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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畫集01:遇難、坡道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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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畫集01:遇難、坡道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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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松本清張極盛時期的巔峰之作
短篇傑作寶庫《黑色畫集》
本集收錄改編成電影的〈遇難〉,以及六度改編電視劇的〈坡道之家〉
日本亞馬遜書店★★★★★最高評價
譚端、林景淵、既晴 聯合推薦


刨掘平常生活中,心裡萌發、滋長、蔓延的殺意枝椏……
結構縝密、節奏緊湊,讓人直到最後一刻都震慄於兇手的處心積慮……

〈遇難〉
任職於同間公司的三人攀登鹿島槍岳時,其中一人不幸遇難。
表面上看似是一場因氣候不佳而失足墜崖的事故,不過,對這場遇難有疑問的男人出現了。
他毅然決定登上鹿島槍岳,準備實地驗證這場遇難在「人為因素」誘導下發生的可能性……

當事件背後被隱藏的真正意義慢慢浮出時,逐字逐句都充滿使人侷促不安的緊張感。
──神秘驚險、別開生面的山岳推理名作!

〈坡道之家〉
寺島吉太郎為一名汲汲營營於賺錢的守財奴,在他因緣際會與酒店女子杉田理惠子相識後,愛情燃燒了他一直以來枯燥乏味的生命,也引發他一切的占有慾。
但在愛情表象下的真相逐漸顯露後,他無可避免地走上充斥著謊言、嫉妒、瘋狂的滅亡之路,一口氣滾下了人生的坡道……

──充滿細緻伏筆及絕妙心理描寫的必讀絕品!

作者簡介

松本清張 Matsumoto Seichō
一九〇九年出生於北九州市。曾擔任服務員、印刷工,後任職於朝日新聞西部總社。
其入選為懸賞小說的《西鄉紙幣》入圍直木獎,一九五三年更以《某「小倉日記」傳》榮獲芥川獎。一九五八年出版的《點與線》在推理小說界引發「社會派」的新風氣,造成絕大的松本清張熱潮。
終其一生為第一線作家,從推理、歷史小說到古代史、近現代史的研究等,豐富的撰寫能力涉及多方領域。於一九九二年逝世。

譯者簡介
蕭玉佩

東吳大學日文系畢業,現為專職翻譯工作者與日文教師。

名人/編輯推薦

「普羅文學自昭和初年以來未能實現的『對資本主義社會黑暗的描寫』,就此成功。」──伊藤整

「《黑色畫集》全書所收錄的九個短篇,在可能性犯罪、不在場證明、描述詭計手法方面,並非著重詭計的使用之本格推理小說。但論其山岳、惡女、醫院懸疑、企業等推理面向,幾乎都成為開啟日後日本懸疑偵探熱潮的傑作。此點也可由收錄作品大多數次改編為電影及電視劇,並且成為話題焦點來證明。」─—日本權威評論家 權田萬治(全集解說)

