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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麗。花火原創小說66折起
女將星(全3冊)(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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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將星(全3冊)(簡體書)

人民幣定價:79.8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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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書評

商品簡介

領我的功勳,要我的命,帶我的兵馬,欺我的情……
這一世,我定要將所失去的都奪回來……
人氣作家千山茶客繼《將門毒後》後又一經典力作!

她是兄長的替代品,征戰沙場多年,平西羌、定南蠻,卻在同族兄長病癒之時功成身退,嫁人成親。
成親之後,她不得夫君寵愛,更身患奇疾,雙目失明。
府中貌美的女子站在她面前溫柔地耳語:“那毒瞎雙眼的湯藥,可是你族中長輩親自吩咐送來。只有死人才不會洩露秘密,你活著——就是對他們天大的威脅!”
一代女將的命運就此被改寫。
再醒來,她已是操練場上的校尉之女。
領她的功勳、要她的命、帶她的兵馬、欺她的情……她發誓定要將所失去的奪回來。她再次女扮男裝,投身軍營。
誰知,剛入軍營,她就遇到了她的死對頭——那個用兵如神、威震四方的青年將軍……

作者簡介

千山茶客

人氣作家,自幼熱愛文學,喜歡在故事中品味百態人生。
其文筆大氣中不乏細膩,故事中塑造的人物形象深受讀者喜愛。
代表作品:《將門嫡女之定乾坤》)《女將星》。

名人/編輯推薦

終於等到《女將星》出版了!千山茶客大大書裡塑造的人物形象和講述的故事太好看了!
曾經瘋狂迷戀謝景行和沈妙那一對,這次又開始迷戀禾宴和肖玨,真的太好看了!
大聲喊一句:我愛千山茶客!
——肖懷謹的人

目次

上冊
第一章女將
第二章同窗
第三章投軍
第四章新兵
第五章比試
第六章擂主
第七章屠狼
第八章爭旗
第九章勝出
第十章醉問

中冊
第十一章救美
第十二章赴宴
第十三章刺殺
第十四章乘風
第十五章溫泉
第十六章奸細
第十七章羌族
第十八章醫者
第十九章少年
第二十章醉酒

下冊
第二十一章月亮
第二十二章夫妻
第二十三章紅妝
第二十四章秘密
第二十五章師徒
第二十六章獨寵
第二十七章子蘭
第二十八章敵來
第二十九章火攻
第三十章有別

書摘/試閱

第一章女將

大魏慶元三十八年,春三月,城裡的新綠籠在一層煙霧中,雨濛濛,淅淅瀝瀝地潤濕一片土地。
京城許氏的宅子,房頂瓦片被雨水洗得透亮,顯出一層勻淨的光彩。這是從雲洲運來的半月瓦,據說有月時,月光照上房頂,似螢火棲住。這瓦燒制工藝複雜,價錢也不簡單,滿滿一屋頂的瓦片,便是平常人家數十載的辛勞。
不過,京城許氏的綢緞生意遍佈全國,一房瓦片至多九牛一毛。許大人乃當今太子太傅,育有二子,長子許之恒單特孑立,年紀輕輕已是翰林學士,京城人人稱讚。許之恒亦有妻室,十八歲便娶了京城禾家二爺的嫡女禾晏。禾家大爺家的嫡長子禾如非,乃當今陛下禦封的飛鴻將軍,一文一武聯姻,也算門當戶對。
“夫人,您想要什麼?”丫鬟遞上一杯熱茶,脆生生地道。
“我出去走走。”禾晏回答,將茶水一飲而盡。
“可是外面在下雨……”
“無事,我打著傘。”
丫鬟望著面前的年輕女子。許家是書香門第,女子打扮皆清雅風流,許大奶奶也是一樣,只是碧青的羽紗緞衫穿在她身上,總有種格格不入的小氣。
其實許大奶奶長得很好看,五官分明英氣,一雙眼睛如被洗淨的湖水,澄澈而悠遠……可惜,她是個瞎子。
許大奶奶也不是天生的瞎子,是在嫁入許家的三個月後突患奇疾,高熱兩天兩夜,醒來就看不見了。許家遍請神醫,仍然束手無策。後來,許大奶奶就不常出門了。一個瞎子出門,總歸是不方便的。
禾晏走到院子池塘邊的涼亭裡。
她嫁進許家一年,三個月就瞎了眼,之後的日子,她學著不用眼睛生活,適應得很好。只是偶爾會懷念看得見的日子。比如現在,她能聽見雨水落進池塘蕩起漣漪的聲音,感覺到水裡紅鯉爭食,但什麼都看不見。
看不見的春光才是好春光,如同看不見的人。
大概瞎得太早,以至於她連許之恒現在的樣貌也記不大清。她能記起的,是十四歲時看見的許之恒,一身青衣的少年笑容和煦地對她伸出手。現在的許之恒是不會對她伸出手的,雖然他也待她溫和有禮,可隱隱隔著一層什麼。禾晏能感覺出來,但她不會說。
年少的時候,多年的行伍生活讓她學會用男子的身份與男子打交道,卻不懂如何做一個女子。所以,她只能看著許之恒同姨娘賀氏溫柔繾綣,既傷心又厭倦。後來她看不見了,連帶著這些傷人心的畫面也一併省去,白得了許多清閒。
她安靜地坐在涼亭裡,忽然又想起少年時隨軍的日子。也是這樣的春日,細雨濛濛,她坐在軍士們中間,微笑著飲下一碗烈酒,感到渾身都熱起來。
這熱意霎時席捲她的全身,禾晏扶住欄杆,喉間湧出陣陣甜意,噗地吐出一口鮮血。
有腳步聲慢慢逼近。
禾晏問道:“小蝶?”
沒有回答,腳步聲停住,禾晏微微皺眉:“賀氏?”
片刻後,女子的聲音響起:“夫人好耳力。”
胸口翻騰起奇妙的感覺,多年的直覺令她下意識地做出防備的姿勢。賀氏一向溫婉小心,與她在府裡也沒說過幾句話,今日忽然前來,又是這般隱含得意的語氣,讓禾晏感到不安。
但她也覺得奇怪,自己不是稱職的主母,在府裡更像一個擺設,阻止不了賀氏邀寵,一個瞎子對賀氏也沒有威脅。賀氏沒必要、也沒理由對付她。
“何事?”
賀宛如撫了撫鬢邊的發簪,那是許之恒昨日送她的。忽然又想起面前的人看不見,她遂有幾分遺憾地收回手,道:“夫人,您懷孕了。”
禾晏愣在原地。
“前幾日替您看眼睛的大夫為您把過脈,您是懷孕了。”
禾晏在不知所措中生出一絲欣喜,正要說話,聽見賀氏又歎息了一聲:“可惜。”
可惜?禾晏嘴角的笑容隱沒下來,她問:“可惜什麼?”
“可惜這孩子留不得。”
禾晏厲聲道:“賀氏,你大膽!”
她柳眉倒豎,目光如刀,雖是瞎子,卻神色懾人。
賀宛如瞬間汗毛豎起。不過片刻,她穩了穩心神,只道:“這可不是我一人說的,禾將軍。”
“禾將軍”三個字一出,禾晏頭皮一麻,問:“你知道什麼?”
“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我也知道了。禾將軍,這麼大的秘密,你說,禾家和許家,怎麼敢容你呢?”
禾晏說不出話來。
禾家在沒出飛鴻將軍這個武將時,和大魏所有的勳貴家族一樣,瀕臨沒落。十九年前,禾家妯娌二人同時分娩,禾家大奶奶生下禾如非,禾家二奶奶生下禾晏。
爵位是該落在禾如非身上的,可禾如非生來體弱,大夫斷言她活不過三歲。倘若禾如非死去,禾家的爵位被收回,整個家族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禾家人商量了一下,做出一個膽大包天的決定——讓禾晏代替禾如非,並謊稱禾如非是禾晏,因天生體弱,被送到廟裡長養。
禾晏就頂著禾如非的身份長大,她雖生在二房,卻長在大房。她自小就當自己是男孩子,喜歡練武。十五歲時,她背著家人投了撫越軍的名,漸漸在戰役中聲名鵲起,甚至親得陛下封賞,賜號飛鴻將軍,得了機會進宮面聖。
也就是這個時候,送到廟裡“養病”的禾如非歸來了。
禾如非沒死,甚至平平安安活到了十八歲。她看上去身姿敏捷,康健俊美。於是,一切歸回原位。
禾如非見了陛下,成了飛鴻將軍,禾晏還是禾晏。
一切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困難,為了預防今日出現的情況,禾家早就規定,禾晏過去以面具示人,沒有人見過禾如非的長相。而禾晏,被禾家人安排著,嫁給了當今的翰林學士、青年才俊——許之恒。
許之恒英俊溫柔,體貼有禮,其母亦是寬厚,從不苛待他人。對女子來說,當是一樁再好不過的姻緣。禾晏也曾這麼以為,直到今日。溫情的假面被撕開,血淋淋的真相比她在戰場上遇過最難的戰役還令人心涼。
“當初那碗毒瞎你的湯藥,可是你族中長輩親自吩咐送來的。只有死人才會守住秘密,你活著——就是對他們天大的威脅!
“你服藥的時候,大少爺他就在隔壁的房間看著呢。
“你死了,禾家和許家只會松一口氣,這只怪你自己。”
禾晏揚聲大笑。
怪她?怪她什麼?
怪她不該為了家族利益頂替禾如非的身份?怪她不該癡迷武藝學成投軍?怪她不該在戰場上蹈鋒飲血,殺敵致果?還是怪她不該得陛下欽封飛鴻將軍,讓禾如非領了她的功勳?
怪她,怪她是個女子。因為她是個女子,便不可用自己的名字光明正大地建功立業。因為她是個女子,便活該為禾家、為禾家的男子鋪路犧牲。說到底,她高估了禾家的人性,低估了禾家的自私。
而許之恒……她應該早就瞎了眼,才會覺得他很好。
“你笑什麼?”賀宛如皺眉問道。
“我笑你,”禾晏朝著她的方向一字一頓地道,“我笑你可笑。我因秘密而死,你以為你知道了這個秘密還活得了嗎?”
賀宛如冷笑一聲,道:“死到臨頭還嘴硬,來人——”
迅速出現的護衛將禾晏團團圍住。
“殺了她!”
柳枝,是可以成為兵器的,柔且韌,如同女子的手。分明是輕飄飄的枝丫,上面還帶著新生的嫩芽,卻像繡著花的寶劍,能將對手的刀拂開。
賀宛如也是聽過飛鴻將軍的名號的,她知那女子驍勇善戰,不似平凡姑娘,可只有親眼見到,才知傳言不假。
禾晏已經瞎了,可她還能以一當十,一腳踢開面前的護衛。她駕馬歸去,無人可攔。可是忽然,她如中箭的大雁,從半空跌落。她吐出的血濺在草叢裡,如星星點點的野花。
那杯茶……小蝶遞給她的那杯茶……
她失去了視力,現在連五感都失去了,成了一個真正的瞎子,在此做困獸之鬥。他們為了殺掉她,還真是做了萬無一失的準備。
“一群蠢貨,趁現在動手!”賀宛如急道。
禾晏想抬頭,啪的一聲,膝蓋上傳來劇痛,身後的人重重擊打她的腿。她雙腿一軟,險險要跪下去,可下一刻,背上又挨了一拳。
拳頭七零八落地落下來,雨點般砸在她身上,她的五臟六腑都在疼。
他們不會用刀劍傷她,不會在她身上留下證據。
有人扯著她的頭髮把她往池塘邊上拖,再將她的腦袋粗暴地摁下去。冰涼的水沒過眼睛、鼻子、嘴巴,沒過脖頸,禾晏再也說不出話來。身體沉沉下墜,可她掙扎著向上看,水面離她越來越遠。
天際像有日光,一瞬間,她仿佛回到了故鄉。
她恍惚聽見行軍時候唱的歌謠,夥伴們用鄉音念著的家書,伴隨著賀氏驚慌哭泣。
“來人啊,夫人溺水了——”
她,想回家。
而她無家可歸。

