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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麗。花火原創小說66折起
華文文學百年選.香港卷02: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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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文文學百年選.香港卷02: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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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文文學百年選.香港卷02: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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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一九一八年魯迅發表〈狂人日記〉,正式揭開中國現代文學乃至全球現代漢語寫作的序幕,至今已百年。二○一八年為了迎接九歌出版社創社四十年,推出由陳大為、鍾怡雯主編的「華文文學百年選」。這是一套百年精選文集,涵蓋發展得最為成熟的四個華文文學板塊:臺灣、中國、香港、馬華。選篇方向多元,包括改寫現代文學史地景的經典、膾炙人口的名篇、各世代的先鋒力作,以及被主流視野忽略的另類佳構。

「華文文學百年選」以編年史的概念收錄,並按照發表的年代來排序。《華文文學百年選.香港卷》計分兩冊,精選香港作家及曾在香港長期生活的作家之作品,包括小說、散文和新詩各領域傑作,每篇文末均附作者的精簡小傳。本冊以小說為主,從蕭紅自傳體小說《呼蘭河傳》、金庸武俠經典《倚天屠龍記》、喬靖夫「狼派」武俠史詩《武道狂之詩》的精彩節選,到舒巷城、綠騎士、蓬草、西西、韓麗珠、董啟章、謝曉紅、葛亮、王良和、陳曦靜等名家筆下充滿香港特色的短篇小說,還有譚劍的短篇科幻,幾乎涵蓋了香港小說所有的重要主題與思潮技藝,可說是歷來最堅強的香港小說陣容。

作者簡介

陳大為
一九六九年出生於馬來西亞怡保市,臺灣師範大學文學博士,現任臺北大學中文系教授。著有:詩集《治洪前書》、《再鴻門》、《盡是魅影的城國》、《靠近 羅摩衍那》、《巫術掌紋》;散文集《流動的身世》、《句號後面》、《火鳳燎原的午後》、《木部十二劃》;論文集《存在的斷層掃描:羅門都市詩論》、《亞細亞的象形詩維》、《亞洲中文現代詩的都市書寫》、《詮釋的差異:當代馬華文學論集》、《亞洲閱讀:都市文學與文化》、《思考的圓周率:馬華文學的板塊與空間書寫》、《中國當代詩史的典律生成與裂變》、《馬華散文史縱論》、《風格的煉成:亞洲華文文學論集》、《最年輕的麒麟:馬華文學在台灣》、《神出之筆:當代漢語詩歌敘事研究》、《鬼沒之硯:當代漢語都市詩研究》。

鍾怡雯
一九六九年出生於馬來西亞金寶市,臺灣師範大學文學博士,現任元智大學中語系教授。著有:散文集《河宴》、《垂釣睡眠》、《聽說》、《我和我豢養的宇宙》、《飄浮書房》、《野半島》、《陽光如此明媚》、《麻雀樹》;論文集《莫言小說:「歷史」的重構》、《亞洲華文散文的中國圖象》、《無盡的追尋:當代散文的詮釋與批評》、《靈魂的經緯度:馬華散文的雨林和心靈圖景》、《馬華文學史與浪漫傳統》、《內斂的抒情:華文文學論評》、《經典的誤讀與定位》、《雄辯風景:當代散文論I》、《后土繪測:當代散文論II》、《永夏之雨:馬華散文史研究》;翻譯《我相信我能飛》。

目次

編輯體例
總序 華文文學‧百年‧選 陳大為、鍾怡雯
香港卷序 鍾怡雯

【小說】
1940 呼蘭河傳 蕭紅
1950 鯉魚門的霧 舒巷城
1961 倚天屠龍記‧夭矯三松郁青蒼 金庸 
1970 街邊 綠騎士
1975 十三婆的黃昏 蓬 草 
1982 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 西 西
1987 夢見水蛇的白髮阿娥 西 西 
1994 斷章 譚 劍
1996 輸水管森林 韓麗珠
2002 衣魚簡史 董啟章 
2003 頭 謝曉虹
2005 謎鴉 葛 亮
2009 武道狂之詩‧華山論劍 喬靖夫
2013 魅影 王良和
2014 木蘭花 陳曦靜

