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的船長（簡體書）

《傳世今典．冒險小說：勇敢的船長》富家子弟哈維乘船出遊，不慎墜落大海，幸被一艘漁船救起。醒來後他不僅不感謝救他的人，反而誣陷對方偷了他的錢，還蠻橫地要求船長立刻送他回家，遭到了船長的拒絕。漁船繼續在海上捕魚，哈維被要求必須幹活。這位嬌生慣養、遊手好閒，只知吃喝玩樂的富家子受得了海上捕魚的艱辛嗎？他能回到父母的身邊嗎？

羅德亞德．吉卜林，英國著名小說家、詩人，英國第一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也是迄今為止諾貝爾文學獎最年輕的獲獎者。吉卜林在20世紀初的世界文壇上影響巨大，被譽為“當代最傑出的散文家”和“短篇小說藝術創新之人”。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對他的評價是“觀察入微、想像獨特、氣概雄渾、敘述卓越”。吉卜林為成人創作，也為兒童創作。《勇敢的船長》是其兒童小說的代表作，曾被改編成電影。

《傳世今典?冒險小說:勇敢的船長》編輯推薦：無論是諾貝爾獎獲得者吉卜林帶來的《勇敢的船長》、著名的冒險小說家柯伍德帶來的《獵狼人》、以寫篝火野營故事聞名的霍尼布魯克帶來的《野營追蹤》，還是著名的探險家英格索爾帶來的《冰上歷險》、擅長寫探險故事的斯特朗帶來的《藍色戰艦》，都帶給人視覺和思想的享受。這些作品展示的是人類的探索精神和奮斗精神。《勇敢的船長》曾被數次改編成電影，被評為美國百年百部勵志電影。

這部兒童作品的作者是英國小說家、詩人，英國第一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魯德亞德·吉卜林(1865—1936)。他在二十世紀初的世界文壇上產生了很大的影響，被譽為“當代最杰出的散文作家之一”和“短篇小說藝術創新之人”。十九世紀美國繼霍桑、麥爾維爾之后最偉大的小說家亨利·詹姆斯曾說：“吉卜林是我迄今為止所見過的最具天賦的人物，我個人已被他深深地打動。”吉卜林在科幻小說界的地位是無可取代的，海因萊因和波爾·安德森都曾對吉卜林有過很高的評價。1907年，他“以觀察人微、想象獨特、氣概雄渾、敘述卓越見長”而榮獲諾貝爾文學獎，是至今諾貝爾文學獎最年輕的獲得者。
吉卜林出生在印度孟買，六歲時被父母送回英國的一間兒童寄養所接受了六年的教育。那六年算不上愉快的經歷，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他后來的寫作，尤其是增加了他對孩子的同情心。他曾以記者的身份周游印度全國，也曾途經緬甸、中國、日本、美國，再橫穿大西洋，進行了返回英國的長期旅行。每年冬季，吉卜林都要去非洲度假。這些真實的經歷在他的作品中時有呈現。他一生共創作了八部詩集，四部長篇小說，二十一部短篇小說集和歷史故事集，以及大量散文、隨筆、游記。主要著作有兒童故事《叢林之書》(1894)、印度偵探小說《基姆》(1901)、詩集《營房謠》(1892)、短詩《如果》(1895)，以及許多膾炙人口的短篇小說。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吉卜林為兒童創作了許多妙趣橫生的動物奇幻故事、海上探險故事和童話故事，這些作品被世人奉為“兒童文學永恒的經典”、“奇幻文學的精品”和“百年不衰的探險小說經典”。至今，他的作品在如何從道德教育的層面創作出高質量的兒童文學上，仍有著很大的啟發作用。
