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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復光影記憶的旅者:油畫修復師蔡舜任義大利旅居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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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復光影記憶的旅者:油畫修復師蔡舜任義大利旅居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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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油畫修復師蔡舜任,以故事及影像記憶,分享油畫修復工作中罕為人知的細節內容,同時以生動筆法記敘旅居義大利時的生活,將帶給您夢想旅途中最真實的感動!
在世界知名收藏曠世傑作的博物館中,有一群堪稱「文物醫師」的專業人員,他們的正式職稱是「文物修復師」,須長年待在恆溫二十五度、溼度五O%的修復工作室中,為藝術品撫平時間所帶來的劣化傷痕。
蔡舜任,是第一位進入烏菲茲美術館,修復文藝復興大師、西洋繪畫之父喬托(Giotto di Bondone)畫作的台灣修復師,同時也是歐洲修復大師Stefano Scarpelli的唯一台灣弟子。在取得義大利佛羅倫斯史賓內利宮修復學院學士學位及油畫修復師執照後,也順利取得文化資產管理碩士學位;目前於國立台北教育大學藝術跨域整合博士班攻讀博士。
多年前,蔡舜任僅用一句義大利文:「有沒有不支薪的工作可以讓我做?」走遍佛羅倫斯的大街小巷,廣發履歷傳單,希望能獲得修復實習的機會。在被至少十家以上的工作室拒絕後,終於遇見他生命中的第一位師父Andrea Cipriani,隨後開啓他修習油畫修復的學徒生涯。
數年後,蔡舜任開始在世界各地進行文物修復工作。期間曾被荷蘭當代美術館指派到上海世界博覽會擔任荷蘭館的藝術修護師,也曾回到台灣進行潘麗水先生的門神修復工作。
因油畫修復的工作旅居世界各地,累積了深厚實力;二O一一年,蔡舜任終於決定回到台灣,致力於修復觀念的推廣和技術的傳授,以培養更多文化資產保存的生力軍。
我們期待在不久的將來,能看到更多的「蔡舜任」,更努力、更仔細地保存台灣珍貴的文化資產……

本書特色

★ 以繪畫及藝術史優勢,投入畫作和台灣文物的修復工作,蛻變成少數能修復文藝復興大師傑作的台灣人。
★ 上海世博荷蘭館唯一指定的藝術品修復師,是為外國館中唯一的華人修復師,又創下另一個台灣第一。

作者簡介

蔡舜任

‧TSJ修復工事,專業油畫及木構件彩繪修復師,2011/06~迄今。專職主持並擬定修復計畫,
運用科學儀器分析檢測文物特性。研究文物安全包裝及載卸運送。同時為公立及私人博物
館典藏之油畫及廟宇彩繪物件,擔任技術顧問及修復工作執行者。
‧國立台灣藝術大學古蹟藝術修護學系,台灣客座助理教授,2012/02~2013/02
‧Stichting Restauratie Atelier Limburg (SRAL), Maastricht, The Netherlands(荷蘭)油畫修復師,
2009/09~2011/06
‧De Pont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Tilburg,The Netherlands(荷蘭)藝術品修復師 (上海世博荷蘭
館,中國),2010/04~2010/11
‧Studio of Restoration and Conservation―Stefano Scarpelli, Florence, (義大利)油畫修復師,
2008/05~2009/08協助文藝復興繪畫之父喬托―-Giotto di Bondone(1276~1337)1301年的畫作
―- Polittico di Badia於烏菲茲美術館內進行之修復工作。擔任義大利巴洛克時期繪畫大師
Bernardo Strozzi (1581~1644)之畫作―-La Carita` di San Lorenzo之修復師,目前為美國聖路易
美術館藏品。
‧New Orleans Conservation Guild, Inc., New Orleans, USA(美國)油畫修復師,2007/07~2008/03
‧Studio of Restoration-Andrea Cipriani, Florence, Italy(義大利)油畫修復助理,2005/01~2007/05

