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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地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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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地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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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我叫亞當
他叫卡爾,我叫他爸爸,他不是我親生父親
他叫約翰,我叫他哥哥,他生活在另一個家庭
她叫瑪格麗特,她不是我媽媽,卻要照顧我一輩子
我們都活在一個隱形的、沒有地圖的世界
因為,家,太遙遠了。

一個被三度遺棄的孩子,能找到自己的家嗎?
當地圖隱形,路線失去痕跡,
生死未卜的養父、遠方的哥哥、愛慕的女人、關乎國家命運的革命,
將是定位未來的座標嗎?
沒有地圖的世界,沒有過去的現在,
歷史、記憶、身世謎底相互交疊 無根的人能找到自己心中的地圖嗎?

被譽為英國重要小說家格雷安‧葛林(Graham Greene)的接班人──歐大旭(Tash Aw)
與石黑一雄共同競逐曼‧布克獎(Man Booker Prize)的華裔作家
以《和諧絲莊》(The Harmony Silk Factory)榮獲2005年英國惠特布列(Whitbread)首部小說獎、大英國協作家獎「東南亞與南太平洋區第一本書獎」(Commonwealth Writers’ Prize)後,入圍《衛報》「第一本書獎」(guardian first book award)、2007年國際IMPAC都柏林文學獎(The International IMPAC Dublin Literary Award)
新作長篇小說《沒有地圖的世界》,驚豔全球文壇!
榮獲衛報 時代雜誌 華盛頓郵報 出版人週刊 書單雜誌共同推薦

他看不到他們離開的陸地,
也看不到他們航向的陸地,
在煙雨濛濛之外,只有天和海,
和哪裡都去不了的一只小船。

亞當才十五歲,已經第三度成為孤兒了。
1960年代的印尼,革命的氣氛正熾烈燃燒著。亞當的養父卡爾原是荷蘭人,在印尼生活多年。當整個國家準備擺脫荷蘭殖民的歷史,積極遣返在印尼的荷蘭人,卡爾因此遭到軍方的逮捕。
亞當第一次遭到遺棄,是發生在他的母親將他和哥哥約翰送進孤兒院。
亞當對自己的第二次遺棄沒有任何記憶,也回想不起約翰的臉孔。
當卡爾不知去向,亞當第三度失去了他的「家」。
他找上在印尼生活多年的美國人瑪格麗特,尋求幫助。因為當年愛戀卡爾的情愫讓瑪格麗特有了使命感,得盡力尋找卡爾,並且好好照顧亞當。
命運促成三個不同種族膚色的人有了偶然卻命定的關係。
與亞當不同種族的卡爾和瑪格麗特會是他真正的家人嗎?逐漸在亞當記憶裡浮現的哥哥約翰、在革命裡那些相同膚色的人們是亞當真正的歸屬嗎?

隱藏在生命底層的記憶與現實的命運拉扯,
外國人眼中的島嶼、
本地人心中失落的地圖,
競相標誌它們在世界上的位置。

當亞當不知自己從何而來,
也不知將走向何方時,
他能在沒有地圖的世界,
找到自己的家嗎?

作者簡介

歐大旭(Tash Aw)

出生於台北,小時候隨其馬來西亞籍華人的雙親回到吉隆坡,在馬來西亞念完中學後到英國劍橋大學習法,隨後考上律師執照,並在倫敦一家法律事務所服務。他一心嚮往創作,工作餘暇埋頭寫作,後來毅然放棄待遇豐厚的律師生涯,進入東安格利亞大學(University of East Anglia)著名的創作課程就讀。《和諧絲莊》(Harmony Silk Factory)即是在東安格利亞大學讀書期間完成的。此書出版後,與石黑一雄共同競逐曼‧布克獎(Man Booker Prize)、入圍《衛報》「第一本書獎」(guardian first book award),同時榮獲2005年英國惠特布列(Whitbread)首部小說獎、大英國協作家獎「東南亞與南太平洋區第一本書獎」(Commonwealth Writers’ Prize)後,2007年入圍國際IMPAC都柏林文學獎(The International IMPAC Dublin Literary Award)。
在一次訪問中歐大旭曾提及了對故鄉的情感:「儘管可能有人懷疑他這個長期留英的大馬華裔對於故鄉的忠誠與情感程度,但是他曾經不止一次對英國作家所描繪的早期馬來亞社會感到不滿。他說,許多英國作家對三四十年代英殖民時期的馬來亞存有偏見,例如毛姆筆下的馬來亞社會其實只是非常局部,充滿異國情調的情況,他希望能為之平反。也許是承載了太多他長久以來的夢想和盼望,《和諧絲莊》終於讓他一舉成名。」

新作長篇小說《沒有地圖的世界》(Map of the Invisible World),榮獲衛報、時代雜誌、華盛頓郵報、出版人週刊、書單雜誌共同推薦!