書摘/試閱

頭 ◎謝曉虹

阿花早上起來便發現兒子阿樹的頭不見了。
她拿了長長的晾衣竹,彎著腰往床下、牆的隙縫裡搗,把家裡的抽屜逐一打開,又翻出櫥櫃裡那些肯肯牌巧克力夾心餅以及奶油曲奇的罐子(阿樹曾說那個牌子的餅乾很好吃),阿樹的頭卻還是沒影沒蹤。
早上的陽光很溫暖,像活潑的跳蚤直鑽進人們的衣領裡。人們像往常一樣喝著各種成分不明的包裝飲料,把脫水防腐永保新鮮的點心麵食往嘴裡塞,準備重複昨天的忙忙碌碌,或是無所事事。這時有人掀起窗簾,瞥了瞥窗外的風景,意外看到阿樹的雙親帶著丟了頭顱的阿樹登上救護車。那人看著救護車笨拙地駛出了塵土飛揚的公路,不覺又打了一個呵欠。
「你們把他帶走吧。」
患了嚴重失眠症的醫生沒有看阿樹一眼,像是哀悼自己似的只是搖頭,然後以深陷的眼睛看著阿樹雙親說:「現在只有等待警方尋回他的頭,別的事我們沒辦法。」
浮腫的雙眼好像加重了他說話的分量,憂傷的醫生把雙手插進口袋裡,然後弓著背離去。醫院裡金屬床椅熙來攘往的,椅上床上不乏丟失鼻子心臟各種器官和肢體的病人。他們都擁有誇張的眼袋與枯黃的面色,除了衣著,看上去和醫生並無分別。那些晃來晃去的白色人造纖維和滲滿藥水味的吵吵鬧鬧,讓人感受到一種奇特的節日氣氛。阿花受到這種氣氛的鼓動,對著失去頭顱的阿樹哭哭啼啼起來,倒是父親阿木一直沉默,在穿著白袍的醫生消失於走廊盡處前,阿木做了一個決定──他要把自己的頭捐給二十五歲的獨生兒子。
醫生看了看阿木,微微抬起眼皮,疲乏地笑了起來:「根據國家的法例,只要你願意,你可以把任何器官捐給直系親屬。」

阿木的決定沒有太讓人意外。有人說,父子倆早年的生活已暗示了這樣的結果。有人卻說不。

阿樹出生於一九七七年十一月十三日晚上十一時零五分。
阿木初次看見兒子時,因為長期的等待突然落實而有感到有點不知所措。
「長得跟我一模一樣。」
阿木站在醫院空無一人的走廊裡,含著食指,胡亂把眼睛瞇成一道縫,貼著玻璃把兒子看了好久。
沒有人知道阿木怎麼會在哭得如狼似虎的阿樹面上看出自己的形像。
阿樹很能哭。阿木的老鄰居仍能憶起阿樹出生後不久的夜裡,瘦弱的阿木常常背著哭鬧的兒子沿住所附近的河堤長跑,兒子的哭聲在阿木的肩膀上顛簸著遠去,又夾著阿木粗重的鼻息回來。當河邊的遊人一點點散去,這個瘦長的影子總讓人想到某種星體正沿著特定的軌跡在公轉。
夜裡,沒法安睡的鄰人按響了阿木的門鈴。
「兒子著涼了。呼吸有點困難。」
憂心的阿木湊近兒子,噘著嘴把閃亮亮的、長長的鼻涕從兒子細小的鼻孔裡吮吸出來。鄰人看著阿木甜蜜的表情,便忘了有關睡眠的事情,倒是想起路邊某個小販在假日裡叫賣那一種又香又軟的麥芽糖。
要吃麥芽糖嗎?阿樹。
在行人隧道入口處賣麥芽糖的矮小老人看上去很面熟。他偶爾會在電視上的歡樂節目亮相。
阿樹接過隨意黏在竹枝上的麥芽糖,因為心情興奮而尖叫起來。阿樹興奮時總愛死命抓住父親的鼻子。阿木的鼻子被抓出了一道一道血痕,他對阿花說:孩子迷戀我的鼻子,多於我的眼睛和嘴巴。