目次

推薦序 蔣勳
推薦序 林曼麗
推薦序 濃霧彼端 林天惠

Part 1 起點――Manabu的Panini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對我。」Manabu紅了眼眶,望著手裡皺巴巴的Panini說著。我想,這是我們成為莫逆之交的開始――一份皺巴巴的迷你Panini。

席耶納
友情的邂逅
一百歐?
Manabu的Panini

Part 2 這不是小說情節――學徒生涯
放下自我所習得的各種知識、創作欲望後,重新用自己的雙手、雙眼,去體會每張畫作的獨特筆觸……

斐冷翠
大水災
胖天使Giovanni
Andrea Cipriani
臨摹?偽作?
新工作室
結業

Part 3 追蹤卡拉瓦喬――西西里環島之旅
西元一六O九年,一名叫做卡拉瓦喬的畫家,在輾轉躲藏於西西里島八個月後,決定冒險自東邊大城――梅西納,搭船回到義大利南部的拿坡里。因為他終於得到自己有可能被特赦的訊息,隨時能夠以自由之身重回羅馬,即便當時他仍以殺人犯的身分被通緝。

二OO八年冬。梅西納
二OO六年六月。翡冷翠
二OO六年七月。米蘭 
米蘭大教堂
聖沙弟樂聖母堂
米開朗基羅
布雷拉美術館及布雷拉美術學院
西西里環島之旅。二OO六年八月
二〇〇八年冬 。重返梅西納
卡拉瓦喬終章

後記 一切都是為了正義 張兆翔

書摘/試閱

大水災

當時我申請進入的是翡冷翠知名的S宮修復學院,這所學院的歷史要從上個世紀的一場大水災談起。
一九六六年十一月,貫穿翡冷翠市區的亞諾河發生河水暴漲,一夕間的大水從聖十字教堂(Chiesa di Santa Croce )附近的河岸直接潰堤而出,洪水挾帶大量爛泥砂石,瞬間灌入城市各個角落。因為城中排水系統老舊不堪,無法因應這突如其來的天災,導致泥濘雜物和大量積水久久無法退散,整座城市持續淹沒在黃褐色的污水中。
歷史雖明白指出,亞諾河幾乎在每世紀都曾發生過潰堤暴洪的案例,甚至文藝復興時期的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都曾試圖製作新式的分流閥解決水災對人民財產的威脅傷害。
然而幾個世紀的治水成效,似乎無法阻擋一九六六年這場繼十九世紀(3 Nov, 1844)水災後,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氾濫。
這次的災情主要是因為當時整月驚人的降雨量,據統計,單在十一月四日的二十四小時內就達到一千九百多毫米(同一區的年平均降雨量為九百二十一毫米),亞諾河估計每秒流過四千~四千五百立方公尺的水量,暴漲的河水因而潰堤。
當時的大雨同樣為義大利中北部其他城市帶來嚴重的災情。

翡冷翠市區內的聖十字教堂(La Basilica di Santa Croce),因就位於河水決堤處,以致大水直接灌入教堂內部,大量藝術收藏無一倖免。至今仍有許多展示當年水災災情的黑白老照片,影像記錄了當時漂流木覆滿教堂內外,而教堂內博物館的藝術收藏――尤以翡冷翠重要的文藝復興早期畫家契馬布埃(Cimabue),在一二八O年左右用蛋彩繪製的耶穌受釘刑十字架(Crocifisso),損毀程度最為嚴重,達總面積的八O%。雖然事後緊急進行專業的修復,卻仍無法令其恢復水災前的模樣。
另外,藏於翡冷翠其他地方的大量文藝復興藝術珍寶及文化資產,同樣遭受前所未有的浩劫。城中所有低地處的建築或地下室都充滿了泥巴;國家圖書館(La Biblioteca Nazionale Centrale di Firenze)的倉庫中,成千上萬的書籍,包括珍貴手抄稿和罕見的早期印刷品,均受到嚴重的水損或泥濘沾黏;主教堂前的洗禮堂,由吉貝堤(Lorenzo Ghiberti)於一四二二年耗時二十一年才完成的東門,因鑄造工藝精美絕妙,讓一向吝於讚美他人作品的米開朗基羅敬稱為天堂之門,也被當時兇猛的大水沖開,大量雜物侵入洗禮堂,門上的十塊精細面板均嚴重刮損並浸泡在水中:烏菲茲美術館(Galleria degli Uffizi)大量文藝復興時期重要文物的收藏,也同樣無法倖免;直到四十多年後的今天,當地修復師仍持續修復當時遭受損害的藝術文物,可見災情之慘重。
然而這場災難,卻促使翡冷翠成為孕育世界上最先進文物保存研究機構及修復學院的基地。

