戰慄。
滑動的筆端像是牽著神經末梢，謝妍姍臉頰的溫度不斷攀升，燒得滾燙。
一串數字終於寫完，柯昱抬起眼皮注視她，聲音很低很低：“看不出來，你這麼容易害羞。”
耳畔忽地刮起一陣勁風，他側頭躲過——差點被她扇了一巴掌。
沒等柯昱有更多的反應，謝妍姍抽回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5】
晚上，季筱晴在謝妍姍家留宿，為了避免打擾學霸寫作業，謝妍姍特意將她安排在二樓書房。季筱晴與電磁學奮戰到昏天黑地，中途休息時下樓倒水喝，驚恐地發現客廳裡一片狼藉，宛如搶劫現場。
大大小小的快遞紙盒堆積成山，有的已拆封，有的還未動，泡沫塑料、氣泡填充物、廢紙遍地散落，蓋住了一大片實木地板。
季筱晴找了一圈沒發現人影，沿著樓梯走進地下室，看見身穿印有黃貓圖案連體家居服的謝妍姍正屈膝半蹲，單手抓著自拍杆對著鏡頭拍照。
可怕極了，謝妍姍居然還在臉頰邊比了個“V”。
啪！季筱晴的水杯掉到地上。
察覺到背後的動靜，謝妍姍像被雷劈了般地定住。數秒後，她扔了自拍杆，手忙腳亂地拉開拉鍊從毛茸茸的衣服裡爬出來。
季筱晴呆若木雞，眼前仿佛有只巨型胖貓正在脫皮。
謝妍姍直起身，將家居服踢到角落，輕咳一聲，正色道：“你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往日裡，晴姐一旦陷入學習模式，便能不吃不喝好幾個小時，猶如閉關。
季筱晴從地上撿起水杯，倒行著從房門口順著樓梯走回一樓，整個過程如同按下了“倒放”的錄像帶裡的畫面。
“你繼續。”

最近是各大百貨的新品上架季，謝妍姍下了一大堆訂單，準備趁週末總結出最新鮮的體驗心得。她在試穿新裝的過程中被這套連體家居服所吸引，躲在地下室正準備穿著它拍幾張照片，誰知……
季筱晴幫著謝妍姍一起整理客廳，無意間看見扔在沙發上的八千美元的賬單，眼裡閃過一絲異樣，扭頭問道：“妍姍，還忙著寫測評呢，作業做完了嗎？”
謝妍姍將快遞紙箱拆開，扔到地上用腳踩平。
季筱晴追問：“是不是沒做？”
謝妍姍不說話。
季筱晴停住手中的動作，走到她身邊：“我看過你修的那門數學，超簡單，你一定是平時不看書才考成這樣。”
謝妍姍不吭聲。
季筱晴笑著拍她的肩，語調滿載著自豪：“拜託，我們可是中國人，中國留學生選數學課就是用來考滿分的，稍微動點腦子就能拿到A！”
回想起平日裡所有人對謝妍姍的奚落鄙視，季筱晴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憑你能把微博經營成超級大V，我就不信你是因為學不會數學才不及格！”
她越說越激動，湊上前強迫謝妍姍對上自己的視線：“妍姍，你真的甘心讓他們一直嘲笑你是個笨蛋嗎？”
謝妍姍默不作聲地往旁邊挪了一步。
季筱晴急得跺腳：“你肯定不是！你絕對不是！你別幹這些沒用的事了！快去讀書證明給他們看啊！”
謝妍姍將整理好的一疊紙箱捆起來，淡淡地道：“我和你不一樣。”
季筱晴微怔，懊惱自己是不是說得有點過分，剩下的話到嘴邊，轉了好幾圈，還是沒說出口。
兩人尷尬地沉默著，察覺到謝妍姍周遭的低氣壓，季筱晴沒敢再多問，回樓上的書房繼續學習去了。

臨睡時，謝妍姍發現書房依舊亮著燈，她悄聲推開門，發現季筱晴正趴在桌子上，看樣子好像睡著了。
謝妍姍躡手躡腳地走上前，打算叫醒她讓她回客房的床上睡。
