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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邊無際的早晨(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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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邊無際的早晨(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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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本書是“百年中篇小說名家經典”叢書中的一種,選錄了李佩甫的中篇小說代表作《無邊無際的早晨》《豌豆偷樹》《黑蜻蜓》。

《無邊無際的早晨》反映了人與土地的關係,描寫了主人公對土地的背離,通過對背離者的“審判”,表達了作者自己對於土地的皈依和懷念。《豌豆偷樹》繼承了魯迅對國民性的批判,以日記體的形式展現了改革開放之初農村的部分地區依然受到封建思想的影響,主人公被農村仍根深蒂固的封建權勢和蒙昧害了;但是同時,王小丟外出求學和冷酷拒絕父母的要求昭示了農村人盲目崇尚和順從強權的態度終將被打破。《黑蜻蜓》是理解李佩甫和他作品的鑰匙,也是最切近他個人生活、內心情感和性格的作品,傾聽鄉村的召喚、以文學來負荷鄉村,放大可貴的鄉土之魂——民族精神中的美好人格、重情守義,樸素人性中的溫暖善良。

作者簡介

李佩甫,當代著名作家,河南許昌人,現為河南省作家協會名譽主席。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平原客》《生命冊》《等等靈魂》《羊的門》《城的燈》《李氏家族》等,中篇小說《黑蜻蜓》《無邊無際的早晨》等,散文集《寫給北中原的情書》,電視劇《潁河故事》等,以及《李佩甫文集》15卷。作品曾獲茅盾文學獎、莊重文文學獎、人民文學優秀長篇小說獎、全國“五個一工程”獎、“中國好書”獎等多種文學獎項。部分作品被翻譯到美國、日本、韓國等國家。

名人/編輯推薦

李佩甫著《無邊無際的早晨》為“百年中篇小說名家經典”叢書之一種。

一、該叢書是首部由當代著名評論家點評的涵括中國百年經典中篇小說、展示中國百年中篇小說創作實績的大型文學叢書。

該叢書對“五四”以來中篇小說創作進行了全面的梳理,讀者可以通過本叢書確立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杰出中篇小說的閱讀坐標。當代著名評論家何向陽、孟繁華、陳曉明、白燁、吳義勤對作品的文學價值以及作家在文學史上的地位等進行了詳細介紹,對文本進行了精彩點評,這對於讀者欣賞把握這些經典作品起到了引導作用。

二、形式有突破。

叢書以作家分冊,每冊精選該作家最經典、讀者認知度高的作品。除經典作品以外,另附文學化的作家小傳及作家圖片若干幅。所附內容既可以為文學研究者、文科學生提供必要的資料,對普通讀者深入理解作家作品同樣大有裨益。

三、所選作家有較大影響力。

李佩甫,當代著名作家,河南許昌人,現為河南省作家協會名譽主席。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平原客》《生命冊》《等等靈魂》《羊的門》《城的燈》《李氏家族》等,中篇小說《黑蜻蜓》《無邊無際的早晨》等,散文集《寫給北中原的情書》,電視劇《潁河故事》等,以及《李佩甫文集》15卷。作品曾獲茅盾文學獎、莊重文文學獎、人民文學優秀長篇小說獎、全國“五個一工程”獎、“中國好書”獎等多種文學獎項。部分作品被翻譯到美國、日本、韓國等國家。