這部小說的書名取自英國民謠《瑪麗·安蓓麗》。瑪麗·安蓓麗是1584年根特圍城中抗擊西班牙的傳奇女英雄。民謠開篇便是：“勇敢的船長，不畏死神，向被圍的根特城進軍。”據記載，在創作《勇敢的船長》之前，吉卜林早已習慣乘坐遠洋客輪，進行海上旅行，他曾一路向西，穿越北大西洋重重的迷霧與冰川。所以，小說包含了作家的親身經歷，而他在印度以及中東地區生活的點點滴滴，也在小說中留下了明顯的印記。該小說最早于1896年11月在美國的《麥克盧爾》雜志上以長篇連載的形式刊載。
故事的主人公是號稱美國“鐵路大王”的哈維·切尼的獨子小哈維·切尼。十五歲那年，小哈維乘坐大班輪穿越北大西洋，途中不慎從甲板上落人大海中，被紐芬蘭大淺灘上一艘名為“海上”號的捕魚船救起，事后他非但沒有表示感謝，反而蠻橫無理地要求漁船送他回家，并聲稱自己家財萬貫，可以十倍補償這艘漁船的損失。船長迪斯科·特魯普拒絕了他的要求，并讓他在漁船上干雜活，直到船再次靠岸為止。在沒有任何選擇的情況下，少年哈維只得接受船長的提議。在經歷了一番驚心動魄的海上冒險旅程之后，他體會到了漁民的酸甜苦辣，也在艱苦的生活中逐漸學會了海上生存的各項本領。最終，漁船滿載而歸，回到了格洛斯特港。在那里，哈維通過電報聯系上了自己的父母，他的父母迫不及待地乘坐私人列車，一路橫穿美國，來到波士頓與哈維會合。他們驚奇地發現，那個曾經嬌生慣養、游手好閑、追求吃喝玩樂、有著一身壞習氣的哈維不見了，現在的他勤勞、肯干，不僅學會了團結協作，還明白了要積極地面對生活。他厭惡那些如寄生蟲一般，依靠父輩的家財，肆意揮霍、不勞而獲的富家子弟，真正懂得了一個人只有依靠辛勤的勞動，才能換來充實而幸福的生活的道理。由于這部小說的巨大影響，它曾于1935年、1977年和1996年三度被改編成同名電影，1999年還被改編成了同名音樂劇。
在翻譯這部小說之前，出版社明確了譯本讀者群的年齡，要求語言力求生動。譯者據此安排了相應的翻譯原則，依據德國功能派翻譯理論的策略，將總體目標定為：譯文要始終照顧青少年讀者，不出現生僻、怪異的詞語，不出現不符合漢語行文規范的句式，不出現表達生硬的“翻譯腔”現象，同時兼顧小說的文采，讓讀者從閱讀中受益。
當然，要從意義和風格兩方面傳神地翻譯出這部小說，除了有明確的翻譯策略和翻譯方法的指導以外，還要抓住它的兩個最鮮明的特點。其一是占據了小說大量篇幅的人物對話。這些人物對話鮮明有力，語氣生動，通過每個人物獨特的腔調和獨有的口頭禪，將人物的性格刻畫得入木三分，凸顯出作家語言的細膩、幽默和游刃有余的文字功底。其二是對大海在各種天氣狀況中呈現出的不同景象和捕魚全過程的細致描寫。吉卜林的小說觀察入微，想象獨特，氣概雄渾，讓人在閱讀的過程中時而震撼悸動，時而如癡如醉。而在翻譯中，將這看似隨意，實際卻是經過了作家深思熟慮、精心設計的人物對話和景物描寫恰如其分、原汁原味地表達出來，這無疑對譯者正確地認知和傳達原著語域(register)構成了一個巨大的挑戰。而捕捉作家在描寫大海景色時展現的瑰麗的想象和雄渾的氣勢，讓看中文譯文的讀者讀出與原著相同的“不蒼白、有色彩、新鮮”(馬克·吐溫對吉卜林的評價)的效果，讀出同樣的快感和悸動，則是譯者需要攀越的又一個高峰。除此之外，許許多多紛繁復雜的細節處理，都是對譯者的雙語功底、鉆研精神和邏輯推理能力的考驗。在此，譯者僅舉兩例。一例是小說第三章第二自然段最后一句話中出現的“fly”一詞，初看好像是“蒼蠅”的含義，有些已出版的譯本中也照此進行了翻譯，可是放在句子中，就成了“盯著主桅頂端的一只小蒼蠅看”。試想一下，在蒼茫的大海中，高高的主桅上怎會出現蒼蠅？即便出現了，特魯普船長又怎能看得到？所以這樣翻譯在邏輯上是不通的。其實深究起來，這個詞表示的是三角旗出現之前，用來指示風向的“小旗”。另外一個例子是小說第九章關于切尼夫婦乘坐私人列車橫跨美國行程的描述，這次描述也成為后世小說中有關鐵路線路描述的典范。如果在翻譯中將途經的三條鐵路線、幾座城市和列車的名稱混淆的話，那么整章甚至整部小說的可讀性和可信度就會大打折扣。譯者翻看了已出版的幾個譯本，很遺憾，在鐵路線路敘述的翻譯中，均出現了訛誤。其實，經過細心的研讀，加之細致、耐心的查閱，是可以理清那次大致行程的：由洛杉磯調來的專列先到圣迭戈，將切尼夫婦接上車，再向東到達新墨西哥州的圣菲，然后直奔芝加哥，在那里與紐約豪華快車對接后，經湖岸——密歇根南方線，到紐約州境內的布法羅，轉紐約中央鐵路一哈德遜河一線，到紐約州東部的奧爾巴尼，最后經波士頓——奧爾巴尼線，到達波士頓。類似的例子還有許多，在這里，譯者不再一一贅述。
