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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當一束亮銀色燈光投射在黑衣的她的身上,她所扮演的燕子翩翩舞起時,當場我落淚如雨,我的左衝右撞的靈魂終於鑿開了決口,那隻燕子從此棲進我心深處……在我眼中她簡直是個傳奇……

一個脾氣暴烈如同魔王的舞蹈教授,一個被排拒在舞臺之外的天才舞者,一個總是在逃亡中的徬徨女子,交會在悲歡莫名的孤寂城市,互相曝露了深深的缺憾,又在淚光中見到了另一個用了解和希望照亮的世界,他們的心裡都有一雙翅膀,有時比肩,有時單飛,但飛行從沒停歇,只為了追尋自尊與美……
《燕子》自一九九九年出版,至今二十年長銷,深受讀者的喜愛,並與《傷心咖啡店之歌》並列「最愛一百小說大選」書單。

作者簡介

朱少麟
1966年出生於臺灣嘉義,輔大外文系畢,曾在政治公關公司任職。其小說以意識流、蒙太奇筆法將主題融入行動中。1996年《傷心咖啡店之歌》是她的第一部長篇鉅著,使她一舉成名,從上世紀末至新世紀,銷售超過五十萬冊。1999年《燕子》再創佳績,與《傷心咖啡店之歌》並列「最愛一百小說大選」書單,為讀者最期待的作家。睽違6年後的作品《地底三萬呎》也再度震撼文壇。

名人/編輯推薦

悲欣交織的童男之舞 焦桐
──序朱少麟長篇小說《燕子》

朱少麟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傷心咖啡店之歌》出版後意外地熱賣。初顯身手即成暢銷作家,很多人羨慕她的幸運,卻鮮有人理解她的努力,和通過辛勤耕耘所呈現的藝術。現階段臺灣的閱讀環境,暢銷可能意味著媚俗、膚淺,朱少麟卻逆向操作,在她的小說裡摻進大量的思考和辯論。
《傷心咖啡店之歌》以自由為主題,鋪排情節,通過人物性格和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件,展開一場又一場的哲學思辨,追尋生命自由的奧義。
第二部長篇小說《燕子》延續對「自由」的辯證,圍繞以缺憾為主題的話語,詞鋒比《傷心咖啡店之歌》更犀利、簡潔。
《燕子》之敘事,保留了輕度的哲學思辨,如穆爾普柴斯林德(負責舞臺藝術的林先生)和吉坦羅絲卡奇塔波娃(阿芳)在課堂上的兩次辯論。朱少麟顯然是歡喜哲學思辨的小說選手。這項特色,使一群年輕人的清談,避免了風花雪月的可能,使小說話語存在著一定的思想深度。
相對於《傷心咖啡店之歌》,朱少麟的《燕子》有更精湛的演出。無論就意蘊(significance)、隱喻性關聯(metaphoricalcoherence)、主題統一(thematicunity)等法則來觀察,朱少麟充分具備卡勒(JonathanCuller)所謂的傳統文學能力(literarycompetence),這種能力,促進讀者對文本的傳統式理解。《燕子》表達的是關於自由解放了的年輕心靈,面對生命中無可避免的缺憾。這樣有興味的敘述,我們隨便就可辨識某些修辭手段、美學特徵,進一步讓這些特徵產生關聯,證明文本的統一性和完整性。
《燕子》的行動時間,壓縮在鉅型舞劇「天堂之路」從排練到公演前夕的半年間,故事大致按時間順序鍊接事件,結尾聯繫開頭,給予事件複合功能。
朱少麟喻人生為舞蹈。對敘述者阿芳來講,舞蹈是生命中非常重要的工作,發生在舞蹈的一切都嚴重觸動情感,阿芳回憶青春期的辛苦,「揮汗如雨,拚著命追趕同儕的舞步」。又如卓教授拖著癌症末期的病體,「連續幾次病倒,都是虛驚一場,像是再三謝幕一樣。我好像看見她俯身答禮時,嘴角捉狹的笑意」。
「天堂之路」是名舞蹈家卓教授的閉門之作,暗示這齣作品是這位舞蹈大師告別人間的休止符,是她通往天堂最美好的一條路徑。卓教授教誨阿芳,真正的舞者只為了美而跳,一次就夠了,「在舞蹈中進入了天啟,接近那一隻上帝之手」。「天堂之路」同時是一種智慧開發的工程,通過這一齣舞劇的排練,每一個人物都得到心靈、智慧的成長,卓教授總算強撐病體,完成畢生傑作;敘述者阿芳經過努力和一連串事件,終於「認清自己」,釋放自己,領悟到天堂的幸福必須帶著人間的缺憾;龍仔跳舞不再空洞,實踐為美、為自己而舞,達到舞藝的極致……
