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暖碧落(全二冊)（簡體書）

雲碧落是秦王苻堅遺落在外的女兒，卻伴隨跟秦王有國仇家恨的慕容沖長大。不知情的慕容沖與她有了真摯情誼，卻不得不放手將她送往秦宮。碧落在宮中屢遇危難，都被仇池少主楊定暗中化解。在慕容沖等人鼓動下，苻堅決定伐晉，遂有淝水大敗。此時碧落終於查出自己身世，和楊定趕往戰場捨命相救苻堅。碧落不顧生死投向起兵的慕容沖，險些被慕容沖害死，依然不肯離去。楊定失望放手，卻在國難當頭時毅然站到秦國和碧落的前方。慕容沖忍耐不住內心的孤寞，終日沉溺美酒妃嬪之中，為部下段隨所殺。高蓋救了養子楊定，帶了碧落逃往後秦姚萇處。楊定發誓，要還給碧落一個安靜的天地，故而決意到她回與世無爭的仇池去，共度一生。

寂月皎皎，女，雙魚座，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紅袖添香網站首批簽約寫手。入選2007年首屆中國網路原創作家風雲榜，“2008全球華文武俠小說大賽”亞軍獲得者，並多次獲得華語言情小說大賽各類獎項。宅於蝸居，讀書不求甚解。*愛枯坐於電腦前，思接千載，視通萬里，於眉睫間舒展風雲之色，鋪陳愛恨悲歡。

編輯推薦
《風暖碧落》初版時銷售情況良好，已經斷貨很久，詢問此書再版情況的讀者較多。《風暖碧落》作者寂月皎皎文風、筆觸成熟完美，已成功完結、並出版多部暢銷作品。

墨舞碧歌：
“喜歡一個人是緣，喜歡一個人非得要對方給自己回報，那便是孽。”楊定給碧落的是*溫暖的守護，於是碧落成了他的劫數。可誰又想過，碧落其實也是慕容沖的劫數。當慕容沖的愛走上死路，他放手讓他的愛人走上了生路。

一度君華：
歷史上出名的美男子很多，慕容沖無疑是那些美男子中*傳奇的一個。從十歲受封大司馬，到國破家亡、和姐姐“一雌複一雄，雙飛入紫宮”，再到提兵雪恥、成為西燕的鐵血皇帝，一生轉折如戲。吹開歷史的塵埃，看幾段刻骨銘心的愛戀，與書中人同悲歡，共喜怒，其實也是一種緣分。