目次

無邊無際的早晨

豌豆偷樹

黑蜻蜓

何以無邊無際?——重讀李佩甫《無邊無際的早晨》/何向陽


書摘/試閱

國的好運是三十六年前開始的。

三十六年前,國光榮誕生在大李莊村那堆還未燃盡的草木灰上,頭衝著一蓬熊熊燃燒的豆稈火。

那是五更天,潁河墨一樣地流著,夜氣緩緩地從樹梢上掠過,崗上的柿樹晃著油緞一般的黑亮,古老瓦屋的獸頭猙獰地斜刺夜空,老牛的倒沫聲早已住了,狗們還在酣睡,遠遠近近是一片寂然的靜黑。倏爾,誰家的公雞叫了,那一聲長鳴嘹亮而遙遠,喚醒了天邊的一點點魚肚白,那白漸漸地漫散開去,透出了橘紅色的亮。大地漸灰漸白,一條條灰帶一樣的土路從村莊四周蜿蜒而去,土路上新濕著隔夜牛蹄的印痕。小風從遠遠的天邊刮過來,輕搖著場邊的垛。於是一聲陳舊的咳嗽響起,把那一抹遙遠的亮光釘在了瓦屋的紅辣椒串上。這時候,國的娘覺得不對勁了。懷孕已九個多月的國的娘匆匆下床,趕緊往屋後的茅坑跑。她緊跑了幾步,只聽“呼啦”一聲,一股腥熱的氣味從褲襠下竄出來,羊水破了。國的娘在鉆心的墜痛中喊著:“天爺,天爺呀!”又折回頭踉踉蹌蹌地往灶屋奔。國的娘堅忍地跨進灶屋,半躺在地上,慌慌地把灶裡的灰扒出來鋪在下身處。九月天,風是很涼的,躺倒在地的國的娘怕凍了將要出世的孩子,再次忍住腹疼起身,把一小捆點燃了的豆稈火續接在那片攤開的草木灰上。國的娘就這樣頭枕著灶屋的門檻躺在那片草木灰上,用一聲聲無助無援的痛苦的呻吟去迎接那個偉大的時刻。

在國的艱難的誕生中,國的娘曾經昏過去三次。每次從冷風中醒來,國的娘都勇敢地呼喚著:“快吧,快吧,兒呀,我的肉肉哇,快點吧!……”在娘的掙扎呼喚聲中,國的頭隨著血水慢慢地滑出來。當國的身子還在娘肚裡的時候,鋪了草木灰的黑色大地已接受了他那小小的頭顱。於是,在國的身子落地之前,就聞到了混著血水和草木灰的泥土的氣息。那時候因為國的娘幾經掙扎移動,使國那慢慢滑動的頭正對著灶口,而灶裡的豆稈火也已燒到了灶口,流淌的血水雖然阻止了火的蔓延,可國的身子還在一點一點地往下滑動,滑動……當國的娘再次醒來時,她已著實感覺到了腳邊的灶熱!為了不讓灶口的豆稈火傷了孩子,國的娘做了最後的掙扎。她的兩只腳頂在灶角處,身子一點一點地向上移動,以至於半個身子都枕在了灶屋的門檻上。國的娘在最後的掙扎中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於是便有更多的血液從下身處淌出來,去與灶口的豆稈火對壘……而國仿佛聽到了大地的召喚,在血與火的戰爭、生與死的搏斗中,加速了他的滑動。

晨光亮了,九月的冷風掠過低矮的土墻,隨雀兒在空蕩的柴院裡打旋兒。這時國的娘半個身子都沐浴在冰冷的晨風之中,衝蕩的冷風一次又一次地肆虐著進行偉大生產的國他娘。承受著生育之苦的國他娘已通體麻木,身上連一點熱氣也沒有了,但她內心深處的呼喚從未減弱過。終於,在神經徹底麻痹之前,眼望皇天的國他娘聽到了一聲響亮的啼哭……

那一聲啼哭像號角一樣響在大李莊的上空,隨九月的晨光飄進了一座座農家小院,久久不絕。不用說立時驚動了四鄰的嬸子大娘,當鄰居們匆匆趕來的時候,赤條條的國離灶口只有四指遠了!他身旁是一把生銹的剪子,臍帶還連在母親的身上……

於是國得救了。可國的娘再也沒有醒過來……

國命硬是不消說的。七天之後,遠在平頂山的煤窯上拍來電報說,國的爹在井下挖煤時被砸死了。那也是早晨,快下班的時候……

這一切國都不知道。他一睜開眼就看到了許多張臉,看到了一雙雙充滿憐愛的眼睛,於是國很殘酷地笑了。國的笑使大李莊的女人們紛紛落下淚來,她們更緊地抱住孩子,說:“娃呀,可憐的娃呀!”