故事始於狂暴的風雷雨電,終於風停雨霽、晴空萬里,結束的場景疊映了開頭的場景。
暴風雨是《燕子》裡的情感符碼,情感激動時,常激動出暴風雨。阿芳迷戀跳舞的大學時期「像一場暴風」;舞劇配樂初送來第一支曲目時,眾人興奮,「雷聲隆隆」;阿芳發現卓教授和龍仔的曖昧關係後,高燒不退,連續下了好幾天大雨;龍仔受到某種神祕力量召喚,也是大雨如瀑,雷鳴不已;雅芬被逐出舞團,是一個陰霾的早晨;阿芳被逐出舞團,也下著雨;龍仔出走復返回舞團,「下起了不尋常的暴雨」;卓教授重逢最得意的門生李風恆,「眼神凜烈相觸,像是風暴一樣的往事呼嘯穿過兩人之中」。
暴風雨的隱喻連貫了文本的符徵轉換。
似乎這一群年輕人的情感總是特別強烈,要用強烈的符碼相應。舞團裡舞藝最精湛的是「二哥」李風恆和龍仔,兩人遭遇時「像一隻亞洲虎遭遇了一隻美洲豹,二哥到黃昏時,連頸毛都直豎起來似的,她搖搖頭停舞直走向牆角的龍仔」,以暴猛的野生動物喻兩個令人欣羨的身體和生命力,這種身體和生命力充沛、蓄勢爆發,迎拒著靈與肉的糾葛,期待著一種釋放出來的敘述語境。
尤其是龍仔,他的身體美得足以誘發任何人的情慾,阿芳和龍仔之間卻始終缺乏情慾衝動。卓教授為激發他們的情感,並練習性慾,竟將他們鎖在斗室裡送做堆,阿芳在暗夜裡抱緊龍仔,感覺他的喘息,「這是一匹無人足以縛韁的烈馬,牠飛奔起來,四隻蹄子都要擦出火花」。這種轉喻式(metonymic)結構的例子不少,在組合關係上組成了複雜的轉喻關係序列。「亞洲虎」、「美洲豹」既分別指代兩個高手的舞姿,又被這兩種野生動物所指代;此外,「烈馬」是龍仔身體的提喻(synecdoche),而飛奔的烈馬、難以駕馭、四蹄擦出火花又是性慾的提喻。
符號是意義的媒介,朱少麟在操作這些符號時顯得成熟老練,連貫文本的符徵群,彼此結合、發展,形成指意活動的網絡。卓教授既是舞蹈界的泰山北斗,她的舞蹈教室雖然只是一幢舊平房,在敘述者眼裡卻是「景仰多年的聖殿」,「寧靜中格外顯出了一種深宮內院的氣息」;敘述者拉開她辦公室的玻璃門,「迎面一道六角探照燈直射過來,輝煌的、輝煌的光圈灌滿眼簾,天堂也不過如此」,那道探照
燈標記了卓教授霸道的性格,和她的主宰地位。
被強調的標記還見諸一些小地方,如卓教授習慣折凹香煙,凌空拋進煙灰缸,病入膏肓時即合理地失去這種神射功夫,以丟擲煙蒂的動作暗示生命力、身體的變化。又如舞蹈教室院子裡的梧桐樹的榮枯,象徵卓教授的生命,卓教授染病時它大量飄落枯葉,卓教授油盡燈枯時它已枯死。
這部小說描寫現代人的努力與迷惘,孤獨與寂寞,特別關注時下年輕人的精神出路。通過卓教授對弟子的要求,提醒大家開發生活中的知覺,「感知這個世界之前,先向你們自己的內在探索」,這是一種亟待釋放、拯救的知覺能力,此時描寫阿芳氣喘發作的一段相當精采:

我覺得雙唇乾澀,非常後悔午餐時錯過的那杯溫開水,我覺得卓教授額前那綹髮絲非常礙眼,很想幫她輕輕撫平到髮髻中,卓教授這時望了過來,目光如電,我正坐肅穆,開始想著,沒辦法寫小抄給龍仔,真是個遺憾。
卓教授要我們回歸到母胎中的經驗,模擬胎息中的知覺。
於是我們闔眼靜坐,窗外一對烏秋鳴叫了起來。
卓教授催眠一般的聲音,一句一句來襲,我的記憶隨著淪陷,掉落。聽見了母親的心音了嗎?她這麼說,發燙的血液汞進血管,灌注到妳的四肢百骸,那是什麼感覺?
我抱緊了雙臂。她的聲音不停入侵:那是妳的母親,能不能,感覺她的感覺?她期待著妳嗎?她想像著妳嗎?她平靜嗎?憤怒嗎?
我的渾身涼得像冰,指尖卻又燒灼如火燙,喉頭緊縮痙攣,我想要咳出來,或是喊出來,卓教授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妳的母親笑了,羊水掀起波濤,那也是妳第一次的笑,記不記得?