引?子 /1
**章　點絳唇　章台深處夜流彩 /3
第二章　接賢賓　十年心事十年燈 /12
第三章　桂枝秋　西風紅葉汾江冷 /21
第四章　江如練　寒枝揀盡無處棲 /29
第五章　雨霖鈴　冷夜空庭奏廣陵 /38
第六章　長亭怨　天為垂淚鵑聲苦 /47
第七章　女冠子　乾坤清絕若有時 /56
第八章　惜分飛　秋霜肅夜數寒星 /64
第九章　朝天子　似曾相識伊人來 /72
第十章　梧桐影　鳳鳴高崗恨幽獨 /80
第十一章　迷神引　踟躕關雎海之隅 /88
第十二章　風入松　誰使二桃殺三士 /97
第十三章　憶舊遊　傷心銅雀鎖秋風 /106
第十四章　倦尋芳　桃李春風多少年 /115
第十五章　相思令　長夜孤夢意難平 /123
第十六章　臘梅香　輕剖愁意恨難裁 /132
第十七章　鳳仙引　共撚青梅說夜長 /140
第十八章　意不盡　梅瘦影孤誰辜負 /149
下
引?子 /1
**章　點絳唇　章台深處夜流彩 /3
第二章　接賢賓　十年心事十年燈 /12
第三章　桂枝秋　西風紅葉汾江冷 /21
第四章　江如練　寒枝揀盡無處棲 /29
第五章　雨霖鈴　冷夜空庭奏廣陵 /38
第六章　長亭怨　天為垂淚鵑聲苦 /47
第七章　女冠子　乾坤清絕若有時 /56
第八章　惜分飛　秋霜肅夜數寒星 /64
第九章　朝天子　似曾相識伊人來 /72
第十章　梧桐影　鳳鳴高崗恨幽獨 /80
第十一章　迷神引　踟躕關雎海之隅 /88
第十二章　風入松　誰使二桃殺三士 /97
第十三章　憶舊遊　傷心銅雀鎖秋風 /106
第十四章　倦尋芳　桃李春風多少年 /115
第十五章　相思令　長夜孤夢意難平 /123
第十六章　臘梅香　輕剖愁意恨難裁 /132
第十七章　鳳仙引　共撚青梅說夜長 /140
第十八章　意不盡　梅瘦影孤誰辜負 /149
第十九章　殿前歡　莫道郎心真鐵石 /158
第二十章　醉花陰　扁舟系人不系天 /166
第二十一章　獨倚樓　胭脂雪瘦熏沉水 /174
第二十二章　露華慢　關山千里問桃李 /183
第二十三章　壺中天　是非成敗彈指間 /191
第二十四章　淒涼犯　淝水摧傾戰血殷 /199
第二十五章　浪淘沙　興亡榮枯夢中事 /207
第二十六章　劍氣近　落日寒塵伴君行 /215
第二十七章　青衫濕　莫教幽恨埋黃土 /223
第二十八章　誤桃源　醉臥花下能幾回 /232
第二十九章　夢還涼　蓮心深深為誰苦 /241
第三十章　花非花　繭纏自縛啼痕淡 /250
第三十一章　行路難　鈿誓釵盟何處覓 /258
第三十二章　恨春宵　清角吹老黃昏路 /266
第三十三章　如夢令　華澤鏖兵盡泣血 /1
第三十四章　忍淚吟　誤折瓊枝明珠碎 /9
第三十五章　念奴嬌　鳳凰來儀莫蹉跎 /17
第三十六章　訴衷情　月解重圓星解聚 /25
第三十七章　擷芳詞　淚盡羅衫春已空 /34
第三十八章　憐薄命　斷腸盟言如何訴 /42
第三十九章　玉簟秋　曾歎情愁花知否 /50
第四十章　丁香結　孤雁來去風雨驟 /58
第四十一章　君不悟　鐵馬冰河孤魂殤 /67
第四十二章　將進酒　長安古道柳枝輕 /76
第四十三章　莫思歸　冷侵羅衣夜已闌 /84
第四十四章　**夢　何嘗並棲漾綠波 /92
第四十五章　霜天曉　無言有淚難回顧 /100
第四十六章　撼庭秋　淚盈襟血霜刀冷 /108
第四十七章　鵲踏枝　誰道閒情拋擲久 /116
第四十八章　清平調　草木猶解醉春風 /124
第四十九章　秋千索　心疾未痊莫相詢 /132
第五十章　畫堂春　虛名毀卻梨花夢 /141
第五十一章　賀新郎　堪憐洞房癡兒女 /149
第五十二章　誤佳期　獨抱影眠燈花落 /157
第五十三章　戀香衾　蝶亂鸞孤晚風急 /166
第五十四章　虞美人　家國泣盡朱砂淚 /176
第五十五章　滿江紅　書盡恨苦無人雪 /186
第五十六章　沁園春　龍虎未散江湖遠 /195
飛景物語：誰與成雙 /204
秦韻番外：情永韻如歌 /215
**章　憶秦娥　西風殘照笑如歌 /216
第二章　青杏兒　多情卻被無情惱 /225
第三章　探芳信　誰人風雨替花愁 /233
第四章　寄生草　願得君顧誤拂弦 /241
第五章　情天久　和雲飛去覓歸舟 /249
尾　聲 /259

