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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十五二十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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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十五二十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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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七十七年前,
幾個在山東古城的孩子們,
在國難當頭,懲兇、除奸、保國衛鄉的精彩故事,
他們的作為,
是時代和環境逼出來的?
還是愛鄉愛國的自然表現?

人人都有家鄉,你的家鄉在哪裡?
人人都有少年,你的少年時期又是怎樣打發過去?
不管你身在何地,家鄉,總是讓你留戀懷念的地方……
不管你活了多久,少年時期的回憶,總會讓你微笑、唏噓……
家鄉──是你生根的土地;少年──是你的萌芽期!

那一段「胡天胡地」的經歷中,您將讀到錦繡江山的遼闊雄偉、農夫村婦的純樸寫實、少年頑童的刁鑽精靈……您更將讀到八年抗日戰爭中飢餓流離、死亡血淚的洗禮!作者以流暢生動的文筆,娓娓道出少年時期的真實遭遇,溫暖動人,深刻難忘。

本書特色

本書為《文訊》和「釀出版」攜手合作推出【重現經典系列】,希望讓曾經錯過的讀者,年輕的朋友,有重新欣賞及閱讀好作品的機會。楊念慈《少年十五二十時》,即是這個系列的第一本。

作者簡介

楊念慈

別名楊柳岸,出生於民國十一年一月五日,山東人,祖居魯西城武縣,寄籍濟南。民國三十年起開始發表作品,早期曾出版詩集及散文集,後以小說作品為主,出版過《殘荷》、《落日》、《陋巷之春》、《犂牛之子》、《廢園舊事》、《黑牛與白蛇》、《風雪桃花渡》等長短篇小說十餘種。

名人/編輯推薦

李瑞騰 國立台灣文學館館長
張玉法 中央研究院院士
張瑞芬 逢甲大學中文系教授

開場白

眼看著就到了六十歲。如果承認自己已經是一個老年人,會惹得那些比我更年老的人不高興;可是,六十歲不算老,什麼時候才叫老呢!

截至目前為止,身體狀况還算是差強人意,六十歲只是一個不大令人愉快的數字而已。吃也能吃,睡也能睡,笑也笑得出聲音,哭也哭得下眼淚……所以,還不太能感覺到它實質的意義。不過,數字確乎是一種很真實的東西,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六十就是六十,這是不能不認賬的。

假設我能活到八十歲,人生歷程也已經過去了四分之三,剩下這二十年,總是一日不如一日,等到自己吃不下、睡不熟、笑不像笑、哭也不像哭的時候,活著―咳,也只是活著而已。如果再身子骨兒不壯實,害點兒腦充血、肝硬化、心瓣膜不整、攝護腺肥大……之類的老人症,弄得心志昏聵,半身不遂,該軟的不軟,該硬的不硬,甚至連心跳、呼吸、拉屎、撒尿這類最自然不過的事情,也都違反自然,出了毛病,那才真是活受罪呢!

縱然是子孝孫賢,也只能從旁扶持,病痛害在自家身上,誰也替不了你。所以,剩下這二十年時間不短,但是,一生的好時光已經過完,真如一位老友在六十歲大慶的壽筵上所說的:「後患無窮,前程有限。」

當然,人分三六九等,際遇各不相同。有人在六十歲過後,照樣的掙扎奮鬥,創出一番前所未有的大成就,那都是一些異乎流俗的大人物;至於一般常人―如我,恐怕六十歲就已經是該結算賬目的時候,六十歲以前庸庸碌碌,沒有什麼值得在國史、家譜中大書特書的光榮紀錄,大概六十歲以後也不會再有。這種情况,就像我那位老友的另兩句名言:「雖然未到終站―終站就在眼前。」

往前看,一切景物都清清楚楚,不可能再有什麼峯迴路轉。認清了這一點,我才能體會為什麼人到老年會把世事看淡,這就和聽故事、猜謎語一般,大家都已經知道了結局、洩漏了謎底,你還有什麼好賣關子、弄玄虛的?認清了這一點,我也才能體會為什麼人到老年總愛停足止步,回頭顧視,看看過去,想想當年。原因很簡單,只為的是自己站立的這地方太接近終點,那邊兒長而這邊兒短,所以,往前看不如往後看。