翡冷翠的修復學院
翡冷翠當時只有一間硬石修復學院,由國家藝術及文化資產部管理,錄取名額極少,資源有限,無法提供許多希望從事修復專業的學生一個學習的環境;於是在一九八O年S宮修復學院成立,並申請通過當地托斯卡納省修訂的教育資源法案,始進行招生及修復人才的培育。早年在硬石修復學院任職的Gastone Tognaccini教授,在同年應聘擔任S宮油畫類文物結構修護技術的教授(Laboratorio di restauro conservativo nel corso di Restauro Dipinti su tela e tavola),一待就是三十多年,目前已是一位七十多歲的長者,是為保存修復技術的權威。他知名的工作經驗要從一九六六年擔任聖十字教堂內毀損的Cimabue十字架的修復師開始說起,後續又修復了許多重要的畫作,如藏在碧堤宮的卡拉瓦喬的沉睡天使、北方文藝復興大師提香的多幅作品、提也波洛及微洛內歇的巨幅油畫,還有低地三國知名畫家魯本斯等人的畫作。在課堂上聽他描述從前大水災的搶救修復過程,就足以讓我們這些毛頭小子大開眼界。如果親自看他在課堂上嫻熟的運用工具示範修復技巧,更能深刻體會修復這門行當,是唯有靠每日身體不懈怠的勞動,將理論化作執行技巧並滲透記憶的專業。

修復學院雖然在專業要求及課程安排上都有著一定的水準,但畢竟和一般私人授課單位不同,無法依照個人不同需求或喜好安排課程。我在通過語言學校的考試並申請進入修復學院時,已屆二十五歲高齡,是班上第二老的學生,每當轉頭看著其他同學仍稚嫩的臉龐,常有種格格不入,並且愈發感到自己的時間寶貴;有時想起遠在台灣努力工作,勉強從銀行挪出積攢半輩子退休金給我花用的父母,仍然不清楚兒子所學為何,更感到天大的壓力。
我開始推敲學校的運作情形,假設一班有八位學生,四人四人分作兩組,每組在各由一位教授帶領,進行單件畫作的修復作業模擬訓練,毋需懷疑的,這一學期之中,根本無法完成一張的修復工作,和我付出的時間、金錢成本不成比例。
雖然開學後,我很快的和同學認識且相處融洽,並且在學校之中遇見了傳奇般的Gastone教授及複製畫大師Alessandro教授,但對於其他課程內容,則感到無法引發我足夠的學習動機。

兩個星期後,我便下定決心要離開學院,期望自己能在城中找到修復工坊拜師學藝,充分利用時間並學習到更完整的油畫修復技藝;於是,我直接和校內的執行長及Alessandro教授說明內心的焦慮與期望,希望得到他們的諒解及支持。Alessandro教授主要指導複製古畫的技巧,因為開學不久就看過我以前在台灣的畫作,在瞭解我的繪畫程度後,就開了幾個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名稱給我,要我自己規畫時間臨摹他們的作品,在學期末交給他就可以,同時也幫我向執行長溝通。
「我們希望和您達成一項協議,也就是重要的課程您還是必須來上,並且要參加所有考試,出席率也盡量在學校規定的範圍內,這樣我們比較好處理未來授與你學位的行政程序。」執行長考慮了一陣子說道,順勢撥了一下剛燙成波浪狀的金髮。