這部寫給兒童的不朽著作雖已歷經百年，但對當今中國的青少年仍有積極的啟迪與教育意義，而書中描述的海上歷險和神奇的海景更是能為青少年開啟想象之門，讓他們在快樂的閱讀中幸福地成長。
高存
2013年1月14日

第一章 哈維失足落水第二章 傲慢的男孩第三章 初嘗漁民生活第四章 漁民的禁忌第五章 邂逅法國船第六章 “馬裡拉”號傳奇第七章 維爾京淺灘罹難第八章 “海上”號凱旋第九章 橫貫美國的重聚第十章 預言的實現

第一章 哈維失足落水
吸煙室的門敞開著，外面北大西洋上的霧氣滾滾而來。此時，大班輪在波濤起伏中顛簸前行，它不時鳴響汽笛，向來往的漁船發出警示。
“整艘船上數切尼那小子最煩人。”一個穿毛絨大衣的人邊說邊砰的一聲把門關上，“這兒可沒人待見他，他太嫩了，還自以為是，那個臭小子。”
一個白頭發的德國人伸手拿起一個三明治，邊嚼邊嘟囔著：“我可沒少碰到這種人，在美國遍地都是。讓我說，到結賬時可不能便宜了他。”
“哼，就這點兒錢人家根本沒看在眼里。不過，話說回來，他其實也挺可憐的。”一個紐約來的男人慢悠悠地說道。他全身舒展地躺在軟墊子上，頭頂上方是濕氣籠罩的天窗。
“他從小就跟著他媽媽四處漂泊，吃住都在旅店，連個像樣的家都沒有。今天早上我還和他媽聊來著。一個挺招人喜歡的女人，可就是不知道如何管教自己的兒子。據說，他這趟是想到歐洲去完成學業。”
“他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插話的是個蜷縮在角落里的費城人，“家里光零花錢一個月就給他兩百塊，那小子親口告訴我的。他可還不滿十六歲呢！”
“他老子是經營鐵路的，對吧？”德國人接茬道。
“對，還開礦、倒騰木材、搞船運，什么掙錢他干什么。那老小子在圣迭戈蓋了自己的房子，在洛杉磯也蓋了，五六條鐵路都歸他所有，太平洋沿岸的木材生意有一半都是他的，他就知道拼命掙錢給老婆花。”那個費城人懶懶地絮叨著，“那女人說了，西部她住不慣，就神神叨叨地帶著孩子一路瞎轉悠，我估摸著，她是想找點兒讓孩子喜歡的事。從佛羅里達到阿迪朗達克、萊克伍德，再到溫泉城、紐約，然后再轉回來。你們看，現在這小子比個二流旅店的伙計好不到哪兒去，等歐洲這一圈轉下來，估計就整個是一刺兒頭了。”
“他老子怎么不親自管教管教他呢？”聲音是從穿毛絨大衣的人的嘴里傳出來的。“我估摸著，他老子只顧大把大把地賺錢，根本沒工夫理這茬吧！不出幾年，那老頭就該知道這樣做究竟有多愚蠢了。這孩子身上其實也有不少優點，可惜沒人好好調教。”
“該狠狠地管教，狠狠地管教！”那德國人壓低嗓門憤憤地說。
這時，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了，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孩從高高的過道上彎著腰走下來。他大約十五歲，嘴角斜叼著半截煙卷，面色白里泛黃，缺少在這個年齡段少年應有的健康膚色，一副故作自信卻又游移不定的表情，機靈聰敏中透著幾分淺陋。他上身穿著一件鮮紅色夾克，下面是一條對他來說過于肥大的燈籠褲，腳上套著一雙紅色長襪和一雙運動鞋，他的頭上隨意地扣著一頂法蘭絨帽子，并懶散地往腦后耷拉著。他吹著口哨，瞅了一眼屋里的這伙人，大聲地嚷道：“嘿，我說，外面的霧可真夠大的，聽聽，外面的那些漁船對著我們吱哇亂叫，要是能撞翻一艘，那該多過癮啊！”
