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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瓦哥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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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瓦哥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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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2014年俄文完整中文譯本首次出版,最新且唯一俄文直譯繁體中文版。
195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帕斯捷爾納克經典名著

有如一把銳利的手術刀,揭露專制統治的本質
年輕世代對於美好世界與公平正義的憧憬,譜寫出波瀾壯闊的革命樂章,最後以專制與夢想幻滅收場!

特別製作《齊瓦哥醫生》人物關係表,閱讀俄國小說沒困擾!

諾貝爾文學獎:「在現代抒情詩和偉大的俄羅斯敘事文學領域中所取得的傑出成就。」

「其詩飽含蘊藉,風格高越,散文優雅細緻。作者在艱困的環境中,探測生命,極具尊嚴。」──瑞典皇家學院

帕斯捷爾納克在一個如今已經難以想像的年代,透過文學寫出他對於人性殘忍、專制統治的控訴。他明知《齊瓦哥醫生》會為他帶來蘇俄當局的批鬥、會為他的晚年帶來許多苦難,但他還是選擇發表這部作品。光憑這一點,帕斯捷爾納克就值得尊敬,《齊瓦哥醫生》就值得細讀。

故事大綱 (引自維基百科)

故事的背景是1901年,沙皇時代後期。尤利·齊瓦哥 (Yury Zhivago)的父親因為遭受事業夥伴陷害自殺身亡,所以尤利由舅父尼古拉 (Kolya) 扶養長大。尤利在莫斯科受過良好的高等教育,在醫學院研究細菌學,同時也是一名詩人。一天,尤利到女病人安娜 (Anna Gromeko) 家中看病,尤利告訴她不要擔心,病情很快會康復,過了幾天安娜的病情果然好轉。安娜告訴尤利應該娶她的女兒棠雅 (Tonya)。

艾瑪莉亞 (Amalia Karlovna Guishar),一個各方面都已俄羅斯化的法國寡婦,帶著她的兩個孩子Rodyon和拉娜 (Larissa)來到莫斯科。藉由丈夫所留下的財產與一個叫科馬羅夫斯基(Komarovsky)的律師的建議,艾瑪莉亞買下了一間製衣工廠。拉娜已經16歲,並長成一個優雅和漂亮的女孩。她注意到科馬羅夫斯基常用奇怪的眼光注視著她;當拉娜的母親生病時,科馬羅夫斯基常帶她去高級餐廳用餐和跳舞。最終他們發生了性關係,拉娜感到羞恥和困惑,並嘗試拒見科馬羅夫斯基,但他仍然糾纏著她。

艾瑪莉亞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後,嘗試服碘自盡。當地的醫生被召來,尤利也是其中一名實習醫師。當他們要離開時,尤利的朋友米夏 (Misha)告訴他當年陷害父親身亡的凶手就是拉娜母親的情夫律師科馬羅夫斯基。1905年12月,莫斯科的Krasnaya Presnia發生暴動(起義),拉娜的青梅竹馬帕夏(Pasha)也加入了抗議民眾。警察和正規軍人殘酷的鎮壓了抗議民眾。一陣混亂中,拉娜及時制止了帕夏,奪走他的手槍,以防他被殺。

尤利和棠雅在一場聖誕節舞會中遲到了。在大約凌晨兩點左右,尤利和其他賓客聽到一聲槍響,尤利看了那個開槍的女人,發現是那個不久前在病患家中所看到的同一個女孩。尤利接到家中消息,要他趕回去。當尤利和棠雅抵達時,安娜(棠雅的母親)已經死了。尤利和棠雅在不久後結婚,並育有一子沙夏 (Sasha)。

與此同時,拉娜和帕夏(Pasha)決定結婚,拉娜希望離科馬羅夫斯基越遠越好,他們在拉娜在烏拉山的出生地尤利亞欽 (Yuryatin)申請到了小學教師的工作。她與帕夏有一個女兒卡雅 (Katya)。帕夏後來得知拉娜與科馬羅夫斯基之間的關係,以為拉娜並不愛他,一氣之下便去從軍打仗,不久傳來帕夏失蹤的消息,拉娜於是跑上前線當護士尋夫。

時為第一次世界大戰,尤利在前線成為一名軍醫。一日在戰場上被炮彈炸昏,醒來時看見了一位美女護士-拉娜 (Lara),一個他之前遇過兩次的女人。第一次是在一個嘗試自殺的女人的房子中,他看見這個女人的女兒-拉娜,和一個較年長的男人-科馬羅夫斯基(Komarovsky)交換眼神。第二次是在一次聖誕節舞會中,拉娜試圖拿槍刺殺科馬羅夫斯基,但卻誤擊旁人。尤利因傷被拉娜所照顧,戰爭期間他們一起在軍醫院工作,並逐漸產生情愫,但戰爭結束後尤利便回到莫斯科的妻子和兒子身邊;

1917年,十月革命後,莫斯科起了很大的變化;他們原先的大房子已被徵用,住了六個家庭。尤利由於是知識份子,因此被當局所敵視,朋友勸他離開莫斯科。由於莫斯科食物短缺,尤利決定前往瓦雷金諾 (Varyniko),那裡有棟棠雅的祖父留下的房子。途中他遇到化名斯特列爾尼科夫 (Strelnikov) 的帕夏,原來他只是被俘,後來逃出來,他現在是烏拉山的紅軍領袖,並用殘酷的手段對付提供白軍補給的平民。尤利由於健康問題 (家族遺傳的心臟病) 到鄰近小鎮尤利亞欽 (Yuryatin) 上的圖書館查書,在那裡與拉娜再度相逢,從此跟她有一段浪漫的愛情。兩個月後,尤利決定結束這場外遇,並打算將所有實情告訴妻子。在回家的路上,尤利卻不幸被紅軍游擊隊俘虜。

當時俄國的白軍和紅軍展開無休止的戰爭,迫使百姓拋棄家園,流離失所。尤利被強迫在游擊隊中擔任軍醫直到內戰結束。在擔任軍醫的兩年中,尤利見到了人性最醜惡的一面;無辜的平民在紅白兩軍的戰火下被無情的蹂躪。被釋放後,尤利回到尤利亞欽 (Yuryatin) 去找拉娜。他們在一起生活了數個月,一天尤利收到妻子的來信,說她生了一個女兒,她不曉得尤利到底是死是活,由於她父親曾是地主,當局將要把她們全家驅逐出境。此時科馬羅夫斯基又來糾纏拉娜,於是他們跑到瓦雷金諾躲藏,在那裡他們渡過了短暫但快樂的冬天。不久科馬羅夫斯基又找上門來,這次他跟尤利說拉娜的前夫由於不是血統純正的布爾什維克,因此已被通緝,拉娜和她的女兒都處於危險的情況下;並勸說他們逃往遠東以避免被殺。尤利為了她們母女的安全,假裝答應她們會在稍後會合,並讓科馬羅夫斯基帶走她們母女,而他自己則留在瓦雷金諾。一晚,一個陌生人到了尤利的房子,原來是帕夏,他問拉娜在那裡。尤利回說她們已永遠不會再回來了。帕夏和尤利聊了許多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尤利說拉娜其實仍然一直深愛著他。帕夏說他加入紅軍為的就是要清算像科馬羅夫斯基這樣的敗類。尤利去睡後當晚,帕夏便舉槍自盡。

