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嗩吶煙塵三部曲之三:苦難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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嗩吶煙塵三部曲之三:苦難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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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作者流著眼淚寫出的故事
讀者流著眼淚讀完的故事
《嗩吶煙塵三部曲:艱辛童年、動盪青春、苦難餘生》
──當代唯一見證大時代,還原歷史現場的大河小說!
描寫活在刀口上的家族
在最動盪混亂的時代,一個母親及一個時代的血淚傳奇

我是沈寧,我的外祖父叫陶希聖,我的伯父叫沈鈞儒
我的母親叫陶琴薰,我的父親叫沈蘇儒
這部小說,是寫我母親的一生,她面對艱難環境,依然奉獻無畏無懼的愛與勇氣
謹以此書,獻給她,以及那些在戰爭苦難中犧牲自己的偉大母親們!

《嗩吶煙塵三部曲》是作家沈寧的重要之作,以真人真事為骨幹,生動描寫出其母親陶琴薰,陶希聖之女,一位活在大時代下女性的不朽傳奇,以及陶(陶希聖)、沈(沈鈞儒)兩個家族的故事。此部小說不僅刻畫出家族的跌宕經歷,更敘述了中國現代跨半世紀的歷史縮影。在最動盪混亂的年代,這位母親是生繫一命的大地,也與一整個家族的歷史命運息息相關。小說以陶希聖成家開始著筆,帶出陶希聖的家族故事,也生動地表現了中國婦女身處舊社會的艱辛,更有大時代變幻的歷史風雲。
沈寧的母親陶琴薰出生於紛亂的封建士大夫家族,歷經困苦童年,住過北伐軍政學校的宿舍,聽過盧溝橋事變的砲聲,曾被日汪敵特扣押為人質,為香港淪陷痛不欲生。她原是一位普通女子,曾經見過胡適、陳獨秀、汪精衛、杜月笙、周恩來等傳奇人物。當一切苦盡甘來,開始享受愛情與家庭生活之際,毀滅性的災難卻已翩翩降臨……1949年沈寧的母親陶琴薰因一念之差留在大陸,與親人分隔兩地,終其一生與命運搏鬥,全書讀來彷彿中國現代歷史的縮影,令人不禁唏噓!

作者簡介

沈寧
華裔美國人,祖籍浙江嘉興,西北大學七七級畢業,1983年赴美。在美期間,歷任學校教師和校長,美國之音新聞主播,美國聯邦空軍軍官學院教官,科羅拉多州雷科伍德市文化委員會委員,世界華文作家協會科州分會會長,公司經理等職,業餘寫作,多發表於兩岸三地華文報刊,書籍出版十四部。作品曾入選中國小說排行榜,中國散文排行榜,中國散文大系等,獲臺灣溫世仁武俠小説獎,紐約第五大道文學獎,中國新移民筆會傑出貢獻獎等。

 