國在襁褓中為他娘送了葬。這時他在四嬸的懷抱裡第一次來到村外,見識了無邊無際的藍天,見識了仿佛一世也走不出的黃土地。秋漸深了,天極高,云兒極淡,大地赤裸裸地橫躺著,一片乏極了的靜。在送葬的土路上,黑壓壓的人群在緩緩地移動,高挑的“引魂幡”晃著刺眼的白。國一定是在緩慢的移動中感覺到了什麼,他突然哭起來。他的哭聲像一管哀樂,伴著那凄婉和沉重走向墳地。娘的“牢盆”是國自己摔的。在路口上,四嬸捏著他那嫩嫩的小手去摸“牢盆”,而後四嬸突然松了手,緊接著他聽到了一聲摔成碎片的脆響!於是他哭得更加銳利。這響聲在他小小的腦海裡烙下了很深的印痕,直到多年後,他才明白,那是恐懼,失去依托的恐懼。

從此,國的待遇升格了,他由一家人的孩子變成了一村人的孩子。大李莊村的女人們為他提供了最優秀最廉價的熱量。隊長老黑站在村口的大碾盤上莊嚴地宣布:“婦女們聽著,喂一次奶記三分!哇,喂胖了鱉兒我獎勵她!哇,獎勵她一升半—— ×他娘兩升——谷子!”那時,村裡規定割五斤草記一分,這是割十五斤草的價碼。如果按隊裡年終結算的價值,一個工分值人民幣六厘六,三分合人民幣一分九厘八,差二厘不夠買一盒火柴的錢。老黑還說:“聽著,‘黨員媳婦’喂奶可不記分!”老黑是黨員,他媳婦喂奶自然是不記分的。女人們聽了卻亂哄哄地“噫噫”道:“娘那腳老黑,不記工分能叫娃兒餓著?!”

國什麼都可以抵賴,唯獨吃百家奶長大這一條是無法抵賴的。那時候,只要是生了娃的大李莊女人沒有不瘦的,那沒有血色的黃瘦便是他一次次貪婪吮吸的記錄。多年後,國在私下講酸話的場合裡曾經給人吹噓,說他摸過一百多個女人的奶子!奶子是女人最聖潔的地方,人們自然不信,要他細細說。國無法說,也不能說,只神秘地笑笑。但國心裡清楚,那時候他從一家轉到另一家,嘴裡吃的,手裡抓的,就是那肥白。沒有奶水時他就咬,咬得女人們哇哇亂叫,這狀況一直持續到他三歲的時候,在大李莊村,只要是生過娃的女人,都知道他的小狗牙厲害!

國三歲時才起名。那時上頭來人普查人口,一個村一個村地挨著查,村上人們全都站在場裡挨個登記。查到最後見隊長老黑還抱著一個娃兒,駐隊幹部就問:“這娃子啥名?”隊長老黑“嘿嘿”笑著說:“沒名。”駐隊幹部大筆一揮說:“就叫‘治國’吧。”二