1922年,尤利回到莫斯科找工作,他嘗試取得簽證到巴黎與棠雅會合,但是失敗。雖然不到40歲,尤利的心臟病已越來越嚴重。他開始和他家人朋友的女兒瑪麗亞 (Marina)生活,並有兩個小孩。尤利的老朋友米夏 (Misha)和尼奇 (Nicky) 希望他能放下對棠雅的感情,並專注在對瑪麗亞的關係上。不久尤利在莫斯科的醫院找到新工作,卻在上班第一天的路上死於因心臟病發。拉娜在尤利的葬禮上出現,她從伊爾庫茨克 (Irkutsk,貝加爾湖南部)回到莫斯科,原先是要找認識帕夏的熟人,卻遇到了尤利的送葬者。拉娜不幸的與她跟尤利所生的女兒分離,並向尤利的表哥 Yevgraf 求助。Yevgraf 希望她能留下來幾天幫忙處理尤利的後事。她待了數天後便被秘密警察帶走,死於北方的一個不知名的集中營。

1943年,米夏和尼奇,現在兩人皆為幸運從古拉格生還的軍官,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遇到一個洗衣女孩 - 譚雅 (Tanya),她訴說著她的生活遭遇。她的母親曾經跟一個叫科馬羅夫斯基的男人住在一起,這個男人不是她的生父;這個男人曾經是俄國的內閣成員,在蒙古避難,紅軍進駐後,科馬羅夫斯基將她們用秘密火車運走;譚雅的母親將她寄養給車站的信號員 Marfa 數日,但自從那以後她就沒再見過她母親;後來她隨紅軍橫跨整個西伯利亞。眾人這才知道她就是尤利和拉娜所生的女兒,他們同意由尤利的表哥 Yevgraf,現在是一名少將,來照顧譚雅的生活。

人物關係表

作者簡介

鮑里斯.列昂尼多維奇.帕斯捷爾納克(1890-1960)

蘇聯詩人、小說家。出生在一個猶太「藝術家庭」,父親雷奧尼(Leonid)是名畫家,曾為托爾斯泰《復活》畫過插畫;母親羅莎(Rosa)是鋼琴家,深受作曲家魯賓斯坦所喜愛。帕斯捷爾納克從小就能作曲,也會寫詩,莫斯科文學院畢業,曾留學德國的馬爾堡大學,攻讀哲學,又在歐洲各國遊歷,參加過未來派文學團體。十月革命前發表詩集《雲霧中的雙子星座》(1914)和《在街壘上》(1917),二○年代著有長詩《崇高的疾病》(1924)和描述俄國第一次革命的長詩《一九○五年》(1925-1926)、《施密特中尉》(1926-1927)等,受到高爾基的好評。三○年代著有自傳體小說《旅行護照》(1931)和詩集《重生》(1932)等。1957年在國外發表小說《齊瓦哥醫生》,其中對十月革命的批評使之被蘇聯作家協會開除。1958年獲諾貝爾文學獎,獲獎理由為「在當代抒情詩和俄國的史詩傳統上,他都獲得了極為重大的成就」,卻因文本抨擊革命,受到當局多方阻撓而拒絕受獎,兩年之後即告去世。

譯者簡介
藍英年

1933年出生,江蘇省吳江市人,北京師範大學教授。1955年畢業于中國人民大學俄語系,曾在北京俄語學院等高校執教,後在北京師範大學蘇聯文學研究所指導研究生兼編輯雜誌《蘇聯文學》。1989-1991赴蘇聯講學兩年,1993年退休。
主要譯著:《濱河街公寓》、《果戈理是怎樣寫作的》、《回憶果戈理》、《日瓦戈醫生》、《亞瑪街》、《阿列霞》、《庫普林中短篇小說選》、《塞納河畔》、《捍衛記憶:利季婭作品選》(與人合譯)、《邪惡勢力》(與人合譯)等。
隨筆集:《尋墓者說》、《青山遮不住》、《冷月葬詩魂》、《被現實撞碎的生命之舟》《利季婭被開除作協》、《回眸莫斯科》、《那?遠,那?近》、《長河流月去無聲》、《那些人,那些事》、《歷史的喘息》、《苦味酒》和《從蘇聯到俄羅斯》(與朱正合著)。

谷羽
南開大學外語學院教授,俄羅斯文學研究會理事,天津市作家協會會員,聖彼得堡作家協會會員,曾任臺北中國文化大學客座教授。主要譯著有:《俄羅斯名詩300首》、《普希金愛情詩全編》、《普希金童話》、《我記得那美妙的瞬間》、《克雷洛夫寓言九卷集》、費特詩選《在星空之間》、《迦姆紮托夫詩選》、《茨維塔耶娃詩選》、《別列列申詩選》等;小說《在人間》、《契訶夫中短篇小說選》和《惡老頭的鎖鏈》;傳記《茨維塔耶娃:生活與創作》,主持翻譯《俄羅斯白銀時代文學史》。1999年獲俄羅斯聯邦文化部頒發的普希金獎章。