“把門關上，哈維。”紐約人命令道，“關上門，到外面呆著去，這兒可沒人待見你。”
“誰不準我來？”少年瞇縫著眼挑釁地答道，“我坐船是你出的錢嗎，馬丁先生？別人能來的地方，我也有權來。”
說著，他自顧自地從棋盤上拿起骰子，兩只手拋來拋去地玩了起來。
“嘿，我說先生們，這么呆著可真沒勁啊，咱們就不能打打撲克？”
見沒人應聲，他吐出一口煙，晃悠著兩條麻稈似的腿，用臟兮兮的手指頭敲打著桌子邊沿，然后掏出一卷鈔票，作勢要點一番。
“你媽媽怎么沒出來？”有人問了句，“午飯時就沒見到她。”
“應該在她那間特等艙里躺著呢。她一坐船就犯暈，什么都顧不得了。我正想著要找個女服務員，給她十五塊錢讓她照顧我媽。我呢，是能不下去就不下去，說心里話，一路過餐具室我就覺得瘆得慌。說起來，這可是我第一次坐船在海上旅行。”
“得了吧，哈維，別描了，越描越黑。”
“誰描了？你說誰描，這本來就是我頭一次橫渡大西洋。先生們，除了第一天以外，我可一點兒都沒暈船，一點兒都沒有！”他說著握緊拳頭，嘭地敲在桌子上，臉因為激動有些泛紅，但很明顯，此刻他是洋洋得意的。接著，他又用手指蘸了點兒水，繼續數他的鈔票。
“哦，那你可真夠了不起的。”費城人打著哈欠說道，“弄不好還能給咱美國增光添彩呢！”
“那是。我是美國人嘛，地地道道的美國人，永遠都是。等我到了歐洲，一定要好好展示展示我的風采。”他正說著，噗的一聲，煙滅了。“服務生賣的這破煙怎么能抽啊？哪位先生身上有真正的土耳其雪茄？給我來一支。”
這時，輪機長走了進來，他臉色紅潤，面帶笑容，身上濕漉漉的。“嘿，麥克，”哈維高興地叫起來，“船行駛得怎么樣啊？”
“還那樣。”輪機長沉下臉回答，“晚輩對長輩的禮節還維持原樣，長輩還得學著領情。”
角落里傳來一陣低聲的竊笑。那個德國人打開煙盒，遞給哈維一支劣質的黑色雪茄。
“小朋友，這才是正經能抽的‘好東西’。”他不懷好意地說，“嘗嘗這個，嗯？保準叫你爽。”
哈維用很夸張的姿勢點著了那支其貌不揚的東西，他感覺自己又向成年人邁進了一步。
“憑一支雪茄就想把我給撂倒，也太小瞧我了。”他哪里知道，自己點燃的是一種名為“飛輪牌”的烈性廉價雪茄。
“能不能撂倒，很快就知道了。”德國人自信地說，“咱們現在這是到哪兒了，麥克唐納先生？”
“還是這片海域，謝弗先生。”輪機長答道，“今晚就要到大淺灘了，但從目前來看，我們一直被夾在一群漁船中間航行。從中午到現在，我們已經蹭上三艘平底漁船了，還差一點兒把一艘法國船的吊桿給撞掉，說實在的，當時兩艘船離得可夠近的。”
“喜歡我的雪茄吧！”看到哈維嗆得直流淚，德國人幸災樂禍道。
“不錯，夠味。”哈維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來，“船好像開得慢了點兒，覺出來了嗎？我得趕緊出去瞧瞧測程儀上顯示的船速。”
哈維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穿過潮濕的甲板，來到最近的欄桿旁。他很不舒服，此時甲板上的服務員正把椅子綁到一起，想到曾在這個人面前吹噓過自己從不暈船，哈維為了保住面子，堅持著向船尾的二等艙甲板跑去。那里空無一人，他爬上位于旗桿旁的甲板尾端。“飛輪牌”劣質雪茄刺鼻的味道與澎湃的海水、螺旋槳刺耳的轟鳴糾纏在一起，好像要將他的靈魂逼出竅來，他覺得自己只剩下一副軀殼，然后痛苦地癱軟下來。這一刻他頭腦發脹，眼冒金星，全身輕飄飄的。輕柔的海風吹來，他感到腳后跟軟綿綿的，如墜入霧中一樣，強烈的眩暈感陣陣襲來，他陷入一陣昏迷之中。此時，船身一個顛簸，將哈維掀過欄桿，滑到甲板光滑的邊緣上。但迷霧滾滾的海面上突然卷起一股低低的灰色海浪，好似一條巨大的手臂，不由分說地將哈維攜在腋下，拽下班輪，順著風勢向下風口處愈拖愈遠。在一片汪洋的籠罩下，哈維無聲無息地昏睡過去了。