譯者
賴肇欣

國立台灣大學外文系畢業。台北人。譯作有《七日後》、《鷹與男孩》。

名人/編輯推薦

令人想起格雷安.葛林……充滿力量,令人著迷……縈繞心頭,難以忘懷。──英國《衛報》

充滿了無限的聰慧與同情。──《時代雜誌》

歐大旭這細膩而令人低迴不已的第二本小說,跟隨著一群充滿生命力的角色,在一九六○年代政治動亂的印尼追尋「家」的意義……步調適中,布局精妙,這個關於失去與認同的史詩故事映照出背景年代裡年輕印尼的掙扎。──《出版人週刊》重點書評

佳作!……歐大旭書中角色緊繃的生命情境、破敗的雅加達……美麗與污穢的二元對立、暴民、威脅、迫近的危機──全都翔實地捕捉在《沒有地圖的世界》裡。──《華盛頓郵報》

不遜於《和諧綢莊》的續作……歐大旭以豐富的技巧與熱情處理政治騷動和因之而造成的個人創傷……他的文體生動而抒情……顯然,歐大旭天分過人。──英國《獨立報》

隨著動人的故事設定與人物刻畫,逐漸挖掘出來的過去歷史與家族故事會使讀者有興趣了解土地與血緣結合的永恆糾葛。──《書單雜誌》

優美細膩……歐大旭縈人心懷的文字,和他殷殷召喚、細細刻畫的六零年代雅加達,都展現出精湛的寫作技藝。──《基督科學箴言報》

揮灑自如,調度靈活,敘事自信從容……遠在高潮迭起的結局之前,已可看出此書野心十足,以尖銳而細膩的手法,在一九六四年左右、殖民後時期印尼政治動亂的時空背景裡,凸顯出愛、背叛與罪咎之間的糾葛掙扎。──《蘇格蘭人報》

令人屏息……《沒有地圖的世界》把你放在雅加達的街道上,用迫近的厄運淹沒你的感官。──《多倫多星報》

傑作……[《沒有地圖的世界》的]精采之處在於書中無根漂泊的主人翁。這些塑造完整的人物,以及他們彼此間的牽繫互動,將這部小說轉化為對認同、記憶與藝術的動人沉思。──紐約《暫停雜誌》

生動的敘事……帶著讀者踏上幾段令人難忘的個人旅途。──《丹佛郵報》

引人入勝……將讀者投入另一個時空,一個迷人的時空。──克里夫蘭《信實報》

導讀
冷戰歲月──歐大旭與其《沒有地圖的世界》/李有成(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特聘研究員)一
馬來西亞旅英華人作家歐大旭(Tash Aw)在二○○五年出版第一部小說《和諧絲莊》(The Harmony Silk Factory),立刻深受國際文壇注目。《和諧絲莊》不僅入圍當年曼布克獎(Man Booker Prize)初選名單,隨後還榮獲英國聲譽崇隆的惠特布列首部小說獎(Whitbread First Novel Award),以及二○○六年大英國協作家獎的第一本書獎。這部小說甫一出版即賣出十幾國語言的翻譯權,台灣也在二○○九年出版中文正體字版。

歐大旭與台灣有若干因緣。他其實出生於台北,襁褓時隨其馬來西亞籍華人的雙親回到吉隆坡,在馬來西亞完成中學學業後赴劍橋大學習法,隨後考上律師執照,並在倫敦一家法律事務所服務。歐大旭一心嚮往創作,工作餘暇埋頭寫作,後來竟毅然放棄待遇豐厚的律師生涯,進入東安格利亞大學(University of East Anglia)著名的創作課程就讀。此創作課程成立於一九七○年,向被視為作家的搖籃,《和諧絲莊》即是在東安格利亞大學讀書期間完成的。
歐大旭不只一次對英國作家再現的馬來亞歷史現實深表不滿。他舉毛姆(W. Somerset Maugham)為例,認為毛姆筆下的馬來亞只是一九三○與四○年代英國殖民社會非常局部的現象,充滿了文化偏見與異國情調,他覺得有必要向毛姆挑戰,將當時的馬來亞自這種成見中解放出來。歐大旭曾經在訪談中表示:「我的意圖在摧毀受毛姆影響的一九三○和四○年代的馬來西亞歷史小說。你知道,就是那種觀念,以為文學中只有兩種版本的馬來西亞,一邊是白人圍坐在一起暢飲粉紅色的琴酒,另一邊則是一堆各色人種忙碌著各種古怪的事。」換句話說,他顯然刻意要把《和諧絲莊》寫成一部去東方化的小說。《和諧絲莊》在某些層面上確實是一本後殖民小說,對英國殖民的經濟剝削和日本帝國的血腥統治不假顏色,對被殖民者心態上的扭曲也頗多著墨。

在《和諧絲莊》出版四年之後,二○○九年,歐大旭推出第二部小說《沒有地圖的世界》(Map of the Invisible World),主要背景則是獨立後的印尼和馬來西亞,時間在一九六四年前後,馬來西亞剛成立不久(馬來西亞成立於一九六三年)。儘管第二本小說的地理背景以印尼為主,特別是首都雅加達,不過因為小說的情節涉及馬來西亞的成立,我們也不妨將之視為《和諧絲莊》的續集。為了點出小說的時代背景,敘事者還在小說中列舉了不少當時世界各地所發生的重要事件:「歐洲更多抗議監禁曼德拉(Mandela)的聲浪。蘇卡諾譴責『東京灣決議案』。阿貝貝‧畢奇拉誓言要為非洲奪金。布里茲涅夫將提供印尼更多援助。馬來西亞的毒品使用已經達到氾濫的程度:英國不予協助。共產黨徒於外島遭到逮捕。」