頭顱移稙的手術看來很成功,阿花選擇了一個宜掃舍、伐木與捕捉的日子把父子倆帶回家去。在這以前阿花更換了家裡窗簾的顏色,在大門及窗前象徵性地掛上了牛骨、柏葉、雞毛。阿花不知道這樣做的用意,或者她只是希望在各種建構新生活的錯覺中,繼續過著與從前毫無分別的日子。
阿木的身體一如既往的在陽台做早操,那麼穿著襯衣追趕巴士,傍晚又提著西餅和啤酒回來那一個,只能是阿樹吧?關心這些的是無事可做的鄰人。他們聚集在涼亭裡展開一次又一次漫長而無意義的討論,然後在黃昏前把一切忘記。阿花幾次故意經過,他們卻迅速裝作若無其事。阿花清楚知道他們談論的是一些什麼,但卻因為被排拒在討論以外而不免有點惆悵。
其實阿花不介意提供阿木與阿樹的生活細節,這個社區的鄰舍關係本來就是依靠各種竊竊私語維繫的。阿花一直積極維持這種關係。
阿花與阿木現在過上真正互相廝守的日子。沒了腦袋的阿木不再上書店去。丟下經營多年的書店,阿木偶爾在家裡亂走,碰跌花瓶魚缸什麼的,遺下一尾半死不活的金魚在地板上掙扎著,但大部分的時間卻姿態慵懶的坐在陽台那鞦韆上,以細長的手指一下一下的在身上搔著癢。
阿樹接替了父親維持書店的業務,但他每天總不忘在父親身旁蹲下來,把醫生處方的營養液打進阿木的血管裡。
陽光依然溫暖,毫不吝嗇的照在阿木的身上。阿花不知道是潛存的記憶或是肉體的能量在支配著這個身體,不過人們不知道的事情,又何止這微不足道的一樁?阿花想,在陽光普照的日子裡,最好把放在床下的棉被拿出來,洗淨,然後掛在天台上晾曬。

