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異北齋：一次看懂《北齋漫畫》躍然紙上的動感

天才畫師北齋，如何以線條描繪風、舞、流、妖，速度，甚至音樂與人的喜樂？
帶你看懂一本史無前例的書，了解《北齋漫畫》中影響世界藝術最重要的關鍵！

江戶時代，浮世繪畫家葛飾北齋，能畫各種類型的畫，是一位不世出的天才，其中留下了《北齋漫畫》，更是對西方的藝術世界產生深遠而重大的影響。在西洋美術界掀起日本主義旋風，影響了繪畫史上的一大流派――「印象派」。《北齋漫畫》最震撼人心的，或許是取自庶民日常生活風景的題材之新鮮，以及來自東洋的異國風情。

不過《北齋漫畫》中，北齋對所有人與物的「動態」以印象式的手法呈現，才是影響西方畫家最大的地方。歐洲印象派畫家盛讚北齋漫畫，稱其為「Hokusai Dessin」，將《北齋漫畫》視為繪畫的基礎，也就是素描的教科書。

《北齋漫畫》的「漫畫」指的是隨性下筆，意隨筆走的隨筆畫，和現代漫畫的意義不同。然而在《北齋漫畫》中仍可見到不少與今日漫畫共通的要素。這本畫集中有像單格漫畫一樣引人發噱的內容，也有類似多格漫畫的頁面。此外，還可看到按照時間順序分解舞者動作的描繪方式（＜雀舞＞可為代表）。或是描繪許多人們行走時的姿態。有什麼也不做，只是在走路的人，有撐傘行走的人，有提著燈籠走夜路的人，也有旅人、搬運行李的人、邊走邊叫賣東西的人和牽著狗散步的人等等，即使只是簡筆繪，也能從中感受到行走時不同的心情和速度，光看就覺得有趣。

只是《北齋漫畫》的「動態」至今尚未受到太多論述。這次，本書將聚焦於此，從各種角度檢視震驚西歐藝術家們的「動態」描繪，重新評價江戶繪師北齋的技巧與作畫功力。

藤久（FUJI HISASHI）
一九四〇年出生於東京都。影像作家、藝術監製。一般社團法人日本美術學院理事。除擔任藝術相關DVD及電視節目等影像腳本與監製外，也勤於執筆創作。

田中聰（TANAKA SATOSHI）
一九六二年出生於富山縣。畢業於富山大學文學部。目前從事寫作，著作有《健康法與療癒的社會史》、《因為不穩定所以強大 武術家．甲野善紀的世界》、《以武術打造身體》（以上書名皆為暫譯）等。

小林忠（KOBAYASHI TADASHI）
一九四一年出生於東京都。東京大學碩士畢業。曾任岡田美術館館長、學習院大學榮譽教授、國際浮世繪學會會長。一九八三年以《江戶繪畫史論》獲得三得利學藝獎。以浮世繪為中心，廣泛研究江戶繪畫。

推薦人：
角斯（《寶島搜神》繪／作者）、李政亮（文化評論者、政治大學傳播學院兼任助理教授）、李優、謝佩霓（藝評人／策展人）、

葛飾北齋不只是浮世繪大師（畫家）！他行走人間，洞見人的一切。十五世紀義大利的達文西，用解剖學的視角繪出靜態的人體比例圖，三個世紀後的北齋，更想以各種可能的視角呈現人們的動態，那是《北齋漫畫》的精隨，也是北齋對「動」的想望！本書將《北齋漫畫》共計十五篇的繁複作品中歸類出十七種動作類別，是進入北齋世界的不二指南！
──李政亮（文化評論者、政治大學傳播學院兼任助理教授）

1999年美國《生活》雜誌回顧整個千禧年，選出了影響世界史的100個人物。華人當中包括鄭和、成吉思汗、朱熹、范寬和曹雪芹，日本人僅有葛飾北齋上榜。
作為浮世繪巨擘，他革新了日本繪畫，其聲望不僅持續不墜，甚至與日俱增。隨著歐洲大師對他的遺緒尊崇備至，他的影響力遍及寰宇，地位前無古人，亞洲藝術家當中，無人能望其項背。
北齋之所以能長保歷久彌新，在於他的創作宜古宜今，具備雅俗共賞、東西共感的無窮魅力。
《驚異北齋》一書透過探討《北齋漫畫》娓娓道來，深究這位如今公認為「動漫之父」的漫畫的命名者，如何以他的畫筆改寫藝術史，形塑了圖像影音當道的的世界。藝術愛好者不容錯過。
──謝佩霓（藝評人／策展人）