《和諧絲莊》中所隱含的去東方化和反殖民的意涵,在《沒有地圖的世界》中表達得更為直截了當。小說主角之一的丁(Din,原名馬魯丁‧賽義迪〔Maluddin saidi〕)一言道盡這些意涵。他對任教於雅加達某大學的美國人類學家瑪格麗特‧貝茲(Margaret Bates)—丁擔任她的助理—指出:「我的想法是,我們需要一部由印尼人書寫的本國歷史,挖掘的是西方人無法輕易取得的非典型史料。例如民間故事、本土神話,或者書寫在棕櫚葉上的古老手稿—」。他接著說:

當你想到歷史研究的標準方法,想到所有的歷史文本時,你腦海中浮現的其實是西方人的史料。好像東南亞的歷史是從發現由歐洲通往亞洲的航道才開始的,一切都以這個時間點作為開端。可是實際上,在那之前,就不知道發生過多少事情了。滿者伯夷和馬打蘭已經建國;伊斯蘭教、印度教、佛教……我想要重述這些島嶼的歷史,因為我有個理論,我認為這些島嶼的歷史是外國人無法理解的……。

丁相信「歷史必須由一個非西方人的聲音來講述」。在另一個場合,他還重複類似的看法:「我們知道怎樣最好。最好的,就是住在一個不受西方控制、遠離他們不正當意圖的世界。最好的,就是擁有一個亞洲國家和非洲國家能控制自身命運的未來。三百年來,都是別人在幫我們書寫我們的歷史,可是現在我們必須加以改寫。」這種情形就像歐大旭所相信的那樣:英國作家所創作的馬來西亞歷史小說必須被摧毀。

丁話中提到的島嶼正好呼應歐大旭原著書名中的「隱形世界」(the invisible world)。小說臨結束時,幾位主角來到爪哇東部的碼頭渡口,等待船隻要到其中的一座外島。敘事者這麼描述這些外島:「到了峇里之後,可以再從那裡通往那些鮮少有人造訪的外島。來到這些通往無名島嶼的渡口,有時你會覺得自己彷彿置身在世界的邊緣,在所有熟悉事物的盡頭。小船航向一無所有的地平線,彷彿航向虛空。那些域外之境……會永遠像隱形一樣。」

小說情節始於卡爾‧德威利根(Karl de Willigen)在裴度島(nusa Perdo)上被一群年輕印尼士兵所捕。卡爾是位歸化印尼的荷蘭畫家,對殖民主義向無好感,甚至因此放棄其荷蘭國民的身分,一心想要終老印尼。他的被捕其實出於當時印尼總統蘇卡諾的排外政策,蘇卡諾的目的在將荷蘭人驅逐出境。卡爾有一位印尼籍的十六歲養子亞當(adam),他躲在草叢中目睹卡爾被捕的經過。亞當隨後自裴度出發,歷經艱辛來到雅加達尋找卡爾。時間大致在一九六四年前後,馬來西亞剛剛成立。從獨立後即以所謂指導民主(guided democracy)統治印尼的蘇卡諾反對馬來西亞的成立,甚至不惜以武裝對抗(Konfrontasi)這個由馬來亞、沙巴、砂勞越及新加坡組成的新國家(新加坡於一九六五年被迫退出馬來西亞)。這場武裝對抗顯然對蘇卡諾的政權至關重要。小說中的澳洲記者米克‧馬祖奇斯(Mick Matsoukis)在雅加達街頭經歷學生反馬來西亞示威後就這樣指出:「Konfrontasi這件事已經成了一種執念,某種生活裡絕對必需的東西。我認為這個用字的選擇已經表明了:他想對抗整個世界,特別是馬來西亞。他真的痛恨馬來西亞這個詞所代表的一切—我認為他其實很不爽隔壁的小國好像沒費什麼力氣就成功獨立,還日漸富裕,而同時間,他的國家卻是一團糟。」更重要的是,對抗馬來西亞的政治運動顯然已經失控,印尼也因此為當時冷戰的地緣政治(geopolitics)所吞噬。米克接著說:「馬來西亞這件事情正在把他一步步推向共產主義,這一點更是犯了美國政府的大忌。剛開始只是跟蘇聯政府來個眉來眼去,沒想到印尼共產黨很快地變成了他在車後座魚水偷歡的對象,現在更是威脅他要明媒正娶,我並不確定那是他想要的。」

亞當抵達雅加達時,印尼正處於內戰邊緣。雅加達也陷入政治混亂的泥淖中,每一個政治勢力無不想方設法獵取政治利益。亞當憑藉著幾張照片和筆記,竟然在雅加達找到了卡爾的舊日情人瑪格麗特。在了解卡爾的遭遇之後,瑪格麗特答應亞當會設法救出他的養父,並且向任職於美國大使館—大概是中央情報局的幹員—的比爾‧許奈德(Bill sneider)求救。亞當透過瑪格麗特認識了丁。丁同樣答應要為亞當尋訪他失落多年的哥哥約翰(Johan)。約翰與他的養父母現居吉隆坡,過著富裕奢華的生活,不過心中始終因當年背棄同在孤兒院的弟弟而深感愧疚。
亞當在無意間捲入丁所策畫的一樁陰謀事件,要在爪哇飯店的某個集會中以炸彈暗殺蘇卡諾。只是這個密謀最後功敗垂成,丁被捕,亞當則在一位印尼富家少女祖拜妲(Zubaidah)的協助之下逃離現場。祖拜妲跟丁一樣,都是政治狂熱分子,但是她並不認同丁的激進主義。祖拜妲在聽了亞當的故事之後,決定請求她的父親代為打聽卡爾的下落。她的父親是蘇卡諾的長期金主,在政治上不乏人脈與管道。小說結束時,卡爾、瑪格麗特及亞當正在爪哇東部的一個渡口,等待船隻要到峇里島以東的眾多小島之一—也就是丁所說的「失落的世界,那裡的一切事物都保持最真實的原始樣貌,在外國人的凝視之外—像是個隱形的世界,幾乎像是個隱形的世界。」小說的最後一段則回到約翰身上。