他序
《日瓦戈醫生》譯後記

藍英年

一九五八年我在青島李村鎮勞動鍛煉。勞動鍛煉是一種思想改造措施,但不同於勞動教養和勞動改造,沒有後兩項嚴厲。比如行動自由,工資照常發,星期日照常休息。只是把參加勞動鍛煉的教師下放到農村,叫他們與農民一起勞動,一邊勞動一邊改造思想。下放不是遣送,而是歡送。下放前召開歡送大會,給每位下放教師戴一朵大紅花,我就是帶著大紅花下放到李村鎮的。十月下旬的一天,勞動間歇時候我坐在山坡上休息,公社郵遞員送來報紙。頭版是鄭振鐸等先生遇難的消息。第三版刊登了蘇聯作家協會開除帕斯捷爾納克會籍的報導,因為他寫了反動小說《日瓦戈醫生》。
說來慚愧,我這個人民大學俄語系畢業生竟不知道蘇聯有個叫帕斯捷爾納克的作家。我學過俄國文學史,也學過蘇聯文學史。學了一年,都是蘇聯教師授課(那時叫蘇聯專家)。老師講授法捷耶夫、西蒙諾夫和蕭洛霍夫等作家,但從未提過帕斯捷爾納克。後來才明白,蘇聯教師講的都是蘇聯主流作家,而帕斯捷爾納克則是非主流作家。主流作家遵循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謳歌蘇聯體制,而非主流作家堅持自己的創作原則,雖然為了生存也不得不歌頌史達林和蘇維埃政權,但仍不能贏得政權的歡心。
人們對不知道的事情往往好奇,我也如此。我想瞭解《日瓦戈醫生》是本什麼書,為何蘇聯對該書作者帕斯捷爾納克大興撻伐。我給在紐約的叔叔寫信,請他給我寄一本俄文版的《日瓦戈醫生》來。讀者讀到這裡未免產生疑竇:大躍進年代一個中國教師竟敢給身在美國紐約的叔叔寫信,並請他給寄一本在蘇聯受到嚴厲批判的小說。就算我一時頭腦發昏,可書能寄到嗎?那時不像今天,大陸也不同於臺灣,所以得解釋兩句。叔叔是上世紀二十年代赴法留學生,後滯留法國。一九四七年考入聯合國秘書處任法語譯員。叔叔不問政治,與國共兩黨素無瓜葛。一九四九年叔叔回國探望長兄時,某機關請他寄科技書。書寄到我名下,我收到後給他們打電話,讓他們來取。叔叔痛快地答應了,不斷給我寄科技書。我收到後給某機關打電話,他們立即來取。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向叔叔提出請求的。叔叔收到我請他寄《日瓦戈醫生》的信後,便在科技書裡加了一本密西根大學出版的原文版《日瓦戈醫生》。封面是烈火焚燒一棵果實累累的蘋果樹。我翻閱了一下,覺得難懂,便放下了。那時我尚不知道詩人寫的小說不好讀,也不知道帕斯捷爾納克是未來派的著名詩人。不久,中國報刊緊隨蘇聯開始批判《日瓦戈醫生》。《日瓦戈醫生》在中國也成為一本反動的書。但我敢斷定,那時中國沒有人讀過《日瓦戈醫生》,包括寫批判文章的人。蘇聯讀過《日瓦戈醫生》的也不過西蒙諾夫等寥寥數人,連黨魁赫魯雪夫也沒讀過,所以後來他才說:如果讀過《日瓦戈醫生》就不會發動批判帕斯捷爾納克的運動了。
光陰荏苒,數年後我已調離青島,在花樣翻新的政治運動中沉浮。感謝命運的眷顧,在一次次運動中都僥倖漏網,但終於沒逃過「文革」一劫,被紅衛兵小將揪出來,關入牛棚。關入牛棚的人都有被抄家的危險。我家裡沒有「四舊」,藏書也不多,較為珍貴的是一套十九世紀俄文版的《果戈里選集》。抄就抄了吧,雖心疼,但不至於惹麻煩。可《日瓦戈醫生》可能惹事。燒了吧,捨不得,留著吧,擔心害怕。我和內子多次商量怎?處理這本書。我推斷紅衛兵未必聽說過這本書,斷然決定:把《日瓦戈醫生》夾在俄文版的馬列書籍當中,擺在最顯眼的地方,紅衛兵不會搜查。事實證明我的判斷是正確的,紅衛兵果然沒搜查馬列書籍,《日瓦戈醫生》保住了。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開始為人民文學出版社翻譯俄國作家庫普林的作品,常到出版社去,與編輯熟了。那時譯者與編輯的關係是朋友關係,不是利害關係。沒事也可以到編輯部喝杯茶,聊聊天。大概是一九八三年五月的一天,我又到編輯部喝茶,聽見一位編輯正在高談闊論。他說世界上根本沒有俄文版的《日瓦戈醫生》,只有義大利文版的。其他文字的版本都是從義大利文轉譯的。他的武斷口吻令我不快,我對他說:「不見得吧!有俄文版本。」他反問我:「你見過?」我說:「不但見過,而且我還有俄文版的《日瓦戈醫生》呢。」我的話一出口,編輯部的人都驚訝不已。著名翻譯家、外文部主任蔣路說:「你真有?」我說:「你們不信,明天拿來給你們看。」第二天我把書帶去,大家都看到了。蔣路當場拍板:「你來翻譯,我們出版。」其實我沒動過翻譯《日瓦戈醫生》的念頭。因為我已經粗粗翻閱過,覺得文字艱深,比屠格涅夫、契訶夫的文字難懂得多。我說:「我一個人翻譯不了,還得請人。」蔣路說:「你自己找合作者吧。」我請人民教育出版社的老編輯張秉衡先生合譯,張先生慨然允諾。沒簽合同,只有口頭協定,我和張先生便動手翻譯《日瓦戈醫生》。可以說翻譯這本書是打賭打出來的。