阿木現在坐著這藤椅式的鞦韆,是在阿樹一歲零兩個月時買回來的。阿木初次把兒子放上去時,阿樹因為把它看成是玩具汽車、發聲電話一類的東西而掉以輕心。 
阿樹剛把屁股沾上籐椅時,像往常發現了什麼新事物一樣,發動了一輪又一輪的尖叫,然後便心不在焉地咬起手指。他沒料到,父親阿木會在這時突然大力起動鞦韆,把籐椅高高盪起,好像要把他拋到河裡去。於是驚恐的阿樹才抓緊了鞦韆的繩索,縮起身體,無助的看著阿木。這時阿木卻笑起來了,他愉快地拿出早已預備好的畫作,展示於阿樹的面前。阿樹一臉惶惑的望向父親,同時戒備著鞦韆再次把他拋向半空。
阿樹最早的家庭教育,可以說便是在這鞦韆上完成的。在籐椅咿咿呀呀的叫聲中,阿木向阿樹分析了自己由七歲至十二歲期間畫成的五十四幅作品,阿木反覆強調不同作品在構圖、用色、意念各方面的差異,鼓勵阿樹細看與觸摸。然而還來不及開始講解十二歲以後,阿木命名為「野鼠期」的作品,這樣的活動便被迫結束了。
阿木的快樂日子隨著阿樹雙腳長得穩健,從籐椅上一躍而下,逃去無蹤。
躲在廚櫃裡的阿樹從櫃門隙縫裡窺見東張西望的阿木。父親獨自扶著籐椅站在陽光前,失望的,把一個灰黑的的影子投在陽台光亮的地板上。
現在籐椅搖動時又傳出咿咿呀呀的叫聲。阿樹給父親阿木注射了營養液後站起來,當他轉過臉來時,阿花竟覺得往日的時光又重現了。
這天阿樹穿上了一件黃色的襯衣,又結上芥末一樣的領帶,連西褲也是黃澄澄的。阿花於是記起阿木曾說:「黃色意味吉祥。」
阿樹這天要與阿豆約會。在手術以後,阿樹已經和阿豆約會多次了。
一如面對各種無可易轉的變化,阿豆對於阿樹更換腦袋的事,並沒有任何強烈反應。雖然阿木臉上鬆弛的皮肉和欣欣向榮的黑斑確是教阿豆有點灰心,但生性豁達的阿豆,還是很快便接受了阿樹新的頭顱。
在一個熟悉的身體上,發現一套陌生的思維模式,未嘗不是樁有趣的事。阿豆很自然的與阿樹重新建立了約會、交談以及身體接觸的方式。在這過程中,阿豆最大的發現是:現在的阿樹目光呆滯,不常說話,偶爾會自言自語的唸起詩句來。
夏季,我們是不是應該一起,死在樹上……大銀幕上的男主角一直盯著一隻蟬在說話。把爆穀吃光的阿豆又打了一個呵欠。阿樹便在這時向阿豆求婚。阿豆收到一幅阿木的肖像作為禮物。
阿豆抱著畫像,坐在無人的地鐵車廂裡,看一列金屬掛環搖搖擺擺的,依然感到渴睡。學校已經開始了悠長的假期,在假期以前阿豆剛失掉對旅行、閱讀以及收集各式玻璃瓶子的興趣。不久,阿豆又厭倦了自己房間裡的各樣事物。尤其睡床呆板的形狀,更教她無法忍受。然而把一切砸爛丟棄,再重新配置,又太嫌麻煩。阿豆想,從現在起培養對結婚的興趣也不壞。而在結婚以前,阿豆還想到一項新的活動。
阿豆拿起鋒利的剪刀,把阿樹原來的頭,從他們的合照上剪下來。在這以前,她從阿花處拿來了一大疊阿木的照片,那裡有大量的頭,可以用來一一補上。
阿豆有時非常回味,小時候擁有的那些紙製娃娃,她喜歡把各個只穿內衣褲的身體與它們的頭分開,重新組織,然後以膠紙黏合起來。面對現在的阿樹,阿豆有時會想到這種遊戲,它們的樂趣都來自,切割與拼合帶來的陌生感。
在阿樹學懂使用雙腿,並喜歡炫耀自己行走與奔跑的能力時,阿木便開始夢見阿樹以不同的方式遠離自己。起初阿樹只是坐在一條船或一只氣球上飄走,於是阿木便拚命追趕。後來,阿樹走進人群,而所有的人卻突然都失去了臉孔,以致阿木根本無法把他辨認出來。最後阿木看見自己拿著一只盛滿水的盤子,他僅僅擁有阿樹在水中的倒影,但那影子還是無可避免的,一點一點的,被毒熱的陽光蒸發掉。
阿木並不忽視這些夢的象徵意味,於是他向阿樹編造了各種各樣的謊言:「城市裡各處都有突然砸下的花盆與電視機。」「街上殺人的事正逐日增多。」「每天有八千七百二十三個人死於非命,其中七歲以下孩子佔了九成。」阿木還找來大量屍體的照片作為證據。入夜後,阿木站在阿樹身後,貼著他的耳,悄悄的說:「你所看見的街燈、郵筒,各式各樣的門後,都附了鬼。」阿樹於是緊閉雙眼蹲在地上,不肯再次站起來,阿木輕輕撫摸阿樹的頭時,連自己也深信這世界本就滿佈危機。
阿樹漸漸產生了幻視與幻聽,夜裡總是做惡夢,日裡偶爾回頭,自己的影子總是把他嚇得拔足奔跑。後來阿木又想到在阿樹的鞋裡加鉛。因此,阿樹每邁一步都感到非常吃力。他冒著汗,以求助的目光看著父親。這時,阿木便溫柔地把兒子抱起,雖然對於阿木來說,阿樹現在已經沉重得像一艘潛艇。
(未完)


街邊 ◎綠騎士

很早。街上冷得像一盆攤得太久的麵粉漿,硬綑硼、乾癟癟的。剛入冬吧,北風那短命的高利貸追債鬼便緊緊地纏了好多天,像要刮還一年以來春夏秋三季的好時光似地。「金記」那個粗粗地塗在鐵皮上的招牌,蒙在從熊熊爐火間冒起來、白霧似的烟和水氣中。雖在路邊,卻是一個暖窩,滿溢着食客的談笑聲。亞香快手快腳地在凍得像溶冰的膠水桶裏洗完了一叠碗,用油膩的袖口把垂到眼上的一綹長髮撥回腦後,又忙着把潤叔攪好了的粥捧到食客桌上。冷得麻木的指尖捧着滾燙的粥,像冰棒炙在火爐上,又刺疼又痠軟。但她都沒空理會了。
有一桌早班的小巴司機們匆匆地吃着。亞香兩碗兩碗地把粗瓷碗遞到破木桌上。