我們看到約翰駕著車子,在雨夜中飆駛過寂靜的城市,「霓虹燈光用五顏六色沾染了夜」。約翰顯然仍然為過去的記憶所苦,他對當年背棄亞當歉疚不已。「他希望昨夜只是一個夢,上個月根本不曾存在。」


歐大旭的第一部小說《和諧絲莊》是以一九三○與四○年代的馬來亞為主要背景,時值英國殖民與日本占領時期,小說情節很容易讓我們想起馬來亞共產黨對抗英國殖民者與日本帝國主義者的歷史。在《和諧絲莊》中,我們不僅看到英國殖民主義與日本帝國主義如何左右了小說中幾乎所有人物的命運,也影響了整個馬來亞往後的歷史發展進程。歐大旭以法農式的(fanonian)冷靜筆法,剖析在殖民與帝國淫威下若干人物備受扭曲的心靈。《沒有地圖的世界》也具有同樣濃烈的後殖民主義色彩。
除了前面提到的印尼青年丁的說法之外,我們還可以舉卡爾為例,說明歐大旭如何一再透過小說人物提醒我們反殖民的重要性。卡爾是位已經入籍印尼的離散荷蘭人,一向強烈支持反殖民運動。他身體力行,甚至在家裡嚴禁使用自己的母語。在他看來,這是一種宰制性的語言,他認為「亞當不應該在成長的過程中吸收殖民國的文化」。卡爾還告訴亞當裴度島附近每一艘船遇難的故事:「其中一艘是運鴉片到中國去的,另一艘是從英國海軍退役下來的;最大的那艘則載著來自歐波爾多(oporto)和馬德拉(Madeira)的上百瓶的珍貴佳釀,到現在都還能喝呢。亞當透過這種方式學習裴度的歷史;學習鴉片戰爭、天主教及宗教的毀滅力量,以及歐洲如何以不義的方式征服亞洲。」顯然,這些歷史事例都跟西方帝國主義的物資掠奪與文化入侵有關,其中的歷史教訓昭然若揭。

在小說中所提到的許多歷史事例中,最令人動容的可能是第二十六章開頭長段所敘述的有關爪哇著名畫家拉登‧薩利赫(raden saleh)的故事。這一長段以批判的角度分析薩利赫的名畫《蒂博尼哥羅王子受俘記》(The Capture of Prince Diponegoro),當時這幅畫還掛在阿姆斯特丹的王宮裡:

乍看之下,這幅史上最富盛名的印尼繪畫之一很容易被誤認為一件頗為傳統的、屬於十九世紀歐洲的藝術作品。它描繪一大群人聚集在一列柱廊的台階周圍;遠處有座火山,讓人感覺到那是熱帶的景觀。大部分的人物都身著爪哇服飾;有些蹲坐在地上,徬徨無依,有些以手抱頭,應該是在哭泣吧,觀者會這麼覺得。但大多數人都注視著被荷蘭軍官團團包圍的一個傲氣勃發的人物。這個人是蒂博尼哥羅王子(Prince diponegoro),一八三○年代領導反抗荷蘭人運動的爪哇貴族。畫作中那自信從容的筆觸和顯而易見的西方風格,很容易讓它被視為另一個歐洲歷史年鑑中的場景:異國土地的征服,某西方強權幾名精明幹練、腰桿筆直的軍官輕易地令當地人歸降。可是再看一眼。這些西方人好像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他們的頭部對身體來說是不是太大了?幾乎可以確定,是這樣沒錯。既然你已經注意到了這一點,你不覺得他們看起來呆頭呆腦、局促不安嗎?這並不是畫工不純熟的緣故,因為爪哇人就畫得比例勻稱,充滿了人性、優雅與驕傲。他們不像那些大頭的荷蘭人一樣惹眼,而是成為景觀的一部分。他們並非身著襤褸衣衫,而是穿戴蠟染布做的紗龍和頭巾。他們也許輸了這一仗,但是保持了人性的卻是他們,而不是荷蘭人。