犯罪者們的肖像──談松本清張的《黑色畫集》╱既晴

以〈西鄉紙幣〉(1950)一作獲得雜誌《週刊朝日》的「百萬人的小說」徵文比賽三等獎的松本清張,出道之時雖然已經是年過四十的中年人,屬於「大器晚成」的典型作家,然而,在其後四十多年的生涯中,卻完成了超乎想像的創作實績。根據編纂《松本清張事典》的評論家鄉原宏的統計,一生行筆四十年的松本清張,其小說、論述、隨筆、日記等作品,約發表了九百八十篇,若包括編者彙整的著書,則有七百五十部之多。如果再加上文學獎的評選文、為其他作家而寫的推薦文等等,數量早就超過千篇以上。
根據長達三十年間擔任松本清張作品出版事務的文藝春秋出版社女編輯藤井康榮,曾在〈來自「昭和史發掘」的取材現場〉的訪談文中提及,松本清張在初次與她見面之時曾說過:「做為一個作家,我很晚才出發,而且想要做的事情很多。這是與時間的競爭。」藤井認為,松本清張最大的「悲劇」是「好奇心過剩,太廣太深」,因此,他的創作範圍非常廣泛、分歧、難以歸類,無論是純文學、歷史小說、推理小說、古代史、當代史、紀實小說、甚至社會時評都多有跨足,也都能得到讀者的認同,所以並不容易窺見全貌。她更進一步地比較,一般作家通常會不斷純化自己的作品主題、集中火力往自己最關心的議題前進,達到完美的境界,屬於「富士山型」作家;但松本清張則是不停地矗立新的山頭、不停地擴張作品的版圖,最後形成了綿延不絕的巨大山脈,必須以鳥瞰的角度方能有所理解。此外,推理作家森村誠一也曾在松本清張的作品《分離的時間》(1969)的解說中談到,他認為,作品如此多樣的松本清張,是不能以平常用來歸類作品格式的「現代小說」、「歷史小說」、「推理小說」等既有名詞來區分的,毋寧說,他寫作的類型就是「人生」的全部。只要是與人性、社會有關的主題,他不僅全部都想一一涉獵,還抱有企圖踏入前所未有的空白領域之強烈欲望,想要找出他毫無碰觸的類型,是非常困難的。這樣的評語,我認為用來說明這部短篇連作集《黑色畫集》的特色,應該也是相當合適的。
事實上,在松本清張幅員遼闊的寫作性格之下,協助他設計出新的寫作企畫,以滿足他源源不絕的創新欲念,就成了各家出版社編輯的苦差事。

一九五八年,正值松本清張的《點與線》(1957)、《眼之壁》(1957)完成連載,單行本出版後大受讀者歡迎,並開啟「社會派推理小說」浪潮之際,各方邀稿不斷,擔任《週刊朝日》總編輯的扇谷正造,就曾經為「該向松本先生提出何種型式的作品委託」一事大傷腦筋,直到讀了英國小說家威廉.薩莫塞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的極短篇小說集《世界主義》(Cosmopolitan,1936)之後,才恍然大悟地領悟到:「就是這個!」毛姆的《世界主義》共收錄二十九篇作品,全是以出國在外的旅居者在異國發生的故事為主題的珠玉傑作,也是一九二四年至二九年間,美國雜誌《世界主義》向毛姆每月邀稿而來的。他立即向松本清張邀稿,但松本考慮的問題是,推理小說為了顧及伏筆的佈局及結局的滿足感,原本就必須花費許多篇幅,要寫成主題單一、只有幾千字極短篇是非常困難的事,於是,扇谷也同意一篇作品可以拉長連載的回數,經過協調以後,松本清張立即開始這項連載企劃。
結果,就在松本清張不考慮字數、盡情地自由發揮之下,《黑色畫集》成為相當罕見的連載。這一篇篇題材各有差異、但主題全數剖析人性的連續作品,成了瞭解「巨大的清張山脈」最恰當的簡易指南書。

當年開始於十月至十二月所連載的第一篇作品,即是本書的首篇〈遇難〉。以「山岳推理」為主題,松本清張為了取材還親自探訪信州,攀登了位於長野縣境的本作舞台─鹿島槍岳。鹿島槍岳標高二八八九公尺,有南北兩座主峰,屬於飛驒山脈,為日本百大名山之一。
「山岳小說」以描寫登山為主題,包括時而開闊時而險惡的山況、悲慘的遇難事故,以意志力求生、征服高峰的登山人心境,故事大多取材於真實經驗。早期有氣象學家出身、曾以《強力傳》(1957)獲得直木獎的作家新田次郎,其後融入了推理小說的元素,逐漸形成一個重要的子類型。山岳推理的重要作家,包括以〈死於阿爾卑斯〉(1969)獲得「全部讀物推理小說新人獎」加藤薰,以《在九月之溪》(1980)獲得《小說寶石》娛樂小說大獎的梓林太郎,擅長釣界與山界描寫的太田蘭三,同時涉足科幻、軍事與山岳推理的古甲州等人。此外,森村誠一、真保裕一、高村薰、夢枕獏等知名作家都寫過相當出色的山岳推理。其中,以太田蘭三和梓林太郎為山岳推理的代表作家。尤其梓林太郎擁有具備豐富的登山經驗,不僅十分多產,更大量改編成電視劇,廣受一般觀眾的歡迎,可說是當代山岳推理作家的第一人。
從發表時間來看,松本清張的〈遇難〉也是屬於早期山岳推理的拓荒型作品。另外,本作所採用的佈局,與谷崎潤一郎推理早期經典的〈途中〉(1920)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的設計,因此經常被拿來相提並論。此作一出,旋即獲得讀者好評,整個企畫的形式於是大致底定,也開啟了將近三年的連載。