為沈寧著「母親的故事」所作之序
陸鏗
一九四六年至四八年,我在南京《中央日報》做副總編輯兼採訪主任,與沈寧的外祖父陶希聖先生同事,也認識了沈寧的父親沈蘇儒先生。
當時陶希聖先生是國民黨中宣部副部長兼《中央日報》總主筆,與社長馬星野先生,代表黨國對報紙的領導。陶公提出「先中央,後日報」的經營方針。我們一批年輕人則提出「先日報,後中央」以對,並得到馬老師的支持,因而創造了《中央日報》最光輝的紀錄,銷路和盈利為開報以來從未曾有之興旺。對陶公的看法,我在自傳書中寫過,也直接對沈寧講了,他仍要我寫這篇序。
蘇儒也是我的恩師趙敏恆先生親自培養的新聞記者,當年並由總編輯趙敏恆派做上海《新聞報》駐南京特派員,所以我們在南京跑新聞經常碰面,成了朋友。我們一起出席上海記者招待會,蔣總統與蘇儒握手的照片在《新聞報》上刊出過。我們還一起上廬山採訪馬歇爾。
大陸政權易手後,我與蘇儒雖都滯留內地,但我在共產黨監獄度過廿二年,自然無法與蘇儒聯絡。後來獲知他一家也多災多難,乃至最後琴薰中年含恨逝世。從我和千百萬中國知識分子的經歷,不難想像陶希聖先生的女兒女婿在共產黨天下會過怎樣的日子。
八○年代中期,我選舊金山定居,蘇儒到加州來過兩次。當時沈寧也在舊金山工作和生活,開車帶蘇儒到我家來過幾次。青年好友,闊別經年,異國相會,痛飲暢談,不亦樂乎。當時沈寧總是坐在一邊,不多言語。或許是遵循家規吧,長輩們相坐聊天,小輩人很少插嘴。
過了幾年,我在北美《世界日報》上讀到連載長篇小說「陶盛樓記」(即聯經後來出版的《嗩吶煙塵》),作者就是沈寧。
那文章我很喜愛,只要到美國,必讀不漏。沒想到當年默默坐在一邊聽我們談天的兒童,居然寫出長篇小說來。而且文筆精采生動,對民國史料頗有研究,近百年的民俗也寫得細密,每讀其有關書法烹調等文字,尤其是對於他的母親琴薰智慧過人的寫實,總不免拍案叫絕。下一輩人,特別經大陸幾十年黨化教育,能有如此文化修養,又如此勤奮,實在不易,我很為他高興,決定將他的著作推薦給馬悅然(Göran Malmqvist)教授指正,並鼓勵他向諾貝爾進軍。
於是我給沈寧幾次打電話,稱讚他的文章,他總是很客氣,陸伯伯長陸伯伯短的請教不已。
又過一年,上下兩冊厚厚一套《嗩吶煙塵》寄到我的桌上,聯經書做得非常精緻,附有許多歷史照片,倍覺珍貴。才剛剛讀罷,又接沈寧來信,說是續寫他母親後半生經歷的另一部長篇已經完成,名叫「母親的故事」,也將由聯經出版,請我寫篇序。
聽說蘇儒一直很反對沈寧寫這套書,怕他會過度情緒化,寫作不慎。也難怪,沈寧的黃金少年和青春歲月,都在毛澤東極權統治下的大陸社會度過,鮮有幸福,苦不堪言,他懷有怨氣也可以理解,甚至應該,所謂無情並非真豪傑。可是沈寧對我講:他寫這本書,並不想發洩個人憤恨,只想忠實地寫出母親來。描寫他一家人的生活,完全不必再添什麼,真實本身已經夠色彩,足以讓讀者感受到中國人民的苦難。他用意雖不錯,但是否做到,還要讀者們來評判。
近些年中國有一些怪現象,寫大陸幾十年社會狀況的作品,特別寫文革浩劫的文字,不吃香,常遭嘲笑。這是一種變態心理的反映。對於那麼一個史無前例的時代,對於中華民族所深受的沉重苦難,留下真實的紀錄,正是對歷史負責任。所以我很支持沈寧寫作並出版這本書。
一九九八年我把一本自傳送給沈寧,在扉頁上寫了三句話:「尊大人和我是老友。我發現你們這一代比我們那一代強。希望我們先啟的教訓,能成為你們成功的借鑑。」我真心希望,沈寧這一代的年輕人,超過前一代,這樣文化才能發展,社會才能更新,歷史才能進步。