北齋對於會動的東西觀察徹底，並且將之畫下。正在游泳的人、突遭強風吹襲而慌亂的人、邊敲鉦邊誦經的和尚、舞動的獅子等等，讓人備感驚訝的是，透過這些移動中的人、物，將水、風、江戶聲音等眼睛不可見之物，甚至人心的變動，透過筆下傳達給讀者。
──《週刊朝日》

序

震撼人心的「北齋漫畫」
四十多年來，我採訪過世界各地美術館，見識過各時代畫作，然而最後回歸之處，仍是日本美術的精彩美善。其中尤以江戶時代繪師葛飾北齋的「北齋漫畫」為最。
北齋能畫各種領域的畫，是個天才畫工，他所留下的《北齋漫畫》更是收錄了五花八門的繪畫手法。《北齋漫畫》可以拿來當臨摹本，可以說是寫生畫冊，其中也收錄了已經完成的畫，可以說是一本史無前例的書。
歐洲印象派畫家們盛讚北齋漫畫，稱其為「Hokusai Dessin」，將《北齋漫畫》視為繪畫的基礎，也就是素描的教科書。各位都知道，素描是由線條繪成的畫，《北齋漫畫》的魅力正在於線畫技藝之妙。充滿律動感的線條躍然紙上，甚至可以說這些線條創造出的是「動畫」。
仔細觀察《北齋漫畫》，即可發現隨處呈現「動態」。其中最有名的是描繪奴舞的「雀舞」（譯註：奴舞是十九世紀時日本流行的一種舞蹈，舞者作奴人打扮，頭戴斗笠，配合三味線琴聲跳舞。其中模仿麻雀動作跳舞的奴舞又稱雀舞）。在一個跨頁上描繪出舞者的連環分解動作，如果將每一個動作依序連起來看，就會發現畫面中人像連環漫畫一樣實際舞動。雖然也有人將《北齋漫畫》視為日本漫畫的始祖，其實不妨說它是動畫的始祖。書中生動描繪大量動態作品，就算將書名取為《北齋動圖》或《北齋動畫》也不為過。
一九五六年，住在巴黎的法國版畫家布拉克蒙，偶然從日本製陶器的包裝紙上「發現」了《北齋漫畫》。布拉克蒙為其素描手法感到驚嘆，特地將畫拿給認識的畫家朋友如馬內（Édouard Manet）及竇加（Edgar Degas）等人鑑賞。很快地，這些畫在西洋美術界掀起一陣日本主義旋風，影響了繪畫史上的一大流派――「印象派」。《北齋漫畫》最震撼人心的，或許是取自庶民日常生活風景的題材之新鮮，以及來自東洋的異國風情。不過，能將書中所有人與物的「動態」以如此印象式的手法呈現，才是影響西方畫家們最大的地方。
《北齋漫畫》的「動態」至今尚未受到太多論述。這次，本書將聚焦於此，從各種角度檢視震驚西歐藝術家們的「動態」描繪，重新評價江戶繪師北齋的技巧與作畫功力。
若更進一步來看，又會產生另一個疑問，為何北齋要在那個時代推出《北齋漫畫》呢。北齋生於江戶幕府即將終結的動亂時代，《北齋漫畫》或許是這樣的他掌握並描繪了時代的「動向」，藉由作品留給下一世代的訊息。
進入二十一世紀後，西歐對「北齋」及「日本主義」的關注更加熱烈。二〇一五年至一六年在巴黎舉行的「大北齋展」盛況驚人，一七年也預計將在倫敦大英博物館舉辦「北齋肉筆畫展」。北齋曾於十九世紀掀起一場美術史變革，到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人們或許再次期待北齋帶來的刺激。

藤久（藤ひさし）

 

【序】震撼人心的「北齋漫畫」
北齋與《北齋漫畫》
【對談】驚人的《北齋漫畫》──小林忠X藤久
北齋年表
後記
步――行走
吹――吹拂
鍛――鍛鍊
流――流轉
泳――游泳
喫――吸菸
踊――舞蹈
彈――彈奏
働――勞動
疾――疾馳
食――飲食
磨――沐浴
眩――雜技
化――妖異
描――描繪
遊――遊戲
翔――翱翔