機會
兩星期後,我離開了S宮,兩手空空的來到翡冷翠街頭。對於要從何處開始找師傅拜師學藝,我實在毫無頭緒。但現在只能很任性地相信自己所做的決定。「Manabu都能找到餐廳的工作,我也非找到願意收留我的修復工坊不可。」我抬頭迎著金色的陽光對自己說。
走回破屋子,F先生已經出門到街上找陌生人拍照,西西里女孩早上沒課,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從房間探出頭睡眼惺忪的問我怎麼突然回來了,我說作業忘了帶。她喔的一聲又縮回冰冷的房間。這種冰冷的冬天早晨,一間沒有陽光照射也沒有暖氣設備的房子,有時比街頭還冷,希望西西里女孩的被子夠保暖,可以讓她一路睡到中午。
我在回家途中想起從前在台灣找工作的經驗,便和朋友要了一份義大利人常用的履歷格式,打算自己來完成一份屬於我的義大利文履歷。
以當時所學過的義大利單字及文法,在東拼西湊的從字典裡翻查,終於完成了一份相關工作經驗只有短短不到兩行字,看起來實在寒酸的履歷。只是,為了找個願意收留我的工坊,也只能硬著頭皮一試。

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走著,手裡是一疊像傳單的履歷,地上的融冰混著城市骯髒的塵垢,浸溼了我的布鞋。通過普拉多門後,就是熱鬧的萬聖教堂(Chiesa di Ognissanti)區,觀光客都會在這附近的租車,方便自由地奔馳在美麗的托斯卡納省週邊觀光。
但今年的大雪,似乎影響了遊客的興致,租車行車庫進出的車子明顯減少許多。在這附近,有許多專修畫框及木製器具的小工坊,穿著白色制服的修復師在裡頭工作,偶爾有人走出來抽菸聊天。
我暗自將這裡規畫為我的第一級戰區。
在台灣,我從來沒有這種類似派報的經驗,然而這次,我可是鐵了心的,一定要將這載滿我前半生經歷,以及畢生期盼的履歷,送到對的人手上。
於是,這讓我每次的行動總是感到膽顫心驚。每每在鎖定目標後,要先在店門口徘徊個兩三分鐘,做做深呼吸,再次確定是修復工坊後,便瞧瞧店內狀況。如果有其他客人模樣的閒雜人等,我會延緩進門的時間,等裡邊穿著白袍的人送走了他們,我才會小心翼翼地踏出第一步,找到那位看起來最像老板或師傅的人問話。
「請問這裡收學徒嗎?」「請問這裡需要免費的員工嗎?」「請問可以看一下我的履歷嗎?」這些大概是我最常說的話。

「什麼,你再說一次,我聽不到你在說什麼。」「什麼,你是泰國人(Tailandia)?」「哪裡?台灣,台灣在哪。你不是日本人嗎,我們只希望日本人來幫忙喔,對不起。」「請你出去好嗎,我沒空聽你講什麼Lestauro,是Restauro。」(一邊大喊並不斷警告我用R音必須打舌,根本不想聽我說話)。
大致這就是第一個星期,我走訪十多家修復工坊後收集到的反應。就算冒著寒風,有時靴上沾滿髒兮兮的融雪,不時的被請出,有時則是大聲咆哮將我轟出門口,我也都漸漸的不以為意了。勇氣的確是可以鍛鍊的,在每天的挫折和低溫環境,我明顯感覺自己的臉皮在一天天地增厚,義大利文的自我介紹也更快速更順暢了。每天出門前我總是告訴自己,總有一天,一定會遇見一位需要我,願意收我為徒的師傅。

