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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假如你能回到過去,你最想回到哪天?”
“201×年9月20號。”
“那天是什麼日子?”
“逢寧第一次拒絕我的晚上。”
“你想幹什麼?”
“在她拒絕我的一瞬間,就放棄她。”
繼《她的小梨渦》後
超人氣作者唧唧的貓 校園之作
她於他,不是某段愛情的開始和結束。
——是他半生淪陷的序幕。
出身平凡的少女逢寧,性格外放活潑,具有“表演型”人格,逆境中成長。因為發光且堅韌的靈魂吸引了天之驕子“江問”。兩人相識於少年微時,高傲少年江問對元氣少女逢寧一見傾心,卻愛而不得。
後來逢寧家裡突逢巨變,相依為命的母親去世,兩人年少的青澀愛情無疾而終……
第一章 雨天初遇
第二章 我叫逢甯
第三章 高貴冷豔的小孔雀
第四章 半生淪陷的序幕
第五章 可愛的小王子
第六章 她的惡作劇
第七章 她的壯舉
第八章 只適合當朋友
第九章 愛要怎麼說出口
第十章 級花風波
第十一章 從不說謊
第十二章 我只在乎你
第十三章 女主不愛男主
第十四章 有你的第二名
溫柔有九分
唧唧的貓 著
第一章 雨天初遇
國金商場A座入口。
他低頭看了看腕表,再抬起頭時一道黑影從眼前“嗖”地跑過,帶起一陣疾風。轉眼之間,這道黑影又跌跌撞撞地沖回來。
一隻濕漉漉的手伸出來,快捷地捂住他的嘴,往牆邊猛地一推。
逢寧的心臟仍在劇烈跳動,她縮在陌生人的肩下一動不動,偷偷喘著氣,用手背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
隨後有幾個保安模樣的人呵斥著趕來,左右看看。他們駐足了一會兒,又往另一個方向追去。
鼻尖飄來一陣淡淡的柑橘香,逢寧後知後覺地仰起腦袋,看向被她死死捂住嘴的人。
他好高。
視線順著掃上去,她的呼吸也跟著停頓了一下。
面前的這張臉和她挨得極近。漆黑的短髮,淺淺的睫毛,清晰到眉旁一顆棕色小痣都清楚地映入眼簾。一雙霧氣彌漫的眼,眼尾長且翹,倒映著外頭瓢潑的雨,有種說不出的迷昧。
逢寧的手一軟。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呆滯的男生終於從被人非禮的震撼中回過神來,觸電似的一把推開她。
“噓噓!別喊,他們還沒走遠。”逢寧用食指堵住他的唇,往周圍張望,忙開口解釋,“我不是壞人!我剛剛在旁邊塗鴉,被這裡的保安追了。”
她剛剛從雨裡跑進來,渾身上下連發根都濕透了。眼皮上深藍色的眼影洇開,胸前的骷髏項鍊耀武揚威,下巴有塊創口貼,隱隱約約能瞧見血。
男生低頭,看了眼身上被弄濕的外套,嫌惡地皺起眉。這個小太妹還無所謂似的,用一種我是流氓我怕誰的眼神和他對視。
他帶著點慣常的輕視看著她,拉開外套拉鍊,毫不猶豫地將衣服脫下來,往地上一扔。
這人長得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打量人都是從上到下,與頭頂的奢侈店招牌相呼應,真的是如出一轍的高貴冷豔。
逢寧想笑,又忍住了。她瞅了眼像是垃圾一樣被丟棄在腳邊的名牌外套,好整以暇道:“帥哥,這麼大的脾氣嗎?”
男生克制了一下,冷淡地回答:“是啊!”
“行,你不要就給我當雨衣吧。”逢寧是自小就練就的厚臉皮,不尷尬也不生硬,極其淡定地彎腰,一把撈起衣服,喜不自勝地揚揚手,“嘿嘿,那就謝啦!”