〈坡道之家〉原來是《黑色畫集》系列的第三作,連載期間是一九五九年一月至四月,是一篇刻畫男性深層心理十分精湛的社會派推理小說。松本清張的作家生涯,始於二次世界大戰後,當時日本的經濟起飛,也漸漸擺脫戰敗的陰影,是逐步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昭和年代後半期,因此,松本清張有許多描寫社會實態的作品,都離不開金錢權勢、男歡女愛的範疇。本作的主角寺島吉太郎,原本是一個鑽營於蠅頭小利的守財奴,卻因緣際會地遇見了酒店女子杉田理惠子,而被挑起心中占有慾、自卑感的矛盾心理,從好奇進而迷失、耽溺、自暴自棄的心路歷程,最後引發了難以逆料的結局,象徵了日本社會在經濟高度成長背後,所隱藏的盲目、浪擲、虛無以及墮落。

松本清張有許多作品都被改編為電影、電視劇,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紀的現在,都仍然不斷有新的影視改編作品。例如,在他逝世的前一年,TBS電視台為了紀念松本清張作家生涯屆滿四十年,所拍攝的三部特別版電視劇,就改編自其處女作〈西鄉紙幣〉、本作〈坡道之家〉與描寫政治黑幕的大長篇《迷走地圖》(1983),分別代表了他在三段作家時期早期、中期、晚期各自的典範作品,可見得〈坡道之家〉在松本清張作品中,確實佔有一席特殊地位。
(本文作者為推理評論家)

目次

總導讀 劃破黑霧的筆鋒─松本清張│譚端 ─ 5

推薦 犯罪者們的肖像─談松本清張的《黑色畫集》│既晴 ─ 12


遇難 ─ 23

坡道之家 ─ 145


解說 短篇傑作的寶庫《黑色畫集》│權田萬治 ─ 325

導讀 閱讀松本清張│林景淵 ─ 338


特別收錄 《黑色畫集》手稿原稿 ─ 345

書摘/試閱


鹿島槍岳發生山難(R報紙九月二日報導)
任職於A銀行丸之內分行的岩瀬秀雄(二十八歲)〈東京都新宿區喜久井町XX番地〉在八月三十日與兩名友人相約前往北阿爾卑斯山的鹿島槍岳登山,卻不幸因濃霧及大雨迷失方向,在北槍西方的牛首山附近森林中,因疲勞和寒冷於三十一日夜裡凍死。同行的友人則趕往冷小屋求援,當時投宿在山屋的M大登山社員雖然在隔日清晨前往救援卻為時已晚。



(以下一文,為岩瀬秀雄遇難當時同行的浦橋吾一在登山雜誌《山嶺》十一月號所發表的札記。浦橋吾一現年二十五歲,與岩瀬秀雄為同一分行的銀行員,是比岩瀬更晚期入社的後輩。本文中出現的另一個人名是江田昌利,三十二歲,是同分行的分店代理店長。三人是在八月三十日登上鹿島槍岳。)