後來人們說國天生是做官的料,那是有根據的。

國六歲時便被稱作“二隊長”。那時,他光著屁股蛋兒,嘴上掛著兩筒鼻涕,整日裡跟在隊長的屁股後頭晃悠。隊長派活兒時他也跟著,隊長說:“叫南坡的地犁犁。”他就說:“叫南坡的地‘哩哩’。”隊長說:“谷子該割了。”他也說:“谷子該‘哥哥’。”每到夕陽西下,隊長像甕一樣往村口一蹲,國就氣勢勢地在他身邊站著。遇上割草的孩子,隊長就瞇著眼問:“沒捎點兒啥?”打草的孩子自然說:“沒捎。”“真沒捎?”隊長慢悠悠地問。孩子們便怯怯地放下草筐,說:“你搜,你搜。”隊長便歪歪脖說:“國,過去摸摸,看鱉兒扒紅薯了沒有?”國就跑過去摸。草筐很大,摸是摸不出來的。隊長就說:“讓鱉兒扣過來!”國說:“扣過來!”於是割草的孩子就順從地把草筐扣過來。這時隊長又問:“國,聽見響了沒?”國要說沒,隊長就說:“讓鱉兒滾吧!”國就說:“滾!”有時也搜女人。那會兒日子艱難,女人腰大,下地回來總要塞點什麼。搜女人時隊長就蹲在那兒,讓國去摸女人的腰。國的小手在女人的腰上摸來摸去,摸得女人咯咯地笑。女人也不氣,知道孩子小,不懂事兒,只罵隊長不是東西!隊長眼角處邪邪地笑著,卻一臉的嚴肅,嘴裡說:“老實!”又讓國往深處摸……也有搜出來的時候,就罰。偷了紅薯或玉米的,就把東西往脖裡一掛,讓國跟著在村裡走一圈兒。丟了人的女人一路走著哭著,一聲聲喊國,國說算了才能回去。待到收工之後,國便氣勢勢地往路口一站,喊:“老三,過來。”隊長就笑了:“喊叔。”國又喊:“老三,你過來不過來?”隊長說:“鱉兒——喊叔!”國陽陽地撅起肚兒來,兩手一夾:“老三,我× ——”隊長罵一聲:“鱉兒!”就乖乖地趕過去蹲下了。國兩腿一跨騎在隊長脖裡,叫道:“喔——駕!”隊長立即馱起他,小跑回村去。國騎在隊長的脖上昂昂地從村裡過,有時還要在村裡轉上三圈兒,手擰了耳朵放他走。若是碰上哪家女人好針線,隊長喊一聲:“鱉兒的褲子爛了,給他縫縫。”說了,就有女人拐回家拿了針線出來,好言哄他下來,就勢蹲下給他縫。縫好,在褲襠處把線頭咬斷,替他拍拍身上的土,又任他撒歡去了。

有一段時間,國又被稱作“駐隊幹部”。那時候,村裡有個駐隊幹部老馬,每天到各家去吃派飯,他也跟著吃,伙食自然好些。老馬瘦瘦的,高,戴個眼鏡,走路兩手背著,望天兒。國跟在他屁股後,走路也背著小手,脖子梗著,一晃一晃的很神氣。進了哪家,哪家人慌慌地說:“駐隊幹部來了。”國就大聲說:“來了。”老馬坐下了,他也跟著坐,一碗一碗讓人端著吃。可老馬常回城裡去,國卻沒地方可去,於是就悵悵地在村口望。望見老馬,就說:“走,上狗家吃,狗家有豆腐。”後來老馬回城去了。國自然是走到哪家吃哪家,走到哪家住哪家,啥時餓了啥時就吃。家景好些的給他烙塊白饃;家景孬的,給他拍塊玉米面餅子,沒虧過他。可國還是想老馬。再後國見了老馬,知道他原是縣文化館的一般幹部,當過“右派”,平反後當上了文化館的副館長,見人點頭哈腰的,在縣裡尿也不尿。文化館開個創作會,把縣裡大小幹部都請去作“指示”,老馬躬著身一口一個“首長”地叫,握個手身子抖得像麻花。又聽說他老婆跟人家睡,經濟也卡得緊,連吸煙錢都不給他,煙癮發了每每到街角上撿煙頭吸。想起老馬當年的威風,國不由生出了無限的感慨。這是後話。