他瞥了她一眼,不想再說話,掏出耳機,面無表情地戴在耳朵上。
江玉韻披著風衣,在櫃檯劃卡簽單。易巧的手指轉著車鑰匙,講著昨天才從別人那兒聽來的笑話。
這兩位是南城著名的社交名媛,幾個店員默默地聽著她們夾槍帶棒地數落別人,見慣不慣,利索地打包東西。
“Arthur馬上就回國了,你知道嗎?”
“嗯,”江玉韻的筆一頓,挑眉,“所以……”
“這人昨天在那個誰的生日Party上喝上了頭,蹬鼻子上臉,說忘不掉你呢,真的是逗死了!這把他在洛杉磯的女朋友差點給氣死,今天到處打聽你是誰呢。”
透明玻璃門向兩側滑開,兩人走出去。江玉韻踩著C牌高跟鞋搖曳生姿,冷冷地“哼”了一聲:“關我什麼事?就那幾個貨色,還真的把自己當盤菜呢。”
易巧伸著脖子,偷看不遠處的男孩,被江玉韻看到了,瞪了她一眼:“我弟剛上高中。”
“嘖,你在想什麼呢?我還不至於這麼喪心病狂!”易巧假怒,擠擠好友肩膀,“不過你弟真夠帥的,不愧是你們江家的人,長大了得傷多少姑娘的心?”
江玉韻從喉嚨裡“哼”了一聲:“他自己就是個玻璃心。”又說,“你還不知道吧,小時候我媽去山上給他算過命,那道士說我弟這輩子順風順水,唯獨過不了情劫。”
易巧笑了下: “情劫?哪個女人能忍得下傷他的心哦?”
“小問,走了。”江玉韻走過去,摘下墨鏡,上下打量了弟弟一番,驚奇地說,“咦,你的衣服去哪了?”
江問扯掉一邊的耳機線,答得心不在焉:“遇到女流氓了。”
女流氓高高興興回到家。
齊蘭的視線落到全身濕透的女兒身上:“你是怎麼回事?”
“今天出門玩兒沒帶傘。”逢寧禮貌地對牌桌上的阿姨打完招呼,拿毛巾擦拭長髮,順便站在旁邊看她的牌。
李阿姨瞟了她一眼:“小寧的成績下來了沒?考得怎樣?”
清脆的麻將聲中,逢寧笑了笑回答:“還行。”
“是什麼學校?”
“啟德。”
“呀,啟德?這麼厲害哇!”李阿姨贊她好前途,誇張地歎口氣,“我兒子能有小甯一半優秀,我做夢都要笑醒哦。”
齊蘭翻出一張八筒,哈哈大笑,故作謙虛:“那你是沒見過她不聽話的時候,我真的是操不完的心。”
“是啊,蘭姐這些年多辛苦,看到女兒這麼有出息不知道多欣慰呢!”
逢甯的父親死得早,齊蘭和他都不是本地人,孤兒寡母連個能投奔的親戚都沒有。怕年紀還小的女兒吃虧,齊蘭帶著逢寧硬是沒再嫁。美容院打工、賣衣服、銷售什麼的都搞過,好不容易拉扯到她上初中,用存的錢開了個麻將館,日子才算好過點。
逢寧嬉皮笑臉地說:“媽,你們慢慢打,我去洗個澡。”
齊蘭抽空抬頭,喊道:“對了,今天阿姨有點事,晚飯你記得去廚房打個下手。”
收拾完畢,逢寧回到房間,嘴裡習慣性地哼著歌,拉開窗簾讓陽光照進來。
她趴在窗臺上張望了一會兒。夏日雨後,葡萄藤的葉子青翠欲滴,蟬嘶聲力竭地叫著,樹蔭底下隔壁院的老頭兒在搖椅上眯眼打扇。
她從廚房的冰箱裡拿出半個冰西瓜,愜意地躺在飄窗上,一邊對付著西瓜,一邊刷刷淘寶。上了會兒網,忽然想到那件白撿的外套,逢甯非常小市民心態地去專賣店搜了搜同款。
網頁上價格刷新的一瞬,她被刺激得精神一抖擻,手機差點摔在臉上。知道名牌貴,可沒想到能這麼貴!