我在鹿島槍岳失去了友人 浦 橋 吾 一

江田昌利邀請我參加鹿島槍岳之行是在七月底。江田就讀S大時加入過登山社,已經爬過日本阿爾卑斯山群的主要山脈,甚至還曾經遠征到北海道和屋久島,算得上是我們銀行裡的山岳達人。之前經由江田指導而喜歡上登山的行員也相當多。
「岩瀬說他想去。不過只有兩個人太無趣了,就想邀你。」江田對我說。
剔除對登山沒興趣的人後,又剛好能配合休假的,似乎就只有我了。在銀行因為工作的關係,夏季特休是輪流排假的,但江田、岩瀬和我由於負責的工作項目不同,剛好可以一起休假。
但我幾乎沒有任何登山經驗,只有去過一次穗高的凅澤小屋、爬過一次富士山,完全是一個新手。岩瀬則是已經爬過八之岳、甲斐駒岳、北阿爾卑斯山的槍岳和穗高等三次之多。也就是說,正好是開始進入對登山興趣旺盛的時期。我想,和這兩個人去應該不錯,所以就接受了江田的邀約。
我們三個人從那時候開始就常常聚在一起討論。銀行下班之後會在咖啡店聊很久,星期天也經常和岩瀬去江田家。
「岩瀬說這一次要從鹿島槍岳縱走到五竜。跟穗高一樣不會有太多人潮,我想規劃成三天兩夜的行程也蠻適當的。」
聽江田這麼說,鹿島槍岳之行的發起人應該是岩瀬。人的命運果真是不可預測。岩瀬的身材比起我要壯得多,圓潤的臉上也總是泛著紅光。總而言之,在我們這群大多臉色蒼白的銀行員之中,那精神奕奕的模樣著實顯目。因為他負責放款業務,工作上大多是在外頭奔波,每當他拉開銀行大門從外頭回來那大步邁開的姿態還有紅潤的臉色,都帶給坐在辦公桌的內勤人員,彷彿一陣涼風吹來的新鮮印象。
岩瀬和我負責的工作不同,原本我和他並不算熟,經由這次登山,忽然將我們的關係拉近了。我和他都一樣未婚,都一個人住在公寓,他的個性開朗很好相處,還喜歡喝酒。他非常期待這次的鹿島槍岳縱走。
我們因為排假的關係,打從一開始就決定三天兩夜。原本計畫是八月中旬,但江田因為那時有事,結果就改訂為八月三十日出發,畢竟領隊是江田。像我這樣完全對登山不熟悉的人只能仰賴江田。事實上,我也向他學了很多打包的準備工作。岩瀬他比我有經驗所以很有自信,多少看得出來有些自負。後來想一想,或許遇難的原因有一部分必須歸咎他的這種心理。這樣說是對死者失禮了,但無論累積了多少登山的經驗,仍應該時常保持一如當初的謙卑。
這件事情江田也清楚,好幾次都在壓制岩瀬狂傲的心理。人類力量的渺小軟弱終究無法徹底阻止這場悲劇的發生。不可違抗的宿命,實在無法苛責任何人。
總之,我們最後一次的行程討論是在江田家。因為岩瀬住的公寓離他家很近的關係吧,他好像很常去江田家拜訪,江田太太還對他說了一句話:
「岩瀬先生,你要是這麼自信過度,小心輕忽了山可是會得到報應的喔。」
簡直就像是預言般命中結果,沒人知道生命的軟弱就藏在這一句話裡。不是神的岩瀬當時只是輕鬆地和江田太太一來一往說笑。江田和我也在旁邊笑著。
那時最後決定好的行程如下:

八月二十九日 二十二點四十五分新宿出發。
三十日 抵達信濃大町。搭公車往大谷原。
大谷原→冷池→爺岳→冷小屋留宿。
三十一日 冷小屋→鹿島槍岳→八峰斷稜→五竜岳→五竜小屋。
九月一日 五竜小屋→遠見小屋→神城。二十二點三十九分松本出發。
二日 四點四十五分抵達新宿。