他再次醒來時，聽到了一陣開飯的號角聲，就是以前在阿迪朗達克上暑期學校時聽到的那種。慢慢地，他想起來了，自己是哈維?切尼，從班輪上掉下來淹沒在茫茫大海之中，差點兒就死掉了，由于虛弱至極，事故的前因后果他一時還無從記起。這時，冷不防有一股氣息鉆入鼻孔，他只覺一陣陰冷、黏濕的寒氣順著后背在身上四處亂竄，渾身上下全是咸乎乎的海水。他緩緩睜開雙眼，感覺自己仍然躺在波濤之上，朵朵浪
花如閃著銀光的小山，在身邊不停地奔流，身下是一堆半死的魚，擋在眼前的卻是一個套著藍線衫的寬闊后背。
“不好！”哈維想，“我一定是死了，然后就歸這個東西管了。”
他忍不住呻吟了一聲，眼前的人迅速扭過頭來，一對小巧的金耳環，在烏黑的卷發中若隱若現。
“哈哈！你醒了，現在感覺舒服點兒了嗎？”那人問道。“哎，先別動，我們把船再調整得穩當點兒。”
說著，他猛地一使勁，劃起船槳，讓搖搖晃晃的船頭順著沒有水花的浪峰攀行，小船一下子被托舉到足有二十英尺高的半空，然后順勢滑落到前面一條平滑如鏡的低谷中。可就算這樣的跌宕起伏也絲毫沒能讓“藍線衫”安靜片刻，“干得真漂亮，我居然能逮著你。簡直太漂亮了！我說，你是怎么掉下來的？”
“我當時暈船，”哈維小聲地嘀咕著，“暈得厲害，然后就掉下來了。”
“我當時在吹號角，你們的船有點兒偏離航線，就在那時，我看到你從船上掉下來，然后一直漂過來。我以為你會被螺旋槳攪成魚餌呢，但你沒有，你就這樣一路向我漂了過來，然后，我就把你當作一條魚給打上來了。這下，你是死不了了。”
“我這是在哪兒？”哈維問道，他感覺自己躺的地方可不怎么牢靠。
“我們在平底船上呢，我叫曼紐爾，我是格洛斯特的縱帆船‘海上’號的人。我就住在格洛斯特。等會兒咱們就該回去吃晚飯了。”
曼紐爾好像天生長了兩雙手，腦袋也生得如鑄鐵一般，因為覺得光坐著吹大海螺沒意思，他索性站起來，隨著平底船的擺動來回搖晃著吹，刺耳的號聲無休止地響徹在霧氣之中。這種無聊的玩法是何時停止的，哈維已經不記得了，他仰面躺在那里，看著煙氣繚繞的滾滾波濤，感到心驚膽戰。恍惚間，他聽到了槍聲、號角聲和喧鬧聲，一艘比小船大點兒的物體漸漸駛近了，那家伙開起來感覺相當輕快。他又聽到幾個人同時說著話，吵吵嚷嚷的，接著他便被帶入一個搖擺起伏的黑洞里。在那里，一個穿著防水衣褲的人給他喝了一杯熱乎乎的飲料，又幫他脫掉身上的濕衣服，然后他便睡了過去。
當他再次醒來時，船上早飯的鈴聲剛響過第一遍，他納悶自己的特等艙怎么突然變得如此狹小。側眼望去，只見一個窄窄的三角形洞穴，上方亮著一盞燈，燈是懸掛在粗粗的方梁上的。一張伸手可及的三角形桌子占據了船頭一角到前桅的位置；船尾在一個破舊的普利茅斯爐子后面，那里坐著一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孩子，他那紅潤扁平的臉上，一雙灰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他身穿一件藍色線衫，腳蹬半舊的高筒橡膠靴。幾雙類似的靴子、一頂舊帽子和幾雙有破洞的舊毛襪散落在地上，泛著黃黑色的防水衣褲在床鋪邊來回搖擺。這里的種種異樣味道，如同棉花塞滿包裹一樣，將整個船艙填得滿滿的。防水衣褲上散發出的獨特味道最為濃重，夾雜其間的還有炸魚味、烤焦的油脂味、油漆味、胡椒味和陳腐的煙草味，但這些氣味又被無處不在的漁船自身的氣味和咸咸的海水味所包圍。哈維看到自己躺過的地方連床單都沒有鋪，想到剛才自己就是睡在這到處都是鼓包的骯臟褥套上，不由得感到一陣惡心。而且，這艘船行進時跟自己坐的大班輪也完全不一樣，它不是在平緩地滑行或起伏，而是漫無目標地左搖右晃，如同一頭被韁繩套緊的沒被馴服的馬駒，滿世界地亂跑亂撞。水面的濤聲近在耳畔，身旁的橫梁吱吱作響，時而發出悠長哀怨的聲音。這里的一切讓他絕望透頂，他無奈地哼了一聲，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好點兒了吧？”那個男孩咧嘴笑著問道，“想來點兒咖啡嗎？”說著，他端來一只裝滿咖啡的鐵皮杯子，咖啡里還加了蜜糖。