逢寧咂咂嘴,那位嬌氣的小少爺可真有錢啊!
大黃狗搖著尾巴跳上來,“嗷嗚”一聲,在角落蜷成一團。她切換網頁,給雙瑤發微信。
逢寧:【麻溜跟小趙說,他明天的生日,甯姐必送他一件大禮。】
雙瑤:【你去年也說送大禮,結果送了瓶藍月亮給他!】
逢寧:【記到現在,至於嗎?】
雙瑤:【主要是你也太摳了,小趙一回家發現他媽跟他拎著一模一樣的洗衣液,兩人大眼瞪小眼,他媽還說是你家麻將館統一發的……】
逢寧笑得直打滾,貝貝跳到她的懷裡吭哧吭哧地蹭著。
翻了個身,她騰出手擼了一把毛茸茸的狗腦袋,趴著打字:【那不是剛好趕上了麻將館回饋老顧客要送禮嘛,我就順便挑了一個,逗他玩玩兒。放心,為了彌補去年小趙受的心靈創傷,今年的生日禮物我一定讓他感動得痛哭流涕!】
暑假過得尤其快,眨眼就到了報到那天。南城的夏天,太陽就在正當頭,天空蔚藍,熱浪滾滾。
走廊上擠滿了人,男男女女,有老師也有學生。
江問穿著很薄的馬球Polo短衫,一隻手插在褲兜裡,斜靠在門邊上。
悶熱的夏日,他的短碎鬢髮有些汗濕,鼻尖掛著很細的汗粒。英俊到極點的眉目,在熙攘的人潮裡尤為醒目,時不時有路過的女孩忍不住多打量幾眼,然後交頭接耳一番。
被這麼觀賞半天,他的少爺脾氣有點上來了,不過沒表現到臉上。
“在校園裡你居然穿成這樣,意欲何為?!”
回答的女聲毫無顧忌,慵慵懶懶:“亂操什麼心,管好你自己!”
江問聽了兩句,莫名覺得這道聲音有點耳熟,他下意識側頭,卻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這時,那個女生完全轉過頭。她單肩挎著書包和旁人說笑,眉梢眼角微微揚起,下巴上的創口貼顯得人格外狂野。
打量了兩秒,他想起來了。
下雨天的小太妹。
她卸掉了濃妝,白白的臉上五官秀致,乍一看漂亮得緊。身上的淺色吊帶衫,腰掐得很細,配著同色系的百褶裙和涼鞋,一雙筆直的腿明晃晃地暴露在空氣中,拱起的弧度帶著點不屬�同齡人的性感。
還未回神,逢寧就注意到了他。江問立刻轉開視線去看別處。
她略有意外,先是遲疑了兩秒,然後瞪大眼,咧開嘴樂了:“哇!好巧啊,帥哥,沒想到在這裡都能碰到你,還記得我不?”
在她的熱情問候之下,江問的臉上沒有任何笑容,平平靜靜地裝作沒聽見,連看也沒多看她一眼。
正好等的人出來了,他的手肘頂了頂牆壁,站直身子,帶著那副喜歡用下巴看人的神情,漠然越過她,逕自走了。
趙瀕臨對此類情況習以為常,一把攬上江問的肩,回頭沖她們笑得挺欠抽:“美女,我兄弟高冷得很,你下次記得換個搭訕方式。”
逢寧在心裡翻了一個大白眼,面上依舊笑嘻嘻:“明白。”
等他們走遠了,雙瑤目露精光,一巴掌呼上她的背:“在哪認識的?老實交代!”
逢寧差點摔一個大跟頭,扶著牆,回頭怒視:“你下手輕點!認識什麼,你看我們像是認識嗎?”
雙瑤推著她往前走:“我剛剛速度辨識了他的一身行頭,天啊,被他多看一眼都覺得傷自尊。”
“為什麼?”
“因為他渾身上下都寫著:我很有錢、很尊貴,你醜你不配。”
“還整得押韻上了!”逢寧哈哈笑完,壓低聲音,“對了,記得我要送給小趙的那件衣服嗎?”