北齋與《北齋漫畫》

《北齋漫畫》初版第一冊發行於文化十一（一八一四）年。當年北齋五十五歲。在那兩年前，他前往關西旅行，回程滯留名古屋門生牧墨僊家半年左右，期間創作了三百多件「版下繪（譯註：版畫的原圖）」，由名古屋的出版社永樂屋東四郎印製出版。這是北齋繼《略畫早指南》後推出的第二本「繪手本」（臨摹範本）。所謂繪手本，從字面也可看出是為想學畫畫的人提供的臨摹範本。出版臨摹範本是為了方便分布全國各地的眾多門生學習，也方便一般想學畫的民眾臨摹。
看到這本書的暢銷，江戶出版社「角丸屋」於是企劃了續集，以約莫六年時間完成十冊續集。由於太受歡迎，又再度企劃續集，到最後總共發行了十五冊。
《北齋漫畫》的「漫畫」指的是隨性下筆，意隨筆走的隨筆畫，和現代漫畫的意義不同。即使如此，在《北齋漫畫》中仍可見到不少與今日漫畫共通的要素。這本畫集中有像單格漫畫一樣引人發噱的內容，也有類似多格漫畫的頁面。此外，還可看到按照時間順序分解舞者動作的描繪方式。因此，除了做為臨摹範本的實用性，光是拿在手上看已充滿趣味性，難怪會被視為現代漫畫的源頭，廣受當今世人矚目。當時的人們除了單純欣賞或拿來當臨摹範本外，還會拿這本書來當工藝品的圖案集。
北齋這個名號只是他用過的眾多筆名之一，使用於三十九歲到五十六歲的十七年間。甚至在這段期間內，他也另外用過不染居、辰政及畫狂人等其他名號。即使如此，世人仍稱呼他北齋，除了這是大量創作暢銷讀本插畫的時期所使用的名號外，《北齋漫畫》的推波助瀾功不可沒。《北齋漫畫》自初版發行以來，到北齋逝世後，明治十一年推出第十五冊的完結篇為止，總計持續發行了六十四年。這套畫集就是這麼受歡迎。雖然最後的十五冊在編輯時加入了弟子畫作，全十五冊的畫集中總共收錄三千九百幅畫，絕對稱得上是北齋的代表作。掀起「日本主義」旋風，席捲十九世紀歐洲美術界的開端正是《北齋漫畫》。不只畫家及工藝家對他驚為天人，連德布西等音樂家也對《北齋漫畫》大表讚嘆。
北齋於寶曆十（一七六〇）年生於本所割下水，相當於現在JR總武線兩國站到錦糸町站中間北側地區。那裡隸屬葛飾郡葛西領屬地，所以他便以葛飾為號。
據說他的父親姓川村，但北齋從未提及關於父親的事，這一點也始終沒有獲得證實。另一方面，他的外曾祖父是吉良上野介的家臣小林平八郎。小林平八郎乃赤穗四十七浪士攻討吉良家時家老級的重臣，赤穗浪士的故事在江戶流行之後，吉良被視為惡勢力的化身，在北齋活躍的時代，歌舞伎劇目《假名手本忠臣藏》大受歡迎。然而，即使活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北齋從不掩飾自己身為小林平八郎後代的身世，反而以有這位武士先祖為傲。
北齋幼名時太郎，後來改成鐵藏。當時擔任御用鏡師的叔父收他為中島家養子，但北齋本人並未繼承家業，而是將家業讓給自己的長子。由於長子早逝，他和中島家的關係也漸漸淡薄，關於這方面的詳情，後世所知亦不多。