那時,隊長忙了就把國交給梅姑帶。在村裡,也只有梅姑的話國才肯聽。梅姑是村裡最漂亮的姑娘,不曾見她怎樣打扮,出門便亮了一條村街。梅姑夏天是村人的陰涼,冬天是村人的火盆,無論走到哪裡,總扯了年輕漢子的眼珠滴溜溜轉。梅姑白,白得有色有韻;梅姑眼大,大得有神有彩;梅姑的頭髮黑,黑得有亮有姿;梅姑走起路來柳腰兒一閃一閃,無風自擺,饞得人眼兒小廟似的。國跟著梅姑享受了從來未有過的寵愛。梅姑只要一出門,就有人湊過來跟國說話,給他買糖塊吃,還爭著馱他。國在人前就顯得更加威風,總拽著梅姑的白手讓她扯著走,眼熱得漢子們心裡罵,臉上還笑著巴結他。梅姑疼這沒娘的孩子,每日裡給他洗臉,給他捉虱,夜裡還要哄他睡。那時光是國終生難忘的。冬夜裡,國總是一蹦一蹦地竄到梅姑家,纏著讓她摟著睡,就摟著睡。一鉆進被窩,梅姑就說:“國,涼啊,真涼!”而後把他摟得更緊,半夜裡,聽見有人拍門,梅姑在國的腿上擰了,他便跳起來朗聲罵:“我× 你娘!”於是,便不再有人敢來。國躺在梅姑的懷裡,吮吸著那溫暖的甜香死睡到天明。六歲了,還常拱那奶子……00

應該說,是梅姑孕育了國的早熟,使他看到了在那個年齡很難體察的東西。跟梅姑的時間長了,國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梅姑戀著老馬,偷偷地。那時候,國還不知道老馬是這樣可憐的東西。那時的老馬穿著四個兜的幹部服在村裡昂然地走來走去,一看見梅姑就神采飛揚,眼亮得可怕。小小年紀的國偷聽了梅姑和老馬的許多次談話。老馬給梅姑背誦他過去在《人民日報》上發表的詩,而後又背啥啥“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云和月……”。老馬背著背著哭了,蝦一樣躬著身擦他的眼鏡片,這時候梅姑就偎在他的身旁像貓樣溫順。梅姑是全村人的“一枝花”,梅姑不讓任何人碰她,可最聖潔的梅姑卻戀上了老馬。老馬是狗,是豬!多年後,國在心裡這樣罵。那時他已經明白了什麼叫“征服”,這就是“征服”。這童年的思維萌動,是經過了三十年的反芻才得以升華的。記得有一次,梅姑帶他到河邊上玩,走著走著就碰上了老馬。梅姑撇下國急急地跑到老馬跟前,悄聲說:“你帶我走吧,走吧。到哪兒都行……”老馬嚅嚅地哭了,他有家,有女人……

此後梅姑常帶國到潁河邊上轉。潁河靜靜地流著,堤上的“鬼拍手”嘩啦嘩啦地響,一只“叫吱吱”衝天而去,又無聲地落下來。梅姑凝神往極遠處望,國也跟著望。天邊有一輪滾動的落日,無邊無際的黃土地在落日下泛著灰色的金黃,地上晃動的人兒很小,蟻樣的小。天光倏爾明了,倏爾又暗,靜極了便覺得極遠處的喧鬧,那是一種想象中的喧鬧,叫人血熱。國自然不知道梅姑看到了什麼,就這麼跟著來了,又跟著去,久久佇立。有一回,國怯怯地問:“姑,你——等人嗎?”梅姑長長地嘆了口氣,把目光從極遠的天邊收回來,默默地,一句話也沒說。這時國的思緒跳躍到那麼一個晚上,在亮亮的油燈下,梅姑那白嫩的手抓住老馬那被劣質香煙熏黃的臭手給他剪指甲。梅姑捏著老馬的指頭一個一個給他剪,剪了左手剪右手,剪刀“咔咔”地響著,響著……老馬慢慢就抓住了梅姑的手,把梅姑攬在懷裡。梅姑很溫柔地從老馬懷裡掙出來,羞羞地說:“國,去問問明兒幹啥活兒?”國說:“老三說了,鋤地。”梅姑揚起潤潤的亮眼,柔柔地說:“去吧,好國,再去問問。”後來國一想到此就罵,在心裡說,×你娘老馬!在河堤上,國看見梅姑眼裡落下了兩串淚珠,淚珠無聲地濺落在黃土地上,印了一地麻坑。