胖天使Giovanni

兩個星期後的某天中午,我帶著剩餘的履歷正要走回家,途中,一位中年男子在對街拍打自己渾身上下沾滿木屑灰塵的白袍,揚起的灰塵將他團團圍住,他體型微胖,禿頂兩旁是灰色的濃密鬈髮。他關上工坊的鐵門,像是看見對街的我注意到他,便禮貌性地點頭致意,轉身走向附近的一家咖啡館。
我趕忙跟在他身後,見他叫了一杯Espresso,我也跟著向吧台叫了一杯;他禮貌性的和服務生問候,便用巨大厚實的手朝碗裡抓了一把薯片,很享受的慢慢咀嚼著。我一看機不可失,便馬上向他自我介紹起來。
「等等,你說你叫Leo,你有Senese的口音,為什麼?」中年男子抹了抹嘴上剩餘的薯片碎屑,看著我說。
「我剛從席耶納過來翡冷翠,打算學習油畫修復,因為之前的義大利語都是在席耶納學的,所以發音是有一點被影響。」我答道。
「我叫做Giovanni,你知道我也是席耶納人嗎,哈哈。」他開心地大笑,雙眼都笑彎了。接著說道。
「這真是太巧了,一個從台灣來的Senese!好吧,看看我能怎麼幫你,要不要來我的工坊看看?」他指著剛剛走過來的方向,示意要我和他一起回去。
我急忙點了頭,口中直說謝謝,真心覺得這次遇到好人了,總算如願可以拜師學藝。

他首先推開一道厚重且生鏽的鐵門,迎面是一間地上佈滿木屑約三坪的小空間,正中央擺了一張堆滿工具的大工作桌,邊上坐了一男一女(Simone 和Giovanna),身上均穿著有著明顯污漬的白袍,正埋頭處理幾尊木雕的小天使。他們聽見推門聲,便抬頭瞄了我們一眼,以眼神示意著歡迎,沒多說什麼,隨即又低下頭工作。
桌邊剩餘的空間堆滿教堂中常見的木構件裝飾物,有燭台以及神龕上的各式配件,大部分都遭到蟲蛀,結構破損的狀況不一,但表面彩繪層均已嚴重的斑剝脫落。
這將花上多少時間才能完整的修復呢?當時對修復不甚瞭解的我,心裡瞬時浮起了這樣的疑問。
Giovanni很快引我進入左側的大房間,裡頭有幾張更大的工作桌,桌邊一樣堆滿各式木質器物及修復工具。
他掃視了一下桌面,指著一件木構件彩繪說道:「這是從翡冷翠Santissima Annunziata教堂來的十四世紀知名工匠作品,木頭結構部分發生蟲蛀狀況,而我們需要先進行驅蟲,然後再試著填補劣化的部分。」
說完他很快移向工作室的另一邊,推開靠牆的一道鐵門。我原以為鐵門之後只是一般儲藏工具的小房間,但沒想到在這堵邊牆的後方,赫然出現一條深長的走廊,和室外的街道平行,綿延十數公尺,一路通向街尾。走廊內是一長排靠牆的工作桌,有更多的修復師在這裡進行木質文物以及古老畫框的修復,他們全都神情專注的在執行手上的任務。

Giovanni指著其中一位修復師手上的畫框,告訴我那是十六世紀文藝復興晚期工匠的傑作,修復師必須把欠失的雕花及天使頭像補回,這耗時費力地工作,需要擁有很好的木工雕刻技巧以及長期工作經驗的師傅才能完成。
我隨他繞完整個工作室,大概就花了三十分鐘,一路聽他解說各式不同時代的木質文物修復狀況,覺得這真是另一個不同修復類別的世界,實在大開眼界了。
Giovanni仍舊拉大嗓門的竭力為我解說這間工作室的特別之處,看到我崇敬的眼神,他卻突然停頓了一下,用手摳了摳油亮的額頭,哈哈大笑起來:「但是Leo,你剛剛是跟我說你想學的是油畫修復對吧,我這裡可是木質文物修復工坊,可能沒辦法給你什麼幫助喔。」語畢他又哈哈大笑起來。
我聽到這裡心情頓時盪了下來。

突然,他像似想到什麼似的舉高了右手並伸長食指,神祕兮兮的說著:「我有一位叫Andrea的朋友,他也是一位很棒的油畫修復師,最近剛離開師傅Paolo,就是那位在翡冷翠很有名的油畫修復師Paolo,不過你可能不認識,無所謂,Andrea最近剛開始經營自己的工作室,或許會需要助手,我來幫你問問他吧。」
說著便拿起手機,用粗大的手指按起小小的手機鍵盤。有那麼一刹那,我似乎看見眼前這位胖胖的Giovanni,背上長出一對美麗的翅膀,成了老天派來幫助我的大天使。