“沒有牛奶嗎？”哈維這樣問著的時候，眼睛直往黑乎乎的雙層鋪周圍瞧，好像盼著能從那里找到頭奶牛似的。
“哦，沒有。”男孩說，“現在還不到九月中旬呢，怎么可能喝上牛奶啊！嘗嘗吧，這咖啡的味道不錯，我煮的。”
哈維靜靜地喝著咖啡，男孩又遞給他滿滿一盤子煎得酥脆的豬肉，他馬上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我把你的衣服弄干了，不過，估計它可能縮了點兒。”男孩說道，“我們從來不穿這樣的衣服，沒有一樣是我們穿的。來，活動活動手腳，看看傷到哪兒了沒有。”
哈維伸伸胳膊，蹬蹬腿，感覺不到哪里受傷。
“那就好。”男孩誠心誠意地說道，“趕快收拾一下，到甲板上去吧，我爸等著要見你呢。我是船長的兒子，他們都叫我丹，我給廚子打雜，船上其他的活，包括大家嫌臟的那些活，我也干。打從奧托落水后，船上除了我就沒有其他男孩了，他是個荷蘭人，落水時才二十歲。昨天無風無浪、安安穩穩的，你是怎么掉下來的？”
“誰說無風無浪？”哈維氣鼓鼓地辯解道，“明明是來了一陣大風，再加上我正在暈船，所以才從欄桿上滾了下來。”
“昨天，還有夜里，是起了一點兒小風浪。”男孩不置可否地說，“不過，如果這就是你所謂的大風浪的話，”他忍不住吹了聲口哨，“那這一趟下來，有你見識的了。你得快點兒，老爸還等著呢。”
哈維像許許多多的同齡人一樣，長這么大還從沒有這么直接地被人命令過——是的，從來沒有。如果不是長篇大論、苦口婆心地把服從別人的好處和發布命令的來由講清楚了，他是絕對不會聽的。切尼夫人這輩子就怕兒子的心靈會一不小心受到打擊，也正因如此，她自己被折磨得快要神經衰弱了。
哈維無法理解自己為何要為取悅他人而匆忙聽令，于是答道：“你爸爸要是急著見我，就自己到這兒來啊，我想讓他立馬把我送到紐約，不會讓他白跑一趟的。”
丹瞪大了眼睛，在他看來，哈維竟說出這種玩笑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嘿，老爸，”他對著艙口大喊，“他說你要是急著見他，就親自下來，聽到了嗎，老爸？”
“別胡鬧了，丹，快把他帶過來。”對方的聲音非常低沉，哈維還從未聽到過哪個人的胸腔能發出如此低沉的聲音。
丹低聲竊笑起來，然后把一雙讓海水泡得變了形的運動鞋扔給哈維。甲板上傳來的聲音里有某種說不出的東西，這讓哈維抑制住了心頭的怒火，他試著安慰自己，反正在返航回家的途中還要慢慢向他們透露自己的事，包括老爸富裕的家底。這次大難不死，已經足以讓他在朋友面前逞一輩子英雄了。他沿著豎直的梯子爬上甲板，向船尾走去，一路上被雜七雜八的東西絆了好幾下，好不容易才來到樓梯處。臺階上坐著一個身體粗壯、個頭矮小的男人，他的眉毛泛著灰白色，臉刮得干干凈凈。穿過樓梯就到了后甲板，在昨夜那場風浪的洗禮下，亮閃閃的海面向遠處舒展著，遙望海天交界處，十幾艘漁船來來往往，其間還有不少小黑點，那是一些在海上打魚的平底小船。縱帆船的主桅上升著一面三角形的停泊帆，船悠閑地拋錨停靠在海面上，發出低沉聲音的那個人就坐在船艙的房頂上，水手們都管船艙叫“房子”。除此以外，船上別無他人。
“早上好，哦，我該說下午好才對，你這一覺睡得夠長的，時鐘上的指針都快轉一圈了，小伙子。”那人和他打著招呼。
“早上好。”哈維回答。他不喜歡別人喊他“小伙子”，更何況他覺得自己還是溺水獲救的，他希望得到別人的同情。以前，自己的腳弄濕一點兒，媽媽都會心疼不已，可這個水手看起來沒有半點兒異樣和興奮。
“好了，講講吧。我怎么琢磨都覺著這事挺蹊蹺的。你叫什么名字？從哪兒來的（紐約我們可不信）？到哪兒去啊（歐洲我們也不信）？”
