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
七七抗戰,轉瞬已五十年,當時筆者僅十歲,今已年近花甲。憶戰事初起,人心惶惶,聞北方良綁、涿州之砲聲隆隆,見門前絡繹不絕的逃亡人,沿大清河兩岸西走。鄉人三三兩兩,在街頭巷尾,耳語各方傳聞。先父在門前贈飲水(井水)與乾糧(窩窩頭),同時以「小亂奔城,大亂避鄉」的哲理告誡晚輩。旋第五十三軍一個營進駐,修築碉堡、掩體與戰壕,日機臨空掃射,鄉民集合壯丁、民槍以防不測,大清河水暴漲,大家在抗日防空、修堤防洪,以及應付流亡過客與準備自己逃走忙成一團,所幸洪水決堤,將大清河北岸自新鎮至勝芳(下淀)之狹長地帶淹沒,阻止日軍通過,國軍亦相繼撤走,形成暫時的安定。
積水經過寒冬而乾涸,劫難跟著發生。民國二十七年二月五日(正月初六)晨,小部隊日軍,帶汽車十數輛,沿大清河南岸大堤西進,企圓強佔新鎮縣城,當到達縣城東北角時,被抗日士氣高昂的縣保衛團(自稱第十二路軍)所阻擊,河北岸由鄉民壯丁協擊,但兩者有勇氣,無訓練,一見傷亡,多自潰走,雖給日軍出其不意的殺傷,然未能將小股日軍殲滅,使其急速撤走。當日下午家兄個人騎自行車沿日軍被襲擊六華里長堤地區察看,見血跡與遣物,知日兵傷亡當有數十人之多。
三天後,二月八日(正月初九)晨,日軍為報前仇,大部隊及戰車乘冰封之便自北面窪地掩至,造成保衛團及鄉民壯丁極大的傷亡,未及走避的人,多慘死在日軍刺刀之下,放火強姦,比比皆是。我村位置偏西,得信後村民皆西奔逃避。先父不肯離開,以其隱避得法,未被日軍發現,至晚日軍撤走時,所放之火,獨自撲滅,使全村損失,降到最低。
此後不久,日軍進佔縣城,游擊隊退避鄉村,白天是日軍搜查,夜晚則游擊隊活躍,常有零星的槍聲、砲聲或短暫的戰鬥。共產黨的思想與作法似已進入冀中地區,但看不到共產黨人。老百姓隨時隨地都有慘劇發生,這樣驚心動魄的經過一年多,到民國二十八年春,原縣保衛團擴充成的冀中游擊第二支隊(柴恩波),由政府官員及中國國民黨人員領導,先遭共軍賀龍部擊潰,再遭日軍毀滅性的打擊,在無路可走之際變為偽軍,因「人傑地靈」,在此地區發展快速,成了文(安)新(鎮)兩縣治安的基石,在抗戰時期,維持此一地區安定繁榮達六年之久,被多數鄉親或感念與讚美。抗戰勝利前,遭共軍進攻,經霸縣、固安撤至琉璃河,勝利時編為河北省保安第六總隊,而家鄉則陷入共黨清算鬥爭恐佈統治,遭到另一個更大的劫難
二
本《論集》共收論文十一篇,本司馬遷「論史在敘史之中」體例撰述。以排除降為近代政爭之「政論文章」,僅代表筆者對抗日戰史的一個初步研究,希望能給對抗日戰史有興趣人士一些有系統的史實參考,更期望能對抗日戰史作拋磚引玉的刺激。
第一篇〈整編陸軍抗日禦侮〉。此篇主旨以蔣委員長整編陸軍之實際經過,來證明他與國民改府抗日的決心與計畫,以澄清九一八後,由「中共、兩廣所指摘國民政府的不抗日、或不抵抗主義。此一錯誤指摘,至今不僅在大陸據為真史,即在自由地區的海外與臺灣,仍被一些不明相,或被中共辯解所誤之學者引用。本文除前言、結論外,分為1.蔣委員長手定六十師整軍計畫;2.全國軍事整理會議之召開;3.整編各師計畫作業;4.實際整編情形,以說明為抗日禦侮而整編陸軍。