一動手就嘗到帕斯捷爾納克的厲害了。這位先生寫得太細膩,一片樹葉,一滴露珠都要寫出詩意。再加上獨特的想像力,意識流,超越故事情節的抒懷,翻譯起來十分困難。但既然答應了,已無退路,只好硬著頭皮譯下去。進度自然快不了,不覺到了一九八三年底。出版社的一位室主任忽然把我叫到出版社。他沒問翻譯進度,開口就談清除精神污染運動。什?人道主義呀,異化呀,我們大家都要好好學習呀。他的話我已經在報刊上讀過。我問他《日瓦戈醫生》還譯不譯。他沒回答,又重複了剛才說過的話。我理解他如說不譯就等於出版社毀約,毀約要支付相應補償。他不說譯,實際上就是不準備出版了。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張先生,我們停筆了。
當時我並不瞭解何謂「清除精神污染運動」,只把它當成一次普通運動;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有沒有「精神污染」。我覺得沒有,如有就是翻譯這本「反動」小說。我還得介紹一下來去匆匆的「清除精神污染運動」,不然大陸以外的人不清楚是怎?回事。簡單說是中共理論界兩位頂尖人物甲和乙爭風吃醋。一九八三年三月為紀念馬克思誕辰一百周年,頂尖人物乙作了一個《人道主義與異化問題》的報告。第一次談到政黨的異化問題。這也是馬克思的觀點,在理論上沒有問題。報告反映不錯,引起頂尖人物甲的嫉妒,因為報告不是他作的。甲把乙的「異化」與吉拉斯的《新階級》聯繫在一起。吉拉斯是南斯拉夫共產黨的領導人,鐵托的副手。吉拉斯因提出民選政府的建議與鐵托決裂,一九四七年他寫了《新階級》,談的也是異化問題。《新階級》的主要論點是:共產黨原來是無產階級先鋒隊,但社會主義國家的共產黨已經「異化」為官僚特權的「新階級」。一九六三年世界知識出版社出版供批判用的《新階級》的中譯本。乙是否看過不得而知,但看這本書並不困難,連我都看過,像乙那樣地位的人看這類書易如反掌。但乙的觀點絕非吉拉斯的觀點。把乙的報告說成宣傳吉拉斯的觀點必然引起最高領導人的震怒,於是便有了無疾而終的「清除精神污染」運動。
出版社不催我們,我們就不譯了。但十二月的一天,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副總編輯帶著三個編輯突然造訪寒舍。副總編輯一進門就找掛曆,在某月某日下劃了個勾,對我說這天《日瓦戈醫生》必須交稿,人民文學出版社要在全國第一個出版。我一聽傻眼了,離他規定的時間僅有一個多月,我們能譯完嗎?副總編輯接著說,每天下午有人來取稿,我們採取流水作業,責編已經下印刷廠了。我和張先生像上了弦似地幹起來,每天工作十幾小時,苦不堪言。下午五點左右編輯來取稿,總笑嘻嘻地說:「我來取今天的譯稿。」一個月後《日瓦戈醫生》果然出版,創造了出版史上的奇蹟。出版社為了獎勵我們,付給我們最高稿酬:千字十四元人民幣。後來各地出版社再版的都是這個本子。每次見到再版的《日瓦戈醫生》我都有幾分羞愧,因為譯文是趕出來的,蓬首垢面就同讀者見面了。我一直想重譯,但重譯《日瓦戈醫生》是件繁重的工作,我心有餘悸,猶豫不決。二○一二年北京十月出版社提出出版《日瓦戈醫生》,我決定趁此機會重譯全書,不再用張先生的譯文。張先生是老知識份子,國學基礎深厚,但與我的文風不完全一致。這裡不存在譯文優劣問題,只想全書譯文保持一致。第十七章日瓦戈詩作,我請谷羽先生翻譯,谷羽先生是翻譯俄蘇詩歌的佼佼者。我每天以一千字左右的速度翻譯,不能說新譯文比舊譯文強多少,但不是趕出來的,而是譯出來的。臺灣遠流出版社願意出版繁體字本,我很感激。遠流出版社提議把《日瓦戈醫生》改譯為《齊瓦哥醫生》。既然臺灣讀者已經習慣《齊瓦哥醫生》,約定俗成,我當然尊重,入鄉隨俗嘛。
帕斯捷爾納克出身於知識份子家庭,父親是畫家,曾為文豪托爾斯泰的小說《復活》畫過插圖。母親是鋼琴家,深受著名作曲家魯賓斯坦喜愛。帕斯捷爾納克不僅對文學藝術有精湛的理解,還精通英、德、法等三國語言。他與來自工農兵的作家自然格格不入。蘇聯內戰結束後莫斯科湧現出許多文學團體,如拉普、冶煉場、山隘派、列夫、謝拉皮翁兄弟等。帕斯捷爾納克與這些團體從無往來。他們也看不起帕斯捷爾納克。從高爾基算起,蘇聯作協領導人沒有一個喜歡帕斯捷爾納克的。高爾基不喜歡他,批評他的詩晦澀難懂,裝腔作勢,沒有反映現實;帕斯捷爾納克也不喜歡高爾基,但高爾基對他仍然關心。關心俄國知識份子,幫他們解決實際困難,這是高爾基的偉大功績。帕斯捷爾納克依然我行我素,自鳴清高,孤芳自賞。但因為他為人坦誠,仍贏得不少作家的信任。
一九三四年八月蘇聯召開第一次作家代表大會。不知為何布爾什維克領導人布哈林竟把不受人愛戴的帕斯捷爾納克樹立為蘇聯詩人榜樣,而那時他只出過一本詩集《生活啊,我的姊妹》。樹立帕斯捷爾納克為詩人榜樣,拉普等成員自然不服,但史達林默認了。史達林所以容忍帕斯捷爾納克,是因為他從不拉幫結夥,不會對史達林構成威脅。第二年,帕斯捷爾納克「詩人榜樣」的地位,被死去的馬雅可夫斯基代替了。