引子

西元359年正月，慕容沖出生。他是當時北方*強大的燕國帝王慕容的幼弟，小名鳳凰，極得寵愛，甫一出世，便被封為中山王。和他一同被封王的，還有他的四哥慕容泓，封濟北王。
西元368年，燕國國勢漸衰，燕帝慕容為鞏固皇權，封年僅十歲的幼弟慕容沖為大司馬。
西元369年11月，有將相之才的皇叔慕容垂受奸臣排擠，投奔秦國，受到秦王苻堅重用，秦國更加強大。
西元370年11月，秦國丞相王猛率兵攻入燕國國都鄴城，燕帝慕容率鮮卑族王公以及文武百官出降秦國。慕容皇室及百官子民四萬餘戶，被遷往秦國的關中居住。
同年，前燕帝十四歲的妹妹清河公主、十二歲的胞弟慕容沖，因容貌絕美，被一併充入苻堅後宮，寵冠一時，宮人莫近。民間傳出歌謠：“一雌複一雄，雙飛入紫宮。”
秦相王猛、陽平公苻融擔憂秦國鮮卑族勢力會因慕容姐弟而更加強大，力諫秦王苻堅將慕容沖放出。
西元373年，慕容沖在宮中以孌童身份屈辱地生活了近三年，終於得以離開。秦王苻堅因傳說中的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植桐竹數十萬株于長安城外的阿房城，讓慕容沖暫住。
不久，慕容沖被封為平陽太守，在那個三晉名城韜光養晦。他一邊示人以弱，一邊暗中招兵買馬，發誓有生之年，必雪亡國受辱之恥。
西元382年，秦國在先後滅了燕、仇池、涼、代等國後，統一了北方，國力越發強盛，秦王將目光投向了**不曾臣服的江東晉國。
朝中大臣因民心未穩，軍心思定，極力諫阻；
而被迫投效在秦王麾下的鮮卑族慕容氏、西羌族姚氏，則盼著兩國大戰，希冀在天下大亂之際，尋找到自己報仇複國的契機。
其中，包括了蟄伏於平陽九年之久的平陽太守慕容沖……
**章　點絳唇　章台深處夜流彩
秋月流素，章台路遠。幾處深閨望月倚欄，鸞孤鳳單，形影相弔；多少才子把酒談笑，脫帽醉青樓。
一條香豔紅塵街，紅妝珠翠，玉蟬金雀，脆而靡的歌聲從寶髻花簇間搖曳而出，錚樂聲，訴不盡的太平盛世，風光旖旎。
雍州**的青樓，是飄香院；飄香院*美的樓閣，是點絳閣；點絳閣之所以出名，是因為點絳閣的絳珠姑娘。
傳說，一年前東海公苻陽奉王命出巡雍州，偶然聽到絳珠姑娘的琴聲，遂微服前來飄香院，住了十日，待京中再三催促，方才不舍離去，卻留下了“一點絳唇如珠，搖落春光無數”的讚譽，從此聲名鵲起，成為雍州**名妓。
點絳閣中，有美人面薄腰纖，對鏡理妝。
色若梨花的面龐，敷一點淡淡胭脂，螺子黛細細描摹，勾勒出眉如遠山，越發襯出睫下眸如深潭，幽黑如夜。明明是恬靜得近乎清冷的容顏，卻貼上了金黃色的百合花鈿，於眉間竟綻妍媚而妖異的光華。
“碧落姐姐，還只差了唇脂未點。”形容俏麗雅致的紅衣女子，將絲綿胭脂呈上。
美人如夜黑眸一轉，卻是莞爾一笑：“妹妹記住，今天晚上，點絳樓沒有雲碧落，只有石絳珠！”
紅衣女子低頭應是。
碧落纖長的青蔥五指，接過絲綿胭脂，穩住指尖輕微的顫意，將之卷成細細的一卷，緩緩托起，輕點絳唇。
清婉的妝容，驀然大亮，似僅唇間一點檀朱，點亮了夜空*明媚耀眼的煙火，璀璨無雙。
一點絳唇如珠，搖落春光無數。
紅衣女子愕然望著那突然由清妍變得妖豔的女子，明眸閃亮，朱唇顫動，竟也是極美好的形狀，卻說不出話來。
迤邐一條淡紫柔絲**錦百褶長裙，披一襲絳紅金絲團蝶碎花錦衣，深絳色煙霧輕紗披帛輕緩垂下，回眸處，佳人竟如夜霧裡裹著的初綻睡蓮，朦朧之中，芳華幽妍。