第二篇〈抗戰前的序幕戰〉。抗戰有從民國二十年九一八起,或從民國二十六年七七起兩種說法,這兩種說法皆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筆者認為:從廣義方面說當從「九一八」起,故編〈抗日史事日誌〉時,即由九一八起;然從狹義方面講,抗戰應從「七七」始,為處理「九一八」至「七七」日本侵華史實,而撰寫此篇論文,重點包括1.「一二八」淞滬戰役;2.熱河長城作戰;3.「華北特殊化」與「內蒙問題」;中國政府的軍事對策。在這些真史中,可知國民政府以弱國應付強國之難處,亦絕非不抵抗主義。
第三篇〈評泰郁彥教授:盧溝橋事變與蔣中正先生的開戰決意──兼論「非法射擊」問題〉。這是民國七十五年十月在蔣中正先生與現代中國學術研討會宣讀之評論,因為近來日本政府有修改侵略中韓等史實,希望一些學者在學術上找到根據。此文對七七時發生實況、 蔣委員長處理問題經過,以及射擊問題,在秦教授論文所據各點,作了真實而有力的批駁。並附秦郁彥教授:〈盧溝橋事變與蔣中正開戰決意〉原文,以明言之所指,辯之所辯也。
第四篇〈論國軍與抗戰〉。此篇論文是對國軍抗戰的綜合論述,完全從大處著眼,內容:1.前言;2.陸軍作戰──(一)戰前中日陸軍比較,(二)華北戰場,(三)華東戰場,(四)華中戰場,(五)華南戰場,(六)滇緬戰場,(七)陸軍作戰分析;3.海軍作戰──(一)戰前中日海軍比較,(二)沿海作戰,(三)沿江作戰、游擊布雷與陸戰隊,(四)海軍作戰分析;4.空軍作戰──(一)戰前中日空軍比較,(二)第一期作戰,(三)第二期作戰,(四)空軍作戰分析;5.受降與遣俘──(一)日軍投降時兵力與分布,(二)國軍分區受降,(三)收繳日軍主要武器,(四)遣俘與遣僑,(五)接收東北主權;6.結論。簡單扼要,對國軍抗戰可作整體與概括認知。
第五篇〈陸軍與初期抗戰──從七七至黃河決堤〉。這是中國抗戰最艱難的時期,包括涿保會戰、太原會戰、淞滬特級大會戰、徐州會戰,以及平綏路作戰、平漢路作戰、津浦路作戰、豫北晉南作戰、魯西豫東作戰。中國可戰的陸軍──包括中央軍與各省軍隊,編入戰鬥序列約一百八十個師,不到一年時間,幾乎消耗殆盡,若非黃河決口,實難阻止訓練優良日軍西進與南下。這樣一個偉大的民族抗日戰爭,卻為中共宣傳扭曲與淡化,為追求史實真相,以及辯證國軍作戰初期《抗日戰史》對日軍的不實記載與誇大報導,而撰述此文。
第六篇〈論太原會戰及其初期戰鬥──平型關作戰〉。中共常以平型關作戰誇張宣傳,以肯定他們真的抗戰,而非游而不擊。本文是從太原會戰中,探討平型關作戰,尤其有關林彪第一一五師部分的真相,從日本、國軍、共軍三方面記述,作綜合分折,給予一正確評估。歷史經過怎樣,就應怎樣記述,不論是誰,或在任何情況下,不允許任意擴大或有心淡化。
第七篇〈武漢保衛戰研究〉。研究日本企圖結束對華戰爭,而發動的武漢攻略戰,此一「會戰」慘烈進行五個月又九天,中日雙方都作拼死之鬥,國軍在長江兩岸,以攻擊為防禦,參戰之三十多萬日軍損失在百分之四十以上,至攻佔武漢,始發現結束戰爭的目的無法達到,中國陸軍損失雖大,然補充甚快,士氣高昂,隨時隨地用「持久戰」、「消耗戰」、「以空間換取時間」與日軍周旋,迫得日軍將原訂「速戰速決」戰略,改為「以戰養戰」的打法。《抗日戰史》中,「會戰」有二十個之多,本文提供一個對「會戰」研究取向與方法。