有兩件事表明帕斯捷爾納克狷介耿直的性格。一九三三年十一月詩人曼德爾施塔姆因寫了一首諷刺史達林的詩而被逮捕。女詩人阿赫瑪托娃和帕斯捷爾納克分頭營救。帕斯捷爾納克找到布哈林,布哈林立刻給史達林寫信,信中提到「帕斯捷爾納克也很著急!」那時帕斯捷爾納克住在公共住宅,全住宅只有一部電話。一天帕斯捷爾納克忽然接到史達林從克里姆林宮打來的電話。史達林告訴他將重審曼德爾施塔姆的案子。史達林問他為什?不營救自己的朋友?為營救自己的朋友,他,史達林,敢翻牆破門。帕斯捷爾納克回答,如果他不營救,史達林未必知道這個案子,儘管他同曼德爾施塔姆談不上朋友。史達林問他為什?不找作協。帕斯捷爾納克說作協已經不起作用。帕斯捷爾納克說他想和史達林談談。史達林問談什?,帕斯捷爾納克說談生與死的問題,史達林掛上電話。但這個電話使帕斯捷爾納克身價倍增。公共住宅的鄰居見到他點頭哈腰;出入作協,有人為他脫大衣穿大衣;在作協食堂請人吃飯,作協付款。另一件事是帕斯捷爾納克拒絕在一份申請書上簽名。一九三七年夏天,大清洗期間,某人奉命到作家協會書記處徵集要求處決圖哈切夫斯基、亞基爾和埃德曼等紅軍將帥的簽名。帕斯捷爾納克與這幾位紅軍將帥素無往來,但知道他們是內戰時期聞名遐邇的英雄。圖哈切夫斯基是蘇聯五大元帥之一,曾在南方、烏拉爾地區與白軍作戰,亞基爾和埃德曼是內戰時期的傳奇英雄,為布爾什維克最終奪取政權立下汗馬功勞。現在要槍斃他們,並且要徵集作家們的簽名。作家們紛紛簽名,帕斯捷爾納克卻拒絕簽名。帕斯捷爾納克說,他們的生命不是我給予的,我也無權剝奪他們的生命。作協書記斯塔夫斯基批評帕斯捷爾納克固執,缺乏黨性。但集體簽名信《我們決不讓蘇聯敵人活下去》發表後,上面竟有帕斯捷爾納克的名字。帕斯捷爾納克大怒,找斯塔夫斯基解釋,斯塔夫斯基說可能登記時弄錯了,但帕斯捷爾納克不依不饒。事情最終還是不了了之。
帕斯捷爾納克是多情種子,談他的生平離不開女人。這裡只能重點介紹一位與《日瓦戈醫生》有關的女友伊文斯卡婭。帕斯捷爾納克的妻子季娜伊達是理家能手,但不理解帕斯捷爾納克的文學創作,兩人在文學創作上無法溝通。此刻伊文斯卡婭出現了。一九四六年他們在西蒙諾夫主編的《新世界》編輯部邂逅。伊文斯卡婭是編輯還是西蒙諾夫的秘書說法不一。伊文斯卡婭是帕斯捷爾納克的崇拜者,讀過他所有的作品。帕斯捷爾納克欣賞伊文斯卡婭的文學鑒賞力和她的容貌、體型、風度。兩人相愛了。帕斯捷爾納克的一切出版事宜都由她代管,因為妻子季娜伊達沒有這種能力。
戰後帕斯捷爾納克的詩作再次受到作協批評。作協書記蘇爾科夫批評他視野狹窄,詩作沒有迎合戰後國民經濟恢復時期的主旋律。帕斯捷爾納克的詩作無處發表,他只好轉而翻譯莎士比亞和歌德的作品以維持生活。戰後他開始寫《日瓦戈醫生》。寫好一章就讀給丘科夫斯基等好友聽,也在伊文斯卡婭寓所讀給她的朋友們聽。帕斯捷爾納克寫《日瓦戈醫生》的事傳到作協。作協為阻止他繼續寫《日瓦戈醫生》,於一九四九年十月把伊文斯卡婭送進監獄,罪名是夥同《星火》雜誌副主編?造委託書。帕斯捷爾納克明知此事與伊文斯卡婭無關,但無力拯救她,便繼續寫《日瓦戈醫生》以示抗議。伊文斯卡婭在監獄中受盡折磨,在繁重的勞動中流產了。這是她與帕斯捷爾納克的孩子。伊文斯卡婭一九五三年被釋放。帕斯捷爾納克的一切出版事宜仍由她承擔。一九五六年帕斯捷爾納克完成《日瓦戈醫生》,伊文斯卡婭把手稿送給《新世界》雜誌和文學出版社。《新世界》否定小說,由西蒙諾夫和費定寫退稿信,嚴厲譴責小說的反蘇和反人民的傾向。文學出版社也拒絕出版小說。一九五七年義大利出版商、義共黨員費爾特里內利通過伊文斯卡婭讀到手稿,非常欣賞。他把手稿帶回義大利,準備翻譯出版。費爾特里內利回國前與帕斯捷爾納克洽商出版小說事宜,後者提出必須先在蘇聯國內出版才能在國外出版。伊文斯卡婭再次找蘇聯出版機構洽商,懇求出刪節本,把礙眼的地方刪去,但仍遭拒絕。蘇聯意識形態掌門人蘇斯洛夫勒令帕斯捷爾納克以修改小說為名要回手稿。帕斯捷爾納克按蘇斯洛夫的指示做了,但義大利出版商費爾特里內利拒絕退稿。費爾特里內利是義共黨員。蘇斯洛夫飛到羅馬,請義共總書記陶里亞蒂助一臂之力。哪知費爾特里內利搶先一步退黨,陶里亞蒂無能為力。費爾特里內利一九五七年出版了義大利文譯本,接著歐洲又出版了英、德、法文譯本。《日瓦戈醫生》成為一九五八年西方的暢銷書,但在蘇聯卻是一片罵聲。報刊罵他是因為蘇斯洛夫丟了面子。群?罵是因為領導罵,但誰也沒讀過《日瓦戈醫生》。帕斯捷爾納克的不少作家同仁不同他打招呼。妻子季娜伊達嚇得膽戰心驚。只有伊文斯卡婭堅決支援帕斯捷爾納克,安慰他說小說遲早會被祖國人民接受,並把一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伊文斯卡婭與帕斯捷爾納克不僅情投意合,而且還是事業上的絕好搭檔。
蘇斯洛夫把伊文斯卡婭招到蘇共中央,讓她交代帕斯捷爾納克與義大利出版商的關係。伊文斯卡婭一口咬定手稿是她交給義大利出版商看的,與帕斯捷爾納克無關。蘇斯洛夫召見伊文斯卡婭後,對帕斯捷爾納克的批判升級。無知青年在帕斯捷爾納克住宅周圍騷擾,日夜不得安寧。伊文斯卡婭找到費定,請他轉告中央,如果繼續騷擾帕斯捷爾納克,她便和帕斯捷爾納克雙雙自殺。這一招很靈驗,但只持續到一九五八年十月二十三日。