這段敘述有對話、有想像、有獨白,流動著阿芳的掙扎,思考的掙扎和肉體的掙扎,其中融合意識流、蒙太奇手法,語言流暢而自然,生動描寫氣喘發作的過程,並將主題融合在行動裡。在《傷心咖啡店之歌》,主題猶依賴辯論「講」出來;到了《燕子》,則明顯增加了行動的分量,由事件「演」出來,這是令人驚喜的藝術躍進。
《燕子》的敘述語境流動著飛翔、釋放欲望,崇尚自然情感,釋放被綑綁的性靈──龍仔告訴阿芳「我們都有翅膀」;阿芳之所以習舞,是觀賞卓教授的舞作〈燕子〉,從此想要舞藝能像燕子那樣飛翔;卓教授諄諄啟示阿芳要遵循心靈真實的自我和內在驅力,「跟著心裡面的燕子,就不會迷路」,期待阿芳認清自己,因為每個人心裡都有一隻燕子。
《傷心咖啡店之歌》和《燕子》裡的人物塑造,組織了相似性指意功能,如阿芳和馬蒂都自幼失恃,家當都是一只皮箱。
朱少麟筆下的人物率皆俊美,年輕,具中性氣質,有著相當程度的自戀,如龍仔「漂亮中帶著過人的氣派」,「滿身虯結的肌肉,在水漬中華美得像是要泛出了霜花」;榮恩「是個頗為清麗的女孩,全身骨架出奇地纖長,臉蛋也十分細小,淡施脂粉的五官綻放出一種青春緊緻的活力,眉宇間很有著一股嬌柔之色」;西卡達「是個非常英挺的男人」;克里夫「那一身風華直可媲美時裝模特兒」;李風恆「靈氣迫人的眉目間含著一股銳芒」、「英風俊爽」。這群中性而自戀的年輕人,使得朱少麟的小說藝術染上唯美色彩。
卓教授和龍仔都是核心人物,尤其是後者。龍仔練舞時撞斷克里夫的腿,改變舞劇的角色結構,同時引出「二哥」李風恆。龍仔像一塊不點頭的頑石,即使被逼和阿芳送做堆,也激不起情慾,間接促使阿芳二度離開舞團,展開另一條故事線索。此外,卓教授與龍仔之間、龍仔在舞團中的角色、阿芳對龍仔若有若無的戀慕,是小說中的一個謎(enigma),是難以破解的曖昧關係;這個謎使敘事的生產,維持在不充足、不平衡和延宕的邏輯之內,不斷將故事向前推進。
卓教授出場時間不多,但她在事件序列(sequence)中顯然也是核心,是一種推動故事發展的力量,屢次擾亂穩定的情境,導致某種失衡狀態,召引另一種相反力量的行動。
卓教授另一項功能是喜感,她一方面以暴君角色影響主人翁阿芳的命運,另方面她是一個「神射手」,能遠距離將煙蒂丟進煙灰缸或咖啡杯,神乎其技地以手中折凹的煙懲罰人,還專攻人家的眉心,阿芳面對她時就經常掩住額頭逃竄。朱少麟的成熟還表現在幽默上──藉卓教授的神射香煙的功夫營造幽默感。
這是生命苦澀中的甜甘,淚光中的微笑吧。《燕子》沒有了海安這樣夢幻般的偶像,敘述明顯較有節制,不再逃避制式生活(如上班),它強調幸福中的缺憾,並且比《傷心咖啡店之歌》多了積極介入生活的態度與決心。

書摘/試閱

往北疾駛的一路上,前方的烏雲也正快速暴漲蔓延,層層遮蔽了天光,我們就知道,這會是一場不尋常的大雨。驟雨阻絕了我們的歸程。
從傍山的公路離開,我們駛入一條蜿蜒的坡道,才剛抵達海邊的斷崖,一道閃電就在眼前劈裂了天幕,海面上暴雨成煙,天地瞬間晦澀成了黑灰交際的顏色,巨雷跟著震撼了我們的座車,這時候龍仔咧嘴笑了。
龍仔推開車門,大風和大雨橫向狂飆而入,滿車的雜物四散紛飛,我的長髮也撕扯其中,克里夫返身要捉住龍仔,但是被他掙扎甩脫,龍仔倒著跌出車外,隨即被雨水潤濕了全身,慷慨的雨,釋放出龍仔單薄衣衫下面的原始曲線,我看得見他的肌肉線條,在水漬中華美得像是要泛出了霜花。
克里夫熄了引擎,從駕駛座強行越向後座,造成了一陣騷動,克里夫艱難地開啟了車後廂的手提音響,將音量調大到最極限,我們都尖叫了起來,我見到了每一張嘶吼的面孔,但聲響非常遙遠,這是暴烈的失聰,所有的嘈嚷消融在更凶猛的雷聲雨聲海濤聲中。