再後,梅姑嫁到另一個村莊去了。又過了許多年,國已認不出他的梅姑了。他見到的是一個拖著娃兒抱著娃兒的邋遢女人,臉黃得像沒洗過的小孩尿布,手黑得像雞爪,頭髮亂得像雞窩,身上還帶股腥嘰嘰的臭味,國在心裡說,梅姑呀,鮮艷的梅姑……

但那時候國還不可能有更多的思考。他還小呢,才剛剛七歲,跟村裡娃們一起背著書包到鄉村小學裡上學去了。沒爹沒娘的孩子,自然免費。下課時就蹲在土墻後曬暖兒,或搖頭去背那“人手口,大小多少、上下來去……”。三

如果不是那一頓惡打,國將會成為一個賊。那麼,國未來最輝煌的前程也不過是一個進出監牢的囚兒,一個綁赴刑場的大盜。

在偷盜方面,國早在九歲時就有了些聰明才智。那是吃大食堂的時候,家家戶戶的鍋都砸了,全村人都排隊去食堂裡打飯。國自然失去了鄉鄰們的特殊照顧,他餓。一天夜裡,他借著槐樹從東山墻爬上屋頂,又扒著房頂上的獸頭搗開了西山墻上的小窗戶,偷偷地爬進了食堂屋。在屋裡,他坐在放蒸饃的籠前一口氣吃了三個大蒸饃,然後又用小布衫包走了十二個!第二天早上,人們發現蒸饃丟了,村治保主任圍著食堂裡裡外外查了一遍,發現西山墻上堵窗戶的草被扒了一個洞兒,就斷定這是大人幹的。因為山墻五尺多高,透風窗貼著房頂,娃們是爬不上去的。於是全隊停飯一天,治保主任領著挨家挨戶去搜蒸饃……這時候,國正躲在煙炕屋大嚼呢!隔了不久,食堂屋第二次被盜了。第一次被盜後,隊裡派專人在食堂屋睡,門上還加了一把大鎖,連睡在食堂屋的人都防。結果是門被撬開了!這自然也是國幹的。國在夜深人靜時偷偷地溜到食堂門前,先對著門腳撒一泡熱尿,然後用糞叉把門腳撬起來,一點兒一點兒地往外移,這一泡熱尿至關重要,泡了尿水的門腳不再吱扭扭響了,國就這樣從撬開的門縫裡溜進了食堂屋。看食堂屋的是三爺,就在三爺的床跟前,他把蒸饃偷走了。他心怯,只拿了九個。第三次,國被當場捉住。這回食堂屋睡了兩個人,他剛溜進去就被發現了。三爺用手電筒照住了他,一個精精瘦的小人兒。三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問:“誰?!”他立時怯生生地說:“三爺,我餓。”三爺用手電筒照著他,照了很久。而後三爺長長地嘆了口氣,可憐他是孤兒,罵聲:“鱉兒哇!”再沒說什麼。過了片刻,三爺說:“過來。”他抖抖地走了過去,三爺從籠屜裡拿出一個饃來,默默地塞給他,說:“滾吧!”此後三爺沒對任何人說過這件事,直到國自己供出來。

國在十一歲時,偷的“藝術”更有了創造性的發揮。他偷三奶奶的雞蛋,逢雙日偷,單日不偷,隔一天偷一個。三奶奶開始以為是黃鼠狼叼跑了,後來又以為是老鼠吸了,因為雞窩裡有老鼠屎(那是國的“杰作”),再後來就以為是鄰居,兩家罵了半年,三奶奶揪住四嬸的頭髮罵天,四嬸拽住三奶奶的大褲腰咒地,到了也不知道是誰偷的。在秋天裡,國偷紅薯、玉米的方法極為高明。他沒有家,也根本就不往家帶。他扒了紅薯、掰了玉米之後,就在地裡扒一個窩窩兒,然後點著火烤著吃,吃飽了就拍拍屁股回村去,鼓著圓圓的肚兒。國最有創造性的一次偷竊是在場裡。那時天還很熱,他赤條條走進場裡,當著眾人的面,在隊長嚴密的監視下,竟然偷走了場裡的芝麻!那時鄉下人已很久沒吃過油了,收那點芝麻隊長天天在場裡看著,眼瞪得像驢蛋!國僅僅在場裡走了一趟,光著肚兒一線不掛,就偷去了三兩芝麻!芝麻是他從鞋窩裡帶出來的……他在鎮上用芝麻跟人換了一盤肉包吃,吃了一嘴油。