也許是出於長期以來的反殖民心態,或者基於對西方的懷疑與缺乏信任,小說中的印尼人大多排斥成立馬來西亞的構想與事實。丁就痛詆馬來西亞是個政治傀儡,一個英國的殖民餘孽,「一個純粹虛構的作品,由那些舊帝國主義國家憑空創造出來,目的是為了要在印尼、在全世界所有的新獨立國家製造動亂不安。 把馬來西亞創造出來,英國、美國跟他們的同夥才能繼續在此地區占一席之地。」於是學生走上街頭,抗議這個新興鄰國的成立。蘇卡諾更是氣急敗壞,不惜發動武裝抗爭,以為可以一舉摧毀馬來西亞。《沒有地圖的世界》中有一節特別提到,蘇卡諾在印尼獨立紀念日的廣播中向民眾宣布:「在剛剛的幾個小時當中,英勇的印尼士兵已經開始對英帝引以為傲的馬來西亞發動攻擊。……他們以為美國的力量會拯救他們,但並不會。企圖控制自由世界的英國人和美國人將會在東南亞一敗塗地。他們的下場會跟越南的法國人一樣。」一九六四年前後經歷這段歷史事件的人應該記憶猶新。就歷史事實而言,蘇卡諾的指控當然不乏爭議;不過值得注意的是,蘇卡諾所使用的顯然是冷戰的修辭,他尤其譴責美國冷戰政策下的帝國冒進主義。

我們其實也可以輕易地將《沒有地圖的世界》納入冷戰文學的範圍來討論。小說中的部分重要情節都在處理冷戰時期美國在東南亞所扮演的角色。冷戰讓美國趁機直接介入亞洲的地緣政治,全面地影響亞洲的政治、軍事、經濟及文化。一九六○年代中葉印、馬對抗期間,美國已經深陷越戰泥淖,在甘迺迪之後繼任總統的詹森甚至因越戰師老無功、國內外反戰風起雲湧而被迫放棄競選連任。就美國的圍堵政策而言,印尼的地理位置在戰略上至關緊要。攤開東亞的地圖來看,我們不難發現,在一九六○年代的冷戰高峰時期,從日本經南韓,到台灣與菲律賓,都有美國的駐軍與基地,形成了一條圍堵的防衛鍊,保衛太平洋中的美國國土與面臨太平洋的美國西岸。如果能將印尼納入,美國環太平洋的防衛鍊將會更形完整與堅固。最近幾年有所謂美國重返亞洲之說(其實美國何曾離開亞洲?),《沒有地圖的世界》無疑提供了一個批判的視角,召喚我們對美國介入亞洲事務的記憶。

就冷戰的圍堵邏輯而言,似乎任何事情都言之成理。當瑪格麗特向比爾‧許奈德求助,請他協助尋找卡爾的下落時,比爾則要求她有所回報。他對瑪格麗特說:「我需要名字。共產黨徒的名字。那所大學是激進主義的溫床。我只需要知道帶頭的是誰,他們在圖謀什麼。」比爾的辦公室甚至聘僱了許多剛自研究所畢業的美國青年,他們的任務主要在分析未來幾個月印尼的政治趨勢。美國同時還與荷蘭協商,希望荷蘭能夠將《蒂博尼哥羅王子受俘記》歸還印尼。比爾對瑪格麗特透露要荷蘭將這幅名作歸還印尼的目的:「我在想那將可以作為一份和平的獻禮。算是給總統一點好處,讓他對……對大部分事務能通融一點。想法很簡單:我們安排將這幅無價的、具有高度象徵性國族意涵的藝術作品歸還給印尼,相對地,他承認我們是他的好朋友,而非敵人。」用意當然是希望蘇卡諾背棄蘇聯,與美國重歸舊好。可是與荷蘭的協商毫無進展,依美國的冷戰文化邏輯,他們想到薩利赫的另一幅巨作《獅虎攻擊騎師圖》(Lions and Tigers Attacking a Horseman)。這幅畫為私人的收藏品,他們相信蘇卡諾會因此心動。比爾表示,蘇卡諾的「公開言論實在太過於反美,已經無法收回了。但在私底下我們還是可以設法確保他認為我們還是,嗯,還是對他有好處的。我們不在乎他在公開演說中必須怎麼說,只要他覺得我們還是能幫到他就好了。」這些話說得屈伸自如,是真正的統戰,比爾甚至要求瑪格麗特親訪蘇卡諾,向蘇卡諾提出贈畫的建議,因為若干年前瑪格麗特曾經見過蘇卡諾,後者對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比爾其實也是向印尼當局透露有人陰謀暗殺蘇卡諾的人。「比爾認為如果他能阻止這件事情發生,並找出犯罪密謀的證據,他就能將證據交給總統,藉此表明美國的善意。」比爾所謂的美國的善意其實充滿冷戰政治的算計,類似的事件指證歷歷,歐大旭似乎有意再一次提醒我們,美國在冷戰時期是如何介入東南亞國家的內政的。在比爾所提供的事證中,流產的暗殺計畫最後導致丁的被捕。


讀《沒有地圖的世界》較讓人稍難釋懷的是,小說中的馬來西亞完全是個緘默的客體,對印尼的挑釁與所謂的Konfrontasi幾乎未置一詞,毫無反應。真正的歷史事實當然不是這樣的。在小說中我們卻不斷看到印尼人—從總統到學生—對馬來西亞指指點點,甚至武裝攻擊。小說的情節多次提到馬來西亞的首都吉隆坡,歐大旭筆下的吉隆坡總是個霓虹燈光閃爍的「寂靜的城市」。吉隆坡的寂靜多少象徵著馬來西亞是如何隱忍以對蘇卡諾的敵意。印、馬對抗當然也使亞當尋找父、兄的故事更形複雜,而這一場對抗,至少在歐大旭的小說中,顯然是冷戰時期極為重要的歷史事件。這麼說來,《沒有地圖的世界》所敘述的恐怕不僅是個愛、恨與背叛的故事而已,歐大旭的野心其實是在記錄現代東南亞歷史中相當艱澀的一段插曲。

