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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我眷村的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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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得獎作品

商品簡介

早在時間行過之前,預言已昭然若揭……
為城市中的畸零族群誓約永恆的許諾
失落、急切的覓尋裡,藏有最真切、最執著的深情

……當你很理直氣壯、不願意再去在意和理解下一代,覺得他們簡直、簡直不足掛齒,不值探究時,——不不,這不是老年,我可沒這樣結論,我只是覺得,我們彷彿划離時間大河登岸去了,生堆野火,燒壺咖啡,憑眺風景兼目睹他們這些小子一朵朵恆河蓮花似的流過眼前,抱歉並沒有誰超過誰這回事,差別只在,他們一心想去的地方,我已失去興趣。——〈我的朋友阿里薩〉

妳只隱隱覺得,那些幼時常與你一道在荒山裡探險開路冶遊的夥伴,不再足以繼續做妳意欲探險外面世界的夥伴,你甚至不願意承認妳快看不起他們、覺得他們對未來簡直有點不知死活。——〈想我眷村的兄弟們〉

我所知道的就大多都是不屬於前述的普通人,這些老靈魂們,同時在戰戰兢兢和近乎打呵欠的百無聊賴中(媽的連死都不怕了!)度日,往往規律得與某位近東哲人的心得不謀而合:入睡時請記得死亡這一件事,醒來時勿忘記生亦並不長久。——〈預知死亡紀事〉

 

作者簡介

朱天心
山東臨胊人,一九五八年生於高雄鳳山。台灣大學歷史系畢業。曾主編《三三集刊》,並多次榮獲時報文學獎及聯合報小說獎,現專事寫作。著有《方舟上的日子》、《擊壤歌》、《昨日當我年輕時》、《未了》、《時移事往》、《我記得……》、《小說家的政治周記》、《學飛的盟盟》、《古都》、《漫遊者》、《二十二歲之前》、《初夏荷花時期的愛情》、《獵人們》、《三十三年夢》等。

新版說明

朱天心

有謂《想我眷村的兄弟們》、《古都》、《漫遊者》是我個人有關台灣書寫的九○年代三部曲(例如王德威)。
若把這些作品侷限聚焦至一定的範圍內(如論者所習於援引的後殖民或離散等等),我想,或可做如此描述。
《想我眷村的兄弟們》寫作時期,深深強烈感受和觀察到那剛從潘朵拉盒子逸出的認同問題即將,甚至正被政治所染指、搶食,我遂率先(因為同時候絕大部份熟識或不識的人都以為我大可不必如此焦慮)嘗試為我所洞察到的包括族群在內的諸般神話禁忌除魅解咒,以為那應該多少會為方興未艾的「認同運動」提供一點比較健康理性的基礎。
《古都》成書於首屆省市長民選和首次總統直選、台海危機之際,原以為島國應可因為各種形式的當家作主而有真正的自信,不再繼續用減法,而改以加法來對待認同問題並自然生成主體意識;我以為我們應該可以忍耐容讓各式表達認同的語言,而非政治正確、掌權者所欽定的語言,我天真地妄想在島國一片高唱入雲的認同聲中,掙出一些些不認同的自由(或各自表述)的空間。
《漫遊者》時期,承認自己是不被師長、主流價值和社會所願意瞭解見容的後段班學生,遂自我放逐(棄?)而去。
何以至此?
我必須清楚(並註定失之簡單)地說,三部曲寫作的十年來,屬於我個人的最大「失落」是——這「失落」在在被猜測質疑甚或率爾論定——,我們一代之人接受洗禮並引以為傲的好一場「民主化」、「本土化」是如此的虛妄,那些年間我曾衷心敬重、甚至之於我有二次啟蒙意義的前輩們,原來絕大多數在意的並非拜神行為的不對,而是廟裡的神主不對,所以,一旦神主換得中意了,拜神,當然是必要,而且得更專一虔誠的。
這漫長的過程,對我而言,近乎一場凌遲。
我希望這是我對類此話題的最後一次發言,十年來,我覺得我已經說得太多太大聲了,以致令人(我)起疑,作為不過十來個中、短篇小說,它們的獨立性和完整性竟是否不俱足?
交給時間吧。
《想我眷村的兄弟們》和《古都》交給印刻重新出版,並非因為總編輯初安民是我近年無話不談的好友,我更珍重安民是我多年以來知曉或來往過的出版人中,對文學、文學出版最尊重、理解、認知準確和最重要的——能當下實踐的,自然,我十分樂意與他繼續合作。
同時我也要感謝大春、錦樹、德威、以軍、和唐小兵願意或繼續把評論文字收錄在此二書中。我清楚記得,在某些個特定的時空裡,它們之於我曾是如何的意義非凡。