新版後記
沈寧
小說《嗩吶煙塵三部曲》,最初寫作時,計劃是上部兩冊從母親出生寫到大陸淪陷,下部兩冊從母親滯留上海寫到她北京遇難。兩部文稿完成,聯經決定出版。因為內容跨越幾乎百年,字數亦近百萬,工作量大。上部兩冊編輯完成,即於2002年先行問世,繼續編輯下部,隨後出版。正這時,台灣政局變化,社會動盪,人心渙散,對海峽對岸的事情逐漸冷淡,面臨此情此景,繼續出版這本書,不再現實。儘管很多讀者查詢和等待,下部書作業還是停頓了。出於同一原因,電視台將上部書改編成電視劇的計劃也被擱置,中廣已經開始的廣播劇製作亦遭腰斬。
美國人有句話﹕時機就是一切(Timing is everything)。早了晚了,不合時機,一事無成。好了壞了,碰上時機,飛黃騰達。外祖父的傳記書名為潮流與點滴,意在從潮流看點滴,從點滴看潮流。而以我自己的經歷總結,點滴抗不得潮流,個人爭不過時代。相比於時代潮流,個人如我般渺小者,連點滴也算不上。
年輕時測字,我的名字頭重腳輕,根基不穩,儘管四季忙出頭,不過空有一顆雄心。根基就是時代潮流,就是時機。回想大半生,此言不虛,我命裡註定,事事陰錯陽差,時機不當,失之交臂,折羽而終。就嗩吶煙塵來說,差了三年兩載,一切付諸東流。
那一停,就是十年。
期間,我讀到一位歐洲作家的話,可以安慰自己。他說:寫完一部小說,應該放進抽屜,過二十年後再拿出來。如果那時候這本書依然能夠被人們接受,就送去出版。此至理名言,我輩當牢記。只有確實探討人生,而非演繹時事;確實揭示人性,而非圖解理念;確實描述真實,而非編造假象的文字,停放二十年甚至五十年一百年後,仍然會被人們所接受,才屬真正的文學,才有存在的價值,才具永恆的生命力。莎士比亞和托爾斯泰,樹立了偉大的榜樣。
我不敢說自己的書能夠達到如此高度,但我願意朝這個方向努力。我願意我的書,在十年二十年後仍舊能夠出版,仍舊能夠被人們所接受。因為我的書,描寫真實的人,真實的生活,真實的歷史。
書寫得好壞,要讀者評判,我自己不敢妄言。但我可以問心無愧,這本書裡的所有故事,都是我家前輩和我個人親身經歷的記錄,沒有虛構,沒有誇張,沒有虛飾。即使一些細節描寫和對話做了文學加工,姓名略為改動以尊重親友的隱私,那些人物和事件本身的存在,一定屬實。
我之所以對出版此書一直耿耿於懷,孜孜不倦,十年不輟,是因為我真誠地希望全世界的華人,不要忘記我們曾經遭遇過的災難,千年萬年也不要忘記。有美國學者總結,二十世紀是人類歷史上最為罪惡的時代。那一百年間,中國亦曾始終浸泡在苦難的深淵,戰亂,飢荒,奴役,天災人禍,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中國人民經受了太多太重的苦難,而且至今尚未全部解脫。
經歷苦難縱然不幸,忘記苦難經歷則是更大的不幸。忘記經歷過的苦難,就意味著必定會重複那些苦難的經歷。中國三千年歷史,不斷重複這個悲哀的循環,一個個殘暴皇朝更換,人民大眾則繼續在苦難中掙扎。因為親自嚐透那苦難的滋味,我特別不願意看到中國人再次經歷我所曾經歷的苦難,尤其是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
只要心誠,石頭也會開花。十年之後,我終於等到機會,本書下部又有出版的可能。不過畢竟時代不同,書太厚重,究竟不妥,故與出版社協商,將上下兩部四冊書稿,修改縮寫成三冊,出版一套完整的新版。
付梓之際,我要特別感謝聯經出版社多年來對我和拙作的關愛,感謝劉國瑞先生和林載爵先生十年不忘提攜後輩,感謝顏艾琳小姐在編輯初版時對我不斷的鼓勵,感謝胡金倫先生和邱靖絨小姐在編輯新版時所做的種種努力,感謝精彩的封面設計。
最後,我要衷心感謝此書的每一位讀者。沒有讀者,任何書都失去存在價值。而我所期望於讀者的,是在掩卷之後,對自己說一聲﹕那樣的日子絕不可以再有。

寫於美國落磯山腳

目次

為沈寧著「母親的故事」所作之序/陸鏗

嗩吶煙塵之三:苦難餘生

新版後記/沈寧
附錄圖片

 