書摘/試閱

當那一刻終於來臨時,並未伴隨激烈的衝突,或任何戲劇性的場面。一下子,事情就結束了,然後亞當發覺,自己又回復到孤身一人。躲在灌木叢的深蔭裡,這是他目睹的整個過程。
士兵從卡車上跳下來,落在沙質地上。他們拍拍身上的灰塵,拉直皺巴巴的褲腳,將襯衫下擺塞進褲腰裡。他們的袖子捲到手肘上方,形成厚敦敦的一圈,讓他們的手臂顯得纖瘦不堪一折,他們身上繫的腰帶則是寬得不得了,感覺好像他們的腰一路向上延伸到胸口。一行人嘻嘻哈哈地逗鬧著,頻頻對彼此出腳作勢欲踢。他們的靴子尺寸過大,令他們跑起步來好像小丑一樣。他們不過是孩子啊,亞當心想,就跟我一樣,唯一的不同是,他們身上帶著槍。
快接近上前廊的階梯時,他們遲疑了一下,彼此交頭接耳了起來。距離太遠,他聽不見他們交談的內容。接著其中兩人走進了屋子,等到他們出來的時候,已經挾帶著卡爾。他沒被戴上手銬。他踩著那不協調的步伐,緩緩地跟著他們朝卡車走過去,然後爬上車,消失在帆布遮棚底下。遠遠看過去,他的身形矮矮小小的,就跟那些士兵一樣,一樣也像個孩子,唯一的差別是他的一頭金髮與粉紅色皮膚。

站住。亞當想放聲大喊,叫卡爾回來。別走,他想高聲嘶吼。但他隱身在密匝多刺的葉叢中,只是保持沉默,身體文風不動。此刻他能做的事,就是屏住呼吸,慢慢從一數到十。很久以前,他就學會了用這種方式控制自己的恐懼。

卡車倒車,之後瞬間加速駛離,揚起滿天沙塵;車身的這一側用粉筆粗糙地畫了一根陰莖,緊跟著「你媽──」的字眼旁。頭頂上的天空濃重低垂,色作墨黑,濕氣飽滿。已經有好些天都是這樣了;很久沒下雨了,但此刻一場暴雨將至。大家都企望天降甘霖。

事實上,亞當一點也不驚訝士兵會找上門。整個月以來,種種跡象暗示著某種迫近的災難,但這些跡象似乎只有他一個人看得見。幾週以來,海面波濤洶湧,地面隱隱顫動,以最隱微的程度暗示著一場地震的到來。某個夜裡,亞當正是被這樣的顫動所驚醒,他走到門口,往外頭探看,雖然沒有風,椰子樹卻迂迴搖擺;腳下的地面感覺虛浮不實,有那麼一剎那他無法確定是自己在搖擺,還是樹在搖動。整天在茅草屋頂上彈彈跳跳、搜尋老鼠和蜥蜴的黃白花貓開始緩步爬行,彷彿它突然變老了,路走不穩了,直到有一天早上亞當發現它死在沙灘上,頸子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臉部朝望天空。
還有鎮上發生的事件。一名老翁從他山丘上的村落騎腳踏車下來,想要跟中國商人買點米。他說自己才剛從麥加朝聖歸來;朝聖之旅雖然榮耀,卻所費不貲。一整年作物的收成都不怎麼好;乾季太長,此刻糧食已所剩無幾。他問能不能賒帳,但商人斷然拒絕。去年有鼠疫,今年有乾旱,他說。明年會有地震,後年會有洪水。在這個糞坑般的島嶼上,倒楣的事從來沒少過。大家都缺錢,鎮上的每一個人都會這麼告訴你。物價高漲,那不是任何人的錯:但如果你身上沒有現金,任何人都對你愛莫能助。於是老翁帶著老婆的戒指到當鋪裡典當,一枚小巧的寶石,可能是琥珀吧,鑲嵌在細細的銀指環裡。當鋪的中國老闆透過鏡片檢視了戒指幾秒鐘,便將戒指交還給老翁。贗品,他聳肩說道,廉價的贗品。接著是一連串的爭吵與扭打;相互的辱罵,充滿人身攻擊的、而且無疑是帶有種族歧視意味的辱罵。那天黃昏過後,當酷熱窒悶的夜晚降臨,有人──是誰並不清楚──在當鋪的門上潑灑煤油,放了一把火。島上傳統的木造屋舍(如今只剩下碩果僅存的幾戶)相當容易起火,不到半個小時就被火苗給吞噬了。沒半個倖存者。所有的中國商店關起門來三天不做生意,任誰想要買什麼都沒得買。突然間鎮上到處鬥毆事件頻傳。大家都說共產黨正從大陸趕過來,準備好好利用這場動亂。年輕人成群結黨遊走街頭,隨身攜帶大刀,到處在屋舍的牆面上面塗鴉寫著:共產黨去死。外國人華人下地獄。