似乎每一位老年人都愛回憶他生命中的那些陳年舊事,難道說人人都有一段「過五關、斬六將」的經歷?這倒不見得。不過呢,人總不是白活的,既然已經過了大半世,吃喝拉撒睡之外,多多少少總有幾件印象清晰的往事,而人的腦子更有一種奇妙的裝置,它不但能記憶,並且會把記下來的事物加以整理、修補,也順便增添一些點綴和裝飾,使它們在形式上更完美,在內容上更充實。如此一來,留在老年人回憶中的那些往事,就像窖起來的陳年佳釀一樣,時間越久,滋味兒越醇厚,不但是供他晚年孤獨寂寞時咀嚼回味,還不妨拿來對別人當故事說。

倘若他口才夠好,能說會道,再加上一些油、鹽、醬、醋、芥末、胡椒……之類的佐料,也儘可騙得幾聲驚嘆,或教人一掬同情之淚了。

我這六十年過得平平淡淡,真是到了「乏善可陳」的地步。填履歷表,倒是難不住我,因為人事資料完備,學經歷證件齊全,我可以有憑有據的逐項細填,按照規定,把表上的每一個空欄填滿;每逢要寫自傳,我可就有些為難。

雖然已經活了將近六十年,却發現要把這六十年生命歷程加以濃縮精鍊,只消兩三句話就可以說完,真的可以算得「簡單扼要」。而寫自傳又大部分規定了字數,「限五百字以上」,或「不得少於一千字」,都是許多不許少,這可夠教我頭疼的了。

往往皺眉苦思,折騰了整日終宵,才勉強定稿。正文少而廢話多,只好在「理想」、「抱負」上大作文章,說什麼「我將來要如何如何」,弄得頭輕腳重,尾大不掉,自己看了,都覺得十分好笑。好在寫那些東西只是例行公事,非寫不可,寫了却沒有誰會認真的看它,否則的話,教書匠這碗飯,我早就吃不下去了。

區區一篇自傳,怎麼會這樣艱難?難就難在沒有內容可寫啊。我這六十年生涯,只作了一項職業,就是教書,而且一教就教了三十年之久,恰是六十年的半數;至於學歷,別問我唸的是什麼學校,好歹也算是大學畢業。而生逢亂離之世,求學的歷程格外艱苦,是斷斷續續、連滾帶爬才唸完的,比別人更多花了幾年時間,從入學啟蒙,到領受大學文憑,「學生」這個頭銜,足足戴了二十年。

你看,要問我的生平,「讀書二十年,教書三十年」,兩句話不就說完了嘛?實在是太簡單,太平淡,把它比作菜餚,就像是鹽開水泡飯,想加點兒佐料進去,還真是不容易,只好保持它的原始風味。

教書之外,我還有一項「副業」,就是寫小說。過去這三十年來,以第一人稱發表的作品,在數量上也不算少,於是就給予讀者們一個頗不正確的印象,誤認為我這個寫小說的人,也像別的小說家一樣有著多彩多姿的生活,經驗豐富,感受深刻,所以筆底下才有取之不盡的材料。

今天,我要鄭重聲明,實話實說:那些作品中的「我」並非都是作者本人啊,只是因為我比較習慣使用第一人稱的寫法,就常把別人的故事,記在自己的名下。譬如,有一篇小說中的「我」是隻大公鷄,另一篇小說中的「我」則是一位吃齋唸佛的老太太,你們總不能人禽不分、男女無別吧?交代清楚這一段兒,往下的話就好說啦。

不瞞各位,真要是有那麼一條法令,規定小說家非寫自己的故事不可,書店裡就不可能有那麼多的小說,尤其是我,一兩篇小說的素材或許能凑得出來,然後就只好停筆不寫。我特別強調這一點,用意就在於說明,作家搜集材料,一向是五官並用,耳目尤其重要。我寫的那些故事,有些是街談巷議「聽」來的,有些是冷眼旁觀「看」來的,根本不是我親身的經歷。

承認了這一點,我真是有些不好意思。然而,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剛才我說過的:人分三六九等,際遇各不相同,有人成龍成鳳,有人則只能像小麻雀一樣依傍著人家的屋簷過了一生。以我這望六之年,早已經到達「知天命」的境界,對於這些幸與不幸,倒是沒有什麼想不開。今天是把話說到了此處,以自己的庸碌平淡,對照別人的絢麗燦爛,自不免一時之間有些赧然。

