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六十之劍：四之二

倪匡高度推薦

「周顯的異軍突起，將武俠小說明明白白地放到了現代！沒有任何傳統的包袱，就是將武俠小說的一切精采絕倫的情節，放到現代來進行：不是將故事「挪」到現代（那種作品，看得多了，並無驚喜）。周顯作品，寫的是現代，然而又是武俠小說，要有毫無顧忌的大開大闔大手筆，才能做到這一點，而做到了這一點，套一句武俠小說的常用語：卓然成家矣！他的作品若能源源出現，是小說愛好者的大喜訊。」

正如本書的第一集，這第二集也是一本劃時代的作品，除了作者之外，沒有一個武俠作者用過如此荒謬的手法，寫出這麼荒謬的故事來。能夠創作出這種荒謬故事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作者也是個荒謬的人，不單荒謬，而且變態，這就是結論。

《碳六十之劍》四之二，承接上集其中一個角色，在其身上展開新的故事。本集主角危石，在上集是一位前途無可限量的年青醫生，本集開首便揭開其在少年時不為人知的大秘密，進而引領讀者一同經歷他在醫院裡的奇遇──碰上了昏睡了幾百年、武功蓋世、剛蘇醒的卓滅仇。

故事筆鋒一轉，把讀者從現代帶到古代。一個全新的故事在本集古代篇的主角小危身上展開。武術奇才小危本來過著苟且偷生的隱居生活，因他開罪了武當派的鐵火堂，雖然心繫江湖，對武術達到迷戀的程度，但由於要逃避鐵火堂的追殺，他只有偷偷練武，到處觀摩高手比試，雖然缺乏名師指點，但其天分之高，足令他已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高手。故事的轉捩點在於天殘門的莫無恨找上了小危，展開了一段曲折離奇的經歷，把小危從一個寂寂無名的小子，一步一步推上武林盟主的寶座，同時也令小危陷入半男半女的霍無淚的情愛圈套，最後卻因為霍無淚的任性和善變，令小危從即將擁有一切，到敗在卓滅仇手下，一無所有，萬劫不復……卻在最危急的關頭時得到一件稀世寶物，從一無所有，到得到很多人終其一生尋尋覓覓的東西！

古代與現代，兩個故事，卻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沉睡了幾百年的古代武林高手來到現代，會把這個世界變成怎麼樣？

作者是一條貪威識食、練精學懶、先使未來錢的廢柴，從小學讀到大學都未曾畢業過，從第一份工作以來沒做過正經事。他最佩服的人是自己，最愛的動物是女人，最喜歡做的事是食和色，最討厭是工作。他(應該)懂得寫字，因此也寫小說，本書是他久休復出之後的作品，也是他荒唐不堪的半生中最好的作品。