就像是報紙的報導在現實生活中上演一樣,靜態的影像從新聞紙上浮起,在亞當的眼前活了過來。屋舍焚毀後殘留的焦木,牆上血紅的油漆,空盪盪的街道。亞當知道印尼的其他地方正動亂不已。他聽說有革命正在發生──不像他在書上讀過的那種發生在法國、俄羅斯、或中國的革命,而是比較模糊,比較不明確的一種,在這種革命當中,大家不那麼確定什麼需要推翻,什麼又要保留。但那些是屬於爪哇和蘇門答臘的問題──在這個眾多島嶼如岸上海草般延伸在海面上的國家的另一端。大家都是那樣想的。只有亞當知道他們其實並不安全。
卡爾拒絕採取任何行動。他一次也沒想過要離開。

「可是──」亞當試著抗議。他讀了報紙,聽到廣播,他知道群島上正在發生的事情。
「為什麼我們該離開?」
「因為你的……因為我們是,我的意思是,你是@不同的@。」其實話一說出口他就已經知道自己會得到怎樣的回應了。
「我跟島上的其他人一樣,是個印尼人。我的護照是這麼說的。這跟膚色無關,我總是這樣跟你說的。就算警察找上門來,我也會這樣告訴他們。我沒有犯罪,我跟其他人一模一樣。」
於是他們留了下來。他們留了下來,士兵也確實找上了門。亞當一直都是對的;他知道士兵會來抓他們。他想像過自己跟卡爾被關在泗水的監牢裡,或是主大陸其他地方,甚至是雅加達的監牢裡,可是如今他卻是孤身一人。這是他一生中──至少是此生──第一次孤身一人。

他在灌木叢裡等待著,一直等到卡車已駛離良久。他不知道他自己在等待什麼,但反正他就是等,他蹲坐著,臀部幾乎快要碰到地上,膝蓋收攏到下巴前。等到天快黑了,微微海風也再度吹起的時候,他才朝著屋子走回去,在前廊上坐了下來。他坐著,等待著,等到入夜,等到他舉目所見,只剩下樹木的黑色翦影,倚著遠方海面的深邃空無,此時他覺得平靜多了。

在島嶼上,夜晚來得很快,而且一旦入夜,便伸手不見五指。如果你點亮一盞燈,它會穩穩當當地照亮你身邊窄小的空間,但一出了這個水漾的光池,什麼都沒有。山丘、灌木林、岩海岸線、黑沙灘──它們變得模糊難辨,它們不再以獨立的形體存在。就這樣,他在黑暗中一動也不動地坐著,只有他淺淺的呼吸透露著他依然在那裡,依然等待著。

2

這是亞當。五歲的時候他開始住在這棟房子裡。現在他十六歲了,對於他來到此地以前的生活,完全不復記憶。

有時他會驚醒,不是因為作惡夢,而是因為一種令他十分難受的知覺。他正瞪視著一片巨大的空無,猶如瞪著一口開闊而深不見底的井,而自己正被那份無垠無涯所吞噬。就是在這一刻,他會醒過來,因為他無法承受這片巨大的空無。即使他閉上雙眼,試圖在腦海裡加以重現,兒時的景象卻未曾回來過。當他把頭靠在枕頭上,他會在欲睡還醒的時刻試著讓自己的心緒漂流,希望在這一夜,他過去的生活會衝破裂縫,像溫暖的洪水渦流一樣,負載滿滿的記憶,前來注滿他的夢。但他從沒成功過,於是夜夜清朗,於是夜夜無夢。

 有時,在極其偶然的情況下,他會瞥見單一的影像,朦朧閃現、轉眼又再度消隱無蹤的影像:一面光禿禿的水泥牆上黑色的苔蘚;書桌腿上的木頭裂片;一個陰暗長形房間的天花板;一張帆布;一面坑坑洞洞、滿是蛀孔的桌面,蛀孔多到好像桌面根本就是由它們形成的,所以當他的手指在上頭輕輕滑過,唯一能感覺到的只有坑洞,沒有任何一處是完整平滑的。有時,他也會聽見一些聲音。雨水打在鍍鋅鐵皮屋頂上、像是鐵釘在罐頭裡敲擊的聲音。還有一種奇異的低語聲,一種單調、低沉、半呢喃、半說話的嗡鳴聲。他唯一聽得分明的只有「嘶」或偶爾的「噓」這類齒擦音,像是叫人安靜的集體噓聲。這些聲音來自一個類似大寢室的大房間,但大寢室是什麼樣子,不用說,亞當是無法想像的。有時,當他做一些再日常不過的事情,像是騎腳踏車到鎮上、餵雞,或是漂游在暗礁上方、看著沉船殘骸的時候,單一的詞彙會突然在他腦袋裡亮起來,就只那麼一瞬間,像個閃光燈泡一樣。殼。復活節。雪。很快的,他知道這些字眼是來自於他過去在孤兒院裡的生活。

但這些片段的字眼和影像從來無法融合,形成任何更完整、更複雜的記憶;它們始終只是零散的馬賽克碎片,對現在的亞當來說沒多大意義。從來沒有任何人物、任何面孔、任何身體、甚至任何動物出現在他的記憶當中──如果那些片段的字眼和影像也能算是記憶的話。

 有段時間,缺乏記憶這件事情令亞當極度沮喪。幾年前,當青春期的賀爾蒙造成他的憤怒、迷惑和輕微瘋狂,他一度想找出親生父母。他指責卡爾隱匿資訊,不但奪走他之前的生活,還不讓他接觸真相。每當有訪客問他叫什麼名字,他就答道:「我叫亞當,我沒有姓。」當下他會享受卡爾的沉默及難以回應;卡爾臉上的笑容會僵住,他不發一語,賓客則會假笑,假裝這很有趣。可是亞當知道自己那麼做是錯的,而且每當他想起自己生命中這段愛鬧彆扭的時期,反而是他自己會覺得難堪。根本就沒有任何等待挖掘的祕密,這一點他現在知道了。而他也已經學習到,人得要活在當下。