國的偷竊行為給村裡造成了空前的混亂。有一段時間,這家丟了東西懷疑那家,那家丟了東西又懷疑這家,你防我,我防你,打架罵街的事不斷涌現。有許多好鄉鄰莫名其妙地結下了冤仇。這冤仇一代代延續下來,直到今天還有見面不搭腔的,尤其是三奶奶,多年來一直不理四嬸,臨死時還囑咐家人:不讓四嬸為她戴孝!

這都是國造的孽。

國後來偷到鎮上去了。在王集,他偷飯館裡的錢被人當場捉獲,送進了鄉裡的派出所。這消息傳回來,一時慌了全村。沒娘的孩子,誰都可憐。村人們焦焦地圍住隊長的家門,立逼老黑去王集領人。老黑慌得連飯都沒顧上吃,破例買了盒好煙揣上,掂了一兜紅薯就上路了。

黃昏時分,國被領回來了。碰上下工,一村人圍著看,可憐那小胳膊被活活捆出了兩道血印!國竟然還滿不在乎,跟這個笑笑,跟那個擠擠眼,恨得隊長咬牙罵!

天黑後,隊長吩咐人叫來了一些輩分長的人,梅姑聽說信兒也來了,就著一盞油燈商量如何教化他。老人們默默地吸著煙,一聲聲嘆氣,說:“匪了,匪了,這娃子匪了!”隊長一拍腿說:“×他的,幹脆明兒叫鱉兒遊遊街!轉個三四村,看鱉兒改不改?!”眾人不吭,眼看就這樣定下了,明兒一早叫國敲著鑼去遊街!梅姑突然說:“老三,娃兒還小呢,千萬別讓他去遊街。”梅姑說著說著掉淚了。她說:“人有臉,樹有皮。小小的年紀,丟了臉面,叫他往後怎麼做人呢?”隊長悶悶地吸了兩口煙,罵道:“× ×的,你說咋辦?”梅姑說:“打呀,老三。只當是自家的孩子,你給我打!”

於是把國叫了進來。當著老人的面,國觍著臉笑,還是不在乎。隊長一聲斷喝:

“跪下!”

國起初不跪。仰臉一瞅,卻見一屋子黑氣,也就軟了膝蓋怯怯跪下了。就有皮繩從身後拿出來,上去扒了褲子,露出那紅紅的肉兒,只見一皮繩抽下去,屁股上陡然暴起兩道紅印!國殺豬一般叫著,罵得鮮艷而熱烈!緊接著一繩快似一繩,一印疊著一印,打得小兒姑姑爺爺叔叔奶奶亂喊……

隊長厲聲問:“都偷過啥?說!”

“……饃。”

“還偷過啥?”

“……雞蛋。”

“再說!”

“雞、雞子……”

一聽他匪成了這樣,皮繩抽得更猛了!那皮繩是蘸了水的,響聲帶哨兒,打上去“嗖嗖”冒血花,頃刻屁股上已血爛一片。國的腿不再彈騰了,只喊爹喊娘喊祖宗地啞哭……

梅姑不忍看,轉過臉去,卻又助威般地喊:“打呀,老三,給我往死處打!”

隊長打了一陣,喝道:“還敢不敢了?”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隊長扔了皮繩,在一旁蹲了,喘著氣擰煙來吸。老人們和梅姑又一起上前點化他,說了這般那般地好好惡惡,國只是哭。

隊長吸過煙,又罵道:“鱉兒,丟人丟到王集去了!是短你吃了,還是短你喝了?你他媽做賊!”

國抽抽咽咽地哭著說:“三叔,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你改不改?”

“改,我改。”

“中,你好好聽著,再見一回,打折你鱉兒的腿,叫你一輩子出不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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