十月二十三日這一天,瑞典文學院把一九五八年度諾貝爾文學獎授予帕斯捷爾納克,以表彰他在「當代抒情詩和偉大的俄羅斯敘述文學領域所取得的巨大成就」。隻字未提《日瓦戈醫生》。帕斯捷爾納克也向瑞典文學院發電報表示感謝:「無比感激、激動、光榮、惶恐、羞愧。」當晚帕斯捷爾納克的兩位作家鄰居,丘科夫斯基和伊萬諾夫到帕斯捷爾納克家祝賀。次日清晨第三位鄰居、作協領導人費定來找帕斯捷爾納克,叫他立即聲明拒絕諾貝爾獎,否則將被開除出作家協會。費定叫帕斯捷爾納克到他家去,宣傳部文藝處處長卡爾波夫正在那裡等候他。帕斯捷爾納克不肯到費定家去,暈倒在家裡。帕斯捷爾納克甦醒過來馬上給作協寫信:「任何力量也無法迫使我拒絕別人給與我的--一個生活在俄羅斯的當代作家的,即蘇聯作家的榮譽。但諾貝爾獎金我將轉贈蘇聯保衛和平委員會。我知道在輿論壓力下必定會提出開除我作家協會會籍的問題。我並未期待你們公正對待我。你們可以槍斃我,將我流放,你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我預先寬恕你們。」帕斯捷爾納克態度堅決,決不拒絕領獎。但他與伊文斯卡婭通過電話後,態度完全變了。他給瑞典文學院拍了一份電報:「鑒於我所歸屬的社會對這種榮譽的解釋,我必須拒絕接受授予我的、我本不配獲得的獎金。勿因我自願拒絕而不快。」他同時給黨中央發電報:「恢復伊文斯卡婭的工作,我已拒絕接受獎金。」但一切為時已晚矣。在團中央第一書記謝米恰斯內的煽動下,一群人砸碎帕斯捷爾納克住宅的玻璃,高呼把帕斯捷爾納克驅逐出境的口號。直到印度總理尼赫魯給赫魯雪夫打電話,聲稱如果不停止迫害帕斯捷爾納克,他將擔任保衛帕斯捷爾納克委員會主席,迫害才終止。
一九六○年帕斯捷爾納克與世長辭,他的訃告上寫的是「蘇聯文學基金會會員」,官方連他是詩人和作家都不承認了。
《日瓦戈醫生》的主題簡單說,是俄國知識份子在社會變革風浪的大潮中沉浮與死亡。時間跨度從一九○五年革命、第一次世界大戰、十月政變、內戰一直到新經濟政策。俄國知識分子個人的命運不同,有的流亡國外,有的留在國內,留在國內的遭遇都很悲慘。我簡單介紹日瓦戈、拉拉等幾位主要人物。尤里.日瓦戈父親是大資本家,但到他這一代已破產。日瓦戈借住在格羅梅科教授家,與教授女兒東妮婭一起長大,後兩人結為夫妻。日瓦戈醫學院畢業後到軍隊服役,參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戰。他看到俄軍落後、野蠻、不堪一擊。他支援二月革命,並不理解十月政變,卻讚歎道:「多麼了不起的手術!巧妙的一刀就把多年發臭的潰瘍切除了!」「這是前所未有的事,這是歷史的奇蹟……」但十月政變後的形勢使他難以忍受。首先是饑餓。布爾什維克不組織生產糧食,也不從國外進口糧食,而是掠奪農民的糧食。徵糧隊四處徵糧,激起農民的反抗。其他產品也不是生產,而是強制再分配。其次是沒有柴火,隆冬天氣不生火難以過冬。一個精緻的衣櫥只能換回一捆劈柴。格羅梅科住宅大部分被強佔。他們一家在莫斯科活不下去了。日瓦戈同父異母弟弟勸他們離開城市到農村去。他們遷往西伯利亞尤里亞金市附近的瓦雷金諾,那是東妮婭外祖父克呂格爾先前的領地。過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日瓦戈被布爾什維克遊擊隊劫持,給遊擊隊當醫生。他看到遊擊隊員野蠻兇殘,隊長吸食毒品,於是逃出遊擊隊尋找摯愛的女友拉拉。他妻子一家被驅逐出境。他從西伯利亞千里跋涉重返莫斯科,一九二八年猝死在莫斯科街頭。
拉拉是俄國傳統婦女的典型,命蹇時乖,慘死在婦女勞改營中。她是縫紉店主的女兒,但與意志薄弱、水性楊花的母親完全不同。拉拉追求完美,但上中學時被母親情人科馬羅夫斯基誘姦,醒悟後決定殺死科馬羅夫斯基。拉拉嫁給工人出身的安季波夫,兩人一起離開莫斯科到西伯利亞中學執教。安季波夫知道拉拉的遭遇後,立志為天下被侮辱和被損害的人復仇。他?開妻子女兒加入軍隊,後轉為紅軍。安季波夫作戰勇敢,很快升為高級軍官,為布爾什維克打天下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但隨著紅軍的節節勝利,紅軍將領安季波夫反而陷入絕境。布爾什維克始終不相信他,又因為他知道的事太多,必須除掉他。安季波夫東躲西藏,終於開槍自殺。他死了,拉拉已無活路,最後被科馬羅夫斯基誘騙到遠東共和國。
暴力革命毀壞了社會生活,使歷史倒退。作者筆下內戰後的情景十分恐怖:「斑疹傷寒在鐵路沿線和附近地區肆虐,整村整村的人被奪去生命。現實證實了一句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行人遇見行人互相躲避,一方必須殺死另一方,否則被對方殺死。個別地方已經發生人吃人的現象。人類文明法則完全喪失作用……」在帕斯捷爾納克看來,那場革命是一切不幸的根源,內戰使歷史倒退,倒退到洪荒年代。