目次

一則老靈魂——朱天心小說裡的時間角力 /張大春
新版說明

我的朋友阿里薩
想我眷村的兄弟們
從前從前有個浦島太郎
預知死亡紀事
春風蝴蝶之事

從大觀園到咖啡館——閱讀‧書寫朱天心 /黃錦樹

附錄
《想我眷村的兄弟們》得獎記錄
《想我眷村的兄弟們》相關評論及訪談索引
朱天心作品出版年表

書摘/試閱

預知死亡紀事


正西風落葉下長安,飛鳴鏑。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一名性急的毛姓之人,數十年前寫下此詩,隨後他果然也如願做下了朝夕間天地翻轉之事。這裡並無意議論他的功過,只打算借用此詩來為即將登場的這一群人們咚咚助陣。
的確,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這群人們,我簡直不知該如何介紹、甚至如何稱呼他們,女士們,或先生?(因為其中還包括有科學家剛才發現的、某對染色體異於常人的第二性人),他們既難以用道德或尚不怎麼獨立的司法來區分(好人或壞人),也難以用年紀、用經濟、用信仰、用職業、用血型星座、用健康狀態、甚至用省籍或身屬哪個政黨來區隔並解釋。
他們是如此的散落在人海,從你每天上下班的敦化北路辦公大樓,到新開張不久的台大醫院精神科門診,他(她)可能是你少年時所崇拜追隨的那個宗教界或哲學界的智者,也可能是∣∣你結婚已十年的妻子,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告訴過你,當你夜深睡夢中突然中止鼾聲時,再冷的天,她也會天人交戰把手從溫暖的被窩中抽出來,為求放心的探探你是否一息尚存。
他(她)們這群人,一言蔽之,是一群日日與死亡為伍的人。
日日與死亡為伍的人,——我希望你不會誤會我想向你介紹的是一群開F104戰鬥機或某型民航客機的駕駛員,他們不是急診室醫生,不是槍擊要犯及警察,不是飆車手,不是清潔隊員,不是多年的慢性病患者,不是特技演員,不是殯儀館化妝師及相關從業人員⋯⋯,不是,不是,不是。