據說他六歲起就喜歡「描摹物品形狀」，在木版雕刻及出版界當過學徒，累積經驗後，於十九歲那年正式出道成為繪師。起初投入知名繪師勝川春章門下，以勝川春朗的名號開始為演員畫像。春朗時代的畫多半模仿師父，有些作品甚至被評為拙劣。不過，他在這段期間學到了西洋繪畫的透視法，向狩野派求教，也曾向專長描繪旗幟和繪馬的町繪師堤等琳學畫，不斷摸索追求更加新穎的表現手法。
然而，這種師事其他流派的做法，在春章過世後引起師兄弟的不滿，將他踢出師門。這年北齋三十六歲。脫離師門後，他成了俵屋宗理。今日的「江戶琳派」指的是當時繼承上方俵屋宗達、尾形光琳等繪師傳統的江戶繪師。其中繼承俵屋的一派，領導者使用的名號就是俵屋宗理。北齋承襲了俵屋宗理的名號，但只有短短三年的時間。據說這段期間，除了琳派，他還向住吉派的幕府御用繪師住吉廣行學習大和繪。這段時期的北齋創作多為美人畫等肉筆畫（譯註：即非版畫而是直接以顏料在畫紙或畫布上作畫），但也創作了許多繪曆及狂歌繪本等豪華版畫。
三十九歲那年，他將宗理之名讓給門人，自己脫離門派獨立，開始使用「北齋」這個名號。這個名號來自祭祀北斗七星的妙見信仰。北齋篤信北斗七星，他的辰政、雷斗、戴斗等名號都來自北斗信仰。進入四十歲後，北齋展開新的挑戰，以木版展現銅版畫風格的西洋風景，同時繪製了數量龐大的讀本插畫。他為充滿奇幻誌怪或殘虐場景的故事引進銅版畫及明清畫的技法，繪出前所未有的強烈寫實插畫。如《椿說弓張月》等，和曲亭馬勤合作的插畫讀本就多達七部，有段時間乾脆寄宿馬琴家專注創作。這些插畫一口氣提高了北齋的知名度。
到了五、六十歲後，他將精力傾注於繪手本的創作，以《北齋漫畫》為首，陸續推出《畫本早引》、《北齋寫真畫譜》、《北齋畫鏡》等作品。此外，這段時間他也創作出大量以名所繪及鳥瞰圖為內容的「錦繪」（譯註：江戶時代確立了由版元、繪師、雕師、摺師分工完成的浮世繪木版畫最終型態）。此時主要使用的名號是「戴斗」和「為一」。過了六十歲後，北齋還開始熱衷川柳。
七十歲後，北齋致力創作錦繪。不過，這些作品多數集中在七十四、五歲前。包括《富嶽三十六景》、《諸國瀧迴（諸國瀑布巡禮）》、《千繪之海》、《諸國名橋奇覽》、《百物語》等有名的系列作品在內，北齋大多數的錦繪都創作於這四年之間。之後，他就幾乎只以肉筆作畫了。只有繪手本持續創作到離世那一年。最後使用的名號是畫狂老人卍。
八十多歲後畫的肉筆畫多為動植物寫生及靜物畫，此外也畫了不少以和漢古典故事為題的畫作。有許多人因此批評北齋晚年腸枯思竭，但是，即使畫的是靜物畫，例如《西瓜圖》，不只西瓜描繪得水潤生動，從畫面的奇妙展現力更可看出北齋畫技的更上一層樓。又如奉納於牛嶋神社，畫寬將近三公尺的《須佐之男命厄神退治之圖》（關東大地震時遭焚毀）、在西新井大師發現的《弘法大師修法圖》等，畫面皆充滿劍拔弩張的氛圍。另外，他在小布施的祭屋台天花板留下天井畫，畫風力道之強勁，更將所謂腸枯思竭的批評完全推翻。
嘉永二（一八四九）年，北齋於淺草遍照院境內的臨時居處與世長辭，享壽九十。在他幾經波折，精采萬分的人生中，《北齋漫畫》從五十三歲那年的初篇（第一冊）到辭世這年為止，畫了整整三十八年，是北齋所有作品中意義極為特殊的重要作品。