編者序:
導讀:
歐茵西

政大斯拉夫語系教授

烽火下的愛與生命

一九五八年,《齊瓦哥醫生》作者帕斯捷爾納克(Boris Pasternak, 1890-1960)以「現代抒情詩及繼承俄羅斯文學優秀傳統的卓越成就」獲諾貝爾文學獎。瑞典學院稱道「其詩飽含蘊藉,風格高越,散文優雅細緻。作者在艱困的環境中,探測生命,極具尊嚴。」赫魯雪夫則指稱這是一樁政治事件:「作家是我們的砲兵,要對準敵人。這個人與所謂的上帝打交道,與我們作對,我們不需要這種作家。」御用文人群起攻伐:「帕斯捷爾納克反叛蘇維埃人民,因此獲獎,作為報酬。」、「蘇聯文學花圃中的雜草」、「作品思想狹隘,毫無價值」。重重風暴下,帕斯捷爾納克放棄出國領獎,避居鄉間,兩年後病逝。《齊瓦哥醫生》雖迅速譯為各國文字,改編的電影極受讚譽,俄國讀者對他卻甚為陌生。八○年代後期,小說俄文版首次在俄國境內發行。
這是一部時代烽火的忠實記錄,書寫戰亂中,小人物的苦難,革命烈燄下,知識份子的反思,跌宕起伏,涵蘊深刻。男主角尤拉‧齊瓦哥與帕斯捷爾納克年齡相近,境遇交織。他們經歷日俄戰爭、一九○五年罷工風潮、第一次世界大戰、十月革命、內戰、新經濟政策,是所有幼稚、卑劣、殘酷的目擊者。接連不斷的戰火與變革洗劫全俄,俄羅斯崩解殘破,處處血淚。從莫斯科到西伯利亞,從知識份子到農民小兵,無一倖免。作者也娓娓訴說了對母國大地的深沉眷戀、對同胞的憐憫。第一章,一九○一年,十歲的尤拉(Jura)在母親墳前啜泣,帕斯捷爾納克便以如詩之筆寫對死亡的感受,對生命的見證,且確如赫魯雪夫所言,宗教扮演了重要角色。尤拉由曾是教士的舅舅照顧,舅舅「具有對所有人一視同仁的高尚情懷」,常向他提到良知、人道、哲學,影響甚深。帕斯捷爾納克曾在德國馬爾堡(Marburg)讀哲學,常與崇尚自由、醉心真理的學者和青年聚會,培養了對文明及歷史的嚴肅態度與綿密思維。齊瓦哥成為醫科學生後,解剖室裡,充滿死亡的神祕和生命的玄奧,帶給他憂傷不安,也為人身之美讚嘆。他行醫,志在挽救生命,是典型的人道關懷者。讀者藉齊瓦哥的切身之痛和敏銳觀察,看亂世中的信仰,看信仰幻滅後,人們如何超越死亡的恐懼和哀傷,寄望精神永生。
沙皇時代後期,社會資源的分配嚴重不均,馬克思主義吸引許多胸懷理想的青年,「俄國各地掀起革命浪潮,一浪比一浪高,一次比一次猛烈。」齊瓦哥與其他知識份子一樣,也曾對革命懷抱熱情和信任。他們雀躍宣揚理念,擁抱偉大的平等來臨,卻很快就驚覺「人們的鮮血,殘酷的場面,人民流離失所,變得野蠻粗魯。這可不是大學裡理想化的一九○五年的革命,而是今日從戰爭中誕生的革命,血腥的革命。」革命後,新秩序未建立,迎來的是派系對立和報復,一個更複雜的時代於焉揭幕。 「那是亙古未有的荒謬時代,整個俄羅斯的屋頂被掀掉,我們同全體百姓裸露在天空下。」齊瓦哥攜家人逃往烏拉爾區,擁擠的火車惡夢般穿越飽受蹂躪的村野。他們在齊瓦哥妻子東妮婭(Tonja)祖父遺留的小屋住下,圍籬耕作,醃漬蔬菜,努力活下去。不久,從小鎮回家的路上,齊瓦哥被紅軍游擊隊擄去,充當軍醫,好不容易逃出,妻兒已遭放逐出境。與情人拉拉(Lara,或譯拉娜)短暫相聚後,齊瓦哥再度跋涉,從西伯利亞走回莫斯科。除了快到莫斯科的那一段坐火車以外,絕大部份他徒步越過山野、森林、沼澤。經過的村莊一半以上沒有人煙,田地荒蕪,「彷彿遭到詛咒,」「上帝居住在樹林裡,田野上掠過惡魔的獰笑聲。」新經濟政策剛開始實行,齊瓦哥回到莫斯科,政府「撤銷禁止私人經營的法令,允許嚴加限制的自由貿易……對緩和城市物質匱乏毫無益處。」他消瘦虛弱,頹廢孤獨,在重返醫院任職當日,因心臟病發猝死街頭。
小說中,齊瓦哥受擅寫文章的舅舅影響,很早便開始寫詩,寫散文。他相信深刻的藝術責任和宗教內涵是作家的神聖品質,於是,我們常在各段歷程中,看見齊瓦哥提筆寫詩。書末附錄的二十餘首詩,與小說情節環環相扣,抒寫了齊瓦哥的人生感懷和愛情觀,讀者不宜忽略。帕斯捷爾納克的父親是畫家,曾應托爾斯泰之邀為《復活》繪圖,大文豪的人道主義留給少年帕斯捷爾納克深刻印象。帕斯捷爾納克的母親則是有造詣的鋼琴家,他耳濡目染,曾立志成為音樂家,學習作曲,數年後承認天份並不在此,轉向了哲學和文學,但文字間始終保存著美妙的音樂性。帕斯捷爾納克的詩重視傳統韻律,且能成熟面對世事,超越人生苦難與人性缺陷,看到生命的意義,是二十世紀俄文詩壇的代表人物。帕斯捷爾納克也譯莎士比亞、歌德等名家名詩,為數甚豐。他說:「我這一生寫了許多詩,散文卻是我的最愛。」《齊瓦哥醫生》不僅有故事,還有書信、日記、詩、散文、思想論述。全書俄文至為優雅。中文讀者也不難注意到作者婉約的筆調,如詩如畫的描繪無所不在,令人不免為之讚嘆。換句話說,《齊瓦哥醫生》雖是曲折動人的小說,讀者常常發現,它更像一部敘事詩,主角(作者)不斷浮現的冥想也使它像哲學作品。
此外,齊瓦哥與拉拉之間的愛情亦是此書重點。他們各有可敬可愛的妻子丈夫,卻愛上對方,不能自拔。帕斯捷爾納克以很多篇幅描述齊瓦哥與拉拉的家庭,東妮婭賢淑堅毅,戰亂中挑起照顧老小的重擔,心繫齊瓦哥安危,知道了拉拉的事,她隱忍承受。「但願你能想像我是多麼愛你!我愛你身上一切與眾不同的東西,無論好壞。」她帶老父兒女遠走巴黎,行前留言齊瓦哥:「……我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責備你。絕不怪你。照你自己的心意安排生活吧。」拉拉的丈夫帕沙(Pasha)富高尚理想,毅然獻身革命,成為重要將領,正直幹練,卻遭誣告,要受軍事法庭審訊。他四處躲藏,某日來尋齊瓦哥,兩人長談。帕沙侃侃陳述失望:革命並未解決什麼問題,貧民依舊墮落,有錢的人繼續搜括。……社會主義思想引發一次又一次革命,百年以來,「紙醉金迷與工人棚戶區,傳單與街壘,依然存在。」那一夜,帕沙開槍自殺了。「左邊太陽穴下的雪凝聚成紅塊,浸在血泊裡,四外濺出的血滴同雪花滾成紅色的小球,像結凍的花楸果。」年輕革命家鮮艷的熱情冷卻,告別了對美好與幸福的渴慕。
對齊瓦哥而言,與拉拉「不仁不義的愛」當然也曾幾度掙扎。不僅因為槍炮彈火下,歷經磨難的感情像枕木,支持他們游向彼岸,也因為兩人對文學藝術的共同興趣,相同的生活態度,以及善良沉靜下的炙烈熱情。帕斯捷爾納克說:「他們同是飽受現代典型悲劇折磨的人,面對一樣的恐怖摧殘,一樣的苦難憂慮,這些遭遇使他們與旁人隔離。還有許許多多的共同愛好,使他們完全與眾不同,那是一種足以叫人對生命湧現新發現和新希望的感情。」為了這份愛,他們曾經無視於政治環境,無視於世俗的存在。但倆人終究不敵命運安排,各奔天涯,沒有機會再見面。齊瓦哥火葬前,拉拉趕到。「她走到安放在桌上的棺材前,踏上凳子,慢慢向屍體畫了三個大十字……吻死者冰冷的額頭和雙手……她好一會兒不說話,什麼也不想,不哭泣,用整個身體,用頭、胸、靈魂和像靈魂一樣巨大的雙手……匍匐在鮮花和屍體上。」然後,拉拉不知去向。
書末之詩,齊瓦哥多寫在深夜油燈前、燭光下,遠方傳來狼的嚎叫。詩中歌詠生命,憐惜苦難,禮讚神恩。且看最後一首〈客西馬尼園〉 最後一節:

你看,世世代代的變遷,
証實了箴言,如火如荼。
為印證可怕預言之靈驗,
我甘心死亡願忍受痛苦。

雖曾失去一切,帕斯捷爾納克相信,蠟燭將繼續點燃,他們將從死亡中復活。我們相信,偉大的信念也將亙久傳唱。


註:本文部份內容摘自作者歐茵西教授發表於《聯合文學》二一三期之作〈齊瓦哥醫生的生命、詩歌與愛情〉。

目次

第一章 五點鐘的快車
第二章 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女孩
第三章 斯文季茨基家的聖誕晚會
第四章 無法避免的事已臻成熟
第五章 告別舊時代
第六章 重返莫斯科
第七章 旅途
第八章 抵達
第九章 瓦雷金諾
第十章 在大路上
第十一章 林中戰士
第十二章 浸糖的花楸果
第十三章 帶雕像房子的對面
第十四章 重返瓦雷金諾
第十五章 結局
第十六章 尾聲
第十七章 齊瓦哥醫生詩二十五首全文
譯後記