蓋聞「上下四方曰宇，往古今來曰宙」，天地之間，有世界無數，本界由須彌山承托梵天，梵天以外，另有一千小千世界，是為「中千世界」，每一千中千世界為一「大千世界」，每一千大千世界，是為佛土。宇宙之內，有佛無數，是故世界之眾，有如恆河之砂，莫不勝數。又言三千世界，皆有仙宮神人，往來諸世界之間，馳騁眾宇宙之內，仙人一日，勝卻人間十年。
話說某年某日，諸神偶闖凡間，仙人之光，猶如十日並舉，河水沸乾，天地如蒸籠，人畜皆不能活。有后羿者，持神弓神箭，射擊九日，以活蒼生黎民。或曰，仙人留於人間者，三寶也，一曰神弓神箭，后羿得之，一曰不死之藥，嫦娥得之，一曰仙劍劍譜，則其以佚，無可得知。本書說的正是仙劍劍法之故事，不識者或謂之荒誕不經，識者則知確有其事，筆者字字有據，並無一語虛言。
話說崇禎末年，齊豫之間，有一山，名「大魯」，山中有一獵戶。這獵戶二十出頭，來自南方，落戶大魯山，周遭人們都喚他作「小危」。大魯山鳥獸甚多，卻是山勢陡峭，故且罕有人跡。小危身手便捷，打些山獸，到市集賣其皮肉，換回米鹽之類，生活倒也逍遙。他甚少言談，在村裏沒幾個朋友，就是那位「等待」姑娘，常同他買肉買皮，也不知其身世來歷。
這晚，小危睡了一個時辰，子時不到，便起來了。平常時間，他起床後，便練劍去。這天他既沒練劍，也沒行獵，草草吃了幾塊乾肉山薯，提起短劍，一溜煙的下了山。他往東南方奔去，專抄捷徑走。他的身法高明到了極點，上山下山如履平地，遇水則涉河而泳，如此這般攀山涉水，花了一天有多，來到開封府。
三更已過，四更未到，小危取出一幅地圖，乘著夜色察看，按圖索驥，摸到一所大宅院之前。
院子門前，挂一張旗子，混黑底色，洒了數十白點，正是鹽幫的令旗。鹽幫創自唐代的黃巢，私鹽生意一本百利，引來了無數亡命之徒，參與其中，對抗官府。這一代的大龍頭人間閻王長袖善舞，把幫會整得有聲有色，更同晋商徽商合作販鹽，開通了數條運送私鹽的新路，財源更是滾滾而來。近年以降，鹽幫與天殘門結盟，聲威大振，隱然躍上了天下第一大幫之位。這所大宅院正是鹽幫開封分舵的所在。私鹽運輸分為東西、南北兩水，開封是東水的通衢大鎮，舵主地位甚重，喚作「嚴霸天」，在鹽幫座次排名第十六。這個嚴霸天，以兩根八角銅錘打遍冀豫，罕逢敵手，五年前投靠鹽幫，同官府打了幾場大戰，在幫中露了頭角，去年擢為龍頭，鎮守開封。
宅院的門首挂了白布燈籠，顯是剛死了人。小危瞥見門前站有數名漢子，俱都手持兵刃，腳底一溜，轉到房子後面。他察視了四周無人，便縱身翻牆，跳進了其內。
院子有兩名漢子站崗，小危掣出短劍，刺進一人的胸口，左手握著另一人的咽喉，低聲道：「嚴霸天的屍身在那兒？」那人啞啞哼了兩聲，小危手上使勁，說道：「用手指指出來。」那人疼得眼珠子突了出來，食指不迭點著身後的那排房子，小危點頭道：「知道了。」扭斷了那人的喉骨。
他閃身走進了屋內。屋子停放一副棺材。棺材還未上釘，小危掀開棺蓋，先是拎出兩枚銅錘，繼而捧出屍身，剝掉了壽衣，屍體光脫脫放在地上。這屍首面目猙獰，身長足有七八尺，果然就是嚴霸天。四天前，少林派的卓滅仇踩進此堂，一劍殺斃嚴霸天，傳遍了整個江湖。小危得聞消息，火速趕來，幸好屍身還未下葬，否則要到墓地挖掘，又得多花一番功夫。
小危亮了火摺子，拾起了銅錘。這兩枚錘以精銅打成，沉甸甸的，怕不有三十四斤，也只有嚴霸天一身蠻力，方能把這對重兵器運用得揮灑自如。小危把銅錘輕輕一掰，二塊分成了四塊，卻是銅錘早給削斷了，後來給人隨便糊上，以作陪葬。小危察看了銅錘，看一下，想一下，再看，再想，足足看了一盞茶光景，拋開了銅錘，抽出短劍，削開縫著屍身的絲線，絲線既斷，屍身也斷成了兩截。嚴霸天死去了兩天，屍首發腐發臭，血水也乾了，切口依然勉強可辨。小危端詳屍身的傷口，是從左肩劈入，右腰拉出，可見那卓滅仇只出一劍，斷了兩枚銅錘，再把嚴霸天一分為二。這嚴霸天也是頗有聲名的高手，竟給卓滅仇一劍殺斃，連一招也擋不了。