只有龍仔靜默無語,從車窗的水幕望出去,龍仔的身影斷續,如同黑白無聲電影的一幕演出,他不顧泥濘爬到了斷崖最邊緣,看見了浪濤中那艘白色小艇,於是回身朝我們安靜地揮手,雨就是在這時候突然停的,我從沒見過來去得這樣乾脆的雨。
陽光在同一刻灑落海面,連海風也變得溫馴了,我們停止喧譁,鑽出車子之後都感到了離奇,無法相信眼前這片完整的晴朗,和接近透明的湛藍。克里夫換上一片音碟,沈靜的陶笛樂音隨即穿透到海中心,化成空邃的風,我們在風中遠眺海洋,那艘白色小艇隨波起伏,海天無涯的深藍色流光中,小艇變成了視覺上強迫性的主宰,大家最後一齊望向它,心思隨之航向遠方。
載浮載沈,我們歷歷穿過往昔,回想得越多,耳邊的音樂就退得越幽遠,昇華到聽覺之外的模糊地帶,終於非常寧靜了,我們的記憶都因此回到了非常溫柔的角落,我們都想著卓教授。
到了這天,我認識卓教授正好滿半年。
所謂認識,是卓教授終於發現了我的存在。對於卓教授這個人,我卻是從小知之甚詳,就像一個少女崇拜著青春偶像一樣,我以帶著一絲疼痛的羞澀之情深深仰慕著她,隨著年歲增長,我逐漸學到人之受影響於旁人,最深遠的轉變往往來自於遙遠不相干的彼端,我想卓教授始終沒能明白,她是如此在毫不知情與漫不在乎中,穿越了千萬人群,擺弄了遙遠的我的命運。
海風中我回憶著,第一次真正見到卓教授時,她已接近六十歲,早該是退休的年紀了,但是她在生命裡重新開拓出一片苗圃,那一年卓教授剛回國,挾帶著如日中天的聲望,她即刻入主國內舞壇。她甚至還能跳。那是個異常枯旱的盛夏,十六歲的我搭了半天火車抵達臺北,在新落成的國家戲劇院前遊蕩了另一個半天,直到夕色中排隊進了場,才想起竟然亢奮得整天忘了飲水,坐在一片漆黑的劇院內只覺得五內俱焚,我乾涸得像一具木乃伊,但是當舞臺上傳來音樂,一束亮銀色燈光投射在黑衣的她的身上,她所扮演的燕子翩翩舞起時,當場我落淚如雨,我的左衝右撞的靈魂終於鑿開了決口,那隻燕子從此棲進我心深處。那是卓教授回國後的第一場舞,在我眼中她簡直是個傳奇。
我多麼希望能像她跳得那般自由。
後來再知悉卓教授的種種,都是媒體上的浮光掠影。她宣布封舞那一年,我正好考進了大學外文系,卓教授收拾起她那襲著名的黑舞衣,我心中的那隻燕子也進入冬眠期,選讀了英文和法文算是遂願的,只是我心裡明白,在我生命中還有個空缺,比任何物質都還實質的空缺,帶著黑洞一般的吸力,逼著我拚命投進觸手可及的所有東西,我在課餘時間跟了一個現代舞團,上課時用靈魂跳舞,練舞時又喃喃背誦法文動詞變化,我的大學記憶像一場暴風。
那幾年我也曾千里迢迢趕去旁聽卓教授的編舞概論課,她的課相當有名氣,卓教授上課總是一手端著咖啡,一手挾著香煙,要是喊了誰回答不出像樣的東西,她豎目揚指一彈,整根還帶火的香煙瞬間折成v字型,凌空劃過一道弧線型橘色光芒,準確地命中學生眉心,其勁之狠,其勢之猛,無人得以逃脫,所以她的課堂大家總是搶著挑後排坐,但慕名前來聽課者眾,形成了前兩排空位,教室後面站滿人的奇景。
現在回想起來,非常萬幸的是,她倒是從沒扔出過咖啡杯。
卓教授封舞之後,很有發福的跡象,漸漸讓人有眉目慈祥的錯覺。她雖然不再跳了,但是接手更多的舞團指導工作,她在文化界位高權重,一個意志可以左右無數年輕的心靈,她編舞,她評舞,她引進國際最新銳的現代舞概念,她是個名副其實的女暴君,指導學生時,總是透著非常的不耐煩,像是在一群慢拍同伴中暴躁的快舞,不只在舞臺上,連在藝術圈裡也沒幾個人能與她長久相處。
所以得知要去見她時,我心中的忐忑其實多過了欣喜,用盡整個青春的鍛鍊,我知道只有她能給我最後的評分,上一千次舞臺也比不上為她一次獻舞,但若是她不欣賞我呢?不在意我呢?或者用香煙彈射在我剪式迴旋的半途呢?