我看他快速的用義大利文和電話裡叫做Andrea的朋友說著我的事,另一隻沒有拿電話的手,就這樣逕自在空中飛舞旋轉,變換各種手勢直到對話結束。我常常在想,如果把正在談話的義大利人的手綁住,他們頓時之間是否就無法這般暢所欲言了。
「Andrea請你去和他談談,把你的資料履歷都帶去,或許他會需要助手的,去試試吧!」Giovanni掛了電話後拍拍我的肩對我說,還開心的對我眨了眨眼。
真的是太棒了!我幾乎在Giovanni的工坊內躍起,並再次確認和Andrea的面談機會。這期待已久並使心裡大石放下的消息令我振奮不已,我興奮地握著Giovanni的手不停的和他道謝。在詢問Andrea工作室的地址和電話號碼後,我飛奔回家中,立即著手修改幾天後將和Andrea面試的資料。

Andrea Cipriani

兩天後,我沿著河邊往市區方向前進,跨過聖三一橋到達S宮修復學院附近的聖靈教堂(Chiesa S.Spirito);Andrea的修復工坊位於聖靈路(Via Santo Spirito)上的一幢大樓內。我確認門牌號碼無誤後,首先通過一扇巨大的木門,門內是一條長長的拱廊,右側是翡冷翠當地有名酒商Marchesi de' Frescobaldi在推銷當年有名的Chianti Rùfina Nipozzano Riserva紅酒的店面。通過拱廊迎面是一簇修剪整齊的草坪,草坪盡頭聖靈教堂的鐘塔兀自矗立,左側是一列樓房,就排列在聖靈教堂後方,其中一幢樓房的鐵門上貼著新的割字貼紙――Andrea Cipriani的修復工坊。
我正在門外猶豫著尋找電鈴之際,一位身材健壯結實的中年男子叫住我。
「你是Leo?」他的口氣低沉,很快用銳利的眼神將我掃視一遍。
這名中年男子,身高約一百八十公分,長得有點類似美國影星凱文史貝希,眼神流露出幾分梵谷的神經質。他很快的將引我進入修復工坊。

我坐在由兩塊三公分厚的大木片和幾座折疊式三角鐵架臨時搭起的工作桌前,Andrea則坐在我對面,背著大門。這是一間地坪不超過三十平方公尺的挑高樓房,高度約五公尺,地板鋪滿紅色的老磚板,整間房瀰漫著松節油及其他溶劑混合的味道,窗戶敞開著,外頭樹梢偶爾傳來鳥叫聲。最內側有木板隔出類似夾層的空間,上面堆滿了幾年來因修復工作收集到的油畫內框或外框,有些木料看起來已有好幾百年的歷史。
他從我手中接過履歷,快速地掃視一遍,接著指著我的筆電說:「讓我看看你做過些什麼。」
我翻開螢幕,展示了之前在台灣隨同一批日本來的教授共同研習的紀錄照,同時讓他看了我從大學時期一直到目前的繪畫創作。
「所以你是一位畫家?」他問。
「只能算是業餘的,喜歡隨手畫一些風景。」我回道。
他靜默了一陣子,手指掐著所剩不多的毛髮,陷入沉思。

「你先回去吧,兩個星期後我再通知你,讓我考慮是否需要你過來幫忙。」
「兩個星期嗎?」
「兩個星期。」他伸手比出了二。
「我會撥電話通知你,先回去吧。」
Andrea將我引向門口,沒再多說什麼。
臨走前我又回頭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決心。
「真的不需支付我任何費用,什麼我都願意做,希望您能考慮。」
他在門後微笑,並將鐵門關上。
在聖靈路上,我回想起剛才和Andrea的所有對話,手指還因方才緊張而隱隱抖動。這對我真是無比重要的事,神啊,拜託了。雖然尚無任何信仰,我卻雙手合十,默默朝上對著狹窄巷弄的屋簷切出的細小天空祈禱。