春日的雨像是沒有盡頭,下個不停。
屋子裡卻很溫暖,爐火燒得旺旺的,上面煮著藥,藥罐蓋子被水汽頂得往上冒,發出咕嘟咕嘟的響聲。
女孩子坐在鏡子前,銅鏡裡顯出一張稍顯蒼白的小臉。她的嘴唇像小小的菱角,一雙杏眼黑而水潤,像是下一刻就要聚起水霧的山澗,雲煙淡淡散去,露出瑰麗的寶石。她雪膚花貌,初初長成,是個漂亮的姑娘,但,也僅僅是漂亮。
她當然很瞭解自己的美麗,是以不大的梳粧檯前,已經滿滿擺上了胭脂水粉、香料頭膏。脂粉氣息縈繞在身邊,禾晏聳了聳鼻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銅鏡頓時被呼出的熱氣覆上一層白霜,連帶著那張臉也變得看不清楚。禾晏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又回到當年第一次卸下男裝的時刻。她也是這般坐在鏡前,看著鏡中女子模樣的自己,恍如隔世。
她被賀氏帶來的人溺死在許家的池塘裡,可是醒來,她就變成了禾晏。不是當今飛鴻將軍禾如非的妹妹、許之恒的妻子禾晏,而是這個破敗小屋的主人、九品武散官城門校尉禾綏的大女兒禾晏。
都是禾晏,身份地位卻有雲泥之別。
“晏晏,醒了怎麼不說一聲?”伴隨著外面的聲音,門簾被掀起,人影帶著冷風卷了進來。
來人是個絡腮胡的中年男子,國字臉,黑皮膚,身形高大,如一頭笨拙而強壯的熊,笑容裡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討好。他見屋裡沒人,便大聲喊道:“青梅,青梅呢?”
“青梅揀藥材去了。”禾晏輕聲道。
男子撓了撓頭,道:“哦,那爹爹給你倒吧。”
白瓷藥碗被他托在掌心,男人倒得分外小心,滿屋子頓時盈滿藥草的清苦香氣。
禾晏看著藥碗邊上的梅花,又將目光移到男子的臉上。這就是禾晏的父親,城門校尉禾綏。
“父親”這兩個字,對禾晏來說是陌生的。她的生父應當是禾家二老爺禾元亮,但因頂了禾如非的身份,她只能叫禾元亮二叔。而她的養父禾元盛,實際上是她的大伯。
養父和她的關係不甚親厚,而在她最初提出學武時,更是一度降到冰點。只有她掙了功勳,得到皇上嘉獎後養父才變得熱情起來。而過去的那些年,大房雖然沒有短她吃喝,到底也不甚瞭解她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禾晏幼年時曾以為,這是因為他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可生父禾元亮待她也是淡淡的,大約是當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既沒養在身邊,情分也就淡了。
是以,關於父親的模樣,在禾晏的腦海裡,還不如她的兄弟屬下來得清晰。
面前的禾綏已經將藥倒進碗中,又小心地撈走漂浮在水面的一點殘渣,輕輕吹了吹,送到禾晏面前,就要喂她。
禾晏接過藥碗,道:“我自己來。”
男子收回手,訕訕地道:“好。”
湯藥飄出嫋嫋熱氣,禾晏遲疑地看著面前的藥碗,想到死之前賀氏說的話。
“那一碗毒瞎你的藥材,可是你族中長輩親自送來!”
族中長輩,是禾元盛,還是禾元亮,或者是其他人?許之恒是知情的,其他人呢?
她又想到自己被溺死的那一天,小蝶遞上來的那杯熱茶。旁人送上來的東西,誰知道是不是害人之物?
禾綏見她遲遲不喝,以為她嫌藥苦,笑著哄道:“晏晏不怕,不苦的,喝完藥就好了。”
禾晏不再遲疑,不等禾綏繼續說話,將唇湊到碗邊,仰頭將一碗藥灌了進去。
“等等……”禾綏還未說完,禾晏已經將空碗擱置在桌上,他吐出嘴裡剩下的字,“燙……”
“不燙。”禾晏答。
禾綏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嘴唇囁嚅了幾下,輕聲囑咐道:“那你好好在屋裡休息,別到處亂跑,爹爹先去武場了。”說完,他將空了的碗一併拿走了。
屋子裡又剩下禾晏一個人,她微微松了口氣。她到底不太習慣和人這般親密交流,尤其是以女子的身份,還是這樣一個被嬌寵著捧在掌心長大的少女。
婢子青梅還沒有回來。如今的城門校尉不過是個武散官,沒什麼實權,禾綏每月的差銀少得可憐。全家人靠禾綏一人的銀子養著,連婢子都只請得起一個,而剩下的銀子,大概都變成禾小姐堆滿桌子的胭脂水粉了。
禾晏站起身,走到了門前。
這具身體軟綿綿的,香香嫩嫩的,于她而言全然陌生,沒有力量,也不能保護自己。若說有什麼特別好的,便是一雙眼睛乾淨明亮,能讓她重見許久不見的人間光明。
咚的一聲,身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禾晏轉頭,站在她面前的少年正將肩上捆著的柴木卸下。
少年年紀不大,穿著一件青布的收腰襦衣,下著同色步褲,腿上綁著白布條,是為了方便幹活。他膚色微黑,眉眼和禾晏有五分相似,下巴略窄勁一些,顯得神色堅毅,看起來倔強又倨傲。
這是禾大小姐的弟弟、禾綏的小兒子——禾雲生。
禾晏躺在床上這幾日,禾雲生來過幾次,都是過來送水端火爐,沒有和禾晏說過一句話。這姐弟二人的關係似乎不太好,不過……禾晏看看禾雲生身上粗製濫造的布衣,再看看自己身上青緞粉底的小襖裙,微微了然,卻又詫異。
在那個禾家,女子皆是為男子鋪路,男子便是天便是地,仿佛是世界的中心。然而在這個家卻不同,看起來,這親生的小兒子倒像是撿的。禾家吃的穿的好的全都盡著禾大小姐一人,這又是為何?
禾晏擋在禾雲生面前,沒有挪動一步。禾雲生將柴堆到屋簷下,開始劈柴。