這樣的預定行程是非常普通的路線。而慎重的江田為了我,堅持把去程的夜行火車訂為三等寢台車 。
這是因為三等車都擠滿登山客,非常擁擠根本找不到座位,幾乎不可能入睡。而若沒有充足的睡眠,隔天登山的疲勞度就會遽增。考量到沒有經驗的我也許會脫隊,因此在江田勞心勞力的努力奔走之下,終於拿到三張寢台車票。
對此,岩瀬原本認為沒必要而多少有些反對,但也能理解這是為了新手的我而做的安排。這三張寢台車票還是江田自費,他當然也是充滿感謝。
終於二十九日晚上,我們在新宿車站集合。一直等待這天的岩瀬看起來是最開心的。等著這班夜行列車的登山客,從月台到跨線天橋的階梯,在通道上蹲坐著排成長長的兩排。許多人很早就來排隊等待上車,因為無聊和身體的不自由而露出疲倦表情。
我們則是一派悠閒,即使晚來也還是能輕鬆地躺在寢台上。身為登山客沒有比這個還要奢侈的了。甚至感覺有些浪費。
在車上我們三人喝光了一瓶威士忌。江田睡在下鋪,岩瀬睡在上鋪,我則是睡在相隔三個床位的下鋪。岩瀬那時也很愉快地說著話。
我不太會喝酒,威士忌的醉意令我很快就入睡了。但是就在不久之後,當我起床去廁所時,我看見一個人影反射在正面出入口的玻璃門上。
那人影看起來像是岩瀬,一打開門果然就是他,他站在和二等車廂之間的車間通道上,出神地望著窗外。黑暗之中,他抽著的香菸正一明一滅地發著紅光呼吸。
「還沒睡?」
我一出聲,他才回過神來。
「嗯,有一點醉,出來吹吹風。」他用有些沉悶的語調回答,又繼續回頭看窗外。
外頭的幽闇一幕一幕流過,掛著星星的夜空裡,群山的黑色輪廓在移動。
我實在很睏,也感覺岩瀬的樣子似乎是比較喜歡一個人獨處,就不再多話回到自己的寢台。江田的寢台已經垂下布簾,還傳出一陣陣鼾聲。我用通道上昏暗的電燈看了手錶,時間已經是深夜一點多了。
「塩山、塩山。」聽著列車人員疲倦的聲音,我進入了夢鄉。
身體被搖晃著一睜開眼睛,江田已經整裝完畢。下一站就是松本了,我慌張地穿起鞋子。在睡眠之中抵達目的地,絲毫意識不到距離感。看著窗外薄明的天空下,平野一段一段地奔馳過。
岩瀬也起床了,嘴上正叼著菸,模樣看起來有些呆滯。
一抵達松本站,大糸線的電車早已鳴起發車的響鈴。混雜著其他人,我們也連忙衝向另一個月台。
電車擠滿了身著登山裝備的人們和大型背包。雖然直到抵達大町之前只能維持站姿,但比起其他人是在擁擠的三等車上熬過一晚,我們是在寢台車裡輕鬆伸展四肢地睡上一覺,算來是很奢侈了。
擁擠的車廂內,我們三個人各自站在不同的位置。江田拉著扶把在看書,岩瀬則是坐在背包上。

