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談議（簡體書）

柳田國男自序
第一章 妖怪談義
第二章 逢魔之時
第三章 妖怪古意（節選）
第四章 幻覺的體驗
第五章 河童傳說
第六章 河童的遷徙
第七章 河童祭懷古
第八章 盂蘭盆后話河童
第九章 小豆洗
第十章 呼名的妖怪
第十一章 團三郎的秘密
第十二章 狐貍難產與產婆
第十三章 餓鬼附身
第十四章 座敷童子
第十五章 命不久矣
第十六章 山姥奇聞
第十七章 秘山
第十八章 妖怪趕集
第十九章 山男的家庭
第二十章 狒狒
第二十一章 山神的小犬
第二十二章 巨人彌五郎
第二十三章 四腳朝天沼記事
（附）大法師傳說四則
第二十四章 一目小僧
第二十五章 一眼一足的妖怪
第二十六章 單獨神
第二十七章 天狗的故事
第二十八章 妖怪名錄

妖怪談義
一
我想談一談妖怪，只談妖怪，盡可能嚴肅認真而又恣意地。在日本文化的歷史長河中，妖怪文化是近年來最受忽略的一個領域。在大和民族企圖重新反思自己民俗文化的今天，這個研究領域為我們提供了多得驚人的文化暗示。而對我個人而言，我希望通過對妖怪文化的研究來窺探普通人的人生觀，特別是信仰的變化。此外，這種觀察會讓我漸漸了解眼前世態的變化，從而慢慢地使我養成尋根究底的習慣，也許我還能因此而發現一些關于蕓蕓眾生信仰變化的線索，若真如此，那可真是撿到寶了。
我生來便喜好與妖怪有關的故事，又一直本著非常謙遜的態度不斷探求著這方面的知識，不過近來，我忽然變得不再謙虛了。這其中的原因簡單說來，是我采訪的人的態度太過惡劣所致。起初，在一次非常普通的訪問中，我剛一開口，對方就笑問道：“難不成還真有妖怪這種東西嗎？”我心想：妖怪的故事不是老早以前就存在的嗎？而且那人也該明白我并不是能就此問題給出確切答案的人吧，換句話說，對方并不是為了聽我的回答才提的問。比此更甚，如今連如何跟他人打招呼都不知道的人也大有人在。顯然人們都驚訝于我等山野村夫竟然還相信妖怪的傳說，認為我的提問都是無稽之談吧。不過那些選擇對傳統信仰一笑置之的人莫非從來沒有怕過妖怪嗎？在黃昏或是深夜，女人和孩子都不再會因受到驚嚇而發出“呀”“啊”的尖叫聲了嗎？若如此，那為何妖怪們的故事還在這世間流傳？如今，大部分人已無法坦誠地表達心中的情感，因為我們現在的教育已經束縛了人們的想象力。這樣一來，我倒還真懷念那個篤信著心中的信仰并為此展開激烈辯論的妖怪學時代。如今，妖怪是否真的存在其實早已不再是問題的關鍵，我只是困惑于關于妖怪、神鬼的信仰和文化在時代的發展中被慢慢地被邊緣化的原因。
二
在城市居民中，近來有很多人在談論妖怪，但他們都無一例外地都將幽靈和妖怪混為了一談。幽靈的傳說，最容易在城市復雜的生活狀態下產生，再加上一些捕風捉影的人，便使得有關它們的傳聞不絕于耳。很多城市居民對幽靈的存在深信不疑，甚至感到提心吊膽。但幽靈不屬于我的研究范圍，因為幽靈文化的產生是人類自我探究領域的正常現象，或許與妖怪在最原始之處存在著些許相同點，但至少在近代，這就是兩種不同的東西。妖怪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屬于寺廟的管轄范疇。即便有人將幽靈稱作妖怪，但聽上去還是有些怪異。人們僅僅因為害怕阿巖和阿累[1]的作祟，就把幽靈怪物化這一點完全是表述的錯誤。由于妖怪會障眼法,所以大家一開始并不清楚它們的真面目,但最后它的原形肯定會被所遇到的勇士看穿。把妖怪和平知盛[2]這類可以毫無顧忌地自報家門的幽靈視為一體，歸根結底是由于人們在幽靈事件減少之后，依舊關注著這些古老的幽靈主角所致。
其實任何人都能注意到妖怪和幽靈之間存在著非常明顯的區別。第一，妖怪出現的地點幾乎都是固定的場所。若能對那些地方避而不入的話，可能一生都遇不到。相反，幽靈的話，聽聞它雖無足，卻能一點點地向你逼近；被它盯上的話，即便逃到天涯海角都會被追上。這樣的事情對妖怪而言可以說是絕對不存在的。第二，與其說妖怪不會選擇對象，不如說它們喜歡和普羅大眾打交道。與此相反，幽靈則會將“我找的就是你”這樣的意念傳達給認定的對象。所以即便我們沒做虧心事，也怕鬼敲門。現在有個需要注意的問題：一個偶然經過漆黑的田間小路，瑟瑟發抖地在心中祈禱“千萬別遇上幽靈啊”的人，若不記得自己曾做過被幽靈詛咒的事， 那他就肯定會將出沒于此處的妖怪誤認為幽靈。最后還有一點，幽靈和妖怪重要的區別在于出沒的時間。幽靈一般會在丑時三刻[3]這樣陰氣最盛之時出現，輕輕地敲打窗戶，抓撓屏風。與此不同的是，妖怪能在任何時刻現身。法力高強的妖怪即便在白天也能遮天蔽日，從而現身。但貌似最適合它們出現的時刻是黃昏和黎明，因為妖怪們要想讓人類見到自己后受到驚嚇，而這一點在深夜萬籟俱寂的黑暗中是做不到的。從另一方面來說，我也不曾聽聞出沒于傍晚的幽靈的故事。將如此兩種完全相反的事物混為一談，我覺得這恐怕是個很大的疏忽。現在我們會將幽靈和妖怪的故事統稱為“怪談”，但白衣飄袂且喋喋不休的幽靈在很早以前還沒和妖怪成為一伙。
三
接下來我們應該開始談談夜里出沒的妖怪了。在日本，黃昏又被稱作“逢魔之時”，盡管現在在城市中，這個概念已經被淡化了很多。我出生在鄉下，又曾長時間一個人住在郊區，所以還能隱隱感受到一點兒過去人們對“逢魔之時”的忌諱。在古日語中，黃昏之所以被寫作“彼は誰”或“誰ぞ彼”，是因為它們都有“來者何人”的意思。但我覺得“彼は誰”“誰ぞ彼”這種古老的說法除了單純地表現出了字面的含義之外，原本還包含了一層“要警惕妖怪”的意思。對于這一點，我們可以從眾多表示黃昏的日本方言中推測出來。例如在甲州的西八代郡，人們將黃昏稱作“マジマジゴコ[4]”，三河的北設樂郡則是“メソメソジブン[5]”。無論哪種說法都含有“看不清來者的臉”的意思，同時又有“看見人也別去搭訕，要若無其事前行”的意思。此外，常常在歌曲或民間故事說唱中所使用的“夕間暮れ[6]”一詞也含有同樣的意義。如今在日本關東地區都還有人將黃昏叫做“日暮間暮れ”，對馬島北部地區也有人稱黃昏為“間暮れ日暮れ”。而在日本東北地區，黃昏被稱作“天邪時”，傳說那是天邪鬼[7]開始出沒的時刻，被世人認為是“發生意外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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