書摘/試閱

六十九
五月二十八日一早,爸爸媽媽剛出門,就驚呆了。
天矇矇亮,太陽還沒有升起,朝霞在東方照耀。霞飛路上,街邊簷下,到處是穿土黃粗布軍裝的士兵,和衣躺在石板地上,懷裡抱著長槍。他們勞累極了,渾身結了一層晨露,仍然熟睡,很多人大張著口呼吸。遠處十字路口,站著三個兵,端著長槍,踱著步,作警戒。
共軍昨夜開進上海市區,未發一槍一彈,悄然無聲。爸爸媽媽沒有聽到任何動靜,直到清晨要出門上街,才看到這許多大兵露天睡在馬路上。
兩人發呆,站在那裡,看腳下熟睡的士兵。左邊兩個年紀稍長,腮邊毛茸茸長滿鬍子,臉上的皺紋和緊抿的嘴,顯示他們長年戰爭經歷的磨練。右邊兩個完全是孩子,最多不過十六七歲,風餐露宿的軍旅生活仍未能傷害他們粉嫩柔潤的圓臉,一個在夢中咂巴著嘴,另一個則在夢裡微笑。他們或許夢見了遠方某地鄉間的父母吧。
媽媽伸個手指立在唇邊,示意爸爸不要吵醒腳下的士兵,然後輕輕關門。眼前這些共軍士兵,一夜進城,閭閻不驚,露宿街頭,秋毫無犯,真是仁義之師。爸爸很感動,覺得自己決定留在上海,歡迎共產黨,沒有做錯。
突然間,前前後後,滿街呼叫,此起彼伏,南腔北調,粗壯強悍,聽不清叫些什麼。街邊上的士兵們,都應聲站起,整理衣裝長槍,排成隊列,轉過身,邁開步,齊齊開拔,腳下一片黃塵,走掉了。不過十幾分鐘,街上已經恢復以往的空曠平靜,牆腳散落一些爛泥碎紙片,滿地的塵土上,印著一個個躺臥的身形。
走出里弄,可以看到,這裡那裡,三五成群的上海人,站著發愣。
望著漸行漸遠的士兵隊列的背影,媽媽忽然站住腳,說:「我不想再走了。」
「你不去狄思威路拿東西了嗎?」
「還去嗎?你說,狄思威路會不會也駐滿了兵?」
「不曉得,我想會吧。共軍進駐上海,總不會只這點人馬。」
「那麼,我想我們最好不要去了。」
「你想要拿的東西呢?不拿了?」
「不拿了。」
「如果回家沒事,我去一趟報館。共軍昨夜進了上海,報館今天會趕新聞。我們過幾天再帶寧寧一起出來吃中飯,好吧?」
媽媽不說話,默默從爸爸臂彎裡抽出左手,急忙轉身走回家去。她的眼裡忽然充滿了淚,不想讓爸爸看到。
爸爸朝前走遠了,媽媽又站住,轉過身,望著爸爸的背影。過了五天,爸爸帶媽媽和我到徐家匯一個飯館吃中飯。店裡沒有多少人,剛坐下,店小二走來,客氣地問:「先生點菜嗎?」
爸爸隨口說:「乾菜燜肉,白米飯。」
店小二笑笑說:「先生曉得我們招牌菜。那麼太太點什麼?」
「火腿冬瓜湯。」媽媽說。
店小二問:「小少爺要不要特別點菜?」
媽媽說:「不要,跟我們一道吃。」
「是,謝謝儂。」店小二說著,走開了。
「這幾天看你心滿意足的樣子,報館還好嗎?」媽媽說。
「還好,一切如舊。總經理還是總經理,總編輯還是總編輯。你也看得見,五天了,上海什麼都沒變,這裡的飯菜也還是老樣子。我看,用不著擔心。」
菜上來了,桌上一紅配一綠,很好看。
「我還是一天到晚提心吊膽。」
爸爸添飯搛肉,說:「你提心吊膽什麼?」
「不知道我們在上海能不能活下去?」
「我前些時也是一樣,不曉得在共產黨天下日子怎麼過法。現在共軍到上海幾天了,我反倒安了心。我告訴你,一個多月前,共軍剛剛發動渡江的時候,發布了一份城市解放後的政策,報館的人叫它約法八章。其中有一條明文規定,原國民黨統治區所有機關單位全體員工,凡保護公物財產,迎接共產黨者,均可安心繼續工作,毌需驚惶自擾。這幾天報館裡人仔細觀察,覺得他們確實在執行這些政策,我們大家都會很安定。」
「詹文滸、趙敏恆看了這些,所以都留下來。」
「對,因為有這條政策,報館從上到下,絕大多數都留下來,迎接共產黨。」爸爸說著,放下筷子,從口袋裡取出一份剪報,遞給媽媽說,「我隨身帶了這份約法八章,你可以看看。」
媽媽往我嘴裡餵一大口飯,然後接過爸爸遞過的文件看。