這家人是真的很窮,唯一的一個下人便是婢子,而親生兒子卻幹著小廝的活。
禾晏面前就是柴堆,禾雲生劈了兩下,微微皺眉道:“勞駕讓讓,你擋到我了。”他連姐姐都不叫。
禾晏一動不動,既沒有讓開,也沒有如往常一般尖酸刻薄地嘲諷他。
禾雲生忍不住抬起頭,對上禾晏認真的目光。
禾晏道:“你這樣劈柴,不行。”
禾雲生皺起眉,問:“你說什麼?”
禾晏認真地重複道:“我說,你這樣劈柴,不行。”
少年不耐煩了,道:“禾晏,你有病就回屋裡去,別在這裡找碴兒。”
“你這樣劈,天黑也劈不完。”禾晏紋絲不動地道。
禾雲生像是突然來了火氣,斧子脫手滑落,重重地砸在青石板上,發出一聲巨響。他上前一步,怒道:“如果不是因為你生病花錢,爹也不會遣走小廝。你還知道要劈到天黑,你沒劈過柴就別指手畫腳,你這麼會劈柴你來劈啊!”
禾晏心中微動。看眼前少年的模樣,對這位姐姐也是積怨已久,劈裡啪啦一通冷嘲熱諷,他真是一點情面都不留。
禾雲生說完就等著禾晏跳腳罵人,不過出乎他的意料,這一次,禾晏沒有罵人,而是彎下了腰,撿起那把被他丟在地上的斧頭。
她被這沉重的斧頭墜了一墜,纖細的皓腕像是經不起摧折,看著令人心驚。
禾晏看著自己的手,也微微皺了皺眉,連把斧頭都舉不起,比起以前的她,實在差太遠了。
禾雲生愣了愣,狐疑地道:“你幹什麼?”
“我劈給你看。”禾晏回答。
禾雲生一聽,更生氣了,怒道:“你別在這兒胡攪蠻纏,你……”
他話還沒說完,砰的一聲響傳來,打斷了他的聲音。
禾晏已經掄起斧頭幹脆利落地將面前的柴木一劈為二。
“你看,”她說,“很簡單,你不能握著斧頭的前端,得握著斧柄的末端,順著木頭的紋路劈,會省力得多。”
禾雲生呆呆地看著她,片刻後,少年的臉色漲得通紅,語氣幾乎出離憤怒,他指著禾晏,道:“你你你,你果然別有居心!你的手……爹回來看到一定會罵我!禾晏,你真是心機深沉,刁滑奸詐!”
“嗯?”禾晏不解。
下一刻,一個驚慌的女聲響起:“姑娘,你流血了!”
禾晏下意識地低頭看去,掌心不知什麼時候被磨破了皮,血跡藏在掌心,鮮明極了。
她只是握著斧頭劈了一根柴而已,就把手磨破了?這副身體到底有多嬌嫩?從小到大,禾大小姐究竟有沒有提過稍重一點的東西?她是用棉花和豆腐做的嗎?
禾晏陷入了沉思。婢子青梅已經沖過來拉著她往屋裡走,並急急地開口:“得先用膏藥擦一擦,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禾雲生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扔下一句:“禾晏,你就作吧,遲早把自己作死。”就轉身跑了。
禾晏哭笑不得。上輩子她活到嫁人成親,一直到死,又到現在,還是第一次有人說她“作”。
青梅將禾晏的手托在自己膝頭,拿指尖細細抹了膏藥擦在禾晏掌心,罷了又落下眼淚,道:“這要是留疤了可怎麼辦,得想辦法弄點祛疤膏才行。”
“沒事。”禾晏見不得姑娘流淚,便寬慰道,“留疤就留疤,好了就行。”
青梅睜大眼睛,淚水都忘了擦乾,盯著禾晏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禾晏問。
“沒……沒怎麼。”青梅擦了擦眼淚,站起身來,“姑娘不生氣就好。”
這話裡的語氣……禾晏再看看梳粧檯前擺著的脂粉首飾,心中大概明瞭幾分。原先的禾大小姐極為愛美,這一身細嫩皮膚想來是要嬌養的,要是平常磕破點口子,就算是天大的事。
上天是不是看她上輩子過得太粗糙,不曾體會當女兒的感受,這輩子才給她找了這麼個身體,風雨都受不得?
青梅問:“姑娘,奴婢給您倒杯熱茶吧,剛剛外面在下雨,別受了寒氣。”
“等等,”禾晏叫住她,“我想起一件事,之前我醒來,有些事情記得不大清楚……”她看向青梅,“我是怎麼生病的?”
青梅聞言,大驚失色,一把抓住禾晏的手,險些又要落下淚來:“姑娘,您已經為范公子傷心過一回,可不能再折騰一次了。就算您不為自己著想,還得為老爺和少爺想想!”
范公子?男人?
禾晏問:“哪個范公子?”
“姑娘,您這話是什麼意思……是了,范公子如此無情,並非良配,姑娘忘了他也是對的。奴婢不會再主動提及范公子了,只要姑娘好好的。”說完,青梅又擦起了眼睛。
這個小婢子也實在太愛哭了,她營帳下那些剛進來的新兵第一次上戰場都沒這麼愛哭。自己還沒問她幾句話,她已經哭得衣襟濕了大半截,這樣下去,不出一炷香的時間就能水漫金山。
“好吧。”禾晏無奈地道,“那就不提,你先去換件衣服,你衣服濕了。”
青梅瞪大眼睛看向禾晏。見禾晏神情平靜,並沒有要崩潰的樣子,她猶豫了一會兒,道:“那奴婢這就去換……姑娘等等奴婢,奴婢馬上就回來。”說完,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屋子裡又安靜下來。
禾晏伸出手,對著自己攤開掌心。
青梅擦的膏藥還沾在手上,她看著這只纖細幼嫩的手出神。女子的力氣天生弱於男子,為了練習手勁,禾晏從幼時起每日天不亮從府裡後門溜出,爬到京城東皇山上幫寺廟裡的和尚挑水劈柴,一開始也是如這般磨破手皮,待漸漸生出繭子後便好了。再然後,兩隻水桶她也能輕鬆挑起,還能在手腕上懸著石頭打拳。
她不聰明,只能用笨辦法,日積月累,便也有了和男子一較高下的資格。
只是現在,一切又回到了原點。且不說拿回原本屬�自己的東西,光是這柔弱的身軀,也無法承受她今後要走的佈滿荊棘的路。
“那就練吧,”禾晏對自己道,“就像從前。”這也許是上天給她的考驗,作為她重生的代價,不過又有什麼可怕的。
不就是從頭再來而已。