合歡紋的雕花門外，有人略帶不耐地催促：“絳珠姑娘，梳妝得怎樣了？林大人可等不及了！”
紅衣女子望了碧落一眼，嬌慵地回答：“我收拾得差不多啦！請林大人進來吧！”
屋外立刻傳來急促的低語：“快去請林大人！”
碧落黑眸中有尖銳如冰淩的光彩閃過，她將手摸了摸暗藏於錦衣下的寶劍，壓低了聲音道：“妹妹去吧！”
紅衣女子點頭，綻唇一笑：“姐姐小心！聽說這姓林的出身將門，一身武功好得很！”
啟唇之際，同樣的絳唇如珠。
只因，她才是真正的飄香樓名妓——石絳珠。
碧落沒有回答，從銅鏡中看石絳珠隱入屏風後，才深深呼吸了一下，立起身來，垂手侍立在一側，努力放鬆著因緊張而略顯僵硬的軀體。
不一會兒，水晶珠簾繚亂晃動，明滅光影裡徐徐走來一名富富態態的中年人，錦緞衣裳一團簇新，映得胖乎乎的圓臉更是神采飛揚，貴氣不凡。
碧落鬆開一直緊攥的拳頭，唇邊挑起一抹嬌俏輕笑，搖曳上前，款款福了一福：“絳珠拜見林大人！”
林大人的驕傲尊貴，在小而精亮的眼睛凝到碧落面龐時，已經煙消雲散，庸俗的垂涎之色，瞬間壞了他好容易在美人前樹立的威儀和官相。
“絳珠，絳珠，今夜，怎生為我搖落春光無限？”林大人抱住碧落，已迫不及待地將她往榻邊推去。
這就是朝中的高官，這就是據傳清廉如水兩袖清風的林大人？
碧落如夜幽深的眼眸中露出譏嘲笑意，再無半絲不安，聲色卻是越發地溫柔若水：“林大人，絳珠為您寬衣。”
粉紅色描了團蝶雙雙的帳帷一層層垂下，隔出芙蓉帳內春意無限，再不覺屋外的秋夜沉沉，秋風正寒。
驀地，一聲悶哼裡，有銳物捅破皮囊的嗤聲傳出。
粉色的幃幔，忽然泛出了殷紅，一層層洇染開來，如美人不小心，將染紅指甲的鳳仙花汁打翻，傾於幃幔之上。
雙雙團蝶，已成血色，絳紅的一團，猶在張著翅膀，似在做著垂死的掙扎。
帳幔再撩開時，那本該在風流旖旎中的女子迅速退出，一邊將繁重的絳紅錦衣拋開，一邊用一塊絲帕擦著自己的臉龐，甚至連新塗的唇脂也抹去了。
色若梨花的碧落，不再絳唇如珠。她蹙了眉，厭惡地盯著帳幔上的殷紅，將手中寶劍上的鮮血拭去，呼吸有些急促。
石絳珠從屏風後閃出，興奮地叫道：“碧落姐姐，你除掉他了麼？我可以回去了麼？我可以離開這裡，和你回去見公子了麼？”
碧落點一點頭，低笑道：“絳珠，你去瞧瞧，那個姓林的有沒有斷氣？我也……怕得很。”
石絳珠應一聲，走入帳幃，將手伸向那半裸的橫陳屍體，探向鼻尖。
“死了！他死了！姐姐，你太厲害了！”石絳珠雀躍著，歡喜得滿臉通紅，正要回頭望向碧落時，背心忽然一冷，一直冷到胸前，如同一團雪水，從血肉中貫穿而過，刹那浸透心肺。
然後，她覺出似有些疼痛。
低了頭，一截劍尖，從左胸閃著寒光透出，一滴兩滴的鮮血緩緩滲出，落于明藍的錦衾，似一滴兩滴的淚珠。
她張一張嘴，想再叫一聲姐姐，想問一聲，為什麼。
但她終於什麼也沒能做，隨著碧落決絕拔出寶劍，頹然地撲倒在地上。
“沒有為什麼，絳珠。”碧落蹲下身去，望著倒在林大人身上的石絳珠，臉上再無半絲笑意，眸中也漸蒙上了一層淚光。
她抖動著的手指，輕輕合上石絳珠半睜著的眼睛，吸著鼻子無奈地低歎：“沖哥他也為難，他不敢留你，不能留你呵！”
兒臂粗的紅燭高照，耀亮著整間屋子，包括死去的人，和飄拂的帳幃。
卻耀不亮那女子一身的黑衣。
而她那雙如夜的黑眸，正在那跳躍的燭火下，爍著星子樣的輝芒，愁意深深。