現在要寫的這則故事,就是在這種情緒之下漸漸從心底浮現。故事的開端是在四十二年以前,這已經是很久很久的一段時間,它當然是一直存在著的,而被我有意的壓在心底,塵封土掩,不讓它顯露一點兒形跡。真的,我不但不曾把它當作寫小說的材料,甚至在口頭上也提都不提,和我最親近的人也從來沒有聽我講說這則故事。我之所以如此守密,正是因為這則故事裡有我自己的影子。

少壯時期,不敢把這則故事向人透露一句半句,怕落下「鹵莽」、「幼稚」、「少不更事」之類的評語;進入中年,更有著一種「好漢不提當年勇」的心理,站在人家面前的這個中年漢子,雖然蒙祖先的餘蔭,長得人高馬大、背厚腰粗,不能算是「手無縛鷄之力」,可是,多年的教書生涯,却沾染上一身匠氣,說起話來之乎者也,走路做事都慢條斯理,和這則故事裡的那個「少年俠士」,實在扯不到一塊兒去,硬說那是自己,連自己聽了都半信半疑,又怎能唬得住別人呢?於是,乾脆把它深藏心底,只偶爾翻它出來,悄悄的溫習溫習,就像藏書家晒書似的,晒過了還收回到書櫥裡,別人要想借閱,那是萬無可能的。

就這樣,我把它塵封土掩了四十餘年,但由於保存得好,過了這麼長久的時間,它依然卷帙完整,沒有一點兒殘缺。

現在又多了幾歲年紀,想法也有了改變,我決定把這則故事寫下來,貢獻給年輕一代的讀者。終於肯這樣做,這有兩層意思:第一、我要年輕人明白,老年人也都曾經年輕過,並非一出生就是個老頭子。

既然年輕過,當然就曾經做過年輕人愛做的事,這都沒有什麼稀奇,所以,當你看到這故事中的某些情節,不必大驚小怪。第二、故事中的我和我的夥伴們,不過是幾個極尋常的孩子,既無三頭六臂,更沒有神通法力,至於我們在這段故事中的所作所為,在幾位老成持重的尊長眼裡,也不過是一些潑皮胆大、老虎嘴上拔鬍鬚的頑皮行徑而已,甚至被當作惹禍精、招災鬼,犯的是該殺該剮、滅門抄家的大罪。

當然,也有些尊長在暗裡明裡支持我們,誇獎我們,把我們看成保國衞鄉的小英雄。現在時過境遷,我以當事人的身分,回首前塵,真如隔世,當時所受的責罰或鼓勵,也早就像煙霧一般散去。我猜想,年輕一代的讀者們,或許並不討厭讀到這一類故事,希望我這拙劣的文筆,不致降低你們閱讀的興趣。

如果有的讀者因而對故事中的人物表示羨慕,我勸你那也不必,因為,上面我說過的,我和我的夥伴們,只是幾個極尋常的孩子,故事中的那些作為,完全是時代和環境逼出來的。我相信:如果你們能有著像我們一樣的機會,你們也必會扮演相同的角色,演出相同的故事。

以上這些廢話,就算是「開場白」。

目次

開場白
古城頑童
天外孤雁
幾樁舊公案
一次新行動
大地震
英雄之死
小五義
懲兇
除奸
離鄉
煞尾

書摘/試閱

古城頑童

這則故事,要先從我故鄉那座古怪的縣城說起―

古怪,就是既古而又怪。我相信世界沒有第二座像它那樣的城巿。

最少,自從我十八歲離開家鄉,四十年來,走南闖北,到過許多省份,住過許多城鎮,就從來不曾見過有另一座縣城像它那副怪樣子!說到古,在這世界上―不,只說咱們中國,比它古的城巿就有不少;可是,說到怪,我敢說它是天下第一,擧世無雙!