步――行走

◆行旅之北齋
《北齋漫畫》中描繪了許多人們行走時的姿態。有什麼也不做，只是在走路的人，有撐傘行走的人，有提著燈籠走夜路的人，也有旅人、搬運行李的人、邊走邊叫賣東西的人和牽著狗散步的人等等，即使只是簡筆繪，也能從中感受到行走時不同的心情和速度，光看就覺得有趣。
北齋自己也常走路。身體健朗的他，即使已經八十七、八歲了，背仍一點也不駝，據說連下雨天也套上木屐往返西兩國與日本橋之間，還得意地說「完全不當一回事」，顯見腰腿強健。
他也經常旅行。當時旅行已是庶民娛樂之一，出門旅行比過去容易許多，人們盛行泡溫泉，或以參拜神社寺廟之名行遊山玩水之實。市面上開始出版類似今日的旅遊導覽書，浮世繪中描繪名勝景點的「名所繪」也很受歡迎。其實北齋也畫過《東海道五十三次》系列畫作，且數量多達七次。
北齋行旅雖然不是為了遊山玩水，旅程中肯定見識了各種事物。要是沒有這些旅遊經驗，恐怕描繪不出集結各式各樣人事物的《北齋漫畫》。甚至《北齋漫畫》本身也正是他從關西旅行返回江戶，途中滯留名古屋時開始創作的作品，可說是這趟旅行的產物。
◆一邊移動一邊觀賞
北齋的《富嶽三十六景》並非「名所繪」。作品的焦點乃是富士山，而不是觀賞富士山的場所。透過不同的觀賞場所、觀賞方式與不同的季節、天候，呈現出富士山千變萬化的姿態，這才是北齋作畫的目的。從橋下望去的富士山、從製作到一半的木桶框中望去的富士山、從工匠正在鋸的木材下望去的富士山……北齋描繪了從各種出人意表的位置望見的富士山。為了追尋各種不同形貌的富士山，北齋四處行走，就這樣完成了名為《富嶽三十六景》，但實際上有四十六景的此一系列作。另外，北齋更創作了《富嶽百景》。或許北齋想告訴人們的是，這些多采多姿的形貌全都是富士山。
為了描繪一個不動物體的各種變化，北齋將自己往不同地方移動，從不同位置觀賞。透過自身的移動，北齋看見物體的多樣面貌。《北齋漫畫》中描繪的岩石、波浪、風景以及人們的多樣性，或許正來自他的持續行走。北齋認為唯有掌握事物的各種動態變化，才能描摹出該事物真實的形象。為此他不斷行腳各地，持續走動，直到人生最後一刻。

吹――吹拂

◆強風下的人們
北齋畫了許多遇到強風刮來、措手不及的人物畫。除了《北齋漫畫》外，其他繪手本與錦繪中也都能看見這類題材。和服被風掀起的樣子、斗笠雨傘被風吹得開花的樣子、人們做出平時少見的滑稽動作。 一看就是北齋最愛描繪的趣味動態。
看到這些畫的人，一定瞬間想起自己遭遇強風時的記憶，忍不住緊張了起來吧。《富嶽三十六景》的〈駿州江尻〉描繪強風將斗笠及紙張吹上半空中，人們在底下拚命追趕，同時還要蹲低身體以免自己頭上斗笠也被飛走的模樣。文件被風吹得四處散落，衣服被風掀起，雨傘被風吹得開花……這些都是現代人也有的經驗。所以，一看到畫中情景，馬上就能感同身受。一陣強風吹來，忍不住哇哇大叫，急忙蹲低身體抵禦強風，就是這種感覺。北齋筆下人們的姿態鮮明地傳達了這種體感與心情。
◆看不到的東西也畫出來
《北齋漫畫》中描繪了許多人們對某些事物感到驚訝時的模樣。當他以誇張的動作畫出其中趣味性的同時，也觸動了觀賞者的心情，令人容易產生共鳴。
看到畫中因忽然吹來的強風而手忙腳亂的人，觀者也產生了自己遇到相同情形時的體感和心情，這正是北齋作品非常有趣的地方。除了外表，北齋也描繪出了內心的動向。
不過，還不只是如此。北齋畫中描繪的主角，其實是「令觀者產生這種感覺的事物」，換句話說，就是風。風是看不見的東西，但他畫出了風。北齋畫出了肉眼不可見之事物的動態。當然，在這之前早有描繪風吹樹動的畫，那畫的也是風。不過，北齋的畫還伴隨「突然遇到強風而受驚的人」身體的感覺，那陣風就像吹在觀賞畫作的人身上一樣。北齋畫的是會動的風。