凌晨的大町站前等公車的都是登山客,也有很多女性。入秋的冰涼空氣已經降臨這個盆地小鎮,女性身上穿的紅色竟已能讓我感到溫暖。
約一小時的車程,在公車上依舊是站著。背包在人跟人之間像是一塊塊的石頭阻隔著。因為是星期六,即使現在不是登山的旺季,人潮還是眾多。直到這裡,我們三個人都是分開的。
蘋果園和桑田的風景持續了好一段路,公車越往山峽裡頭鑽入。陽光開始射出光芒,遠方山頂的雲端閃耀著靄靄的霧色。是個好天氣。道路越來越狹窄,逐漸爬上山坡。通過了在屋頂上放置石塊的鹿島部落,就再也沒有其他的家宅人煙,眼前是一大片森林。
到達終點的大谷原後,就從昨晚開始不斷持續搭車換車的行程中解脫了。大家迫不及待地下車伸展筋骨。沒有河水、滿布灰白鵝卵石的空曠川原上紮著一個小帳篷,有人從帆布幕裡探出頭往這裡看。
從公車下來的登山客有一半散布在川原的石子上吃早餐,另一半就直接往山的方向出發。
「我們也在這裡吃早餐吧?」江田說。
「也好啊。」
我贊成,岩瀬也點點頭。這時候的岩瀬無意識地眺望著走在灰白石子上的登山客的黑色背影。
江田從背包拿出昨晚在新宿買的盒裝壽司。我肚子好餓,吃了不少。
「昨晚睡得好嗎?」江田問。
我回答睡得很熟。而岩瀬正在用組合炊具燒開水,完全沒有開口。雖然我在深夜時分看到他還站在車間通道,但實在不清楚他究竟幾點睡。
在這裡大約待了四十分鐘,周圍的人們陸續開始起身出發,我們也揹起了背包。背上承載的五貫 負重終於和出發的意識緊密牽連著。橫跨無水流的白色河川時,在前方領隊的是江田,接著是我,殿後的是岩瀬。這個順序直到最後一刻都沒有變。在河川上像是惡作劇一般,有好幾個用小石頭堆成的石堆。
「還真可愛。」江田看了喃喃地說,彷彿自言自語。
走過小水庫之後,就是永無止境的小徑在山脈和森林之間綿延。坡度並沒有多高。或許是這個緣故吧,感覺江田的腳步特別快。
「我想要休息一下。」
岩瀬說話的感覺聽來像一個人的自言自語,我把這句話告訴前面的江田。
「這樣啊。」
江田稍微回頭望了岩瀬,卸下背包。從這裡可以下到河川。
「浦橋也是第一次,就在這邊休息吧。到西俣出合口剛好已經走一半了。」
江田顧慮著我是新手。有好幾組人馬走過我們,也能聽見從森林傳出歌聲。岩瀬站在大石塊上,望著河川在抽菸。
「岩瀬有點無精打采。」我看著他的樣子,對江田說。
「出發前太興奮導致的反動吧。在寢台很輕鬆的睡了一覺,身體狀況應該很好才對。」江田回答,「我半夜有醒過來,他在上鋪睡得很熟還打呼呢。」
我聽了才曉得,後來他應該離開了車間通道,回到寢台睡覺了。就像江田說的,我自己根本也不覺得疲倦。
「好,走吧。」江田宣布出發。
岩瀬不發一語地從大石塊走回來。再次走入森林之中。河川遠離了山徑,只從崖下傳來流水聲。走在那裡的只有我們三個人。小徑是細窄的。
終於,眼前是突如其來的開闊感,溪谷被劃開分割,天空頓時顯得開放。河川就在此流過,上頭架起了吊橋。河川的正面形成V字型的山峽,南槍和北槍的東稜線在其中高聳突出。
陽光在這片山襞上有著細緻的色塊劃分。白色雲霧就從山邊冉冉上升,將山脈顯得陰鬱。
「我們在這裡休息片刻。接下來會很辛苦的。」江田對我和岩瀬說。
我們就坐在川邊突起的石塊上,原本在那裡休息的一組年輕男女則出發了。他們開始爬起對面陡急斜坡上的小路。