爸爸繼續說:「上海這樣大城市,會照章辦事。共產黨這政策得民心,真能做到的話,國家能建設好,我們應當誠心誠意給共產黨做事。」
媽媽看了一會兒,放下剪報,說:「我的情況不一樣,不曉得他們會怎樣對待我?話當然是這樣說,可心裡總是很不安。」
「你沒有參加過國民黨,也沒有做過反共的事情。這幾年,你一直在家做少奶奶,連舊人員都算不上,有什麼可怕。」
「我爸爸是國民黨,只怕他們容不得我。」
「他們能容得下我,就能容得下你。如果他們容不下你,也就容不下我。我永遠跟你在一起,我會努力保護你,保護這個家,我會盡一切可能,你放心。」
「要我一點擔心都沒有,不可能,我見識過他們怎樣對待異己。其實我自己受多少罪都無所謂,只要你能順心,寧寧能長大。」
「算了,誰也料不到將來會怎麼樣。我想,這個約法八章,白紙黑字印出來,總會算數吧,我可以工作,我們一家就能夠生活,說不定我以後還可以參加革命。」
媽媽不再說話。今天上午,她剛收到泰來大舅從香港寄來的一封信,述說全家人對媽媽的想念和擔憂,勸媽媽趕緊找機會到香港去。大舅告訴媽媽,他正在組裝印刷廠,開工之後,就有收入,家裡生活就會寬裕起來。媽媽和我們回去住一陣子不會有問題,爸爸可以有時間在香港找到合適的工作。她本來想跟爸爸討論這件事,眼下上海還可以放人外出,很多人這兩天離開上海去香港。看見爸爸現在模樣,媽媽什麼也沒說,根本沒有把那封信拿出來給他看。
爸爸說:「吃好了嗎?我去上班了。」
「會晚回家嗎?」媽媽說,「反正我等你。」
爸爸回到報館,剛趕上總經理召集所有員工開會。大餐廳已經坐滿人,編輯部和採訪部的人大都坐在桌邊,仍舊抽菸喝茶。管理處和印刷廠的人多半都靠牆站著。聽見門口有人喊:「靜靜啦,總經理來了。」
人群轉頭往門口看,報館總編輯趙敏恆先走進來,中等個子今天顯得更低些,豐滿圓潤的臉有些蒼白,西裝領帶也好像有些不整,這是趙總編輯從來沒有過的。他後面,總經理詹文滸側著身子,引導幾個穿軍服的人走進來。
這幾個軍人沒有戴軍帽,大都已中年,腰裡束皮帶,沒有帶槍。個個挺胸昂首,甩著兩臂走。他們一進門,就不再理會總經理和總編輯,自管走到眾人面前,一字排開。每個人都把自己威武的目光,依次掃過報館人臉,特別停留在桌邊坐的那些西裝革履的記者編輯們臉上。
「各位,各位,」詹總經理趕上來,陪在他們身邊,搖搖手,說:「這幾位是上海軍事管制委員會派來的同志,歡迎他們講話。」
報館的人坐的仍然坐,站的仍然站,沒人說話,沒人鼓掌,大家都等著。
一個臉胖胖的軍人上前一步,臉上露出笑容,慢慢說:「上海軍管會接到上級指示,今天同時進駐上海各大報紙電台和所有新聞單位,實施接管。我們幾個同志,負責接管《新聞報》。我先介紹一下,這位是馮代表,這位是嚴代表,這位是金代表。我呢?姓趙,跟你們趙總編輯同族,不過我沒有趙總編輯那麼大的能耐。」
趙代表聲音又尖又細,像個女人,說到這裡,停一下,笑了笑,看趙敏恆一眼,繼續說:「一九三三年我們黨在福建建設政府,趙先生一篇消息,宣稱有幾萬國軍進剿,鬧得當地人心惶惶,致使我黨政府瓦解,很厲害呀。」
坐在身後的陳丙義,探身向前,貼著爸爸耳朵說:「完了,趙總完了。」
爸爸不解其意,回頭要問,聽見前面講話的軍人換了一個,就忍住問題,看陳丙義一眼。陳丙義專跑要聞,對政治作業相當了解,說話應該不會錯。
講話的是嚴代表,身材高大,臉色鐵青,無一絲笑意。他講話聲音很大,全是命令式:「我是《新聞報》軍管小組組長,現在宣布,從即刻起,《新聞報》一切事務由軍管小組負責。報紙今天開始停止出版,報館封閉,所有人員立刻遣散。」
餐廳裡一陣嗡嗡聲響起,沒有一個人預料會這樣。五十天前,共產黨剛剛宣布約法八章,說是只要歡迎共產黨,舊單位照常經營,舊人員照常工作,怎麼共軍剛進入上海第五天,便封報館,遣散人員?