老靈魂
不如說,他們較接近西方占星學家所謂的「老靈魂」,意指那些歷經幾世輪迴、但不知怎麼忘了喝中國的孟婆湯、或漏了被猶太法典中的天使摸摸頭、或希臘神話中的Lete忘川對之不發生效用的靈魂們,他們通常因此較他人累積了幾世的智慧經驗(當然,也包括死亡與痛苦),他們這些老靈魂,一定有過死亡的記憶,不然如何會對死亡如此知之甚詳、心生恐懼與焦慮。
我真希望你和我一樣有過機會,活生生剝開一套華服,檢視其下赤裸裸的(不是軀體)靈魂或心靈,他可能是同機鄰座緣慳數小時的某小公司負責人,也可能是你的妻子、母親那些熟悉得早讓你失了好奇和興趣的親人好友。
他們共同的特色是,簡直難以找到共通點,但起碼看來大多健康正常,因此,請你好好把握那一生中可能僅現一次的神祕時刻,其隱晦難察如某仲冬之際、南太平洋深海底兩頭抹香鯨之交配,彼時日在魔羯,魚族指證歷歷。
然而老靈魂吐露出的祕密可能令人大吃一驚,也可能令你當場噴飯。
那回同機鄰座的男人不就既鄭重又難掩難堪的交給你一張折好的白紙嗎,上書他在地上的家的地址及聯絡人名,禮貌的措詞說若事情過去,麻煩你將此字條幫他寄達。
我但願粗神經的你當場沒問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會把他的遺書(沒想到你這麼聰明)託給你這個陌生人,你且好奇起來,難道他有什麼強烈的不祥預感,或難不成他竟打算劫機。
其實只要你夠細心的話,你該已注意到他自飛機起飛後就沒鬆過安全帶,積幾十次看空中小姐示範緊急逃生之經驗,愈看愈慌,自然那封遺書(可能一式好幾封,有的在他的隨身行李箱中,襯衫口袋有一封,護照皮夾中一封,甚至鞋或襪中一封,以防爆炸後屍塊散落各處)很可能是在一陣晴空亂流後,或一次空中小姐較為殷勤的含笑垂詢之下(以致讓他十分堅信她是為了來安撫乘客、好讓機長專心處理正在發生的劫機或拆卸炸彈等狀況)寫就的,或其實此事甚至已變成他搭機時的例行公事,數十年如一日,那書信的內容早已從第一次臨表涕泣的林覺民意映卿卿如晤,演變成填寫入境申請表一樣的公式化:動產不動產各有多少,繁瑣的如何如何分配,P.S.哪裡還藏有一筆畸零地或幾張股票或一名私生子⋯⋯
我也有幸聽一名老靈魂告訴我關於死亡的事,是我懷孕六個月新婚剛滿月的妻子(她也有睡夢中探我鼻息的習慣),她因此不再上班了,每天早上略帶愁容的送我出大門,我以為她有妊娠憂鬱症或不習慣一人獨處的家庭生活,我觸觸她的臉表示鼓勵,說:「我走了。」她聞言馬上面色慘淡,眼淚汪汪弄濕了我的西裝前襟。
她肚子大到難以再做愛的夜晚,我們手牽手躺在黑暗的床上彷彿在寂靜的石炭紀時代的深海床底,她告訴我不喜歡聽我每天出門前說的「我走了」那句話,以及我說那句話時的神情,她都再再記下這是最後一面,是最後的讖語。接下來的那一整天,她通常什麼家事都不做,拿著報紙守在電話機旁,為了等那電話一響,好證實一切塵埃落定,似我粗神經這國的忍不住奇怪發問:「什麼叫塵埃落定?」
妻說:我已經想好了,哪家醫院,或交通大隊的警察,然後我一定回答他們請去找誰誰誰處理(她意指我大姊),我不要去太平間或現場看你躺在路邊,我只要記得你告訴我最後一句話和摸我臉時的那個神情就好。
我當然覺得有些毛骨聳然,但也沒因此更愛她。
尋常的塞車途中,她指指對街不遠處的一長列圍牆,說是她以前唸過的小學,我表示記得十幾年前她家住在這附近,她點點頭說:「那時候沒有這些大樓的,」她手凌空一揮,抹掉小學旁那些連綿數幢、奶茶色、只租不賣的國泰建設大樓,「我一年級的教室在二樓,一下課連廁所都不上,天天站在走廊看我們家,看得到。」
我捏捏她的手,表示也寵愛那個她記憶中想家想媽媽的可憐一年級小女孩。「怕家裡失火,我們家是平房,從學校二樓可以看得很清楚。」
你建議我帶她去看心理醫生或精神科?或找個法師神父談談?!

並非出於她是我的妻子,因此我必須護衛她,我只是想替大部分的老靈魂們說些公道話(儘管我的立場想法與他們大異其趣,大多時候,我喜歡你稱我為不可知論者,但實際上我可能更接近只承認地上生活不承認死後有靈的伊庇鳩魯信徒)。
老靈魂們鮮有怕死之輩,也並非妄想貪圖較常人晚死,他們困惑不已或恐懼焦慮的是:不知死亡什麼時候會來、以哪樣一種方式(這次)。因為對他們而言,死亡是如何的不可預期、不可避免。