第二日雨便停了,是個大好的晴天。
院子裡的青石被曬得泛起暖暖的綠煙。
雞叫第三聲的時候,禾晏就醒了。
青梅醒來的時候發現禾晏不在床上,嚇了一大跳,四處去尋。發現禾晏坐在院子裡的石礅上發呆,她才松了口氣。
“姑娘怎麼起得這樣早?是不是被子薄了發冷?”青梅問。
“無事,我睡不著。”禾晏答道。
她沒有晚起的習慣,在兵營裡,每一刻都無法放鬆,即使是夜晚,也要提防著敵人突襲,是以隨時保持警惕。再者,少年時候她要練武,倒是真的聞雞起舞。後來嫁到許家,仍舊改不掉舊習慣,反被人背後嘲諷。不過,眼睛瞎了後,她便不再起那麼早了,白天和黑夜對她來說沒有分別。她仍舊是雞鳴時醒,只是要等到院子裡的人都窸窸窣窣起來後,才跟著起來。
“父親呢?”她問。
“老爺已經去校場了,少爺也剛剛起來。姑娘換件衣服來用飯吧。”青梅說著,便先小跑著去廚房了。
屋子裡只有一個婢子,活卻不少,總有人手不夠的時候。
等禾晏到了堂廳,禾雲生已經在飯桌前坐下開始吃飯了。
少年仍舊如昨日一般,穿的衣服如販夫走卒,十分不講究。見到禾晏,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移開目光,端起碗喝粥。
飯菜是簡單的清粥小菜,禾家這般家境,也吃不起什麼精緻菜肴。縱然這樣,桌上也有一盤點心,看起來不甚精緻,一看就是禾綏特意為女兒準備的。
禾晏也跟著端起碗來喝粥。她喝得很快,青梅與禾雲生微感詫異。從前的禾晏挑三揀四,不肯好好吃飯,哪像今日這般乾脆。喝完了粥,她並沒有立即去拿碟子裡的點心。這是禾綏給她準備的,青梅不會吃,禾雲生更不會。
禾雲生將碗擱在桌上,站起身來。禾晏抬頭問:“你去哪裡?”
禾雲生蹙眉道:“幹嗎?”他正要不耐煩幾句,突然瞥見禾晏掌心的痕跡,就頓住了。他還以為禾晏昨日會向禾綏告狀,誰知道今日一早風平浪靜,看來禾晏沒去挑撥離間,禾綏還不知道禾晏受傷。
少年的語氣緩和了一點:“上山砍柴。”
在禾雲生的記憶裡,聽完這句話的禾晏,應當沒什麼興趣地離開,回到她的屋子裡擺弄那些胭脂水粉,再精心打扮,出門踏青。
誰知道禾晏目光一亮,興致勃勃地道:“真的?我也一道去。”
禾雲生還沒開口,青梅就先開口了:“姑娘,您去做什麼?山上下過雨,路不好走,到處都是泥,若是摔著了怎麼辦?”
“就是。”屋裡難得還有個正常人,禾雲生馬上接道,“別自找麻煩。”
兩人都以為禾晏是一時興起,禾晏卻轉頭對青梅道:“父親白天都在武場,夜裡才會回家。青梅你有那麼多活要幹,也不能時時跟著我。禾雲生,”她叫禾雲生的名字,聽得禾雲生一個激靈,“如果你不帶我去,我就自己去。”
“喂!”禾雲生氣急。
“這屋子裡還有第三個可以管著我的人嗎?”她不緊不慢地問。
禾雲生無話可說,別說是第三個人,這屋子裡根本就沒人管得了禾晏。就是因為禾綏的嬌寵,禾晏什麼人的話都不肯聽,哦,除了那個范公子。
“你想去就跟著去。”少年怒道,“不過你摔在半路,哭著想回家的話,我可不會把你送回來。”
禾晏聳了聳肩。
禾雲生怒氣衝衝地走了。他想不明白,生一場病,禾晏怎麼變得越發討厭了?如果說過去的禾晏矯揉造作,有小姐脾氣,那如今的禾晏,還多了一絲無賴,更難對付。
她果然是他禾雲生的冤家!