第八篇〈論百團大戰〉。「百團大戰」是中國在抗戰三年後,中共在晉察冀地區獨立發動的大規模攻擊作戰,斷斷續續達三個半月之久,包括鐵公路破壞、游擊戰、運動戰,及攻堅戰。此一作戰也是中共內部爭論最多的戰役,並且成為後來毛澤東鬥爭朱德、彭德懷的藉口。本文從1.「百團大戰」的背景──(一)國內外重大的轉變,(二)華北戰場的形勢,(三)發動的動機與目的;2.國民政府與日本接觸問題──(一)中共的錯誤指摘,(二)戰時中日雙方外交接觸。3.「百團大戰」的經──(一)共軍進攻宣傳,(二)日軍防守反擊;4.共軍作戰分析──(一)共軍進攻研判,(二)共軍戰術檢討,(三)共軍戰鬥要領;5.中共內部爭議──(一)中共中央軍委會批准問題,(二)「擊敵和友」的指示,(三)蔣委員長嘉獎電報,(四)攻堅戰、進攻條件、敵情分析;6.「百團大戰」的影響──(一)對中共的影響,(二)對日軍影響,(三)對國軍的影響,(四)輿論的一般;等多方面分析其史實真相,並給予應得之評價。
第九篇〈抗戰期間冀察兩省國共日偽兵力的消長〉。研究抗戰期間,某一特定區域國、共、日、偽四種不同兵力的消長,是一種新的嘗試,希望通過研究,可以明瞭四種勢力在相生相剋下所表現的「智慧與力量」,及記取應有的教訓。同時更可以看出:內爭的禍害、外鬥的技巧、彼死我生的生存發展條件,以及在艱苦惡劣的環境中,所表現出活命最高智力。在此一地區鬥爭中,日軍始終是主宰全局,共軍也佔了不少便宜,國軍卻徹底的失敗了。筆者生於斯地,長於斯時,目睹耳聞,歷歷如繪,呈現眼前,今據檔案與口述作此研究,仍多少有些心悸與不平。
第十篇〈抗戰史事日誌〉。歷史研究首須注重史事,方能瞭解它的意義,史事須以史時來聯貫,纔能正確,並可明白其前因後果,此一〈日誌〉,起自民國二十年九一八事變,止於民國三十四年底,前後共十四年。本1.重要城鎮失陷與收復;2.重要戰鬥或會戰之開始,雙方參加主要兵力與人員,以及持續時間與重要結果,兩項原則記述。並附錄:一、日軍在華及緬甸作戰主要部隊簡表(東北關東軍除外);二、抗戰時期國軍參戰主要部隊簡表。以備讀者查閱,亦可對整個抗戰全部歷程有所暸解。
第十一篇〈中共參加抗戰與破壞抗戰活動紀要〉。此文完全根據最近兩年國共雙方所公布戰時檔案或資料摘記,將中共參加抗戰及破壞抗戰史實,以編年方法,一一抽出記錄。這是千真萬確的史實,不應因其統治了大陸而任其湮沒,亦可使世人知道抗戰時期中共究竟作了些什麼,是否真正抗日,以及共黨口是心非的作法,更給今天自由世界對中共存有幻想之人一種警惕與深思。
抗日戰史為中國近代史上最重要、最光輝,也最悽慘的一部分,至今荒蕪散失,很少有人作整理研究,任憑中共出版品隨意扭曲,或假藉降將「回憶錄」(自白書)作某些重要史實的偽證。可惜這些「回憶錄」,一般讀史之人看不到,能看到之人,不是不懂歷史,就是視而不見,怕找麻煩、惹是非,任由它流傳,如此下去,真是誤盡蒼生。
今逢抗戰五十周年,希望借此《論集》之出版,激起抗日戰史的研究,作開風氣之先的一點點破土工作,能為軍史或戰史走向學術化、普遍化有所助益,使它衝出局限於簡陋、不實及不完整,或祇談戰略戰術而簡略史實之「軍中戰史」之外,讓不懂軍事的一般國人對抗日戰史有一新的認識與瞭解。
三
本《論集》為筆者近三年來的著作,有些是硬逼出來的,祇算是一個初步試探,今彙編成集,已作大幅修正與增補,不過最初各文單獨成篇時,為解釋或說明某一特定史實,有相同資料在不同的文章中使用,此時如刪削更改,勢將影響原文的內容與結構,祇好予以保留,敬請方家諒察。
本《論集》彙編時,承蒙錢?、陶英惠兩位先生校改部分文稿,張聰明先生、鄭艷霞、林芝鄉兩位小姐繕校,謹此致最深摯的謝意。
劉鳳翰
南港中央研究院
民國七十六年七月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