死得其時‧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比起你我,老靈魂們對於死亡其實是非常世故的,他們通常從幼年期就已充分理解自己正在邁向死亡,過一天就少一天,事實上,每一天都處在死亡之中,直到真正死的那一刻,才算完成了整個死亡的過程。
這種體會聽來了無新意,儘管人之必死是一種永存的現實,但同樣對於我們不得不死這一命題,我們卻並不總是有所意識的,例如你,視老靈魂為精神病或某種症候群的正常人,你可曾有過此種經驗,望著五六十歲的父母親,努力壓抑著想問他們的衝動,「為何你們還敢、還能活下去?」儘管他們的身體可能很好,但對老靈魂而言,那年紀距離無疾而終的生命盡頭至多不過二十幾年,當你知道二十幾年後就必須一死,跟你今天聽醫生宣布自己得了絕症、只能再活三個月,在意義上殊無不同。
儘管老靈魂們視死如歸,但由於死亡到底會在哪一刻發生,是如此令人終日懸念、好奇過一切的宇宙大祕密,令他們其中很多人不由得想乾脆採取主動的態度,來揭示、來主控這個祕密的發生時刻,因此對老靈魂們來說,選擇死亡這一件事,便充滿了無限的誘惑力。
我之所以用選擇死亡這四個字,而不用我們通稱的「自殺」,是因為後者已習慣被與懦弱、羞愧、殘生、畏罪⋯⋯這些詞兒連接,我們的老靈魂們哪裡是此輩中人,他們不是厭世,不是棄世,他們只是如此的被「可以主動選擇死亡時刻」所強烈吸引,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很有些斯多噶學派(Stoic)的味道,他們之所以能肯定生命,是因為能肯定死亡,所以若有所謂標榜的話,他們標榜的「自殺」方式是推薦給那些征服了人生、既能生又能死,且能在生死之間做自由抉擇的人,而不是給那些被人生所征服的人的。
是的,在老靈魂看來,惟有能在生死之間做抉擇的那種自由,才是真正的大自由,我們通常以為,在一生中的憑一己之力加好運壞運所得的種種結果,例如娶數個美女或一個惡妻、無殼蝸牛或富貴如監委大金牛們、週末塞車去八仙樂園玩或飛去東京購物、超市裡買匈牙利產果汁或印尼薑糖、書店裡瀏覽各國報紙的頭題或為兒子買新出爐的腦筋急轉彎⋯⋯種種你以為的選擇自由,老靈魂們無論如何以為這樣一個號稱日趨多元的時代,實在只是有如人家(資本主義、國家機器⋯⋯)出好的一張選擇題考卷罷了,你可以不選A,不選B,也不選C和D,總得選E以上皆非吧,老靈魂們渴望並好奇的是根本不做考卷。
別說你對此種老靈魂們所謂的真正大自由覺得不可思議,也別禮貌的說你很羡慕做那種選擇所需的勇氣(老靈魂們也以為反覆數十年老實的做同樣一張考卷,也需要非常的勇氣),我再次強調,對老靈魂們而言,死亡是一種權利,而非義務(儘管你我當中也有一些人基於衛生的緣故,已說服自己把死亡當作人生的目標,並視那些處處逃避死亡的人是不健康不正常的)。
別假裝你對此聞所未聞,一無經驗,你記不記得,有次你十九樓辦公室的帷幕玻璃大窗出什麼問題,幾名工人打開了在修理,你感到十分新奇的趨前吹風,沒有任何屏障從這城市四面八方匯來的風非常催眠你似的,你望著腳下的世界,人車如蟻,少年時代讀過的詩句不知為何此刻回來覓你——你要記得,昨晚月輪圓滿,你在深林之中,她的光輝沒有傷害你——你幾乎無法抑制自己向前跨步,渴望知道一秒鐘後就可解開的宇宙大祕密。
只要跨前一步,只要一秒鐘,如此輕易可得。
你歷經一次前所未有的誘惑對不對?
純純粹粹的誘惑,因為當時你並不在垂危中,不在失意中,你甚至剛被昇為董事長的特別助理,你與同居女友的感情也保持得正好——
你說那一定是高樓症候群?!如同東京流行一段時間了的超高層症候群,其症狀是氣喘、心跳、不安、不顧一切想往下跳(多麼相同於我們得過的戀愛症)。
那再想想有一年夏天你在墾丁的龍坑臨海大斷崖——什麼,我記錯了?!是夏威夷那個有上昇氣流的海崖,你不也差點被幾十公尺下暗暗湧動的深藍色海洋所吸引,那海浪一波一波拍打崖石聲是如此遙遠而清晰,勾起你在母親子宮時的溫暖記憶甚至更遙遠,你並沒有宗教信仰但是那刻決定採用並好想念人類的古母親夏娃⋯⋯
結果是,你被導遊喝住,只幾顆並非出於憂傷的淚水先你一步落入你渴想投身之處。
不要羞怯。——沒有在適當的時候生,如何能在適當的時候死?便寧願不生到世上來吧。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於是便學著怎樣死去吧⋯⋯,哲人給過我們鼓勵,主動的選擇死亡,是最優者,遠遠勝過死於戰鬥的英雄豪傑們。
許多人死得太遲了,有些人又死得過早。
於是哲人稱讚這種最優的死法:自由的死、自願的死。因為我要,便向我來。
想想看,在你視為如此不可思議、如此失控、一生裡可能一次都未曾出現過的事,卻日日、時時、刻刻誘惑著老靈魂們,「正常」的你我,能不好奇他們到底是如何處理或對抗此種誘惑的?
我的妻子這樣回答:她們放下繡針、梭子、紡綞,拿起靈芝和木偶,學做女巫,預言休咎。