龍環峰山路崎嶇,地勢險要,來這裡的多是砍柴采藥的窮苦人。
路邊生長著不知名的野花,點綴在草叢之中,煞是好看。可惜這裡不是真正踏青賞花的地方,腳踩著的石頭貼在崖壁上,往下看去,叫人兩腿發抖。
這條路禾雲生走過無數遍,知道上山沒那麼容易。他等著聽禾晏的抱怨和哭泣,可從頭到尾,也沒見禾晏吭一聲。禾雲生忍不住回過頭。他驚訝地發現,禾晏並沒有落下他多少,幾乎與他並肩而行。
這怎麼可能?這條路男子走尚且吃力,禾晏一個嬌滴滴的小姐,從前走路走遠了都要揉膝蓋,她的體力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好了?
“你看我做什麼?”禾晏奇怪地盯著他,“不繼續走嗎?”
禾雲生二話不說回過頭,繼續往前走。
她一定是裝的,她肯定馬上就撐不住了!
禾晏看著自己的腿,歎了口氣。這腿上的力氣真的很小。她和禾雲生走這一段路,竟然久違地覺得乏累。
“在這兒就行了。”禾雲生停下腳步,從腰間取下斧頭。
這裡雜木很多,禾雲生選的都是細小伶仃的樹木,砍起來也方便一些。他指了指旁邊的石頭,道:“你就在這裡坐一會兒吧,我得砍一個時辰。”
“就這裡嗎?”禾晏點了點頭,將身上背著的布包取下來。
禾雲生眼睜睜看著她從布包裡掏出一把斧頭。
“你……你……你幹什麼?”禾雲生腦子一片空白,話都說不利索了。
他還以為禾晏背著的布包裡裝的是水壺,結果她裝了一把斧頭?她背了一把斧頭還走了這麼遠的路,並且沒有被他落下,禾雲生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接下來發生的事,讓禾雲生更加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他看見自己那嬌滴滴的姐姐、平時捧個茶杯都要嫌重的禾晏,毫不猶豫地掄起手中的斧頭,一斧頭下去,砍下一叢樹枝,動作利索得像是做了千百回。
她說:“我來幫你啊,很快。”
禾雲生總覺得自己這個夢做得太長了一點。
他的姐姐今日一早跟著他上了山,砍了柴,最後掏出布包裡早晨沒有吃的點心分給他一個。禾雲生本想拒絕,可是甜膩膩的香氣充斥在鼻尖,禾晏已經低頭咬自己的那份,鬼使神差的,禾雲生就伸出手接了過來。
他咬了一口,點心很甜。
禾晏見他吃得很慢,將剩下的幾個全塞到他手上,道:“剩下的都給你,我吃飽了。”
禾雲生不知所措。
禾家只有他姐弟二人。禾綏當年不過是個來京運送貨物的鏢師,路途中恰好遇見山匪搶劫,救下了京城秀才府上的小姐,遂結美滿姻緣。秀才家也只有這麼一位小姐,禾綏又無父無母,於是自願成為上門女婿。雖是上門女婿,一雙兒女卻還是跟了夫姓。
後來秀才夫婦相繼病逝,禾夫人也成日鬱鬱。禾雲生三歲的時候,禾夫人撒手人寰,剩下他們三人相依為命。
禾綏與夫人伉儷情深,禾晏生得很像禾夫人,大約因為這一點,禾綏格外疼愛禾晏。禾家雖然並不富裕,禾綏卻總是盡力滿足禾晏的需求。久而久之,禾晏也變成了令人討厭的性子,至少禾雲生對這個姐姐是愛不起來的。
可是自從她病了後,她的許多行為變得匪夷所思,禾雲生也不知道怎麼去面對她了。
“你每日就上山砍柴?”禾晏問他,“下午做什麼?不去學堂嗎?”
禾雲生比禾晏小一歲,今年十五,這個年紀的孩子,應當還在念書。
“回去後做大耐糕,下午在棚裡售賣,學堂就算了。”禾雲生隨口道,“家裡沒有銀子,我也不是那塊料,隨便識幾個字就得了。”
說到這裡,雖然他極力掩飾,禾晏還是在這少年眼中看到了一絲遺憾和渴望。
頓了頓,她問:“你以後想做什麼?”
“你問這個幹什麼?”禾雲生狐疑,不過片刻後他還是回答了禾晏的問題,“我現在每日也去武場,日後只要過了校驗,就能去城守備軍裡,慢慢也能做個校尉,就能拿差銀了。”
“就這樣?做個武散官?”禾晏笑了,“我以為你會想做點別的。”
“怎麼做別的?”禾雲生自嘲道,“難道要像飛鴻將軍一樣嗎?同樣是姓禾,他可比我們厲害多了。”
冷不丁從禾雲生嘴裡聽到自己的名字,禾晏愣了一下。她沉默了一會兒,才問:“你知道飛鴻將軍?”
“自然知道!大魏誰不知道,當年飛鴻將軍平西羌,封雲將軍定南蠻,北禾南肖,方有我大魏盛世太平!少年俠骨,意氣風發!我若能成為他們這樣的人,就是死也值得了!”
禾晏撲哧一聲笑出來。
禾雲生氣急敗壞地道:“你笑什麼?”
“光是砍柴和賣大耐糕,可成不了那樣的人。當年飛鴻將軍和封雲將軍也不是在武場裡隨便學學就能成功的。”
“我自然知道。”禾雲生漲紅了臉,“可是我……”
哪個少年不渴望建功立業,禾雲生正是少年熱血的年紀,況且就如眼下這樣,實在是太耽誤他了。
禾晏道:“從明日起,我每日都跟你一起上山砍柴,然後賣大耐糕。”
“什麼?”禾雲生從石頭上跳起來,“禾晏,你是不是瘋了?”
今日之事可以說她是一時興起,日日都來……禾晏怕不是生了一場病,連腦子都壞掉了?
不等禾雲生再說話,禾晏已經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吃好了就繼續幹活吧,春光不等人。”