苻秦建元十八年八月，吏部侍郎林景德遇刺。
負責保護林景德的侍衛，是一等一的劍道高手。他見到了蒙面的兇手離去，卻因回身查看林景德情形，錯過了追擊兇手的*好時機。
他們只記得，那個殺害林景德的兇手，身姿嬌小，形若女子，有一雙夜一樣漆黑的眼睛。
但他們一直不相信，殺害林景德的，會是一名女子。
林景德的身手，在朝中武將中也已排在前列，連宰相王猛在世時，都曾對他的身手大加讚賞……

涼風，冷月。
晚雲初收，淡天琉璃。
雖是深秋，園中亦有諸芳競豔。月色淡淡，綾燈沉沉裡，芰荷搖落，紫薇只剩零星碎瓣，倨傲清霜的木芙蓉和菊花卻正當時節，粉紅紫白，灼灼搖曳於月下。
一個月白衣衫的年輕人，正在滿園清芬裡悠然撫琴。
素月分輝，在他身上投了一層虛茫的清光，輪廓圓潤俊美的面龐，噙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浮于花影月光之中，飄然若仙。
花淡雅，人高潔，連琴聲都飄著芬芳秋意。
沿了渾圓卵石鋪就的小徑，碧落曳著天青色的絲緞長裙，飛快跑來。遠遠望見那年輕人，她那雙如夜黑眸頓時散去淡淡的愁意，頃刻亮如明珠；如梨花柔白的面龐，更泛出了溫軟的笑意。
年輕人的琴聲停了，支頤而笑：“碧落，事情辦成了麼？”
他那矜持中帶了溫和親昵的笑意，看來美好而無害。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眸，寧謐而清澈，卻也似蘊了月光般的清冷深邃，卻在抿唇一笑時，散淡如雲煙，仿若那種清冷到憂傷的眼神，只是不經意間的錯覺。
大秦平陽太守慕容沖，本就是以容貌秀雅氣度高華著稱。可惜他平素閒適恬淡，不近女色，枉費了平陽諸家名門閨秀魂牽夢縈，相思無益。
有知道慕容沖根底的好事者，為此也編派了不少頗是難聽的閒話出來，慕容沖聽了，不過一笑置之，從不理會。他身畔的女子，除了侍女，便只有一個雲碧落，從長安到阿房，再到平陽，十年相隨，不離不棄。
有人說，雲碧落是他的妹妹；也有人說，雲碧落是他的姬妾；而平陽太守府的下人，只知尊敬地喚她一聲：碧落姑娘。
碧落也不知自己算是慕容沖的什麼人，但她知道，慕容沖是她*親近的人，正如她是慕容沖*親近的人一般。
提著裙裾，碧落跪坐到慕容沖身畔，將他額前垂下的黑髮理到肩後，俏生生地一笑：“一切按沖哥要求辦妥。”
“絳珠呢？”慕容沖依舊雍容而慵懶地笑著。
“絳珠……也已除掉。”
那無辜死去女子不解而痛楚的眼神，似在眼前晃動，讓碧落面頰上剛浮起的一抹紅暈，迅捷褪去，刹那間臉色蒼白如月光般，縹緲而無力。
“碧落辦事，我向來都很放心。”慕容沖俊秀的容顏上笑意更濃，素白的袍袖緩緩攏過琴軫，目光極是柔和。
碧落聽到慕容沖稱讚，方才將石絳珠之事丟下，紅了臉，偏了頭，胡亂撩著七弦琴的絲弦，聽著那零亂的嗡嗡琴聲，在園中飄來蕩去，如灑了一園的繚亂心事。
她依到慕容沖身畔，笑意略有惘然：“沖哥，殺了林景德，真的能幫到你麼？”
慕容沖也在笑，眸光映了淡淡月輝，耀出瀲灩清亮的光澤：“能。我相信林景德的死，能讓苻氏皇族再起風波。我們慢慢等吧！”
“等什麼？”
“等天下大亂……”
慕容沖歎息，輕笑，優雅地將手下的琴弦一劃，一陣破碎淩亂的嗡聲，猶如……
猶如當日燕都鄴城被秦軍攻破時，那秋風夾著悲泣的嗚咽……
等天下大亂……
任何有著這樣想法的男子，都該很可怕吧？
但眼前的年輕男子，神情優雅寧謐，舉止高貴從容，分明在告訴世人，一切的災難和血淚，都將與他無關。
仿佛他永遠只是十三年前那個，在母后皇兄跟前受盡嬌寵的尊貴小皇子，大燕帝國的中山王。
碧落眸中隱隱地晶瑩著，唇邊卻掠過笑意，梨渦深深若醉。她握了慕容沖的手，說道：“我陪你，陪你等那……天下大亂！”
就如十年前，慕容沖將她從污泥中抱起，溫柔地陪她一般。