此刻,坐在這棟黑黝黝的、新近寂寞的屋子前廊的階梯上,他正是這麼告訴自己的。他剛到此地的時候,得要學習如何在陌生的環境中生存。現在他又得重新學習一遍。從屋外望進屋內,裡頭又一次顯得陌生而遙遠。亞當試著回想他初來乍到的日子,回想當時的「過去」是如何脫離「現在」,並且在很短的時間內便不再具備任何意義。十年、十一年──其實也不是多久以前的事。如果他能回想起當初自己是怎麼做到的,也許現在他能再如法泡製一遍。
亞當的整個人生是卡爾將他從孤兒院帶回的那一天才開始成形的。影像開始變得銳利,氣味開始變得刺鼻,情感開始清楚強烈地自我表達,他那黑暗陰鬱的過去開始遁去,緩緩地,遁入遠方。

像是剛到新家的寵物,頭幾天他還不敢冒險離自己的房間太遠(後來,卡爾真的會把亞當當時的模樣比做雛鳥,或是剛出生的小貓,亞當不喜歡這種比喻,因為他知道那些都是相當傳神的寫照)。有太多東西要吸收,有太多陌生的事物,與他原本熟悉的一切沒有任何交集。無線電收音機持續的沙沙聲;遠處有人說話的聲音,使用的是他聽不懂的語言。大部頭的書冊五顏六色的書脊。屋子裡隨處可見的各種小器具(很快他就會知道那些都是再平凡不過的玩意兒,比如說打字機、雙筒望遠鏡之類的,可是在當時顯得如此超現實,甚至駭人)。最吸引他注意的,就是這個外國人了,他走起路來有點跛跛的,而且不只亞當對他心懷戒懼,他似乎也同樣對亞當心懷戒懼。他不敢太接近亞當。雖然他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亞當還是從他身上察覺到了一種不自在,幾乎像是他恐懼著亞當一樣。每天三次,他把亞當的飯菜擺在床邊的小桌子上。「謝謝您,先生,」亞當會這樣說道,同時看著男人退出房間,留下自己孤身一人對新環境細細思量。

有一天,當他將亞當的晚餐擺上小方桌,這個男人(亞當得知他名叫卡爾)遲疑了一下。黑胡椒蔬菜湯的味道瀰漫了整個房間,令亞當感到飢腸轆轆。卡爾說道:「請不要叫我先生。要叫我父親。」說完,他就用比平常更快的速度離開房間,彷彿被自己剛剛說出口的話給嚇壞了一樣。

真可笑,亞當心想。他沒辦法把這個男人想成是自己的父親;不能也不願。他的樣子怪得要命,跟亞當之前看過的人都不同──活像是從某個荒誕的神話裡蹦出來的人物:幾乎跟皮膚顏色相同的一頭淡色金髮,眼珠的顏色難以分辨(有時綠,有時灰,總是半透明,像是一種活礦物),鼻子呈現不合理的、怪異的三角形,臉頰上有一抹粉色的紅暈。其中有些是寒帶地區出生的人才會有的特徵,這一點即使在當時亞當就已經知道了。他暫停思考,開始進食。才不是呢,卡爾才不是他的父親。

在剛開始的日子裡,亞當會長時間盤腿坐在床上,背倚著牆,凝神傾聽這棟新居裡種種自己不熟悉的聲響:卡爾輕輕踩在地板上的腳步聲;從客廳傳來的音樂(他不記得自己以前曾經聽過音樂──至少一定不是這類的音樂,如此繁複、如此異國,他的耳朵完全無法加以消化)。他躺在床上,聽著坐在櫥櫃頂端、緊盯著他看的貓持續不斷地喵喵叫;他尤其愛聽遠處浪潮沖刷在岩石上的聲音,那聲音帶有催眠的效果,會哄著他安然入睡。

他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裡。他也知道他是屬於幸運的一群。他從孤兒院被帶來這裡展開比較好的生活。可是此時此刻,他並不覺得自己幸運,他也不知道所謂比較好的生活意味著什麼。
欲睡還醒之際,他疑惑著自己是不是懷念孤兒院的生活,還有是不是正因為如此,自己才會悲傷。可是他並未感覺到任何懷舊或渴望的情緒;相反地,他發現自己對孤兒院的記憶已經蒙上一層濃霧,在腦海中顯得晦暗難明。躺在床上,傾聽著浪潮持續沖刷的聲音,他逐漸明白自己所感受的悲傷不會永遠持續下去;那種悲傷跟他從前曾經歷過的其他悲傷全然不同。不知道為什麼,但他就是知道在新家裡,跟這個惶惶不安的、也令他惶惶不安的男人一起生活,他終將能夠克服種種悲傷的情緒。在新生活裡,有很多令他恐懼的事情,但恐懼已經不再是什麼龐大、渾沌、駭人的東西。他已經能夠戰勝恐懼。他現在知道了。就這樣,他沉入了夢鄉。在剛開始的那些日子裡,他睡得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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