能夠擠身卓教授親自執編的舞碼中,是無上的榮幸,也是無上的壓力,在我之前已經有不少舞者被打了回票,我的舞團老師在長久的思索之後,終於再度推薦我前去。卓教授籌得了一筆非常大的經費,準備推出鉅型舞作「天堂之路」的消息,早已經在報端喧嚷多日,雖然自視甚高,我從沒妄想過能有參與的機會,卓教授只要一群最好的舞者,而她有數不盡的優秀弟子,我猜想競爭者一定踏穿了卓教授的門檻,況且,這次的籌備動作非同小可,有薪的訓練期長達半年,公演場次已經預先一再追加中,卓教授將親手調教每個舞者,大家都說,這會是卓教授的閉門之作。
站在卓教授那間聲名顯赫的舞蹈教室前,我曾經躊躇再三,那是我所遙遙景仰多年的聖殿,它比想像中格局還要小一些,是巷子底一幢舊平房,新漆的紅木門並未掩上,院內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樹,正無聲地飄落大量枯葉,微捲的葉片覆滿了樹下幾輛機車,教室內外均不見任何招牌,寧靜中格外顯出了一種深宮內院的氣息。
落陽為屋頂鑲上了一層金邊,微風悄悄吹拂枯葉成舞,沒有任何人蹤,沒有絲毫聲音,夕色像退潮一樣捲走了全世界,眼前只剩下這幢沈寂如夢的,鍍金如霧的舞蹈教室。
我努力追索,卻再也記不起那個盛夏的黃昏裡,我是如何穿過了卓教授的小院,意外的是,記憶裡還迴盪著那一道清脆的鈴聲。
叮──呤,推開木簾門時,一只銅風鈴隨著響起,微微一驚,我差一點就要以手掩住銅鈴。屋內的人全抬頭望向我,在我開口致意之前,又一起轉瞬失去了興趣,回復他們各自的姿態,落日將我的影子長長拓進地板中央,有人悄聲踩過了它,斜光中見得到無數的金色粉翳靜靜翻飛,什麼人輕輕地笑語著,那一刻我突然發現,我又成了一個闖入者,就像我生命中每個重要的轉折一樣,猶豫太多,決定太晚,實現得又太曖昧,從頭至尾,都落得是這樣一個半路邊緣的角色。
已經是傍晚時分,只有幾個人在空曠的教室裡練舞,但是並沒有音樂,年輕的舞者各自為政,有人正在暖身,有人已趴在地面上氣喘吁吁,有人對著整幕落地鏡坐食便當。我在玄關前自動換上爵士舞鞋,順手將長髮辮紮成小髻,整束好之後,一個奇異的感覺開始困擾著我。
那是我無法形容的干擾,從我不確定的方向輻射而來,不是聲響,眼前每個人都在製造細微的音波,也不是光影,雖然夕陽和燈光交織出了眩目的效果,甚至不是氣味,是還要更尖銳的知覺,我左右搜尋了一圈,確定就在身前不遠,一個赤裸著上半身的年輕男舞者,側對著整間教室,他獨自面向牆壁扳腿拉筋,不過是我所見慣的畫面,只是難以描述他的動作之外,那種迫人的靜謐。我明白了,方才推動銅鈴進門之際,只有他不曾抬頭理會我的來臨。
我看著他整個貼壁伏壓腿肌,對於再熟練的舞者這都是異常辛苦的折磨,所以做來總要在眉間洩露出肅穆的忍耐,但是這男孩輕闔著雙眼,整張容顏安詳得令人動容,我想著,這果真是個臥虎藏龍的地方,讓我驚異的是他的身體,不可思議的勻稱、柔韌並且有力,對於跳舞的人,那樣壯偉的肌肉會是累贅,但是他俯仰間展露出了俐落的勁道,彷彿整副肉體已經鍛鍊成筋;而那樣一雙修長的腿,在舞蹈中原本該是個負擔,若非這男孩擁有如此美妙的柔軟度,他的身體,彷彿是上帝有意,成就而出的一個跳舞並且悅目的機器。
美景當前,我很快便回想起了此行的正務,橫越過教室,略一瀏覽,找到卓教授的辦公室,捧著一整本圖文並茂的履歷介紹,我在霧面的玻璃門外徘徊,激動與臨陣退縮的衝動左右夾擊,我又來到了一個邊緣,再往前一步,不知道要飛落到什麼樣的境地,正要敲門,從辦公室裡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命令說,進來!