那一年，雲碧落八歲，不知是第十一次，還是第十二次從主人那裡逃脫，流落街頭。
乳娘說過，她不該為奴，不該為婢。
她也不甘為奴，不甘為婢。
所以，一次又一次，她逃離著主人，卻終於受不了那餓瘋了的感覺，從乞丐手中搶奪著風乾的饅頭，被打得一頭栽到路邊溝渠中，滾了一身的污泥，卻依舊滴著血沖那打她的人瞪著眼，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似蒙塵的珍珠，努力耀著屬於她碧落的那種倔強不屈的光芒。
就在那時，碧落看到了慕容沖。
當時還是十五歲少年的慕容沖，穿著衣緣滾了一圈雪白皮毛的素色狐裘，眸如明珠，靜靜凝立時，宛若美玉雕琢，俊逸得不像真人。
“跟我走吧，我們一起離開……這個污穢的地方。”一身素白裘衣的慕容沖，微含笑意，向滿身污泥的碧落伸出了手。
而碧落幾乎毫不猶豫，將手交到慕容沖手中，跳上了他的馬，髒兮兮的小手，無措地在慕容沖的白衣上留上幾隻黑黑的手印，又將淚水沾滿了他的衣襟。
慕容沖所指的污穢的地方，是指長安，大秦的國都長安。
在人人為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秦王歡呼時，為這日復一日強大的大秦國驕傲時，這個頎長單薄雍容高貴的少年，卻在指斥長安是*污穢的地方。
而他那個八歲的追隨者，在長安吃夠了苦頭碰夠了壁的碧落，也毫不猶豫地同意並認定，大秦長安，是天下*污穢的地方。

後來，碧落終於知道，慕容沖原是燕國的中山王，燕帝慕容的同胞弟弟。
苻秦建元六年，秦王苻堅派重臣王猛滅了鮮卑族慕容氏統治的燕國，燕帝口銜白璧，向秦王歸降稱臣。大燕皇室以及文武百官等，共四萬餘戶鮮卑子民，俱被從關東遷入關中，和他們的國主一起臣服秦王的腳下。
曾經縱橫草原傲視天下的慕容鐵騎，如折翅之鷹，不得不聽任命運的擺佈，甚至不得不獻出*尊貴的清河公主和皇弟慕容沖，送入宮中交給秦王苻堅，以換得苻氏的信任，保全歸降後的身份地位。
“一雌複一雄，雙飛入紫宮。”
昔日大燕皇帝*寵愛的幼弟，繈褓之中受封中山王，十一歲即受封大司馬的慕容沖，貼身侍奉著秦王苻堅，引得京中流言四起，更讓那些擔心鮮卑人因此勢力坐大的群臣坐立不安。
碧落從沒有聽慕容沖提及過，那將近三年的歲月，他是怎樣苦苦地煎熬過來。
但她已不止一次在半夜聽到，睡夢中的慕容沖，發出了小獸瀕死般的絕望慘叫，可怕得連她遠遠聽著，都覺得心悸到手腳虛軟。
當她從相鄰的外間沖進去抱住他時，看到的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慕容沖。
灰白的面孔，散亂的眼神，無助伸出的雙手……
再沒有一絲平素的優雅尊貴，從容不迫。
沒有人忍心，去追問他更多。
碧落**能做的，敢做的，只是將那男子溫柔地緊緊擁住，用自己的體溫，自己的笑容，去溫暖那個潮濕陰冷如從地獄中爬出的身體。
而慕容沖總要顫抖好久之後，才能感覺出碧落的溫暖，漸漸平靜下來，慢慢恢復他慣常的寧謐安詳，柔和微笑著向碧落說著：“哦，吵著你了麼？我沒事了，快睡去吧！”
平靜得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的一次，在碧落將安靜下來的慕容沖扶了躺下，然後掩門離去時，她聽到慕容沖沙啞著嗓子低低說：“碧落，知道麼？能在夢裡驚醒，並叫出聲來，也是一種幸福。”
碧落裝作沒有聽見，自顧離去，卻在關上門的一刹那，淚珠斷了線般掉落。
她實在不敢去看慕容沖退去笑容後那種一擊便破的脆弱。
伴君如伴虎。
即便慕容沖姐弟號稱專寵，那種步步為營，如履薄冰的艱辛和痛苦，絕非常人所能想像。
而以皇子之尊，如婦人般被充入苻氏宮闈，對於尊貴驕傲的慕容沖又是怎樣瀕臨崩潰的打擊！
並且，求死不得！
慕容氏光在長安的宗室親人，便有數千人，更別提那些隨皇室遷移至京畿附近的數以十萬計的故燕子民了。
用**雅*寧和的含笑面容，面對害自己國破家亡尊嚴掃地的仇人，**不露出一絲不悅，甚至，睡夢之中，也不敢高聲喊出自己的痛苦……
相信，他在苻堅面前一定掩飾得夠好，以致苻堅後來將他放出宮後，安排他做了頗有實權的平陽太守，例行的賞賜，也遠比平級的官員更加豐厚。
而慕容沖，似乎也很知足。
朝中人人都在笑話，秦王寵愛的平陽太守，無心政務，只知品酒彈琴，然後穿著*華貴的衣服，向人展示著*美好無害的優雅笑容，別無所長。
但碧落早就明白，有一種仇恨，隱忍在慕容沖的優雅溫和笑容之後，隨時準備如炸雷般劈下，毀天滅地。