春雨過後,接連十幾日都是晴天。
青梅最近有心事。從前總是指揮著她做這做那、讓她貼身伺候的大小姐,如今再也不找她了。
白日裡,禾晏跟禾雲生一起出門。到了晚上,青梅要伺候禾晏梳洗時,禾晏便將她打發出去。她唯一用得上青梅的地方,便是早上起來梳頭時。
青梅憂心忡忡。這樣下去,她是不是也會像被禾綏遣走的那些小廝一樣被掃地出門,畢竟大小姐不需要她了呀!
同樣心事重重的還有禾雲生。
半月余了,禾晏每日清晨都跟他一起上龍環峰砍柴,起得竟然比他還要早。上山也就罷了,禾晏還在手腳上各綁上一個沙袋,禾雲生偷偷掂量過,很重。禾晏就是這樣每天背著這麼個鬼東西跟他一塊兒上山砍柴的。
她沒有抱怨過一句,好像不知道累。不過禾雲生看見她的掌心,細嫩的皮膚被磨破了不知多少回,她索性在手上纏上布條。
這樣做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因為半個月下來,禾晏已經走得比他快了,砍柴也砍得比他多。禾雲生心裡想著,那沙袋是否真的這麼神奇,要不他也偷偷綁兩個?
兩個人砍柴是比一個人砍柴快,多出來的時間,便可以多賣點大耐糕。
禾晏畢竟是女子,做這種拋頭露臉的營生還是不大好。禾雲生也提醒過她,不過禾晏自己渾不在意。禾雲生感到很頭疼,如果禾綏知道禾晏這些天跟他在一起,不是上山砍柴就是出門賣糕,一定會拿鞭子抽他的。
好在禾綏還不知道。
禾綏不僅不知道,甚至每日樂呵呵的,因為一向總是爭執不休的兒女最近關係親密了許多,能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了,有時還會閒談幾句。禾綏很滿意,在校場上對新來的小軍都和藹了許多,家和萬事興嘛。
此刻的禾晏,正坐在梳粧檯前。
青梅惴惴不安地看著她。最近府裡用度十分窘迫,禾晏這個時候要買新口脂,可拿不出銀錢。
禾晏翻動著桌上的香粉頭膏,覺得有些頭疼。這些東西已經用過了,是賣不了錢的。她又翻了幾下,找到幾支發簪和首飾,都是銀制的,成色一般,不如她從前在許家用的,不過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她把首飾全找出來,遞給青梅:“把這些拿到當鋪當了吧,死當,銀錢多一點。”
青梅睜大眼睛:“可……可……”
“我們現在很窮。”禾晏解釋道,“這些不能吃。”
她得把首飾當了,再去弄點銀子,最好能湊夠禾雲生上學堂的錢。既然占了禾大小姐的身子,至少也該為禾家做點事情。等她把這些打點好以後,才能安心做自己的事。
出門的時候,禾雲生問:“你今天怎麼這麼晚?等下搶不到好位置了。”
“有點事情。”禾晏道,“搶不到好位置也沒事,我們的糕更好吃。”
禾雲生無言以對。
棚子搭在城西商販一條街上,對面就是京城最大的酒樓——醉玉樓。客來客往,人流如雲,這邊的小生意都很好做。只是棚子就那麼大,得提早過去占個好位置。
禾雲生將籠屜裡的大耐糕擺出來。
大耐糕是一種糕點,將生的大李子去皮剜核,以白梅、甘草湯焯過,用蜜和松子肉、欖仁、核桃仁、瓜仁將李子中的空隙填滿,放進小甑蒸熟,酸酸甜甜很可口,也不貴。禾雲生過來賣大耐糕,也能賺錢補貼家用。
日頭暖洋洋的,曬得人很舒服,不時有人過來買一兩個大耐糕,等到日頭轉過醉玉樓東面的時候,大概就可以賣完。
禾晏看著禾雲生幹活,不得不說,禾雲生很能幹,讓她想起從前在兵營裡的那些孩子。入兵營的孩子大多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至於富貴人家的少爺,家人哪裡捨得放他們去打仗?那些窮孩子上戰場,也不過是為了一口吃的。所以,在此之前,他們什麼活都幹,什麼也都能幹。
她雖然不曾窮困過,但也是那麼過來的。
“哎,給我來個……這不是禾大小姐嗎?”一個聲音打斷了禾晏的思緒。
她抬眼看去,面前是個長臉男子。男子生得獐頭鼠目,髮髻梳得鋥亮,穿著一身白衣,不倫不類的。他抬手就要來搭禾晏的肩,禾晏側身躲開了。
那人撲了個空,有些遺憾地縮回手,道:“好久不見啊,禾大小姐。你這幾日都不怎麼出門了,原來是和禾少爺來賣糕……你怎麼能做這種事情呢,多辛苦啊!”
聽他的語氣,仿佛兩人很熟。
禾晏不解,看向禾雲生。禾雲生滿面怒氣,斥道:“王久貴,你離我姐姐遠點!”
“臭小子,你姐姐都不介意,你吵什麼!”叫王久貴的男子說完,又笑眯眯地上前靠近,還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遞給禾晏:“禾姑娘,在下心裡可是一直念著你。這不,前些日子買的胭脂,正想送你,今日恰好遇見了,就給你吧。不知你能不能賞臉,和在下去泗水濱踏青?”
一個小癩子模樣的人,偏偏要做翩翩公子的形象,禾晏直想笑。她前後兩世遇到過不少人,好的壞的都有,但這般調戲自己的,沒有。
“我要賣糕,可能無法與公子踏青了。”禾晏婉拒,“這胭脂,公子還是送給別的人吧。”
王久貴愣住了。他和禾家住在一條街上,本來禾晏有個校尉爹,旁人是不敢招惹的。可禾晏並不是安分守己的姑娘,又喜歡貪小便宜,尋常給她個胭脂水粉,便能討她一聲“久貴哥哥”,今日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卻打了他的臉。
王久貴面子有些掛不住,笑容不如方才真心,說:“禾大小姐該不會還想著范公子吧?人家范公子都要娶妻了,你又何必……”
“閉嘴!”話音未落,咚的一聲,王久貴只覺得臉上挨了一拳,便跌倒在地。
禾雲生站在他面前,指著遠處,怒道:“給我滾!”
十四五歲的少年,已經像頭半大的小牛犢子,渾身都是力量。王久貴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哪裡是禾雲生的對手,只覺得頭疼臉也疼,渾身上下臊得慌。他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再看禾晏並沒有賠禮道歉的意思,甚至還有幾分興味,頓時一股無名之火湧上心頭。
“你們……”他抖著手指著禾晏。
禾雲生擋在禾晏面前,冷笑一聲,道:“我們怎麼了?”
王久貴不敢上前,心裡也有些犯嘀咕。這兩姐弟關係素來不好,平日裡禾晏沒跟他少抱怨,禾雲生也是從來不管禾晏的事,今日這兩人怎麼在一起?禾雲生還為禾晏出頭?
“你給我等著!”王久貴一跺腳,跑了。
看熱鬧的人群散去,棚裡恢復了平靜。禾雲生陰沉著臉把大耐糕裝好,一言不發。
禾晏瞅著他。
“你看什麼?”禾雲生沒好氣地問。
“你剛剛身手很不錯,”禾晏沉吟了一下,“就是下盤有些不穩,基本功不太扎實,還得在家多練練馬步。”
“去去去。”禾雲生不欲多談,“你又不是武教官!”
禾晏打量著禾雲生。禾雲生是個可造之才,可能因為從小幹力氣活,根骨不錯,是棵好苗子。他不該在這裡賣大耐糕,應該去更好的學堂武館學一身本領。
“那我換個說法,范公子是誰?”
禾雲生啪的一下把帕子摔在桌上,瞪她:“你還敢說!”
“范公子怎麼了?”禾晏瞥他一眼。
提起范公子,禾雲生仿佛有天大的怒氣:“怎麼了?若不是他先來招惹你,你怎麼會被他騙?!那種公子哥兒,本就到處拈花惹草,也只有你才會相信他。他要成親了,你居然還為他絕食!你在這邊為他要死要活,人家還不是迎娶新人過門!倒是你,成了京城的笑話!你居然還提起他,你是不是要氣死我?!”
三言兩語,禾晏大概就知道事情是怎麼樣的了。
禾大小姐嬌生慣養,心比天高,一心想高嫁,做高門貴婦。一日踏青,偶然遇到了勳貴人家的公子哥兒,兩人暗生情愫。只是禾大小姐一顆芳心全盤託付,對方卻只是鬧著玩而已。勳貴人家的少爺,斷然不會娶一個武散官的女兒。
范公子的家中早已為他覓得一樁門當戶對的親事,就要完婚。禾大小姐怎會甘心,親自上門去要說法,結果被無情地掃地出門。她一時無法接受,想要絕食自盡。就在奄奄一息的時候,禾晏醒來了,代替了禾大小姐。
難怪,自禾晏醒來後,禾家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待她,怕是擔心她一個不小心,又去尋了短見。
禾雲生還在絮絮叨叨地說,罵禾晏頭腦不清醒,他卻不知道,他真正的姐姐早已不在人世。禾晏心中歎息,禾大小姐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為了一個騙子男人毀了自己的一生。生命十分寶貴,為了不值得的人去死,是一種浪費。何況她這樣去了,背叛她的人仍然活得瀟灑,真正愛她的人卻會痛不欲生。
親者痛仇者快,何必?
她和禾大小姐的經歷倒是有一些相似。同樣遇人不淑,只是她和禾大小姐又有所不同。禾元盛、禾元亮、禾如非,以及許之恒、賀宛如,她會一個一個親自找上門,把他們欠她的拿回來。
為此,她做了很多努力。
每日早晨綁著沙袋前行是為了找回力量,每日下午在市井中販賣糕點,則是可以從形形色色的人口中打聽到禾家和許家的消息。譬如,瞎了眼的許大奶奶前段日子不慎落水溺亡,許家大爺悲慟欲絕,臥病不起。禾家舉家悲慟,禾家二老爺一夜白頭。飛鴻將軍與妹妹兄妹情深,亦是親自操持堂妹喪事,喪事辦了三天三夜,全城皆知。
這些似真似假的消息像雪花一樣飛進禾晏的耳朵,她只能付之一笑。
真相被掩蓋了,而她必須揭開真相。在此之前,她得好好活著。