拉開玻璃門時我感到目眩神馳,隨著門扇,從辦公室裡湧出了滾滾白霧,迎面一道六角探照燈直射過來,輝煌的、輝煌的光圈灌滿眼簾,天堂也不過如此,我屏住了氣息,在光與霧中強忍住咳嗽的慾望。
辦公室裡三個人都回身瞧著我,煙霧繚繞中的三尊神祇,一式一樣忍受侵擾的神情,我認出正在抽煙的人就是卓教授,她打量著我同時又吸了口煙,印象中卓教授該是略為發胖的身形,這時一見,她卻消瘦得令人吃驚。
「……我是張慕芳,潘老師叫我來見教授。」
「妳遲了十六天。」
卓教授怎麼會變得這麼瘦削?兩腮單薄,眼窩深陷,連她開口,整個脖頸都見條條筋絡。
「對不起,潘老師,潘老師前天,前天他才通知我來的。」雖然力求簡潔,我的用辭自動糾纏得無可挽救。
但這是事實,當潘老師緊急通知這個意外的消息,我花了一天半惴慄,半天培養出勇氣並且請出事假,然後就馬不停蹄地趕了來。
「來得不是時候,我們還在開會,妳先出去等。」一語未竟,她就已轉回頭去。
所以我又掩上門,感覺有些懊惱,一路上預習著的優雅進退,在她嚴峻的眉目前,衰敗成這樣傻氣的反應,霧氣消散在身旁,我是濃煙吐出的一片灰燼,捧著履歷書,不知是否趁這時候做些暖身練習,但又不希望弄得汗流浹背氣息倉惶,最後我在教室的窗臺前坐了下來。
我又見到那個非常安靜的男孩,正和另外幾個舞者展開練習,還是沒有音樂,一片祥寧之中只聽見地板上踢踏有聲的迴響,他們跳的是很簡單的舞步,而我了解在這種樸素中,最是展現一個舞者的資材,靜靜地觀望著他們,看得久了,汗珠漸漸沿著我的鬢角淌流成串。
他們一起俯身,那男孩身材最高卻俯得低過了全體的水平,像是要潛進了地面那種低法;他們又向上伸展,那男孩抬得比誰都昂揚,將其他奮力延伸的肢體貶抑成了雜草,他是探出頭的一朵蓮花,就光是佇立著,他也繃得比任何人苗挺。
他的短髮已經全濕了,迴身猛一旋轉汗水全甩上臉頰,因此他微蹙起英挺雙眉,我這一生中所見過太漂亮的男孩,要不顯得獃氣,要不就是邪氣,好像是天平上注定的補償一樣,而眼前這男孩分明是個意外,他的漂亮中帶著過人的氣派。
幾個舞者拉開了距離,一齊揉身躍起,他們做了高難度的才字型空中旋體,像一排音符盈盈降落時,那個男孩才抵達飛躍的頂端,彷彿地心引力對他加倍縱容,他第一個飛離最後一個落地,沾地無聲,乾淨精準,而且毫不見他喘息。
窄窄的窗臺上,我手足無措了起來,怎麼從來沒聽說過,這樣出色得過分的一個年輕舞者?
他們之中一個纖細的女孩在落地之後,伏在地板上搖了搖頭,像是洩了氣一樣,她避開其他人的練習,去取了一張大浴巾拭汗,見到我又走了過來,她自稱榮恩,是內定舞者之一。
「妳總算來了,教授昨天還為了妳發飆呢,她說要剝潘老師的皮。」榮恩要了我的履歷書,心不在焉地翻閱著。
這是個頗為清麗的女孩,全身骨架出奇地纖長,臉蛋也十分細小,淡施脂粉的五官綻放出一種青春緊緻的活力,眉宇間很有著一股嬌柔之色,她對於我的履歷表的興趣顯然高過於我本人,尤其那幾封推薦信引起了她的好奇,現在她抽出一封細細閱讀。
我只有繼續張望著教室,那個男孩又完成一串緊湊的地板動作。
「光著上半身那個男孩,他就是跳藍衣天使的吧?」我這麼問榮恩。
榮恩終於正眼望向我,很訝異的模樣,「不,不是,他只是見習生。他叫龍仔。」
「主角還沒選,不知道誰會跳藍衣天使。」她又說。
我一時困惑極了,龍仔這樣的身手,卻只是個見習生。
關於卓教授的這支舞作,從報導間我已經有些初步的了解,我知道舞蹈的核心將會是一個雌雄莫辨的角色,藍衣天使,我曾經長久地揣想著,那該是個一出場就風華不似人間的舞者吧?那該不會是我這類型的人吧?眼見龍仔跳得那樣霸氣萬千,我的心情錯縱了起來。
教室中有人朗聲喊停,舞者一齊收步,只剩下龍仔猶自舞了片刻,我想那是真正的沈醉,他又驀然停止,驚醒了一般。舞者們魚貫地從我眼前走過,往教室另一邊的走廊去。龍仔落單了,他的左右顧盼顯出了一些猶疑的神色,最後龍仔在地板坐下,屈膝抱腿像個胎兒的姿勢,靜息良久,才霍然站起身,也朝我和榮恩這邊走過來。
龍仔的步幅帶著強勁的韻律感,我看得見他全身細密汗珠如露,他心事重重地盯著眼前的地板,他的裸著的胸膛輕輕起伏。