慕容沖遇到碧落的那一天，正是秦王苻堅在宰相王猛切諫下，將慕容沖從宮中放出之日。
王猛是秦王苻堅*倚重的股肱重臣，也是數十年來*能幹的宰輔之才，苻堅待他，比當年劉玄德待諸葛孔明還要敬重幾分。他也不負重托，大秦的今日輝煌，大半是他當年苦心經營之功。
好在王猛在慕容沖赴任平陽太守兩年後便去世了，苻堅禱遍神靈，大赦天下，也沒能挽回他的性命。
慕容氏一直為之慶倖。
王猛極力反對秦王重用鮮卑慕容和西羌姚氏，他一死了，慕容氏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因顧忌著秦王苻堅的風評，也擔心慕容氏因慕容沖而更受重用，王猛一力諫請苻堅放出了慕容沖。否則，慕容沖的秦宮生涯也不知會拖到哪年哪月。
那一日，慕容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待了近三年的王宮，如同離開一團骯髒的泥沼，並救出了在另一團泥沼之中掙扎的碧落。
他是弱者，但他總算有能力救下更弱小的碧落。
從那一日起，他們彼此相依，不管是暫居長滿梧桐翠竹的阿房城，還是奉王命前來平陽任太守。
“大燕鐵騎，終有一日，會席捲三輔，血洗長安，滌我一族之恥，滌我慕容沖之恥。”
在黑暗之中，慕容沖曾指劍而誓，一遍遍地告訴碧落，他要報仇。
屬於草原雄鷹的驕傲和不屈，在鮮卑氏的皇族血統中，從不曾隕落。
有一種恥辱，將註定會用鮮血去清洗。
不管是多少人的鮮血！
“對，大燕鐵騎，會回復昔日的風采，席捲三輔，血洗長安，為大燕和沖哥雪恥！”同樣地，一次又一次，碧落握著慕容沖的手，這樣回答著他：“碧落會與沖哥一起，將秦宮踩於腳下！”
她的笑容明媚如春花，晶瑩透徹，連漆黑的眸，也亮如明珠，只盼慕容沖能為此略感安慰，不再糾纏在曾經的噩夢之中。
果然，每一次，慕容沖都會溫和輕笑，只是目光卻一次比一次遙遠冷淡，讓人辨不清，那笑容裡，有多少的嘲諷，又有多少的自嘲！
面對越來越強大的秦國，亡了國的慕容氏，憑什麼去將秦宮踩於腳下？
碧落不知道，而慕容沖，他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