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序
民國六年(一九一七),蔡元培先生刊行了《石頭記索隱》一書,跟著爆發了胡逍之先生和他的公開論戰,新紅學的序幕自此揭開。民國五十五年(一九六六),我在香港,曾以「紅學五十年」為題,作了一次公開演講。我認為由於蔡胡論戰的刺激,引起了海內外學人的注意,不斷的搜求新資料,發掘新問題,短短的五十年間,放射出極燦爛的紅學光輝。我回溯這五十年的紅學發展,作一客觀的檢討後,我呼籲所有研究《紅樓夢》的人,無論他對《紅樓夢》見解如何,必須設法豐富《紅樓夢》本書及有關的資料,要儘量流通所有的資料,要盡力整理所有的資料,要好好利用所有的資料。接著我就在香港中文大學新亞書院中文糸開設「紅樓夢研究」課程,成立了「紅棲夢研究」小組。六、七年來,前後舉辦了《紅樓夢》研究展覽三次,出版了《紅樓夢研究專刊》十輯。在這不長不短的時間裏,組員寫成專書的,有陳慶浩的《紅樓夢脂評的研究》、《紅樓夢脂硯齋評語輯校新編》,葉玉樹的《吳世昌紅樓夢探源譯評》,鄧美玲的《紅樓夢詩詞曲與人物之研究》,以及小組組員合編的研究資料索引多種。問世以來,頗受學術界的重視。尤其是成立小組之始,即感到力量薄弱,有糾集海內外學人通力合作的意願。因此,在萬分困難的環境下,印行《紅樓夢研究專刊》,除發表組員的心得和研究成果外,最主要的便是刊布搜集紅學資料和重要著述,使得中外紅學家有交流意見的園地。在十輯專刊中,轉載了俞平伯先生的〈讀紅樓夢隨筆〉、周汝昌先生的〈紅樓夢版本的新發現〉、方豪先生的〈從紅樓夢所記西洋物品考故事的背景〉、周策縱先生的〈論鳳姐的一從二令三人木〉、李田意先生的〈曹雪芹書評〉、吳恩裕先生的〈曹雪芹的佚著和傳記材料的發現〉等。而海內外紅學專家賜與專稿的有法國李治華先生的〈溫都里納一詞原文的商榷〉、美國趙岡先生的〈紅樓夢稿諸問題〉、澳洲柳存仁先生的〈讀紅樓夢研究專刊第一至第八輯〉、日本伊藤漱平先生的〈關於程甲、程乙本〉;在美國的年輕學人,如威斯康辛大學的陳炳藻君、俄亥俄大學的黃維樑君、印地安那大學的曾儒聖君,都紛紛投寄專稿。還有小組舉行展覽期間,周策縱先生和方豪先生均蒞會作了專題演講,這許多學者付出很多的時間和精力,提高了我們的興趣,增加了我們的信心,我們將堅持願力,繼續發行專刊,維持不墜。至於我個人近年撰寫的紅學論文,多數刊布於《新亞學報》、《新亞學術年刊》、《大陸雜誌》、《明報月刊》,為的是想讓出《紅樓夢研究專刊》的篇幅,多容納些海內外學人的撰述。許多朋友勸我將零星散布各雜誌的論文,彙成專集,以省讀者多方訪求之勞。由於課務繁忙,總難偷閒從事編輯。今年暑假,出席東方學會,會議完畢後,住在巴黎廢王宮惻庇亞蒙(Piémont)旅館,等待機會去看列寧格勒所藏用乾隆御製詩作襯葉的抄本《紅樓夢》。日間往圖書館披閱敦煌卷子,夜晚回到斗室,一燈晃晃,分外感到安靜寂寥,在閒散期待的心情中,便隨手將我印行《紅樓夢新解》以後陸續發表的文章,整理排比起來,編成一集,因為收錄的論文,多半是辨明紅學的新材料和新問題,所以定名為《紅樓夢新辨》。記得五十年前,俞平伯先生曾寫《紅樓夢辨》一書,他自己說「辨者辨偽之意」,他全書主旨,便在辨明後四十回是高鶚偽造的續書。因此,數十年來,高鶚續書,在學術界便成為定論。但在一九六三年乾隆一百廿回抄本面世以後,俞先生的學說便發生了動搖,甚至俞先生自己也說:「高鶚續書之說,今已盛傳,其實根據不太可靠。」這不是俞先生的失敗,而是學術界的進步。我個人數十年來,對紅學研究充滿了無數疑團,徬徨求索,廢寢忘餐,希望也有機緣獲得新材料新學說,來辨明我自己的主張,解開我一切的疑結。現在,《紅樓夢新辨》舊稿已經編竣,長夜漫漫,正懷著一腔期待的心情,將要闖向渺渺茫茫晨光熹微的前路,我希望朝思暮想的御製詩做襯葉的抄本《紅樓夢》,能夠給我嶄新的見聞,作為我寫《紅學六十年》的新材料。
東方學會一百周年之八月七日夜深倚裝寫於巴黎庇亞蒙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