在那些黑黑的人頭間,王健向她點點頭。年輕的臉孔上開始有一兩條粗糙的皺紋,
像很懂事很知艱難辛苦的模樣 ;但那濃濃的兩道眉毛和一雙大大的眼,和那厚得有點笨拙的唇,一笑起來總是那麼和氣坦率,還粗心得有點兒孩子氣。
亞香裝作不在意似地,揀一個沒裂縫的碗放到他面前。
食客們談話的聲音很嘈雜,跟爐子噓噓的響聲混成一片。
「昨晚入冬第一場大火,真陰功。那賣糖果姓李的,一家七口死剩一入…。 」報攤的張老五說起來,大家一時都紛紛嗟悼談論着。
潤叔鼻子裹唏哩呼嚕地拖着鼻涕,一會切油條,一會攪粥,像個七手八臂的觀音。不過,他當然沒有觀音那麼好看。又瘦又皺又黃的臉,像塊路邊乾了的蕉皮,小眼睛,大鼻子,尖下巴。以前老闆金牙張末請亞毛來做幫手時,連腸粉也是他做的。腸粉的竹盆子又燙又濕,他每天不停地做好幾百回,十根手指已燙得像煲得半熟的牛肉,紅鬆稀爛的好難看。現在雖不用做腸粉了,,手指仍常常是濕的,所以一直都沒怎樣好起來。他幹活很起勁,每動一下,腦殼便跟着一前一後地伸縮看,像頭髗是剛安裝上去、要試試會不會掉下來似的。忙得不可開交了,還要轉過身來跟食客塔腔 :「天時乾,冇牙老虎好危險,郁吓就領嘢…。 」
話猶末了,食客間一陣驚呼。只聽得「格嘞」一聲,剛來的大胖子豬肉七坐到一條木板長櫈上,便整條櫈腳鬆脫了,「塌!」地一聲跌倒在地上,還潑翻了兩碗粥。他一面用粗話咒駡着,一面哎哎雪雪地要爬起來。
旁邊那桌小巴司機笑得噴粥,嚷道 :「唔慌晤領嘢啊 !」只有一個個子不高、身體卻很紮實的,忍着笑,迅速跑過來,笨拙地扶起了他。那是王健。亞香帶點兒謝意地瞥了他一眼。他沒看到。
她連忙把濕淋淋的雙手在圍裙上揩揩,跑過來收拾碗桌,又蹲下來撿那些大塊的碎片。
小巴司機們剛吃完,找了數,匆匆地走了。王健臨走的時侯回頭看了看,低沉的聲音粗魯隨便地說 :「小心 ! 別讓瓦片鎅損手。」亞香仰起頭來,看到他磨得殘舊的卡曲外衣上棹了一顆鈕扣,她已經看見好多天了,還沒有縫上去。男人真奇怪,這樣也可以的 ?
那邊,賣鹹蛋和醃菜的吳伯慢吞吞地說 :「亞潤,你哋老闆真孤寒。呢檔嘢已經大過亞香,重末見佢換過半條新櫈。賺埋噤多錢,唔通帶得埋入棺材 ?」
「我又冇噤好福份做老闆吖,晤係,我都會換過哂的新嘢,俾的街坊都有得嘆吓…」潤叔又尖又沙的嗓子直嚷着。
亞香用竹帚掃着地面的瓦碎和垃圾,向潤叔眨了眨眼,交換了個會心的微笑。潤叔那又皺又黃又油膩的臉上閃過一陣壓抑不住的光輝… …
亞香用力把地上的碗碎和垃圾都倒進了大垃圾桶。
這時有一群學生來了。鄰近的店舖 :紙紮舖、藥材舖…。也紛紛開門了,亞香清亮的嗓子又響起來 :「大艇二,腸粉三碟…。」忙碌又快樂得像一條新炸好的油炸鬼。潤叔攪着粥,每一碗裏都好像看到了「金記」道個破舊的招牌換做端端正正肥肥壯壯的「潤記」。這個「潤」字多不像他,但將會是他的……
最忙的早市完了,就要收拾洗刷。
碗碟都是碰裂的,桌子椅子也破舊得像是大力點兒碰碰便會化灰似地。亞香自從十二歲上爸死了,跟潤叔到金牙張的檔子上幫工,不覺又五六年了。每天都是這樣忙得沒歇手。老闆又刻薄。看見別的女孩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行街玩樂,心中只是羨慕,也從來沒有埋怨。到底仍是死心眼兒地勤勤快快工作,可以打理的便盡量打理好。
抹着,擦看。長板檯上有一株小小的水仙花頭。她拿起那盞缺口瓷碗,拈起水仙頭,換了水。下面已伸出幼幼的根芽了,鎅開了的地方也怯怯地探出兩三段嫩綠的莖葉。