學徒之路

「我想了想,決定讓你過來幫忙,但是我暫時無法給你任何工資,你覺得呢?」我聽見手機裡傳來的字句,感覺自己全身不住地顫抖,機會果真降臨了。
「當然,太感謝您給我這個機會了。」我站在街口大聲答道,路人好奇地回過頭朝我望了一眼。
雖然並不明白未來將面對什麼樣的挑戰,但能夠正式進入修復工坊學習,還真教人感到興奮;我趕緊撥了電話通知在席耶納的Manabu以及Sole這個消息,兩人皆在電話另一頭為我感到開心不已。
隔日早晨八點,我出現在聖靈路九號的大門前,石板路剛經過清洗,殘餘些許漂白水的味道,對街的吧傳來陣陣咖啡香,為一天的開始注入天然的興奮劑。
這一切可是我夢寐以求,也是好不容易掙得的一切。我站得筆直等待Andrea的到來,不敢掉以輕心,腦裡幻想著接下來工作的種種可能。
Andrea騎著一台銀色自行車靠近,身上是老舊的燈絲絨西裝外套,一頂毛帽罩住他毛髮稀疏的頭頂。他在大門前下了車,指著往內的拱廊,示意要我和他一起走,在拱廊中我們沒有任何對話。
三十公尺長的拱廊,出口處是一圈綠地,綠地的後方是聖靈教堂的鐘塔;Andrea再度指著鐘塔下一間閣樓,示意一起進去。
他先蹲下解開了鐵門底部的方形大鎖,並將門推開;有一瞬間,撲鼻而來的空氣中充滿了松節油及各式畫用油料混合的味道。我並不討厭這些味道,因為讀大學時便聞了四年。

「歡迎來到我的工作室。」Andrea終於開口和我說話。
「謝謝。」我禮貌的點頭並跨入門檻。
Andrea將牆上面對戶外綠地的兩扇窗打開,空氣對流將濃厚的油脂味道沖淡不少。
「知道我為什麼找你來嗎?」Andrea看著我。一時之間我無法回答,只是靜靜地聽他繼續說。
「你看看你身後的畫作。」他說著朝我背後指了指。
我看見兩張約三公尺高兩公尺寬的巨幅油畫正倚著牆面,其中一張左上緣還缺了一大塊(約30x60 cm),感覺是被刻意裁切的傷痕,推測是上一位收藏家所為。
「從現在起,這兩張大畫就是我們主要的工作。」Andrea說著,隨即指示我和他一人一邊,將兩幅畫分別排放在工作室的兩邊;工作室中間空出一塊能完全平放一整張大畫的空間;接著,他取出四組三腳架,兩塊尺幅特大的三分木板,再將木板置於三腳架上,當做工作桌使用。
我們在桌上鋪上無酸卡紙,無酸不織布,然後是Melinex(聚酯薄膜,為防畫作表面沾黏桌板),再搬來其中一張油畫,正面朝下的平放在工作桌上。
「去拆釘子。」Andrea指了指灰色鐵製工具箱示意要我拿出工具。
「是。」我回答,但其實不清楚他想要什麼,只是本能的跑到工具箱邊,翻出部分用具,然後擺放在工作桌的邊上。

他掃視一會桌面,稍微皺了皺眉,隨即挑了能夠拔取老鐵釘的拔釘器以及尖嘴鉗,一聲不響地開始動作。
「不要站在我右後方好嗎,去另一邊。」Andrea冷不防對我大叫,我原來站在他身邊看他工作看得出神,這才知道犯了錯;職人的順手邊不可有妨礙,這會使動作時有所顧慮。
就這樣,開始的前三個月,我就一次又一次在Andrea需要搬動畫作時,迅速移至與他相對應的另一側,將畫作持拿穩定後搬動,然後放妥,再挺直了背脊站在他身旁,看他在面前施作不同的修復工序。有時窗外大雪紛飛,室內的老暖爐不靈光,只聽聞管線中滾水流動的聲響,溫度卻絲毫不見提升,我雖然冷得直打哆嗦,卻盡量不出一點雜音的盯著師傅的動作,等待他再度下令拿取工具或幫忙清潔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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