我們整整在西俣出合口休息了四十分鐘。
這四十分鐘裡,天上的雲朵不停變化,讓夾在V字型溪谷正面的北槍東稜線若隱若現出一小部分。就在我們即將結束休息的時刻,終於窺得它的全貌,僅剩淡淡的薄霧像餘煙般輕覆在岩肌上。
太陽越來越高,山脈陰暗的面積也更少。南槍和北槍之間的雪溪閃閃發光。
「今天天氣真好。一點一點前進吧。」江田看著天空說。
休息期間,我們喝著河裡冰涼的水,也裝滿了水壺。河水是來自上游雪溪的融雪,才泡了兩分鐘,腳就已經凍得紅通通,還有些刺痛。
「接下來不會有水源了,在這邊把水壺裝滿吧。」江田提醒著。
實際上在這裡的岩石上,也立了一個要注滿水壺的注意告示。喝下一口,便像冰塊一樣刺激著咽喉,無比暢快。岩瀬也舀了好幾回拼命喝著,好像十分好喝,總覺得看他那樣子似乎也喝太多了。
除了我們三個人以外,這個橫跨吊橋的川原上沒有任何人。
「接下來會有些辛苦喔。會有好一段路持續都是陡急的上坡,也沒有什麼景色,只有體力的耗損,是一條不好玩的路程。但是忍耐過這一段,一鼓作氣爬到高千穗平的話,就有很棒的景色在等著呢。」江田說明。
「要花多久時間才會到高千穗平?」
「三小時。」江田開始前進,一邊回答我。
那三小時的登山過程比想像中來得辛苦。小徑在樹林帶之中隨著陡急的斜坡不斷延伸,走不到五分鐘就開始出汗。
除了重重的樹林,視線裡沒有其他事物,也沒有任何變化。樹海是靜止的,僅有一步一步邁開腳步的作業,是唯一能感受到目的的動作。
爬在前面的江田的步伐,有著一種習慣行走山林的紮實感。登山鞋下的腳步有穩健的節奏,也帶著餘裕。有時候他那黑色的貝雷帽會回過頭,看看我和岩瀬的樣子。
一陣子之後,我發現跟在我後頭的岩瀬落後好一大段路。他焦糖色的襯衫一直在下方的樹林間緩緩移動。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植物而放慢腳步。
「岩瀬他應該是累了。在這邊休息一下吧。」江田停下腳步說。
這時岩瀬正氣喘吁吁地爬上來。他嘴巴張得大大的,滿頭的大汗從下巴滴落。
「岩瀬,把背包放下來,休息到你覺得舒服為止吧。」江田說。
岩瀬照他說的把背包從肩膀上卸下,整個人就全身癱倒在草地上。因為坡面垂直傾斜,他這樣的姿勢彷彿還維持站姿。接著他拿起水壺往嘴裡倒,喉嚨咕嚕作聲地大口喝著。
我們就這樣休息了二十分鐘。只有江田維持揹著背包的姿勢,稍稍靠坐了一下,還繞進小路旁邊的樹林裡沙沙作響地走了一段路。有三名年輕的男登山客也走到這裡,路過正在休息的我們往前走了。
「我們先走了。」未曾謀面的他們打著招呼。
「那麼我們也走吧。」江田看著岩瀬說。
岩瀬點點頭,爬起身揹起背包。
單調又痛苦的步行運動又開始了,不管爬了多久都還是永無止境的樹林綿延。不過,還是稍微有些變化出現。欉樹減少了,鐵杉變多了,樹的高度越來越低。
但不變的是,殿後的岩瀬依舊步伐落後。我們在中途休息了五六次,每次岩瀬就把背包卸下躺倒身體,擦拭紅通通臉上的汗水。他的水壺在第四次休息就已經沒水了,後來江田把自己的水壺給了他。
岩瀬應該比我更有登山經驗,看見他竟然比我還疲勞,我感到有些意外,猜想應該是因為他不拿手爬這種無止境的陡急山坡吧。江田對他的照顧和注意更甚於對我。我們花了將近四小時才爬到高千穗平,主要就是這個緣故。