先說它的古,它是在春秋時期開始建立的,到西漢初年,就具有現在的這個規模。不錯,世上的古城儘多,可是,有些古城不止一次的改建過,遷徙過,雖然還沿用著那個最古老的名字,但已經不在原址。

就像咱們中國黃河流域的幾座名城:西安、洛陽、開封、商邱、徐州……等等,都有這種情形。而我故鄉的那座縣城,兩千年來,一直留在老地方不動,這中間,水患之多,不計其數,却對它沒奈何。這話不是亂說,城裡關外,有許多出土的古物,可以作為證明。當然,年代太久遠了,城牆和城門樓子早已經坍倒過又修復過許多回,修來修去,都還在原址,有些城的磚頭,上面還有漢武帝「元光」、「元狩」的年號。一塊磚頭就有兩千多年的歷史,你說它古不古?

再說它的怪,更是怪得厲害。山東省一百零八縣,縣分三等,故鄉這個縣份,論土地面積,縱橫都不足五十里,在三等縣裡也要排在最後幾名。

光是小,那倒還算不了什麼,頂多只是被鄰近大縣份的人拿來開玩笑:「喲嗬,還是你們貴處好,縣太爺有什麼公事要通報,一不必送公文,二不必貼佈告,只要派一個大嗓門兒的衙役,敲著一面銅鑼,站在衙門口那麼一吆喝,四鄉都聽得到!」這話太誇張了,不值得一駁。

故鄉的人也都不在乎這種玩笑,有道是:「瘦子不比胖,矮子不比高。」因為那瘦子、矮子除了不胖、不高之外,也並非樣樣都不如人。不說別的,只說那座縣城,論它的高大雄偉,方正整齊,在故鄉一府十三縣當中,就赫赫有名,不數第一,也數第二,足可使故鄉的人揚眉吐氣,挽回了面子。

因為縣份小,那座縣城當然也就大不起來,但建造得很有氣派。大致的說,城是正方形的,從東門到西門,從南門到北門,是一條直直的十字大街,把城區分作四個方塊,十字街口有一座鐘鼓樓,那是全城的正中心,也是城區最高的建築物。四座城門,都分內外兩重,有兩排高牆圍成甕形,就是所謂的「甕城」。

城門樓子高達三層,和城中央的鐘鼓樓形式相似,只稍稍矮了幾尺。四面城牆,高度都在兩丈以上。因為特別高,所以也格外厚,城牆上的「馬道」有七八尺寬,外有齊齊整整的垛口,顯得十分威武。

據故鄉父老們傳言:在從前帝王時期,省、府、縣三級的城池,高低大小都有一定的制度,稍有踰越就算是犯了忌;像故鄉這種三等小縣,本來是不准許這麼高的,只因為地形特殊,由地方官吏、士紳聯合陳情,獲得朝廷允許,才能修建成這個樣子。鄰縣的人也都知道這段故事,所以他們只敢比大小,不敢比高低。

其實,最具特色的倒還不在城的本身,而在城外那一圈長長的護城堤。本來,建造在故鄉那一片大平原上的城巿,由於黃河氾濫,常鬧水災,這種護城堤原是不可少的,但是,一般的情形,堤既以「護城」為名,總是不會離城太遠的,而故鄉縣城外的那一圈長堤,却有些虛張聲勢,離城最遠的堤圈,竟足足有十里路,出西城門通往府城的官道,就從那裡越堤而過,地名叫作「十里口」。

東面的堤離城七里,南北兩面比較近,也都有三里、五里不等的距離。而且,那圈護城堤不止是大,還另有一樁奇處,那就是從堤裡堤外兩個不同的方向看上去,它的高度不一致。譬如,你從城區往外走,那圈護城堤就像山一樣擋住去路,巍巍然高達三丈有餘,可是,當你氣喘吁吁的爬過堤口,踏上平地,再回頭顧視,却發現它最多也不過只有一丈高的樣子。這是怎麼回事呢?答案很簡單:堤裡堤外的地勢,一高一低,有兩丈多的差距。

就是這兩丈多的差距,造成城與堤之間很特殊的地形,很別致的景色。在城與堤之間,不是阡陌縱橫的田地,而是一汪子淺淺的湖水,故鄉的人實事求是,也沒有替它另外取一個名稱,只是簡簡單單的稱它為「城窪子」。這個「城窪子」非同小可,論它的面積,從東堤口到西堤口有十七里路,南北也有八九里,要比一般的「城窪子」遼闊了許多,說它是湖,也不為過。

從堤上往下看,城在湖的中央,恰似一艘製作精美的樓船,在水面上飄浮;由四門通向四方堤口的官道,都築得高高的,就像四條粗大的纜繩,把這條船牢牢的拴住,怕它沉沒。自來建造城巿,總要選定一個高朗乾爽的地方,故鄉這座縣城所處的地勢,却是全縣最低,以至於弄成這麼一副狼狽的樣子,你說怪不怪呢?