哈維報了自己的名字，以及他所乘坐的那艘班輪的名字，還簡單說了落水的來龍去脈，最后，他話鋒一轉，請求他們立馬把自己送回紐約去，他許諾，不管要什么報酬，父親都會給的。
“哦。”那個胡須剃得干干凈凈的水手對哈維的最后幾句話無動于衷，他不相信似的嘟囔著，“好端端的，無風也無浪，就能從那樣的好船上掉下來？俺們對這樣的人，就算他還是個孩子吧，也真談不上敬佩。最稀罕的是，他的借口竟是暈船。”
“借口！”哈維氣憤地大叫起來，“你以為我掉到你這條臟兮兮的破爛小船上是圖好玩嗎？”
“那我可說不好，也不知道你說的好玩是啥意思，小伙子。可要是換了我，我會祈禱讓別的船給救上來，但不會對這船罵罵咧咧的，你這樣罵可是大不敬。再說了，你這樣罵我心里也煩，我迪斯科?特魯普可是格洛斯特‘海上’號的船長，看來你還不太清楚。”
“沒聽過，也沒興趣聽。”哈維說，“你們救了我，這恩情我當然不會忘記，可我首先得讓你明白，越早把我送回紐約，你得到的好處就越多。”
“好處？什么好處？”特魯普蓬亂的眉毛高高挑起，淡藍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狐疑的目光。
“錢啊！”哈維這樣說著，心里美滋滋地想，這下他該動心了吧，“那可是真金白銀啊！”他把手插進口袋，微微向前腆了腆肚子，以此顯示他高人一等。“你們把我撈上來，可是這輩子干的最大的一單買賣了。知道嗎？我可是哈維?切尼的獨子。”
“聽起來像是個了不起的人物。”特魯普不露聲色。
“你要是不知道哈維?切尼是誰，那就什么也別說了，只能說你沒見識。好了，掉轉船頭，快點兒開吧。”
哈維始終固執地以為，在美國絕大多數地區，人們都在又羨慕又嫉妒地談論著他老爸的錢財。
“有見識也好，沒見識也罷，小伙子，你先把腆著的肚子收回去，要知道，那里邊裝的吃的，可都是俺們給的。”
哈維這時聽到丹咯咯笑了起來，原來，他一直呆在前桅旁邊假裝忙活呢。哈維的臉頓時漲得通紅，“我不會白吃的，”他說，“你估計咱們什么時候能到紐約？”
“我都不怎么去紐約打魚了，波士頓也不去。得等到九月份吧，興許能見著東岬角，你老爸——不好意思，我還真沒聽過他的大名，他可能能給我十塊錢吧，但你得先把自己的事說清楚。當然也有可能他一點兒都不給。”
“十塊錢！哼！這不可能，我——”哈維開始忙著掏兜，摸那卷錢，可兜里除了一盒讓水泡濕的香煙，別無他物。
“這可不是錢呀，而且它對肺還沒啥好處。快扔了吧，再翻翻看，小伙子。”
“我的錢讓人給偷了！”哈維著急地叫起來。
“看來還真得等著叫你老爸來報答我嘍？”
“整整一百三十四塊錢，都被你們偷了！”哈維瘋了似的把所有的衣兜翻了個底朝天，“把我的錢還給我。”聽到這話，一絲奇異的表情掠過特魯普冷酷的臉。“小伙
子，你年紀輕輕，身上揣著一百三十四塊錢做什么？”
“那是我的一部分零用錢——一個月的。”哈維想這話對他們來說肯定有震懾力，只不過沒達到他預期的效果。
“哦？一百三十四塊，一部分——還只是一個月的！你想想你從船上掉下來的時候沒撞到什么上吧？比如柱子之類的。‘東風’號上的那個老哈斯肯，”特魯普徑自說起來，他的語氣頗有些調侃的味道，“就讓船艙蓋給絆倒了，一頭撞到了主桅上，撞得那個狠啊！約摸過了仨星期以后，老哈斯肯非說‘東風’號是一艘破壞商業活動的軍艦，于是向塞布爾島宣戰，這樣一來，魚群都給驅散了。沒辦法，大伙只好把他縫到睡袋里，只露出他的頭和腳，一直到航行結束。這老家伙現在還在埃塞克斯的家里玩小布娃娃呢。”
哈維氣得說不出話來，可特魯普還語帶安慰地繼續說，“看你這個樣子，我們都替你難受啊，真心難受——才這么年輕。以后，關于錢的事我們不會再提一個字了。”
“你們當然不提了，因為錢就是你們偷的。”