夜裡,風從窗戶縫隙鑽了進來,將燭火吹得微微晃動,人影在牆上被拉得東倒西歪。
禾晏看著面前的碎銀子,問道:“就這點?”
“奴婢已經求掌櫃的多給點了。”青梅為難地道,“但掌櫃的說那些首飾最多也就能當這麼多。”
禾晏點頭道:“那你先下去吧。”
青梅退了出去。
禾晏將碎銀撿起來放進掌心,她覺得她的心好像也跟著一起碎了。
她想到賜給飛鴻將軍的那些金銀珠寶,隨便拿一件過來,也能讓這個禾家解了燃眉之急。可她現在偏偏又不在那個禾家。
禾晏重重地歎了口氣,總算明白什麼叫“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了。
銀子是銀子,還有一件事,就是她也想去校場。每日上山砍柴固然能強身健體,但也僅僅是增強體力,要想恢復到從前那樣,去校場與人交手、射箭騎馬才是最快的辦法。不過,不知道愛女心切的禾綏會不會同意。
她吹滅蠟燭,上了榻。不管如何,一切等明日再說了。

第二日,砍完柴下山,用過午飯,禾雲生要去賣糕了。
禾晏看著他裝了滿滿一大籠屜的糕,問:“做這麼多,能賣完嗎?”
“天氣熱了,來買的人很多。”禾雲生道,“再過些日子,就該賣別的了。”
禾雲生真是為這個家操碎了心。禾晏肅然起敬,拍了拍他的肩:“那走吧。”
禾雲生身子一僵。禾晏這個動作,還真是……十分男子氣概了。
到了棚裡,因來得早,商販們不多,兩人便尋了一個靠近街邊的好位置,將大耐糕擺了出來。
正是四月初,下午的時候太陽出來,便有些夏日的味道。大耐糕酸酸甜甜,亦有李子的清香,這個時節買來做零嘴正好。不出禾雲生所料,生意很好。禾雲生撿糕,禾晏收銀子,兩人正忙得不可開交時,忽見一群人氣勢洶洶地沖著他們走來,為首的正是王久貴。
啪的一聲,王久貴兩隻手捶在桌上。周圍的人連忙退開,不願遭這池魚之殃。
禾雲生倒是無所畏懼,怒道:“你幹什麼?”
“幹什麼?”王久貴冷哼一聲,“昨日你打了我,你以為就這麼算了?”
禾雲生挽起袖子,面若寒霜地道:“你想打架?奉陪!”
“好小子,你有種!”王久貴稍退一步,身後的小嘍囉便將禾雲生團團圍住,“我勸你不要太猖狂!”
禾雲生不為所動。正在這時,禾晏道:“住手!”
禾雲生和王久貴齊齊朝禾晏看來。
王久貴見了禾晏,又笑起來,道:“這小子不懂事,不過他是你弟弟,禾大小姐的面子,在下還是要給的。要是禾大小姐願意陪在下踏青,這件事也就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孩子一般計較。”
“我看你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禾雲生勃然大怒。
“慢著。”禾晏一把攥住禾雲生的手。禾雲生想掙開,但任憑他怎麼努力,禾晏的手都牢牢鉗住他,禾雲生不由得發怔。禾晏的力氣什麼時候這麼大了?
“有什麼事別在這裡說,會嚇到周圍的人。”禾晏淡聲道,“我們去那邊說吧。”她指了指遠處醉玉樓靠裡頭的一條小巷。
“不行!”
“好啊!”
禾雲生同王久貴一起開口。
禾雲生急道:“你一個姑娘家,怎麼能和他們……這些人不是好人!”
王久貴卻笑了:“看來還是禾大小姐懂事。咱們還是走吧,我今日還帶了禮物給禾大小姐……”
禾雲生還要鬧,禾晏湊近他的耳邊,輕聲道:“你以為我這些天跟你上山砍柴是白砍的?放心吧,不會有事的。就一盞茶的時間。”
少女的聲音輕輕柔柔,帶了一絲莫名的笑意。禾雲生不由得愣住,等他回過神來時,禾晏已經跟著王久貴一幫人走過去了。
禾雲生想要追過去,可一想到方才禾晏對他說的話,又生生忍住。
他就相信她一次,一盞茶的時間!一盞茶的時間她還不回來,他就去找她。
另一頭,禾晏和王久貴走到了小巷。
小巷的上面就是醉玉樓的酒肆,隱約能聽見裡面的管弦琴聲,悠揚悅耳。禾晏對此嚮往已久,但一次也沒去過。她回京不久,禾如非就歸來了。她著裙待嫁,進不得這等地方。
“禾妹妹,”王久貴笑嘻嘻地湊上前,“你是想和我說什麼呀?”
“我弟弟。”
“你說禾少爺呀,”王久貴稍感意外,不過很快便笑容滿面,大度地揮手,“我怎會和他一般見識!你知道的,”他從懷裡掏出一個鴨蛋青的圓形粉盒,另一隻手去摸禾晏的臉,“我心裡有你,以後咱們就是一家……”
王久貴的話沒說完,就被一聲慘叫替代。
醉玉樓裡,琴弦因這慘叫而微微一抖,錯了一個音,仿佛美玉落下劃痕,突兀而遺憾。有人疑惑地開口道:“什麼聲音?”
紗簾被扇柄掀起一角,茶盞玲瓏,竟不及捧茶的手指修長如玉。
禾晏鬆開手,王久貴的胳膊軟綿綿地垂下來。他面帶驚恐。禾晏淡淡一笑,一揚手,那鴨蛋青的粉盒便朝王久貴兜頭砸下,砸了他一臉粉末。
“謝謝你的禮物,不過,我不喜歡這種劣質的脂粉。記住,以後別送我這種東西。”
“賤人!給我打!”哀號之下,王久貴還不忘一聲令下。
少女聞言,好似聽到了什麼笑話,眼睛彎了彎,笑聲脆如銀鈴。她是真的開心。可她說的話令人膽寒。
她揉了揉手腕,微笑道:“你最好別後悔。”
王久貴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他使勁掐了掐自己的大腿,頓時疼得哎喲一聲叫出來。
不像是在做夢。
可若不是在做夢,如何解釋眼前發生的這一切?
不過須臾,他的那些嘍囉便紛紛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而始作俑者一腳踏在石階上,正在撣落衣裳上的塵土。感受到王久貴的目光,她便望過來,目光清亮。
王久貴心裡發毛。他沒見過這樣的禾晏。
禾晏不是這個樣子的。禾晏漂亮刻薄、貪慕虛榮、愛占小便宜,這樣的女子,京城中數不勝數。她們大多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好的便真能攀上富貴人家做個妾,不好的,便是嫁個普通人,一輩子哀哀怨怨地活著。
禾晏這輩子也沒摸過什麼銳器,那一雙手不是撫琴就是作畫,至少不是用來打人的。可在剛剛,王久貴卻親眼看到那雙手合攏成拳,一拳便將他身邊的壯漢打倒在地。他還記得禾晏剛剛握住他的胳膊,他的身子還沒來得及酥麻,就覺得胳膊一痛,嗷嗷大叫起來。這哪裡是手指,比斧頭還利!
這女人太可怕了!她是吃了什麼藥,一夜之間力氣變得這麼大,能一個人幹翻十幾個人?
王久貴有點想哭。
他還沒想好接下來應該怎麼求饒,就見那少女朝他走過來。
“姑奶奶饒命!”理智在這一刻煙消雲散,王久貴脫口而出,“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吧!”
“以後不要送我這種禮物了,”禾晏溫聲道,“我不喜歡。”
“好……好好好好。”王久貴一連說了好幾個好字,生怕禾晏不相信,還補充道,“你喜歡什麼告訴我,我買了送給你……可以嗎?”
“那倒算了,無功不受祿。”禾晏笑道,“都是街坊鄰居,以後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了。”
“是是是。”王久貴感激涕零地道。
“不過,我還有件事想要問你。”她道。
片刻後,禾晏丟下一地殘局,輕鬆地離開了。
她走得輕快,並不知道在她走後,醉玉樓上的某層,有人鬆開執扇的手,紗簾掩住了樓下的狼藉。
“京城裡的女子何時變得這般勇猛兇悍了?”這是個輕快的聲音,含著滿滿的戲謔,“難道這就是舅舅你遲遲不願定親娶妻的原因?”
他的話並沒有得到回答。
這人便再接再厲,道:“舅舅,要不去打聽打聽方才是哪家姑娘?若是不錯,收她做你帳下的女護衛如何?到了夜裡,還能紅袖添香……”
砰的一聲,有人指尖輕叩桌面,那半杯茶盞上蓋著的茶蓋,嗖的一下,準確無誤地撲進他的口中,堵得他啞口無言。
“嗚嗚,嗚嗚——”那人不甘心地張牙舞爪著。
“你若再多說,我就把你從這裡扔下去。”慵懶而漠然的聲音打斷了對方接下來的控訴。
屋子裡安靜下來。
琴弦撥動的《流光》緩緩流淌過雅室,遮住了窗外的春光。
茶繼續飲,有人嘀咕了一聲“小氣”,很快被琴聲淹沒了。