何以致此?故鄉的父老們也有解釋。據說,當初建城的時候,它和四鄉原是一樣高的,也許還稍稍高了那麼一點兒,正符合築城的條件。可是,城造起來之後,由於黃河為患,常常漲大水,威脅到城的安全,於是就在城外適當的位置,築了那麼一圈護城堤。

大家都知道的,黃河之水天上來,經過西北黃土高原,挾大量泥沙以俱下,因而黃河所造成的水災,比別處格外厲害,當大水退走,到處是沙土成堆,平地高起幾尺,使山川變易,城巿遷徙,都是這樣造成的。築堤是為了防水,也把那些泥沙攔在堤外,堤內的湖水是從地底滲進來的,所以才會那樣清澈。

這證明堤的作用是充分發揮了的,它不但捍衞了城的安全,也維護了城的原狀,使它兩千年來,屹立不移,不像別的城巿那樣搬來搬去。不過,堤內保持了老樣子,堤外却漸漸淤積,於是低的變高,高的變低,就造成後來這種地勢。

故鄉城區流行著四句歌謠,不知道是誰編的:「不怕漲大水,只怕下大雨;大水淹四鄉,大雨灌城裡。」因為地勢低,落在城與堤之間的雨水無處可去,而護城堤比城牆高了何止一丈,萬一兼旬累月,傾盆不止,雨水越牆而入,豈不是全城遭殃?好在故鄉天氣乾爽,不是多雨地區,並沒有真正發生過歌謠中所說那種「大雨灌城裡」的事,只有那些第一次見到我們這座縣城的人,站在堤口發愣,不免有些心驚。

其實,如果你沒有什麼神經過敏的毛病,第一次看到我們這座縣城,你也會像我一樣愛上它的風景,感受到它的明媚與寧靜,而不會在心裡替它憂慮什麼。那麼大的一汪子湖水,深處不至於沒頂,淺處只有一兩尺,正適合栽種各種水中植物,以蘆葦、蒲草最多,也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荷花;水中有魚也有蝦,春秋兩季,更有大群的候鳥在這裡落腳,像客棧一般的熱鬧。

最外圍的那一圈長堤,也分段種植著各種樹木,最多的是柳樹和槐樹,濃濃密密,幾無隙處。站在城頭頭上向四下裡眺望,「一湖蒲葦綠,十里芰荷香」,再襯著遠處那條首尾相啣的青色巨蟒,真是壯觀極了。嚴冬季節,湖上是一片琉璃世界,冰層都凍得實實的,不但禁得住人,而且禁得住車,不怕冷的小孩子們把它當作遊戲場,除非是天氣特別壞,否則這裡整天熙熙攘攘,景象也並不凄涼。

除了那四條通往四方堤口的官道,在「城窪子」的西北角和東北角上,還有三座小土丘,都被大片的湖水環繞著,說它是山也好,說它是島也好。從最靠近的官道到那小土丘之間,也有人築成田埂子似的羊腸小徑,拐彎抹角,連蹦帶跳,才能爬到那些小丘上去。這三座小丘,如果放在別處,可能不值什麼,在那空蕩蕩的「城窪子」裡,却是最好的點綴,遠遠望著就挺吸引人的。

三座土丘當中,要以西北角上的那一座最為「堂皇」,高度大約有十餘丈,居然也有一個正式的名銜,叫作「文亭山」。山上蓋了一座廟―不,那不是廟,而是一座像廟的四合院落,裡面一尊神像都沒有,只在「山門」外頭,立了一方石碑,上面刻著五個大字:「曾子讀書處」。

這處古蹟,可能是出於後人的附會,但它的來歷也很古,按照縣志的記載,這位題字立碑的某某公,曾經在北宋初年做過本縣的縣太爺,如此算來,這座石碑在山頂兀然而立,任憑雨打風吹,已經有八九百年了,立碑人的姓名漫漶不清,看不出他姓甚麼叫甚麼,想來不是范仲淹、歐陽修之類的大人物。東北角的那兩座,一大一小,高度相差不多,只有四丈左右,都是平坦坦、圓碌碌的那種樣式,遠遠望過去,就像並排放著兩個發麵饅頭,一個發得大,另一個沒有發好,所以小了那麼一號。