這是王健帶來的。有一次,他從新界叔父家中出來,捧滿了茄蕃、菜心、芥蘭、雞蛋。隨手抓了一把給他們叔姪倆,還有這個看來很豐壯的水仙花頭。之後,他便完全忘了這回事了。每天來吃早點也沒再留意到這水仙頭半眼。
但這是她第一次擁有的花兒。每天都不忘換水。水仙漸漸在寒冬中抽芽了。她站在髒水渠邊,望着水仙頭的嫩葉,竟怔怔地出起神來。水仙,多好聽的名字。原本一定是在水邊生長的吧 ? 開啊開啊的,小小的花瓣像白玉,又鮮美又柔和的黃蕊,葱綠的莖,開滿了河邊,水中倒影搖搖,迎風送來陣陣清香。她和潤叔在那兒搭起了「潤記」,替大家煮更美昧可口的粥。王健和司機們都會讚賞,孩子和街坊們都會高興。那兒沒有家中整天吵鬧的麻雀牌聲,沒有媽的哭啼吵駕,沒有這許多欠柴欠米的憂愁,沒有這把魂魄都吹乾了的北風,沒有這骯髒的臭坑渠……
「亞香,看甚麼啊 ?」潤叔破鑼似的聲音把人嚇了一跳,險些兒沒讓她把這小小的水仙碗拋了。
他正出力地洗刷着麵盆子。自亞香懂事以來,他們便一起計劃着要「頂」這個檔子。金牙張根本已很少打理這檔生意。有時人家故意取笑潤叔是老闆時,他又不好意思又高興的不得了。瘦癟的臉掙得紅通通,結結巴巴地像片忍着笑的炸魚皮。他們生慳死儉,因為除了要錢「頂」這檔子,還决定了同時全部裝修換新。
潤叔自幼便出來當學徒,在小飯店裏洗碗、送外賣…。老婆中年上死了,沒留下半個兒女。自己捱了大半輩子白眼,眼看就快有出頭的一天了 !「潤記」的金漆招牌,真會威水又醒目 !
亞香也是這麼一條心。潤叔就像親爹一般。他們要一起努力捱世界。「我們還要修坑渠,清掉旁邊那垃圾堆……」她興奮地指指點點着說。
「還種很多個水仙花。」潤叔頑皮地眨眨眼睛笑道。
她伸舌頭縮鼻子做了個鬼臉,發嗔不理他。轉身小心放好了水仙碗子,又用力地抹桌子了。