“隨你怎么說。只要你心里舒服，說我們偷的也無妨。說說送你回家的事吧，就算能送你回去，就你身體現在這個狀況也不適合立即回家。再說了，根本不可能馬上往回返啊，我們才剛來到大淺灘，上這兒來就是為了掙點兒錢，俺們一個月連五十塊都指望不上，別說是零花錢了。運氣好的話，九月份吧，頭一兩個星期，興許能找個地方靠岸。”
“可??可現在才五月，我不能因為你們想打魚就在這里無所事事地傻等啊。告訴你，不可能！”哈維沒好氣地說。
“你說得沒錯。沒人讓你啥也不干。能干的活多的是，誰讓奧托在勒阿弗爾時掉到海里去了呢。說是趕上大風沒抓緊欄桿掉下去的，我可不信，不管怎么說，他再也沒回來。你呢，偏偏就在這時出現了，巧，真是太巧了！可我覺得你啥也不會干，對吧？”特魯普說道。
“等上了岸，我會給你和你們這幫人點兒顏色瞧瞧的。”哈維兇巴巴地點點頭，嘴里還含含糊糊地嘀咕著“海盜行徑”之類的話，滿是威脅之意。對此，特魯普只是淺淺一笑。
“光顧說話，差點兒忘了，記著上了‘海上’號就行了，別的不許多說。把眼睛瞪大點兒，按照丹的吩咐做，就是幫把手這樣的活，我一個月會給你十塊五，雖說你不值這個價。跑完這一趟，你能掙上三十五塊吧。干點兒活有助于活動活動腦袋瓜，至于你爸、你媽，還有你家有錢的事，以后再說吧。”
“我媽還在班輪上呢，她一定嚇壞了。”哈維說著，眼里浸滿了淚水，“馬上帶我去紐約。”
“可憐的女人啊！等她看到你回去了，這一切就都會忘記了。‘海上’號上有八個人，要是我們現在往回返——有千把海里①吧——打魚旺季就錯過去了。就算我的耳朵根子軟，其他人也不會同意的。”
“可我爸爸會給你們足夠的補償啊！”
“他會盡力補償的，這一點我不懷疑。”特魯普說，“但船上八個人的吃喝可全靠這一季打的魚了。再說，等你秋天見到你爸，身體還能更結實點兒，他會高興的。去吧，幫丹干點兒活，我答應你一個月十塊五，當然了，全是現錢，跟大伙一樣。”
“你是說我得干刷鍋碗瓢盆那些雜七雜八的事嗎？”
“還有別的。別動不動就大喊大叫的，小伙子。”
“我不干！我爸給你們的錢，都足夠買下你這條臟兮兮的、只有炸魚鍋大小的小破船了。”哈維生氣地嘮叨著，腳把甲板跺得咚咚響，“出十倍的價錢都不止，只要你們把我安全送回紐約，再說??再說你還欠我一百三十四塊呢。”
“怎么欠下的？”特魯普問道，冷冰冰的臉變得更加陰沉了。
“怎么欠下的？哼，你自己最清楚。想讓我像下人似的伺候你們，”哈維對自己用的“下人似的”這個詞感到很滿意，“還伺候到秋天。告訴你，沒門兒，你給我聽清楚了。”
哈維對著特魯普喋喋不休、激情澎湃地叫嚷時，特魯普卻在饒有興致地盯著主桅的頂端看。
等哈維嚷夠了，特魯普才開口：“噓！我正盤算著該對你做點兒什么，這可是個挺傷腦筋的問題。”
丹這時偷偷溜過來，拉拉哈維的胳膊肘，小聲說：“可別把老爸惹火了。”他話語中帶著祈求，“你都叫了他兩三次賊了，誰這么說他，他也受不了。”
“我偏不！”這話哈維幾乎是喊出來的，他對丹的勸告置之不理。
一旁的特魯普還在沉思。“看來，你不怎么友善嘛。”他終于開口了，目光也收回來，落到哈維身上，“我不怪你，一點兒也不，小子，你要是壓不住火，也別沖著我撒。聽明白了嗎？我再重復一遍，你——縱帆船上雇的第二個幫忙的小子，每個月十塊五，付現錢，為了讓你學點兒本事，身體也練得更結實點兒，干還是不干？”
“不干！”哈維氣沖沖地回答，“把我送回紐約，不然，我就要你——”
接下來發生了什么他記不太清楚了，只知道自己砰的一聲倒在了排水管上，手捂著流血的鼻子，而特魯普則高高在上，平靜地俯視著他。
“丹，”特魯普低聲對兒子說，“自打我第一眼看到這小子，就覺得他不順眼。我是意氣用事，丹，你以后可不許這樣做，別走上邪路。這小子其實挺可憐的，腦子出問題了，他罵我的那些話，還有他說的那些事，都是因為腦子不聽使喚，怪不得他。我現在更懷疑他是自己跳下來的。好好對他，丹，不然我可揍你了，比剛才揍他還狠。把他頭上沾的血弄干凈。讓他用水沖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