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欣賞情趣多──《歌鼓湘靈──楚詩詞藝術欣賞》小序── 臧克家
我喜歡閱讀古典詩詞,也有興趣寫點欣賞的短文。在報刊上,遇到這類文章,我從不放過,它們對我的吸引力是強大的。我認為好的作品,往往把它剪下來貼在本子上保留起來,志趣所在,不可強也。
三幾年來,我讀到一位同志寫的詩詞評賞,一而再,再而三,引起我的注意,把作者的名字也記住了。心裏揣想:作者是怎樣的一個人;現在何處?一種強烈憐才而期望一面的念頭,在心中油然而生。
大約在前年春季的一天,有位客人來訪,看樣子,剛從青年進入中年,為人很謙遜,見了我,情態有點恭謹。一握手之後,我問:貴姓?低聲回答說:「李元洛」。
我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二次緊握他的手,說:「我尋找你已經好一二年了。」
他,又驚又喜!我,也又驚又喜!
就這樣,我和元洛成了忘年之交。他每次到北京,總要來看看我。他每次來,總要交換一下對文藝問題的看法,談得特別多的當然是古代詩詞以及欣賞評論的問題了。談興越來越濃,四目相對,兩心相交,茶杯在手,不覺涼了。
以前,我認識元洛的文章,從此,也認識了元洛的人。他北師大中文系畢業以後這二十多年間,在西北和湖南教過中學和師專,從事古典詩歌的研究從未間斷。蓄積益富,所得日多。志趣之專,用功之勤,使我欽佩,感愧。
他每到我處,暢談之餘,還要到我的寢室來,認真而又仔細地對我手頭常用的三四架書,一一檢視。這些關於古典詩文的書,都較一般,我想,我所有的,元洛一定有,而元洛所有的,我卻不一定有。我所有的,僅供偶爾查閱,而元洛所有的,必是反覆閱讀而且經常運用。
元洛看到他所沒有的(如香港出版的詩、詞選之類),便從書櫃中抽出來翻一翻,有點不忍釋手的樣子。他還要求到西房、南房看看我的為數不多的藏書,好似要在心中記一筆賬似的。
我深深為元洛嗜書成群的專注之心所打動,因而也想到他在一些一欣賞評論文章中表現出的功力與苦心。
前不久,元洛在信上告訴我,他寫了一本《歌鼓湘靈─楚詩詞藝術欣賞》,不久寄來了稿子,要我寫幾句話,我翻閱了一下稿子,心裏很高興也很感動!上了年紀,寫序言成為精神的負擔,一年之中就有二三十份之多。精力不及,為少數友朋所不諒解。但元洛的信和稿子一到手,雖在病中我還是爽口答應下來了。
有關「楚」地的詩詞,範圍太大了。論地域,至少包括現在的湖南、湖北兩省;論時間,從屈原到清代。這巨大的工程,需要多大的功力呵!沒有恒心,不行。有恆心,沒有學識也不行。元洛閱讀了總集(如《全唐詩》、《全宋詞》……)和兩千多年來數以千計的詩詞名家或不甚為人所稱道的作者的專集,此外,讀詩話、詞話,查閱類書,這種精神與毅力,為我所不能,因而也大大佩服。想到個人寫點欣賞短文,僅憑一點創作經驗作本錢,讀書不多,所見不廣,雖偶有一得之見,但比起元洛的大作來,自愧既無系統性又乏理論性,興之所至,隨感而已。
我翻閱了《歌鼓湘靈──楚詩詞藝術欣賞》之後,認為優勝之處有三:
這本書,析賞了歷代有關「楚」地的詩詞約百篇,每篇重點地談一個藝術問題,不同於一般賞析。
此其一。
這集《欣賞》吸收了古代詩論、詞論的成果,取精用宏(特別是對所論詩詞的具體評論),又融合了外國有關詩論的意見,中西合璧,而以中為主。
此其二。
元洛嗜古,但不泥古。他平日還寫了不少論新詩的文章,因此,他談論的是古典詩詞,卻著眼於新詩,能夠適當地結合新詩創作,留意其發展。
此其三。
對於文藝創作和評論文章,各有所愛,人莫圓概。元洛此書,對我有啟發,有引導,投合了我的愛好;而我,也寫了這千多字,滿足了元洛的要求。
此可謂兩得其便吧!
一九八三年三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