天天半夜便摸黑起來。街上又黑又冷,像個冰窟。他們好像是第一個來到世界上的人。點起燈,開好爐火…。 :等着第一批食客。報攤的、果菜欄的、小巴司機們……
每天她都喜歡。因為她可以替一-一道許多人預備好暖暖的早餐。比第一線陽光更早地給他們氣力。況且昨天曾經見到他,明天也會見到他。可以揀沒有裂縫沒有缺口的碗放到他面前 ;可以在忙碌地捧粥、洗碗的時候,偶然抬起頭來看看他那樣大口大口地吞着粥和腸粉。有時,聽着他粗聲粗氣地跟別的司機談甚麼油渣、租車、泊車之類她不大明白的事。很多時他都沒留意到她,匆匆地吃完,拋下錢便走。她便很安樂地忙碌她的工作。
有幾次,王健隨便笑着說 :「粥很好吃。」她便很高興,他卻全不知道。因為在這許多人面前,她最多也只是抿着嘴兒淺淺地一笑。
另一次,她穿了件紅紅的太空褸。其實她不算美,單眼皮,細長眼睛,扁鼻子,小嘴兒,只是鵝蛋形的臉兒白淨柔潔,被外衣映得帶着紅暈。烏黑的長髮照常隨便地束在背後,不過今天結上了在織造廠做工的表妹送給她的最流行的絨髮繩 ;一條鮮紅、一條淡黃、一條雪白。那早,王健遲了點來,特別匆忙。臨走時才見到她。忽然頓了頓,眼腈溢滿了笑,又有點訝異地深深看了她一眼。想說甚麼,可還是沒有說。她裝作沒留意,掉轉頭自顧工作。但當她再回轉頭來時,他的背影已去遠了。
北風又急又緊。但看着蹲在扳櫈上吃粥的孩子們,半乾的鼻涕塗抹在紅凍的臉蛋上,心中很歡暢。街道上和不遠處的街市顏色真新鮮美麗。淡淡的陽光照得煲子碗碟和破鐵篷都閃閃生光…。 :我們一定要煮更美昧的粥,修理好擋攤。潤叔會很快樂。這些孩子、西瓜婆、泥水佬,所有的人都會快樂。對面濶馬路上,汽車飛馳而過。那些紅黃二色的小巴,像一匹匹矯健的馬兒,縱橫在鬧市中。而她知道,城中有一條路上,他正乘載着客人,趕他們的路程……
另一天,潤叔見到王健來了。故意在粥中多添兩粒牛肉,朝亞香擠眉弄眼地笑笑。亞香覺得不好意思,便假裝看不見,還裝成泠冰冰的,把那碗粥重雪地放到王健桌上。又一次,她把粥和腸粉捧去擺了一桌,聽見兩個客入低聲地談論道 :「嗰個小巴司機好好人事架。有次我帶了很多東西上車,又慢又『論盡』,他不但沒有像別的司機那樣呼喝人,還好心地說 :『亞伯,小心啊 !』……。」
她不禁自己笑了起來。好像聽見一些甚麼自己的秘密似的,滿心歡喜,又因為這歡喜而感到難為情。偷偷地瞥了坐在另一端的王健一眼。他永遠不會知道這許多許多的。他總是那麼隨便地吃完早點,爽快地笑笑,便匆忙地走了。尤其是近來,他好像此往常更加匆忙,有好多朝甚至沒有來。
這天,客人不多。
長板桌上,水仙花的莖長得青綠飽潤,有很多苞兒。王健吃完了,等亞香找錢。有點心不在焉地搭訕着說 :「噢,花快開了。」又說 :「在荃灣我叔公那兒的水仙花,一條葉子便有兩條這麼粗。很多。開起來的時候一定會很好看。」
她不知說甚麼好,便笑笑。
他又問 :「你有去過荃灣嗎 ? 」她搖搖頭說 :「只去過沙田和大埔。」
他不在意地說 : 「改天我去,順道帶你們去看看。也許下星期。好嗎 ?」
她抿着嘴兒認真地點點頭。
他把找回的碎銀嘩啦嘩啦地塞進衣袋裏,咬着牙簽跑了。
北風很緊,她冷硬的手指撥着髮 ;甚麼時侯去看那許多美麗的水仙花 ? 到時候,她會束一條淡淡黃色的絲巾在頭髮上。
可是,第二天他也沒有來。第三、四…。 :天也沒有。他說「也許下星期」的,但兩個多星期過去了。
冬漸深,早晨的街頭越來越冷。也許,他沒空,難道出了甚麼事 ?
近來加開了晚市。這夜,晚市也快要收了。潤叔說 :「等我煮好了這些『加料粥』,你先挽些同家給他們吃。」
亞香便站在長板桌前等着。垂下頭,用手指撥着水仙那綠得像嫩葱的葉子出砷。忽然,有一個人的手也伸到水仙花的莖上輕輕觸撫。她抬頭一看,在夜色燈光掩映間,那濃眉、那大眼,就在面前,那麼老老實實友善地笑着。她又歡喜又吃驚,難道想着一個人想得久了,那個被想的人會感覺到的嗎 ? 臉上一陣發熱。被他知道,那怎麼得了 ? 連忙應着潤叔的呼喚,跑了開去。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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