家鄉也懶得替它們取名字,管那個大的叫作「大堌堆」,小的就叫作「小堌堆」。後來才知道,這兩個堌堆原來是大有來頭的,有幾個外鄉人盜寶,從裡頭挖出來不少的古物,敢情那不是尋常的土丘,而是漢代那一位王爺的陵墓。

有這三座小土丘點綴著,給這「城窪子」添了不少的景致。如果你是一位詩人,就像在小學和初中教我國文的宋老師那樣,以極豐富的想像力,把小土丘看成高山,把護城堤看成峻嶺,你可能也會寫出像宋老師所寫的那種好詩:「三山如虎踞,一嶺似龍蟠。」你瞧,夠雄偉吧?……

聽到這裡,可能你會打岔:

「喂,老兄,你說你離開你家鄉四十年啦,家鄉的地理環境,你怎麼還記得這樣清楚呀?」
告訴你吧,老弟,人老了,就是這個樣子,老年人的記性,記遠不記近,新認識的面孔,可能會轉眼就忘;越是久遠的事情,越是記得清晰。

而且,腦子這架機器,也是挺有個性的,雖然記憶部門錄音錄影的鍵盤一直在轉,有時候效果出奇的好,有時候也會發生故障,對那些該記或不該記的事,好像它自己會選擇。你問我,對自己家鄉的地理環境,怎麼會記得這樣清楚?我想這沒有別的緣故,唯一的理由是我的腦子願意記它。

這就像小時候背書一樣,遇上自己喜歡唸的,或是詩,或是詞,根本無須花費多少力氣,像唱山歌似的,就輕輕鬆鬆的把它裝進肚皮裡去,而且從此就「印」在那裡,再也不會消失;遇到那些自己不願意唸的東西,任憑喊破了嗓子,也都是白費,背起書來支支吾吾,哼哼唧唧,少不了的要挨老師的一頓戒尺。

家鄉,那是我最喜愛的地方,在那小天地裡,到處重叠著我的足跡,到處飛揚著我的夢翼,到處盪漾著我的笑、我的歌,到處洶湧著我的血、我的淚……啊,我怎能忘記?我怎能捨棄?家鄉的舊地往事,都像雕板一樣「刻」―不是「印」―在我的心底,雖然離開它已經有四十年,四十年有什麼關係?也許,我會把它從今生記到來世!……

從出生到十八歲,―把虛歲扣除,也足足有十六個半年頭,我是在故鄉那座古怪的縣城裡度過的,這中間,包括了我整個的童年和少年時期,那是人一生中最可珍貴的歲月。長大了之後,我循規蹈矩,安分守己,換一句話說,我庸庸碌碌的過了大半世;小時候的我,却是一個頑皮搗蛋的孩子,常常任性胡為,做出一些連自己也莫名其妙的事,使得愛我的人皺眉嘆氣,恨我的人咬牙切齒。

尊長們如果能看到我日後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許會感到欣慰,而我自己,却一直懷念著少年時期那段飛揚的歲月,覺得那時候的我才比較自然,比較真實,像一匹沒有上籠頭的小馬駒子,愛咬就咬,愛踢就踢,雖然在別人眼中是頑劣成性,自己却過得無拘無束,無憂無慮。

六歲以前的事,已經模模糊糊的不太記得;六歲以後,入學讀書,每天背著書包在縣城裡那條十字大街上來回的跑,總算有了自己的生活,記憶也才漸漸增多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也許一入學就是如此︶,讀書對我成為一件十分自由的事,愛讀就讀,不愛讀就溜之大吉,把書包留在教室裡,却整天看不到我的影子,人呢?當然有我的去處,有時候跟著「出紅差」的劊子手到西關外刑場上去看砍頭,有時候就在「城窪子」裡到處晃悠,聽喜鵲吵架,看螞蟻搬家,或者下湖摸泥鰍,上樹掏斑鳩……愛幹什麼就幹什麼,玩得高興極了。

可是,我這些自得其樂而又不妨害別人的行動,却常常惹得老師發火。那時候學校裡還不禁止體罰,老師的威權很大,輕則罵,重則打,打得兩隻手掌都腫起了好高,還得很小心的縮在袖統裡藏著,唯恐被尊長們看到,不問青紅皂白,又是一頓狠揍。