小危檢查了三遍，對那致命一劍的劍路了然於胸，暗自驚心：「好霸道的劍法！」猛地聽到一下蟻叫也似的輕聲，他立時驚覺，躍到牆壁前面。這道壁有一條細長隙縫。小危以劍柄輕擊壁磚，聽到回聲空洞，伸掌壓下，磚頭給推跌了幾塊，露出一個洞來。小危從洞口窺看進去，原來牆後另有通道，地上還有腳印。小危心道：「剛才是誰躲在這裏窺探？他有何目的？」洞口傳來茉莉花香，香得令人銷魂，小危又想：「莫非那人竟是位女子？」正自思量應否跳進洞內，追查那偷窺人，聽到外面人聲紛沓，無暇細想，從口袋裏抽出黑布，蒙住了口臉。
外面的人叫嚷：「老廣死了！」「麥三也死了！」「是誰殺的？」「來人呀，快來，這裏有刺客！」「看這腳印，那人走進了東廂房！」「嚴龍頭的壽木就停在那裏！」
小危托起棺蓋，蹴開東邊的房門，奮力把棺蓋擲將出去，接著一手一件抱起嚴霸天的兩塊屍首，從西邊窗門跳了出去。
外面的人見到棺材飛出，都趕到了東邊，待得發覺小危從西邊出來，小危已翻身上了牆頭。眾嘍囉爭嚷道：「他盜走了老爺的屍首！」「兀那賊人，快把老爺交回來！」小危道：「遵命！」拋出那具死人，短劍在半空劃了幾劃，把屍體剁成十七八截，跌回地上。眾嘍囉不知該是搶回屍身，還是先追賊人，眾聲爭鬧之間，小危早去得遠了。
小危展開身法，不一會奔到了城外，噗通跳進了黃浦江，死命游到了對岸。他本是南方人，熟通水性，游得比魚更快，一旦下了水，對方恁也不可能追上了。從這裏回到大魯山，從大路走，得走上十天半月，小危卻可攀山越嶺，比猿猴還要敏捷，旁人就是有此身手，也不一定懂得走此捷徑。到了這地步，小危才鬆一口氣來。回想起剛才之事，小危猶自心驚，他並非懼怕那些嘍囉，就是嚴霸天在世，他也不放在眼內，只是想到卓滅仇那一劍之威，卻不容他不心驚膽跳。
一路上，小危盡是想著卓滅仇那一劍，想得入神，差點失足摔了一跌，可知其心神恍惚。他暗自琢磨：「以我的武功，能接到這一劍嗎？就是再練十年，也不能夠！小危呀小危，你自以為把武當劍法練得爛熟，便可在江湖中爭雄，誰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比起卓滅仇來，你還遠遠不如，要想稱霸江湖，出人頭地，可也休想了！」
他在大魯山練劍七年，滿以為縱非無敵於天下，也可位列武林三甲，誰知今日見識到卓滅仇的劍法，不得不甘拜下風。自問今年二十有三，年已不輕，多練上一個十年，也使不出卓滅仇這一劍來，莫非自己就此在大魯山終老，沒沒無聞過此一生？想到這裏，不覺沮喪，直有萬念俱灰之感。
小危這一來一回，不眠不吃了兩天有多，累得筋疲力盡，心情又兼極壞，滿擬回家睡一個大覺，再作打算。回到家門，陡地全身綳繫，喝道：「是誰？」話聲未完，身子已飛了進去，短劍朝床上直向下插。他聽得奇準，來人是在床上埋伏，這一劍非得洞穿其頭顱不可。
卻聽得一把聲音說道：「小危哥，你終於回來了。」語音嬌柔，雖然睡意未醒，誰也聽得出聲音滿帶歡喜。小危脫手一擲，短劍奪聲插進木牆，但他來不及轉身，恰好落在對方的身體之上，壓個了正著。
床上那女子給這麼的一壓，差點透不過氣來，喘息道：「小危哥，別要這樣。」
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村裏的江等待。他雖非甚美，卻也臉容秀麗，在村裏頗有狂風浪蝶。他和小危都是廣東人，同聲同氣，談得很是投契，小危每到村裏，總會幫趁小危買點獸肉或毛皮之類，三天兩次送上白米疏菜，中秋是月餅，端午則自包糭子，有時親手繡一塊手帕，或是縫一件棉衣。小危平時待人冷漠，也難免對他刮目相看，兩人不時聊些家常閒話，也有說笑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