詹總經理很尷尬地說:「各位,各位,既然軍管會這樣決定,大家只有照做。報紙暫停一下,整頓內部……」
嚴組長依然臉如鐵板,打斷詹總經理,說:「不是暫停,是封閉。」
詹總經理更顯尷尬,嚥口唾沫,又說:「報館當然不能聽任各位忍饑挨餓,我們會發遣散費用……」
「上級沒有說要發遣散費,多發一個月薪水,自謀出路。」嚴組長把手一揮,下令道,「現在散會,所有人立刻離開報館。」
這下子,人都亂了,不及細想,蜂擁而出,各自打點東西,四散奪命。做報館編輯記者的人,辦公室裡除了成堆的紙筆,哪裡有很多個人東西,不過兩袖清風。爸爸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枯坐一陣,站起來,提了塞香菸茶杯等物的公文包,走到編輯部門口,回頭看最後一眼,再走出門。聽見身後哐噹一聲關門,爸爸的熱淚奪眶而出。
爸爸提著公文包,在街上無目的地漫走,頭腦裡昏昏沉沉,迷糊一團。待他清醒過來,發現並沒有回到家,而是站立在百老匯大廈的門前,《新聞報》的編輯記者們,經常下午在此飲茶休息,談天說地。爸爸每次從南京回上海,也要來這裡參加。
這是今生最後一次來這裡了,《新聞報》人圍聚這裡的歡聲笑語,將永遠成為一個歷史的回憶。爸爸傷感之餘,信步走進店去,走到平時他們聚集的一角,人去桌空,冷冷清清。
爸爸坐下,侍應生送來一份杯盞,擺上一碟花生米,提來一瓶紅葡萄酒。爸爸自己倒了一杯,舉起要喝,可雙手抖得厲害,紅酒潑出酒杯,在他手背上流淌,好像鮮血淋漓。他放下杯,淚順頰下,滴落盞中。
共產黨接管報館,本在意料之中,可沒有想到是這樣作法。早些時候,他跟媽媽商量過,就算情況到了最後,他們總還可以找個地方,做小學教員,維持生活,養大孩子。現在看起來,在共產黨掌管的天下,即使小學教員,或許也難做成。既然共產黨把他當作反共分子一樣對待,就不會再允許他們去做小學教員。
外公是國民黨要員,可他和媽媽都沒有參加國民黨,而且他們沒跟隨國民黨離開大陸。難道共產黨不能理解他們的思想嗎?他們沒有參加共產黨,可也沒有反對共產黨。到《新聞報》,爸爸發過上千條新聞報導,從來沒用過共匪或匪軍這樣的字樣,只用共產黨或者共軍。他們真誠相信共產黨解救中國,真誠相信共產黨統一戰線承諾,所以他們留在上海,歡迎共產黨,準備與共產黨合作,建設新中國,共產黨為什麼要把他們看做是反共分子呢?
報館封閉,人員遣散,怎麼生活呢?爸爸不知道報館同事們會怎樣,報館裡的人從來沒有談論過,誰也沒有想到過會有這樣的局面發生。現在怎麼辦?沒有工作,生活馬上沒有著落,寧寧不到兩歲,媽媽懷著孕,一個小的正待出生。怎麼辦?
天黑了,爸爸有些醉意,步履蹣跚,走出百老匯大廈。涼風一吹,方醒些許。他不願坐車,貪圖涼風,走路回家。街上剛掃過地,灑過水,溼淋淋的路面,倒映街燈霓虹,或黃或紅,參差流轉,好像爸爸此刻心緒,五顏六色,喜怒哀樂,混沌一片。這是爸爸平生第一次醉酒,悲憤絕望,傷心至極,可恨眼已無淚,只有暗飲心血。爸爸此刻才明白,他錯了。走不多遠,胸口上湧,爸爸趴倒路邊樹叢裡,嘔吐一番,方覺清爽起來,繼續趕路。
午夜已過,爸爸回到家。媽媽站在屋子當中,罵:「你到哪兒去了?急死人。幾次跑去打電話,報館裡人早都走完了……」
爸爸不理會,斜著身子,跑到廚房去漱口。
媽媽看見,嚇了一跳,跟進廚房,問:「你喝醉了?」
爸爸滿臉淌水,沙啞喉嚨,說:「我們準備一下,離開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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