鍛――鍛鍊

◆奇怪的握劍姿勢
《北齋漫畫》中，詳細描繪了各種武術練習時的樣貌。武術這件事，除了動作本身的意趣外，和對手過招也產生了戲劇性。畫過許多故事插畫的北齋應該很擅長這類題材。
儘管如此，要以放大圖的方式描繪種種柔道招式，幾乎可以說是在畫武功秘笈了。能夠描繪到如此詳盡地步，教人忍不住猜想，北齋自己說不定也懂得武術之道。
據說北齋為了深入了解人體結構，曾拜接骨醫名倉彌次兵衛為師，學習接骨術及研究筋骨構造。名倉不但是知名接骨醫，還開了一間柔道館，堪稱今日柔道復健師的鼻祖之一。北齋拜師學習時，或許曾在道場練過功，就算沒有，至少應曾對別人練功的過程做了許多觀察。
然而，仔細看他描繪劍術的畫，總覺得有點奇怪。無論哪個劍士握劍時，左右雙手都緊貼在一起。若讓熟諳劍道的人來看，大概會笑他沒常識吧。沒想到北齋這樣的大師，寫生起來竟如此隨便，真令人失望。
不過，這個結論可能下得太快了喔。根據武術研究家甲野善紀表示，不僅限於《北齋漫畫》，江戶時代的劍術圖解書大多描繪雙手靠近劍鍔的握法，當中不乏握劍時雙手緊貼的圖解。甲野先生自己也說，在嘗試採用雙手靠近劍鍔的握法後，使劍的速度更快，威力也增強了（引用自甲野善紀《從武道到武術》一書。GAKKEN、二〇一一年）。那當然不是現代人輕易能辦到的事，這幅畫的前提是江戶時代人們使用身體的方式。那種身體的使用方式在近代已失傳，所以我們看了才會覺得北齋畫得很奇怪。
如此說來，我們往往會用現代的常識去判斷過去的事，然而，過去的事當然就該向過去的人學習。兼具鉅細靡遺觀察力與準確素描力的北齋，自然是最適合我們學習的對象。不如跟著北齋好好鍛鍊吧。
◆庶民也會鍛鍊劍術的時代
在北齋生存的時代，不只武士，一般庶民也很熱衷武藝。庶民之間流行學習劍術，城鎮裡到處都有劍術道場。就算明令公告禁止百姓學習武藝，依然制止不了這股風潮。當時知名的劍客或道場主人多為百姓出身，甚至有百姓出身的劍客當上德川一橋家的劍術師範（引用自平川新《日本之歷史全集第十二卷 通往開國之道》小學館、二〇〇〇年）。
北齋留下許多關於武藝的畫，正好反映出當時這股庶民流行的風潮。正是這股風潮催生出近藤勇及土方歲三等新選組成員。庶民之間的武藝盛行，恰恰說明了時代的動向，也可說是當時的日本正朝內亂時代邁進的預兆。北齋的觀察眼確實地捕捉到了這樣的時代動向。
和武藝相同，那個時代的人也很熱衷學問。或許是預感時代即將陷入動盪，人們自然湧現鍛鍊自我的渴望。無論是北齋創作的繪手本及繪本或最重要的《北齋漫畫》，都成為了呼應此一渴望的教材。
北齋本身也一直在自我鍛鍊。對他而言，這種鍛鍊或許只是出於潛意識，只是持續畫著自然發生的事物，換句話說，他不斷描繪著變動的事物。這是他的職業，也是他的修行。所謂修行，是選擇主動踏入危險不定的領域，而非停留在當下。許多人在年輕時就結束了人生的修行時期，找到一個容身之處便停留下來了。然而，北齋終其一生都不斷地「動」。更換住所、改變畫風，為了邁向未知領域持續鍛鍊畫功，至死未曾停留。