小時候的記憶,苦與樂總是連在一起,把挨打看作理所當然的事,犯什麼過錯該打多少,自己心裡有數,早就摩拳擦掌的準備好了,從來不想逃避,也絕對沒有仇恨老師的心理,大家各行其是,各盡其責,師生間保持著一種雖不和平、倒還融洽的關係。

你要是問我:小時候究竟挨過多少打?啊,很抱歉,就是這件事情我無法回答,不是替自己遮羞,實在是記不清楚啦。不但記不清挨了多少下,甚至於也說不出打過多少回。反正那個時期的中國孩子,都是這樣打著長大的,除非你特別好運氣,托生在一個開朗的新式家庭裡,爸爸是老留學生,媽媽也是洋學堂畢業的,也許他們會拿新法子對待你,否則,棒頭出孝子,打罵是一種教育方式,人人都懂得這個道理,你有什麼好抱怨的?既然不想向打你的人報仇,打過就拉倒,記它做什麼?

如果你非要問清楚不可,我只好這樣回答你:「挨了不計其數,最少也和我吃過的饅頭、窩窩頭一樣多。」真的,小時候挨打就和吃飯一樣,都被認為是成長期間不可缺乏的「營養」。遇到不走運的日子,一天就挨了不止一頓,上午剛挨過,晚上還要再找補幾下。偶然有一天不挨打,那必然有一個特別的理由,或是逢年過節,諸神佑護;或是那天父母、老師的心情不好,懶得跟你玩鬧,暫時在賬上記著。

總而言之,我挨打的經驗可以算是十分豐富,在這四十多年過後,痛定思痛,痛加檢討,我得說打罵實在不是管教孩子的好辦法,尤其是打罵太多,打也打木啦,罵也罵皮啦,還會有什麼效果?就拿我來說,小時候幾乎不可救藥,長大了沒有再繼續「升級」,由「壞孩子」變成流氓、地痞、強盜、土匪,那是我自己變好的,或者說是這個時代救了我,跟挨打挨罵完全沒有關係。

不只是對我無效,對別的孩子似乎也收效不大。例如,逃學,這是注定要挨打的,然而,不知道挨了多少,却始終沒有把我這個惡習戒掉。最初,我獨來獨去,漸漸有了「志同道合」的夥伴們,也說不上是誰傳染誰,大概天性相近,都是不成材的粗胚子,受不了學校裡那種端肅儀容、正襟危坐的生活,而學校外頭分心的事兒又太多,往往正在學校裡待得好好兒的,忽然有人想起了一個主意,彼此在耳邊嘀咕了幾句,就一下子玩心大熾,而忘了老師們手中的戒尺。

大人們總以為,幾個「壞孩子」聚在一起,逃學溜號,甘冒大不韙,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了不得的大惡事,其實,我們翻牆頭、鑽窟窿,躲躲閃閃,如同小偷,並非真有什麼壞事可做,可能只是有人說了那麼一句:「不知道北城窪子蘆葦棵裡那堆鳥蛋孵出來了沒有?」或是:「昨天晚上,我在南城牆根底下,聽見一隻蟋蟀叫得好大聲,說不定是隻「將軍」呢!」就是這一類的話,入耳動心,教人按捺不下,真像是中了祟,入了魔,拚得第二天挨打受罵,當時也非得去探一個究竟不可。

這些理由,在大人們那裡都是不能成立的,而大人們偏又喜歡尋根究柢,打罵之餘,還要像逼供似的要你說一個明白。你越是實話實說,他們越是滿腹狐疑,認為你是一手遮天,一手蓋地,沒有一句話是真的!哎,這真是無可奈何的事,既然有理說不清,乾脆就不解釋,由著他們去胡亂猜測,可是,他們看你低頭不語,却以為你是俯首認罪。話都是他們編的,硬要你承認是咱們做的,你說,這寃不寃呢?小時候犯了過錯,挨打受罵我都不在乎,就怕大人們這種不講理的態度,教人心裡不服,打罵的效果自然也就降低了。