禾雲生看見禾晏安然無恙地回來,松了口氣。
“你沒事吧?王久貴他們呢?”禾雲生沒看到王久貴的身影,問道。
“我對他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他們就走了,並且說改日會來賠禮,以後也不會做這樣的事了。”禾晏道,“別管他們了,繼續賣糕吧。”
禾雲生懷疑地看著她。
王久貴要真有那麼講道理,也就不叫王久貴了。可禾晏一副不欲多說的樣子,看她也像是沒受什麼傷害的模樣,禾雲生到底是個少年家,很快也就將這事拋之腦後。
到了夜裡,一同用過晚飯,禾雲生要去睡了,被禾晏一把拉住。
“什麼事?”
“你有沒有乾淨的衣服?”禾晏問。
禾雲生一臉不解。
“我想看看你的衣服上有沒有需要縫補的地方。”禾晏道,“我晚上可以幫忙縫補。”
禾雲生的表情都要裂了。
從出生到現在,禾晏還是第一次提出要為他縫補衣服。一瞬間,少年心中湧起一陣陌生的感動,遲疑地問:“你摸過針線嗎?”他記得禾晏好像不會做女紅,針線活都是青梅做的。
“這你就小看我了,那是當然。”當然不會。
禾晏推了他一把:“你快去拿,能拿的都拿過來。”
禾雲生果然乖乖地尋了一堆衣服過來。禾晏扛起衣服就往屋裡走。禾雲生有點猶豫地道:“要不讓青梅做吧?”
“青梅做的哪有我做的可心,你快睡吧,明日還要早起。”禾晏道。
打發了少年,禾晏回到屋子,挑挑揀揀,才尋了一件栗色的圓領窄袖長衣。禾綏大概真的將銀子都給了女兒,禾雲生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都是些布衣馬褲,唯有這件長衣,大約還是別人穿剩下的,洗得顏色發舊。
好在她和禾雲生個子差不多,穿上也算勉強合身。她再將頭髮綰成男子髮髻,隨手在門外掐了一截樹枝插好,又將自己的膚色抹黑些、眉畫粗些。禾晏看向鏡子,好一個青蔥少年郎!
她上輩子扮男子早已爐火純青,這輩子做男子打扮,亦沒有覺得半分生疏。可惜了,本想做個翩翩公子,可這身衣服一穿,倒像是家道中落的少爺。
她在屋子裡踱了幾步,自覺萬無一失,才偷偷打開門,走到院子裡,身子矯捷地一躍,翻牆而過,來到了街上。
這個時節的京城沒有宵禁,正是熱鬧繁華的時候。禾晏順著燈火最盛處走去,沿岸船舫歌聲悅耳,兩邊小販高聲吆喝,春意盎然,一派盛世夜景。
她許久沒這樣出過門了。從禾如非回到禾家開始,從她嫁入許家開始,從她雙目失明開始。
這些熱鬧的、繁華的、美麗的東西似乎已經離她很遙遠,可今夜,隨著湖邊吹來的夜風一同失而復得,她自由了。脫離了那個禾家,一切從頭開始,她在心中感激蒼天。
在醉玉樓的不遠處,明館外,嬌豔如花的姑娘們正在笑容滿面地招待客人。
這並非秦樓楚館,而是京城裡最大最出名的賭坊——樂通莊。
禾晏在樂通莊前停下腳步。
門口,一名頭戴花簪的女子攔住禾晏,嬌聲道:“公子,這裡是賭莊。”
“我知道。”禾晏頷首,從袖中摸出一粒碎銀在她面前晃了晃,“我是來賭錢的。”
女子愣了愣。還不等她說話,禾晏已經走了進去。
站在賭場外的女子便是賭妓。樂通莊裡來往的皆是富貴人家,銀子不值錢,她們也因此學會了看人下菜碟。有那看起來不甚富裕的,賭妓便勸說著讓人退離。一來窮人家在裡面走動,不太好看,還會踩髒繡花的地毯;二來窮困人家在乎銀子,輸不起,一旦輸了就哭天搶地賴帳,擾了貴人興致,得不償失。
禾晏穿著一身洗得發舊的衣裳,斷然不像是富貴人家的少爺。可惜賭妓還沒來得及攔住她,她已經不請自入。
賭坊裡人聲鼎沸,個個紅光滿面,贏了的自然志得意滿,輸了的則滿臉不甘心,從懷中掏出一遝銀票,吼道:“再來!”
禾晏邊走邊看。今日她將王久貴給教訓了,問了王久貴一個問題,便是這京城裡最大的賭坊是哪家。王久貴這種街頭混混,一定不會不知道。果然,王久貴跟她講了樂通莊。
禾晏沒去過賭莊。她在投撫越軍之前,因身份特殊,人越多的地方越是不能去,賭坊就更別說了。等她投了撫越軍,打了勝仗回京,禾雲生又回來了,她成了禾家二房的嫡小姐,更不能去這種三教九流的地方
樂通莊裡什麼都有,牌九、彈棋、象棋、鬥草、鬥雞……她看得眼花繚亂,心中驚歎,同時又有些可惜,這些她都不會。
有人在擲骰子,將骰子放在碗裡猜點數,這是最簡單的。圍觀參與的人也是最多的。一場賭局下來,銀子嘩啦啦地流。那骰子晃花了禾晏的眼睛,禾晏嘴角終是綻開了一絲笑意。
禾家實在太窮,可禾雲生還得入學堂武館。她當的首飾換不得幾個錢,離束脩還差得遠。思來想去,禾晏只能想到去賭坊。錢生錢,雖然是投機取巧,不過眼下她也顧不了這麼多了。
“哎,小哥,你擋在這裡做什麼?不賭別站這兒。”周圍的人推搡了一下禾晏,眼中有一絲不屑。
禾晏道:“賭。”

 

書評

may (2021/10/11 23:17 發表)
千山茶客 的書都好看!這本最喜歡,笑中帶淚,期待最終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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