流――流轉

◆流轉的世間
浮世繪的「浮世」，指的是宛如漂浮水面般流轉浮動的世間。原本寫成「憂世」，到了戰國時代之後，幾乎都寫成「浮世」了。意思是，比起喟嘆己身如何受善變的世間撥弄，不如乾脆活得隨波逐流，及時行樂。反映出都市裡的人對生活感受的變化。
描繪這種善變浮世風俗民情的藝術作品就是浮世繪。就這層意義而言，浮世繪畫的也可說是隨時都在變動的東西，轉瞬即逝的當下。浮世繪主要的題材是遊郭和戲台或劇場。當時最受歡迎的遊女或演員是最能體現浮世風情的存在。他們是在這流動世間撐竿划槳的人，做的是流動的生意（譯註：日語中稱特種行業為「水商賣」，意指這類行業收入依受歡迎的程度有所差異，不穩定、流動性高）。
描繪「現今」與「當下」的浮世繪，本身也是即時消費的對象。和被收藏家訂購、收藏於倉庫裡不見天日的畫作不同，浮世繪以大量印製方式生產，從店面賣出去後也不知會流傳到何人手中，是只會在世間流行一段時間的商品。這段時期也發展出販賣娛樂出版品的「繪草紙屋」或劇場舞台相關人士群聚而居的「芝居町」。浮世繪有時就相當於今日的劇照或明星海報，成為庶民玩樂之餘購買的土產紀念品。
相較之下，北齋的浮世繪已跳脫只畫美女或演員的框架，描繪出各式各樣的人事物。即使如此，這依然是浮世繪，依然是塵世中流轉浮動的東西。就連畫富士山，北齋也會改變各種不同狀況與視角，呈現出無數的富士山樣貌。我們甚至可以在他筆下看到富士山因寶永年間大爆發而改變了自身形貌。在《富嶽百景》中，北齋畫出了富士山在寶永大爆發後，多出寄生火山「寶永山」的模樣。北齋筆下的萬物是靈動的，隨時都在變化。
◆對技法的追求
北齋信仰北斗七星。星辰與星空也隨時都在變動。不過，其運行的軌跡和運行時的姿態則恆常不變。因此，中國人會在沒有月光的夜晚，用觀星的方式獲知時辰。就像這樣，北齋或許看出了變動事物下不變的一面。正因掌握了事物的這一面，才能自在描繪出變動的一面。他所追求的就是這種近乎自然法則的繪畫技法。關於形狀，他掌握的訣竅是「萬物皆以方（四方形）圓描繪」的方法（日語中又稱「割出」或「割物」，是一種計算出尺寸後再畫的技法）。描繪動態時，他應該也使用了這種技法吧。這或許是北齋積極學習各種技法的原因。
北齋徹底觀察了動態事物。「水」對他而言正是一個充滿魅力的主題。奔流而去的河水、拍岸的浪花、捲去的浪潮、打轉的漩渦、轟然下落的瀑布……水的變化無限，沒有一剎那展現出相同形貌。不只如此，有時水又幾乎是看不見的東西。北齋為了描繪出看不到的水，畫了許多魚、龜及水鳥等水中物。
在記述繪畫技巧的《繪本彩色通》初篇（弘化五年）自序中，當時已經八十八歲的北齋提到，光靠這本小書無法盡述自己長年鑽研下的種種發現，頂多只能簡單說明赤與紅、藍與綠有什麼差異。但是，如果能繼續推出續篇，或許就能進一步說明該如何描繪「大洋之烈、湍流之尖、池水之平。一切依其所生之處而不同，各有其強弱」。北齋強烈意識到描繪水的多樣性是技法上的一大課題。若問北齋運用技法描繪的代表事物是什麼，第一個舉出的應該就是水吧。
◆繪畫方法帶來的衝擊
日本浮世繪中，為西洋藝術帶來最大影響的即是北齋作品。那不只是異國風情造成的刺激，北齋闡揚的嶄新方法論更對西洋藝術帶來衝擊。西方藝術家們紛紛從北齋作品中找尋靈感，將北齋作品視為「靈感集」，藉此尋覓出屬於自己的嶄新技法。
受到影響的不只美術界，音樂家德布西也是北齋作品的愛好者，據說他的工作室內掛著北齋《富嶽三十六景》中的〈神奈川沖浪裏〉。德布西代表作之一，交響詩《海》樂譜封面上，就用了這張畫的臨摹。德布西從這張以錦繪（多色木版畫）創作的平面畫作中獲得與音樂技法相通的嶄新方法論。
◆憐惜流轉不定的事物
《繪本彩色通》自序中，北齋提到這本書若繼續推出續集，除了說明如何區分「水」的多樣性外，他也說了「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唯有不辭一步之勞，方能理解高飛者乃因有翼，花開後必將結果」。對北齋而言，必須描繪的不只是「花之美」，而是有了羽翼才能振翅高飛，花開之後就會結果的生動過程與本質。
描繪動態的事物時，中國繪畫的理想是「氣韻生動」。「氣韻」指的是氣質，「生動」中則包含了動感。換句話說，能傳神畫出動態事物幾乎是所有畫家的理想。然而，與其說北齋也在追求這種理想，不如說他對流轉塵世中轉瞬即逝事物充滿憐惜。
一如《北齋漫畫》中呈現的畫作，不堪入目者有之，無可救藥者有之，北齋畫的常常是沒有人要畫的東西。非常現實，時而帶有嘲弄，即使如此，他看待事物的眼光卻不冷酷。映在他眼中的是沉浮於現世中的一切生動流轉的樣貌。正因抱持著對事物的憐惜，北齋的眼睛才能精準捕捉到順流的水與逆流的浪，掌握事物每一瞬間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