在高千穗平之後並不是陡急的坡道,稍微能夠輕鬆一些,像是彌補之前的辛勞,是一段能夠遠眺山景的愉快路程。右手邊有南槍和北槍隆起的山背綿延,在末端是東稜線急劇傾斜的切割面直落山谷。左手邊是爺岳的稜線。不論是哪一塊山頂和岩壁都迎照明亮的陽光,皺褶的陰暗面和光亮面彷彿立體浮雕。
岩瀬從這裡開始似乎也稍微恢復精神了。我們成一縱列踱步在可以瞭望滿布五葉松木群的紅岩石道。一路筋疲力盡才好不容易走出來的一片樹林帶,下層完全沒入溪谷之下,上層則映照著陽光。從上俯瞰這片受烈陽映照所反射的蒼鬱綠輝,彷彿是剛才那陣辛勞過後的復仇,讓人內心感到些許快感。
江田指著東稜線的峰稜,告訴我們那是第一岩峰、那是第二岩峰,一個人逕自說著過去爬過那座山的話題。事實上,一路走來所欣賞的四周眺景,第一次讓我享受到登山的真實感,內心也湧出一股愉悅。
沿著赤岩稜線的這條小徑,終於來到了分岔,一橫過山坡就來到一處鞍部。
「這裡就是冷乘越 。山屋就快到了。」江田回頭鼓勵地說著。
另一條大的稜線就在前方匯合。那條主稜就是信濃和越中的交境。
站在這個鞍部,左手邊是黑部的深凹溪谷下陷,正對面的那頭是立山和劍連峰。眼前的景象實在雄偉浩大。右手邊則是一路上都在我們視線範圍的南槍和北槍,由於陽光照射角度的關係,大冷澤北俣的斜面籠罩著黑影,猶如張開黑色羽翼下的陰影。南面能看見爺岳的山頂,那頭相對下卻是不算高的位置了。
走在這條稜線的途中,路經一小片樹林帶。一穿過樹林,突然之間,小山屋就隨即映入眼前。在半斜的落日下,那棟反光閃爍的小小建築物,卻給我一種許久沒見到人工產物的安心感。而走到這座山麓時,我們已經花了八個小時。
在那裡有塊一坪多的混濁小池塘,江田笑著說它就是地圖上所記錄的冷池。既然在地圖上都有記載,我本還以為應該會是更大的、像是山中湖泊一般清澈美麗的池子。
我們所提到的那張地圖,就是比例尺為五萬分之一的《大町》。鹿島槍岳、五竜岳的縱走靠這一張就夠了。我們聽從江田的意見,不帶其他占空間的不必要地圖,就只帶了這一張。
從山屋走出一位約五十歲的健壯老伯迎接我們。一走進玄關,就看到鋪著木頭地板的寬廣房間中堆了無數個登山行李。客人只有三四人。今晚預定投宿且已經到達的人都去附近山裡散步了,老伯這麼解釋。
「要不要去爬爺岳?來回只要兩小時就夠了。」江田交互看著我和岩瀬問著。
岩瀬搖頭。
「我不去了。」他簡短地回答。
當時他的模樣看起來很疲憊懶倦,而我也累了,就附和著他也拒絕了。
「已經四點了啊,是有一點晚呢。」江田看著手錶,很可惜地喃喃自語。
西斜的陽光越來越紅,劍岳則顯得越發黝黑。雲塊潛入黑部溪谷,一點一點地變得厚重。我突然想起,原先預定到這座山屋的時間是三點。
「比預定的時間晚一小時了。」
我一說,江田則壓低聲音唸著:
「是啊,你是第一次就算了,岩瀬又那樣。」
還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那夜我們躺在山屋單薄的被褥上,翻來翻去地睡著。就寢時間一到,寬廣的地板上都擠滿了人,幾乎沒有可以行走的空間。
一開始我完全睡不著,最主要是因為背後的跳蚤而不舒服。再來就是因為人們的說話聲,他們全都在聊一些關於登山的豐功偉業。
隨著時間越來越晚,說話聲也越來越小聲,但那樣的耳語細聲反而更刺耳、更觸動神經。其中似乎有關西人吧,黏膩且帶鼻音的大阪腔令人更焦躁不悅了。
我翻了翻身,看見躺在隔壁的岩瀬。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的眼睛睜大著直盯天花板。我想,他應該也是因為說話聲而睡不著吧。
至於江田則是發出輕輕的打呼聲熟睡著,像是已經習慣住在這樣的山屋裡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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