書摘/試閱

送葬人群一路唱著《安魂曲》向前走去。一旦人群停頓,彷彿腳步、馬蹄和清風仍在繼續唱著《安魂曲》。
行人給送殯的隊伍讓路,數他們的花圈,並在一旁畫十字。好奇的人擠進行列,問道:「是誰下葬?」他們得到的回答是:「齊瓦哥。」「原來如此。那就明白了。」「不是老爺,是太太。」「還不一樣。願她早升天堂。喪禮的排場可真夠大的。」
送葬隊伍最後閃現一下,便消失在前方。只聽見「主的土地、宇宙和宇宙中的所有生靈」的歌聲。神父一面畫十字一面往瑪麗亞.尼古拉耶夫娜身上灑土。大家唱起〈虔誠的靈魂〉。接下來就非常忙碌了。蓋上棺蓋,用釘子釘死,放入墓穴。四把鐵鍬飛快地把黃土灑向墓穴,落土的聲音猶如稀稀疏疏的雨點落在地上。轉瞬間一座新墳拱起。一個十歲的男孩子爬上墳頭。
送葬的人群紛紛散去,人們往往產生一種麻木的感覺,這時爬上母親墳頭的小男孩有話要說。
他仰起頭,目光迷茫,從墳頭向空曠的秋天原野和修道院的圓頂眺望。他長著翹鼻子的臉變形了。脖子伸長了。狼仔像他這樣,馬上就要嚎叫了。男孩雙手捂住臉,放聲大哭。迎面飄來的雲朵把冰冷的雨點灑在他的手上和臉上。一個身穿皺折緊袖黑教袍的人走到墳前。這人是死者的兄弟,痛哭男孩的舅舅──還俗神父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韋傑尼亞平。他走到男孩跟前,把他領走。
2
他們在修道院誦經室過夜,是舅舅熟人提供的。這天是聖母節前夕。次日男孩和舅舅將一起到遙遠的南方、伏爾加河流域的一座省城去。尼古拉神父在當地一家發行《進步報紙》的出版社工作。火車票已買好,打包好的行李放在禪房裡。風把臨近火車站的火車頭如泣如訴的嗚咽傳到他們耳朵裡。
傍晚氣溫驟降。兩扇落地窗開向栽種洋槐的破舊菜園的一角,對著結冰的水窪,對著剛剛埋葬瑪麗亞.尼古拉耶夫娜墳墓的一端。菜園已荒蕪,只剩下幾畦結凍的白菜。寒風吹來,樹葉落光的洋槐彷彿著魔似的來回搖曳,向路旁倒去。
夜裡尤拉被敲窗聲驚醒。昏暗的禪房射入一道晃動的白光,白光不停地跳躍。尤拉穿著襯衣跑到窗前,把臉緊貼在冰冷的玻璃上。
窗外既看不見道路,也看不見墓地和菜園。院子裡暴風雪肆虐,雪花飛舞。可以想像,暴風雪發現了尤拉,有意顯示自己的威力,享受對他的震懾的快樂。暴風雪呼嘯著,竭盡所能吸引尤拉的注意力。大雪宛如棉被,一張接一張落在地上,彷彿用屍衣把大地裹起來。世間只有暴風雪,沒有與它抗衡的力量了。
尤拉爬下窗臺,想馬上穿衣服,跑到街上去做點什麼事。他擔心大雪將覆蓋修道院的白菜,無法挖出來,就像田野中大雪覆蓋了媽媽,媽媽無力掙扎,越陷越深,離他也越來越遠。
他又哭起來。舅舅醒了,對他談起基督,安慰他。接著打了幾個哈欠,走到窗前,陷入沉思。他們開始穿衣服。天亮了。
3
母親在世的時候,尤拉並不知道父親早已遺棄他們,獨自在西伯利亞和國外城市浪蕩,把他們的萬貫家財揮霍一空。人們通常會對尤拉說,父親時而在彼得堡,時而在某地集市上,經常在伊爾比特集市上。
後來,診斷出常年生病的母親患的是肺癆。她經常到法國南方和義大利北部療養,尤拉陪她去過兩次。照看尤拉的人不斷更換,他的童年是在動蕩和猜疑中度過的。他已習慣僕人們的更替,在這種動盪的環境中沒有父親並不讓他感到奇怪。
小男孩還趕上形形色色的事物以他姓氏命名的輝煌時代。如齊瓦哥作坊、齊瓦哥銀行、齊瓦哥商號、齊瓦哥別針打領帶法,甚至有一種酒心甜餅叫齊瓦哥甜餅。有個時期,在莫斯科只要對馬車夫喊一聲「上齊瓦哥府!」就跟對馬車夫喊:「送我到最遠的地方去!」一樣,馬車夫就會把您拉到最遠的地方。謐靜的花園把您包圍起來。烏鴉落在低垂的松枝上,把寒霜從松枝上抖落下來。烏鴉的咯咯聲傳向四方,像樹枝斷裂聲一樣響亮。林間通道後面新居民村的幾條純種狗穿過大路。那裡亮起燈火。夜幕降臨了。
突然間,一切都化為縷縷青煙。他們家道敗落了。
4
一九○三年夏天,尤拉和舅舅乘坐四輪馬車奔馳在通往杜布良卡的原野上。杜布良卡是絲綢工廠主人兼藝術保護人科洛格里沃夫的領地,舅舅去找住在他領地的教育家兼科普作家伊萬.伊萬諾維奇.沃斯科波伊尼科夫。
正值喀山聖母節,繁忙的收穫季節。由於午間休息或節日其間,麥田裡竟沒有一個人影。在太陽的曝曬下,尚未收割的作物像犯人腦後沒剃掉的一撮頭髮。一群鳥兒在田野上盤旋飛起。沒有一絲風,小麥垂下麥穗,路邊麥稈挺立的麥垛,看久了會把它們當成一個個活動的人,就像在地邊測量土地的土地測量員。
「這是誰家的麥田,」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向坐在趕車人座位上的帕維爾問道。帕維爾是出版社的雜工兼門房,弓著背,一條腿架在另一條腿上,表明他不是馭手,趕車不是他的本行。「地主家的還是農民家的?」
「這片地是老爺家的,」帕維爾回答道,吸了一口菸。半晌他用鞭梢指另一邊。「那邊是農民家的。叱!怎麼睡著了?」他不時對馬吆喝,對馬尾和馬臀瞄一眼,就像火車司機不時看壓力表一樣。
世界上拉車的馬都一樣,駕轅的天性厚道不偷懶,可拉偏套的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懶傢伙,就知道像天鵝那樣揚起脖子,伴隨著行走時掛在身上的響鈴發出的叮鈴聲,走起舞步來。
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是來給沃斯科波伊尼科夫送他寫的關於土地問題的書的清樣,因為加強了檢查制度,出版社請他修改。
「縣裡的老百姓為非作歹,」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說。「潘科夫區殺死一名商人,自治局的養馬場燒了。你對這些事怎麼看?村裡怎麼說?」
帕維爾把問題看得比前來抑制沃斯科波伊尼科夫農業改革熱情的書報檢察官更悲觀。
「村裡怎麼說?把老百姓放縱壞了,寵壞了。怎麼對待他們?要是給農民自由,他們就會互相掐死,叱,又睡著了?」
這是舅舅第二次帶外甥到杜布良卡。尤拉想,他記得道路,田野越走越寬,前後環繞著樹林,像鑲嵌了一道碧綠的花邊。尤拉覺得他知道向右拐,隱藏著科洛格里沃夫的莊園,還有遠處閃光的河水和河水對面的鐵路,馬上就要出現。但他還是猜錯了。田野接連田野。樹林緊靠森林。大自然顯示出它的,不禁令人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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