「跳得好!」龍仔走到身前時我由衷地說。
但他只是和我錯身而過,沉默地將我的讚美甩在腦後,一句話也沒回覆,一個眼神的致意也沒有,一點遲疑的意思也不洩露,如同我只是窗臺邊的一株盆景。好傲慢的一個人。
「他聽不見,妳要用寫的。」榮恩還翻著我的履歷,她不經意地說。
見我並沒有反應過來,榮恩聳了聳肩,「不然妳以為我們怎麼會叫他龍仔?」
那是聾子的意思了。龍仔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走廊盡頭,我聽見從
那邊傳來淅瀝瀝的沖水聲,想來那邊是淋浴間。直到今天,我還可以清晰地勾勒那股水流聲,像雨一樣滴滴沖激,越來越響,迴音漸漸顯微、擴大,澎湃成瀑布,洶湧在耳膜上,一生與水為伍那時才第一次真正聆聽見了,水的銳利的聲音。
「妳來了就好,應該還趕得上,這半個月都是練基礎舞步。」榮恩將履歷還給我,臨走前,她又說:「妳的部分,都是龍仔幫妳跳的。」
說得好像我已經篤定錄取一樣,她說這話時,滿臉淨是溫柔。
天完全黑了,我還獨自坐在窗臺上,幾個換回便服的舞者又從我面前經過,龍仔最後一個出來,他順手關上了走廊邊緣的燈光,這一回他注意到了我。完全出自於枯候的無聊,我朝他招了手。
沖浴完的龍仔,一身白色T恤與牛仔褲,極其普通的男孩裝束,他背著一只中學生用的書包,我見到在他的脖頸上,用塑膠繩懸吊著一本拍紙簿和一根原子筆,塑膠繩都已經舊得千絲百縷。
我的自創手語令龍仔眼花撩亂,他於是咧嘴笑了,他也在窗臺前坐下,與我保持著生硬的距離,隔得那樣遠,我還是接收得到從他放射出來的,收藏不住的滾滾精力,他的晶燦的眼睫讓我聯想到了安靜的夜行動物,注視著你又希望不為你視線所及,他舞蹈時的流利氣質此刻消失無蹤,一雙長手長腿不知該怎麼擱才妥當似的,化為過度多餘的細微動作,那是強烈的好奇與不安。在他的紙簿上,我說明今天是來面談,角逐舞團工作。
「你可以叫我阿芳。」一停筆我就發現這個句子十分不妥,魯莽極了,他怎麼可能開口叫我?
「阿──芳。」龍仔卻當真了,他比劃出一個特別的手勢,阿是一朵五瓣花蕊綻放,芳是鼻端前一道柔軟的波浪,沒想到我的卑微的名字,在他指尖可以出脫得如此優美,他的雙唇也比擬著正確的口型,只是沒有聲音。
我是過了很久以後才知道,在手語的世界裡面,中文並不盡然是逐字翻譯,關於名字,意譯的居多,這是龍仔當場為我取的一個手語名字,芬芳可掬的意思。
「你跳得非常好。」我寫道。
謝謝。他用手語說,這我看得懂。
「跳多久了?」
他比了兩年。就我看起來,龍仔大約二十出頭。
「沒騙我吧?」我繼續寫,「剛剛見你練舞,以為你是從小練起的,怎麼跳得那麼好?」
渾然前輩的語氣中,我感到了一些心虛,龍仔偏頭仔細地看著我書寫,我一停手他就接過紙筆,我們兩人都非常謹慎地避開了肌膚接觸。
「我只是,」他寫,「沒辦法忍受下去的時候,再多忍一秒鐘。」
我接回紙簿,久久端詳著這句話。
這樣年輕的孩子,可以揮灑出這種蒼勁的力道,他貪快但不含糊,每一個筆劃都張揚得清清楚楚,勾得性格,捺得深刻,撇得更見氣魄,若是字體可以兌換成聲音,這該是嘹亮得嚇人的嗓子吧?我為這排筆跡深深著迷。
辦公室傳來了動靜,我隨即被喊了進去,再度面謁卓教授。
接過履歷書之後,卓教授皺起雙眉注視我的容顏。
「怎麼這麼年輕,」她彷彿不能相信似的,再瞄了一眼我的資料,「好年輕……」
我實在不算年輕了,已經滿了二十八歲,方才在教室裡見到的舞者,都明顯地要比我幼小得多。卓教授撇開我的資料,不勝感慨的神色,她看起來有些迷離,我靜了一會,開始懷疑她所凝視的是我面前的薄霧,霧的來源是她指間的香煙,隨著煙束騰挪,她有如進入了潮水般的往事,我是一個呼吸窘迫的布景。
於是我自行報告,十九年芭蕾舞齡,十年現代舞經驗,曾經跳過的舞碼若干……
「行了行了,小潘在電話裡都告訴我了。」