季筱晴的電腦打開著，屏幕上顯示她登錄了一個免費的大型公開在線課程的平臺。謝妍姍瞥了一眼課程的名字：神經網絡和深度學習。
課件上滿頁術語，對謝妍姍來說如同天書，太深奧。
留學生中，不乏梁螢和謝妍姍這樣為了躲避高考，或者高考失利被父母送出國混文憑的富家子弟，但更多的是像季筱晴這般的普通學子，他們漂洋過海，勤工儉學，只為了吸收最尖端的知識，積累前沿的項目經驗。
在這裡，最容易找到工作的專業，當數STEM。
STEM是Science、Technology、Engineering、Mathematics（科學、技術、工程、數學）的簡稱，獲得STEM學位的人數，被看作衡量國家實力的重要指標、全球競爭力的關鍵。
季筱晴修的就是STEM中的E。
認識不久，謝妍姍就聽季筱晴聊起過自己的理想和抱負。
學校的大部分課程沒有年級限制，只要完成前置條件，擁有相應的能力，就算沒有修過前置課程，通過導師簽字，也能破例選課。
季筱晴家境貧寒，沒有錢繼續讀研究生，計劃本科拼命修完所有科目，得到電氣工程和計算機科學的雙學位，就回國研發人工智能硬件——芯片。
“牛津大學未來學院的報告稱：2015年，中國半導體芯片生產占全球市場份額的4%，半導體產業實力的衡量標準揭示了人工智能發展的潛在瓶頸。
“由於沒有掌握核心技術，我國每年花巨額外匯進口芯片，總額甚至超過石油。
“芯片是一切儀器的心臟，是一個國家的工業糧草， 沒有芯片就沒有安全，不能自主研發就會受制於人！”
慷慨激昂地發表了一番意見後，季筱晴問：“發展科技最關鍵的是什麼？”
謝妍姍回答：“人才？”
季筱晴打開一瓶可樂，喝了一口，沖她挑眉道：“就等著像我這樣的人。”
那一刻，也許是因為共情，謝妍姍死水一般的心裡掀起了陣陣漣漪，仿佛能感受到自己冰冷外殼下的熱血在沸騰。
然而，下一秒，她的心又重重地沉了下去。
她自甘墮落、自我放逐了這麼久，已經完全無法想像自己未來能做什麼，前方的路仿佛迷霧重重，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鹽山愛吃糖”的粉絲們，堅信“鹽山愛吃糖”是個勤奮刻苦的學霸，因為微博上描述的，是季筱晴的學習生活。
現實裡的謝妍姍，成績單慘不忍睹。
她將生活中那些閃閃發光的部分記錄在微博裡，哪怕這些事件中的主角不是自己。
曾幾何時，每天早上她都找不到睜開眼開始新的一天的意義，直到“鹽山愛吃糖”成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那麼多人將她當成樹洞，那麼多人參考她的測評，那麼多人因為她而受到鼓舞，那麼多人因為她而喜悅。
只有經營這個微博賬號，收到留言私信時，她才能體會到成就感，才能覺得自己的生活有意義。
對於謝妍姍的行為，季筱晴並不介意，她視謝妍姍為恩人，從來不會對謝妍姍說“不”。
可是，謝妍姍瞧不起這樣的自己。
她想起柯昱揭穿她的謊言時，那冰冷輕蔑的眼神。
她想起他在廚房裡對著黑大個說的那些話。
“你羡慕他們？那種揮霍父母的錢在這裡花天酒地的人，那種踐踏知識不學無術的人，跟寄生蟲有什麼區別？”
謝妍姍垂眼，注視著電腦屏幕上陌生的公式和數字。
她聽見一個聲音在耳邊說——
是的，沒有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