在長輩們當中,我比較能信服的,就是我前面提到的那位會作詩的宋老師。他和我們家裡有點兒親戚關係,是那種一表三千里的親戚,敘起來我要喊他表伯。

他在滿清末年最後一科入過學,是一位秀才先生,入民國後又進了優級師範學堂,有中學教師的資格,只因為戀鄉心切,甘願在縣立高等小學堂任教,在五年級的時候做我們的「級任」兼教國文。那時候小學的編制和中學一樣,老師們分科任課,各有專長。

像台灣小學裡這種豈有此理的包班制,把老師看成一把萬能鑰匙,不知道始於何時。那時候學生的年紀比較大,所授的課程也比較深,尤其是國文一科,教材是老師自己編的,愛講什麼講什麼,小學五年級讀的課文,竟然大部分是從「左傳」、「國策」、「國語」、「史記」……這些典籍中選出來的,好在學生們大都讀過私塾,有那些「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在肚子裡打底兒,啃這些硬東西,還不至於弄壞了腸胃。

再加上我們這位宋老師是真的有學問,講起書來深入淺出,能顧到學生的程度,更增進了我們的消化能力。十來歲的孩子,一篇又一篇的,往肚子裡塞這些兩千多年以前的老古董,居然也並沒有人鬧消化不良症。更難得的是,照他的履歷,宋老師應該是很頑固、很守舊的,而他自稱是「維新派」,對學生心理摸得很透徹。過錯犯在他的手裡,多半是從輕處理,也肯聽我們東拉西扯的亂解釋,但這並不是說他容易蒙混,你要想以假作真,他一聽就會扯住你的馬腿,教你動彈不得。

他自己說他長了一隻有神通的鼻子,能聞得出謊話的氣味,我想這大半還要歸功於他的年歲,他的閱歷,培養出一種察言觀色的本事。所以,在宋老師面前,我是從來不說謊的,有一句,說一句,雖然有些話自己聽著都覺得挺稀奇,他老人家却能耐著性子聽下去,臨末了兒還作出一副興味盎然的樣子,問我:「你真的看見一隻黃鼠狼用兩條後腿走路,頭上還頂著個人骷髏?在什麼地方?大堌堆?下次有機會,帶我一塊兒去,我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還沒見過這種怪事呢!」

我說的確實是真話,如果不可靠,那一定是我的眼睛騙了我,而不是我存心誆宋老師。宋老師也知道我不會騙他,不管我說的事情多麼離奇,他老人家總是深信不疑,從來不把我當作一個會說謊話的壞孩子。就是這一點,使我對宋老師最信服,也最感激。

要不是上有宋老師庇護,多半我會畢不了業的,早就被戴上一頂「不守校規」、「破壞校譽」的帽子,給掛牌開除了。還不止是我,連我那幾位好夥伴,也都把宋老師當作靠山。有人問宋老師:學生這麼多,為什麼單單喜歡我?宋老師回答說他是「愛才」,哎呀,這可真是教我承受不起,渾渾噩噩,懵懵懂懂的,我哪來的什麼「才」呢?不過是宋老師的薰陶感化之下,會把那些之乎者也矣焉哉連綴成句,寫幾篇連自己也不知其所以的「古文」而已,宋老師却認為很難得,往往通篇連圈帶點,最後還給加上幾句好評語。

我這點子長處,在別位大人那裡却受不到賞識,甚至在根本上就表示懷疑,認定我是耍弄詭計,絕非親筆。就連我的父親,都不肯相信他的兒子,讀了我一篇「傑作」之後,指著桌子喝斥:「說!說!你這篇東西,究竟是從那裡抄來的?」被宋老師知道,當著我的面對我父親說:「天下文章一大抄,抄有什麼不好?只要他抄得你看不出來歷,就得承認是他作的!」

幾句至理名言,說得父親無話可對。我多麼希望父親會摸著我的腦袋,學古人的腔調,說一聲:「此吾家千里駒也!」而父親却認為我連一頭牛犢子都不是,最多不過是一隻重不盈斤、長不逾尺的小老鼠而已。不敢指望我能克紹箕裘,光大門楣,但求我折節向學,別惹父母生氣,他就「於願足矣」。父親不是不疼我,只是他管教的方式,限制得太多而鼓勵太少,把我後腦勺兒上的那幾根「反毛」一一拔掉,所以我後來果然就如他所期望的,變成現成的這麼一副溫吞吞、軟答答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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