若不是刻意保持著肅然起敬,我不禁要莞爾了,潘老師年紀不小,在舞壇裡輩分也高,這時倒成了小潘。我放膽觀察卓教授的臉容,眉毛禿落了大半,其上刷以顏色濃烈角度聳動的黑墨,這是唯一的修飾,她連口紅也未塗,血色缺乏的雙唇微微抿起,牽動臉頰上疲軟成疊的肌膚,她的稀梳的髮隙中見得到蒼白的頭皮,我所終於晤面的是末路窮途的謬思,老了鬆了放棄了,只有嘴角的法令紋,還頑強地維持著昔日的張力。卓教授脫下眼鏡,「讓我看看妳。」她說。
知道她要審視我的肉體,所以我脫下襯衫,暴露出穿了緊身衣的曲線。
她大略看了一眼,在我的脖子和膝蓋的部分停駐得久了一些。
「嗯,可以再瘦個幾磅,瀏海不要,妳想辦法留長它。」
就是這句話,她沒有再理會我的意思。我非常的失望。原以為她會當場驗收舞藝,所以我自備了一張安德魯韋伯的音碟,已經趕著練好一支兩分鐘的獨舞。
「我現在很忙,妳先看我們的練習帶,多看幾遍,」她迴身喊人去取錄影帶,然後就戴回眼鏡,埋首在她的辦公桌前,一派送客的情境。我返身告退前,她又說:「還有找龍仔給妳跳幾遍,好好學。」
回到教室時我十分不確定,這莫非是錄取我的意思?潦草得令人無法置信。一個中年女人追上前來,遞給我一支錄影帶。
「妳不要管背景音樂,編曲老師說他還要思考,所以暫時只是簡單的旋律,」女人交代著,她又送上一個夾板,上面是一疊複雜的文件,「我們舞團要簽約,請妳先好好讀一遍,簽了就不能後悔喲。」
語氣是柔和的,但是她的雙眼透露了一絲銳利之色,這個矮小的中年女人以超乎常理的力氣握住了文件,她這時正細細瞧著我,瞧著我並且不放棄夾板,像是彌補著卓教授的錯誤一般的打量,隱隱使勁中,尷尬逼成了我滿臉的堅決之色,她放了手,我的肘子撞擊右脅,手中緊握著那疊合約書。
「好的。」我說,將合約書抱在胸口,我費盡了力氣才壓抑住滿腔爆炸般的吶喊,不後悔,不後悔!
女人自行介紹,她姓許,是卓教授的祕書,她接連說明了練舞的時間表,從明天開始就要加入緊湊的課程,而眼前我還有個請辭不易的工作。因為住所並沒有錄影機,我向許祕書情商就在教室裡看錄影帶,她幫我開啟機器,我席地坐在教室邊緣看帶子。
整卷練習帶趨向沉悶,都是一些循環的基礎練習,好像蓄意要將舞者的深厚經驗連根刨除一樣,襯樂也只是簡單的鍵盤音符,螢幕中舞影交錯,配上那樣近乎空洞的音樂,有時長長一整段音符消失無蹤,連舞者也凝靜如松,我反覆切按送帶紐,肢體復活在死寂中,我無限量加大音紐,又震驚於暴跳而出的一段琴音,忙亂地調整遙控器,我狼狽地一瞥左右。
所幸舞者們悉數離去了,只剩下一兩個辦公人員,有人開始拖地,我見到龍仔還沒有要走的跡象,他遠遠席地坐在教室的另一端,什麼也不做,就是屈膝坐著,因此特別引我留意,應該形容那是耐心還是呆滯?當他靜坐時,幾乎完全沒有表情。
卓教授熄燈出了辦公室,萬分的機伶在龍仔臉上點燃,他爬起身來,卓教授瞥了我一眼便迎向龍仔,兩人並肩步出玄關,卓教授顯然懂得手語,只見兩雙手掌如燕翻飛,漸飛漸遠,龍仔推開簾門時,卓教授的手就巧妙地棲落在龍仔結實脖頸上。
簾外是漆黑的夜,我在最末的燈光所及之處,又見到了活潑但是沈靜的手語繽紛,卓教授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龍仔一仰頭笑了。
他連笑起來,都沒有聲音。
我猛然想起來,應該找龍仔約時間幫我示範舞步,他的背影和卓教授一起就要隱沒在深深的夜幕中,我才要開口喊他又作罷,茫然來到窗口,正好見到龍仔的亮白色上衣在漆黑中最後一現又消失,如同幽靜潭水中乍然閃動的一片鱗光,簾外什麼也看不見了,除了奇怪的錯覺,我依稀見到夜色中一圈一圈蕩漾開的,濃黑色的無聲波瀾。
那就是我認識卓教授的第一天,混亂詫異並且帶著死寂,如今回想起來,只剩下了殘碎的景象,光影紛沓喧譁,像是一幅天才得失了控的濃彩油畫。那幅畫中的我突然有個想法,我所藏匿的世界再也不會相同了,有什麼東西正要起飛,正要奔放,正要跌得粉碎。
當時我並沒有明白,我所得到的是一個多麼美麗的手語代號,專屬於一個全新的驚奇的,無聲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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