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老靈魂們交相傳說上帝創造宇宙大約在春季,彼時太陽在白羊宮,愛神金星和雙魚星座早出東方。
除此之外,他們自信滿滿宣揚他們預言休咎之能力,對此,我尚在審慎評估中,但可以確定的是,預感、預知死亡時刻的來臨的能力,確實是暫未選擇死亡的老靈魂們,用以抗拒或排遣其誘惑力的種種妥協方式中最佳的一種(其他較無可奈何的如佛家所謂不捨塵世的愛別離苦,或尚汲汲迷於研究哪一種死法較佳)。
老靈魂們自信他們預知死亡時刻的能力起自出生,也許你、或醫生護士們、甚至他們的母親,都無法分辨出老靈魂呱呱落地時的大哭與其他嬰兒何異。尋常嬰兒的大哭,是為了藉以大口呼吸氧氣;其中較早熟、悲觀的,也有是因為捨不得離開溫暖安全住慣了的娘胎;但老靈魂們不同,他們哭得比誰都兇,只因為實在太過於震驚:怎麼又被生到這世上了?!
儘管這聽來頗為玄異,理論上卻是合乎邏輯的,實在是因為自他們成人以來,於今十劫,累積過往一切的經驗和宿命,使他們幾乎可以肯定,什麼時候又要發生什麼樣的事了。
然而這種將會終生追緝他們的能力,對大部分的老靈魂而言並非全然是樂事,除非他以此為業,因此必須和人生的陰暗和死亡那一面迭有接觸,比如做個藝術家、預言者、先知、啟蒙大師或靈媒。
我所知道的就大多都是不屬於前述的普通人,這些老靈魂們,同時在戰戰兢兢和近乎打呵欠似的百無聊賴中(媽的連死都不怕了!)度日,往往規律得與某位近東哲人的心得不謀而合:入睡時請記得死亡這一件事,醒來時勿忘記生亦並不長久。
因為他們是如此的深知,死亡的造訪在這一世生命中只有一次,所以應當為它的來臨做準備。
我的妻子,如她所言,放下傢什,拿起靈芝和木偶,學做女巫,預言休咎。
她甚鍾愛照養室內觀葉植物,從單身時就如此,家中不能放的地方也都放了,如廚房料理檯的爐台旁。
她花很多時間悉心料理它們,一旦發現其中有任何一棵有些萎寂之意,她頓時不再為它澆水治療,但每天花加倍的時間注視它,目睹它一天一天死去,屢屢感到奇怪的自言自語:「沒想到它真的要死。」
起初,我以為她是出於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觀點而淘汰它,因此提醒她那是因為她不再為它澆水的緣故。她並不為所動,依然每天不澆水,但關心的觀察它,直到它正式完全的枯萎,她仍然覺得無法置信,有些寂寞的對我說:「沒想到它要死,誰都沒有辦法。」
她竟以此態度對待她的嬰兒,我們的孩子。
它在未滿月內被來訪的親友們傳染上了流行性感冒,有輕微的咳嗽和發燒,訪客中一名醫生身分的當場替它診斷,並囑咐我們如何照料。
沒幾天,我發現我的妻子竟然以對待植物的態度對它,她袒露著胸脯,抱著哭嚎卻不肯吃奶的小動物、乾乾的望著我:「事情都是這個樣子的,誰都沒有辦法。」
我瞬間被她傳染,相信她做母親的直覺,恐懼不已的以為它其實得了百日咳或猩紅熱就要死掉了。
有一陣子,暫時我跟你一樣,相信她是得了產後憂鬱症。
但是,我們又恢復可以做愛,而且做得很好很快樂的那一次,事後她面牆哭了不知多久,等我發現時她的眼淚已經流乾。無論如何,她都不肯告訴我原因。
我擅自以了解老靈魂的思路去猜測,她一定把剛剛那一幕一幕甜蜜、狂冶的畫面,視做是馬上就要發生在她或我身上的死亡、死亡前飛逝過腦裡恆河沙數的畫面之一,像電影《唐人街》裡傑克•尼柯遜在被槍擊死前,所閃過腦際的。
我發現他們終生在等待死訊,自己的,別人的,吃奶的,白髮的,等待的年日,如日影偏斜,如草木枯乾,他們非要等到得知死訊的那一刻,才能暫時放下懸念,得到解脫⋯⋯,至於有沒有悲傷?那當然有,只不過是後來的事。
但其實老靈魂們自信並自苦的預知死亡能力,一生中、一日中雖然發生好多次,但其中鮮少應驗的(當然偶爾死亡曾經擦肩而過),老靈魂們對此的解釋是:由於他們窺破了天機,因此那個主管命運的(三女神?上帝?造化小兒?)只好重新擲了骰子。
別因此全盤否定老靈魂們的預感能力,或視之為無稽,不然你如何去解釋也曾在你身上靈光乍現過的一次經驗?

 

得獎作品

★ 1992年第十五屆時報文學推薦獎
★ 1992年聯合報讀書人「文學類最佳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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