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傳奇（簡體書）

喬治·艾略特在《米德爾馬契》中為后人留下了一個高深莫測的學究典型——牧師卡索本先生。卡德瓦拉德夫人稱卡索本先生是一個人們應該引以為戒的人，這一評價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也就是說，她認為卡索本過分沉溺于所謂的事業，反倒陷入絕望的泥沼。因此，當我用自己的手指寫作這本書時，就一次又一次地體會到了那種不斷沉下去的感受。也許，這種感覺就像是寫作一本荒誕的（《神話大全》。在那些灰暗的時刻，我不得不停下來喝一杯茶，試圖集中精力，專注于在我們的文化史上依舊熠熠生輝的17、18世紀隨筆。最重要的是，嘗試在一個特定的時刻作一種特別的觀察，由此走向一系列的新發現。在此意義上，通過深入探索，走進一個狹窄的領域——人體解剖學和相關經驗，如果幸運的話，或許能夠得到更多的新發現。
在上述意義上，這本書或許能為后人探究手指的學問提供很多有用的信息。在這個數字化時代，盡管人們可以很便利地通過網絡獲取知識，我還是希望這本書能為非專業讀者提供一些閱讀樂趣和精神補益。雖然有上述考慮，但是，“手指指南”才是我寫作本書的真正意圖。
我本人是從事藝術博物館工作的。我的上一本書（（笑的歷史》緣于牙科醫生學術會議上的一次講座。同樣的，這本（（手指傳奇》也得益于藝術世界與專業醫學領域的碰撞。1998年，我收到南澳大利亞阿德萊德一個由邁克爾·海耶斯博士負責的整形外科小組的邀請，在手外傷學術研討會上作一個報告。與我寫作上一本書與之合作的牙醫相比，這個小組的研究興趣和治療實踐更加豐富多彩。這次我的報告討論的是右手指向前方的一個特別手勢。這是一個常見的手勢，食指伸直，中指、無名指和小指靠著手掌折疊，大拇指不一定非得靠著折起的中指，或緊挨著食指的外側，或伸開來，比劃出一個令小孩害怕的像是子彈在膛待發的手槍樣子。今天，盡管這個手勢出現在很多地方，但是，古羅馬人賦予它的更嚴厲的特定意義已經在很大程度上被人們遺忘了。
在羅馬博物館的院子里，你可能會看到一只沒有身體的右手，手勢就像上面提到的樣子，它是君士坦丁大帝大理石雕塑巨像的斷片之一。從它展示的姿勢來看，這根巨大的食指直指前方。移居海外的瑞士藝術家亨利·富塞利被這些巨大的大理石殘片所感動，想象它們所屬的那些消失了的雕像的宏偉壯觀樣子，畫了一幅他本人與雕塑殘片在一起的油畫。畫面上，他左手托著頭，與巨大的雕塑殘片相比，顯得是那么矮小。亨利將這幅畫命名為《在古代殘片面前自感渺小的藝術家》。富塞利的這幅自畫像作于1778至1780年，后來，這幅畫成為歐洲浪漫主義藝術的象征。與這個古羅馬手勢有關聯的最完整例子是奧古斯都大帝。第一門的奧古斯都雕像是19世紀（1863）最偉大的考古發現之一，現在收藏于梵蒂岡博物館，奧古斯都的手臂舉起，用右手做了一個與古羅馬大理石雕像食指殘片非常相像的手勢。
在西斯廷教堂的天花板上，米開朗基羅·博納羅蒂創作的宏偉壁畫《創世紀》（1508—1512），以兩只手勢近似的手來解釋上帝創造人類的意義，與上面提到的例子十分接近。藝術家讓天父上帝的食指指向正在醒來的亞當的左手，以兩只即將觸及彼此卻又沒有碰到一起的巨手來表現戲劇性的奇妙瞬間，使得整個畫面令人震撼。難怪人們凝視兩只手之間上帝正在給亞當注入生命能量的小小間隙時，會從中感受到強大的審美沖擊力。上帝的手充溢著生命的能量，亞當的手正經歷被天父喚醒的生命初始時刻，這兩只伸向彼此的非凡之手，使得畫面神奇、宏偉，意味深長，為后來人提供了取之不盡的創作靈感。比如，在今天的電器或金融服務廣告中，我們經常會看到相似的畫面。但是，有充分的證據表明，上帝召喚亞當的手勢，并非如軍事命令般的威嚴神奇，或者說，至少也沒有表現得像奧古斯都、君士坦丁等羅馬帝王和將軍們，以不可抗拒的權威向臣民們發號施令。我們看到，在天使的簇擁下，上帝傳遞給他的創造物亞當以生命和力量。
相對而言，我們雖然很少用手指傳達命令，但是，每個人都會用手指來表達某種意思。事實上，用手指的指向來表達意思是嬰兒高度依賴的一種語言手段。然而，用手指指示人或事物的基本動作只是一個開始。我們的手指最終會按照手勢用語的語法規范來表達意思。倫勃朗在表現醫生觀察尸體解剖結構的油畫《尼古拉斯‘杜普教授的解剖學課》（1632）中，選擇杜普教授用鑷子指向尸體前臂筋腱組織的特定時刻作聚焦點。人們認為，這些筋腱組織幫助拇指和食指生出可開合的力量。正因為擁有這一特別重要的身體優勢，人類才得以攀升到生物進化鏈條的頂端。盡管畫家們完全依賴拇指和食指的運動機能繪制復雜的作品，但是，卻幾乎沒有人像倫勃朗這樣精確地表現大拇指和食指的運動機能。在這幅作品中，倫勃朗安排杜普教授用右手握著鉗子，用沒有拿鑷子的左手生動地演示拇指和食指的這一生理機能，以此突出拇指和食指這一功能的特別意義。
與倫勃朗有所不同，大多數藝術家更愿意去探討整只手和全部手指姿勢的意義。在過去的歲月里，一代又一代觀察者在他們的作品中描繪了大量的指示內涵豐富的手和手指的姿勢。馬希斯·格呂內瓦爾德的《伊森海姆祭壇畫》是德國文藝復興時期的杰作。在這幅祭壇畫中，施洗者圣約翰見證了耶穌基督令人恐懼的受難時刻。圣約翰站在光亮處，一手托著攤開的書，上面載有記錄基督受難和復活的《約翰福音》，他的右手食指細長，緊張地指向斜上方耶穌正在走向死亡的身體。P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