雙瑤恍然大悟:“他就是你說的……那個、那個富家小少爺?!”
“沒錯!”逢寧沉沉歎氣,“就是他,不僅王子病嚴重,還是個散財童子。”
雙瑤扼腕:“可惜長得這麼帥,不過病不病的,說得好像人家愛搭理你一樣。”
逢寧痞裡痞氣地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晃了晃:“一個月。”
雙瑤疑惑地“嗯”了一聲。
“只要我想,一個月我就能搞定這人。”
雙瑤無話可說,用手背探她額頭,欲言又止:“……沒發燒啊,凡事先想想自己配不配吧。”
“你以為我在跟你吹牛?”逢甯看著前方,慢條斯理地說,“假裝對我不屑一顧,實則故作姿態的男生,我逢寧不知道見過多少。”
她靠著欄杆,雙手交叉墊在腦後,任風吹亂裙擺,囂張地笑了:“他剛剛看著我走神了,裝什麼裝?”
報完名、領完校服就沒事了,她們倆找到附近的公交站台搭車回家。逢甯剛出現在雨江巷口,就被沖出來的大黃狗纏住了腿。
雙瑤一回頭,被嚇得直蹦上臺階,急赤白臉地“哇哇”亂叫:“快,叫你的狗離我遠點!”
“唉喲,我的乖貝貝,我的小心肝。”逢寧蹲下來,使勁擼了一把,“走了,我們回家!”
大黃狗歡喜地蹦著後腿要往她身上撲。
逢寧趕緊站起來,用腳扒拉貝貝:“唉,別別,把我的衣服弄髒了。”
“雙瑤,小甯姐——”她們倆抬頭,牆邊全是黑壓壓的電線,晾衣杆上掛著的蘿蔔、白菜幹隨風飄揚,趙為臣從二樓陽臺望下來,“你們報完名了?”
逢寧和他隔空對喊:“是啊,明天就上課了。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有面兒不?”
“有面兒,謝謝小甯姐!”
“傻得沒邊了。”雙瑤蹲在一邊小聲調侃,“要是小趙知道衣服是你白撿的……”
“噓!可別……”逢寧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這個倒黴孩子眼一閉,從二樓跳下來了可咋整?”
兩人同時大笑。
他們仨都住在雨江巷,從小一起長大。趙為臣很崇拜逢寧。按他的話說,逢寧是他長這麼大見過最特別的女孩。要說特別在哪兒,他也跟你道不出個所以然來,就一雙眼睛熠熠發光,特別臭屁:“你跟她待久了就知道了,我小甯姐就是個奇女子!”
雙瑤轉述給逢寧聽,奇女子“嘎嘎”笑個不停。
時近中午,小巷不知從哪兒飄出青椒肉絲的香味,居委會大媽的大嗓門兒劈裡啪啦地從院門裡傳來。
雙瑤轉頭問:“對了,你還在小趙表姐那裡賣酒嗎?都開學了,辭了算了。”
逢寧壓根兒不在意:“再搞幾個月吧,反正就週末,挺輕鬆的,又不影響學習。”
“你小小年紀,掉到錢眼裡了?你是葛朗台的親女兒吧?摳死你得了。”
“我不得多攢點錢養我媽嘛!”逢寧避開她認真的表情,“她的身體本來就不好,之前的病說不準又犯了呢。”
雙瑤微怔。逢甯從小早熟,不純真,不爛漫,大多時候比較自我,卻是他們之間最懂事、最爭氣的一個。
再一抬眼,她已經帶著大黃狗奔到前面,蹦蹦跳跳地對她揮手:“明天早上七點,一起上學!”
回到家,麻將館幫忙做飯的李阿姨正在院裡洗魚,迎頭見到逢寧,招呼道:“甯寧,回來啦,今天阿姨給你燉魚頭豆腐湯喝,新鮮的野魚咧!”
“好嘞,我媽呢?”
“包餃子呢。”
輕輕踢開腳邊打轉的大黃狗,逢寧把書包一丟,優哉遊哉地打著晃進了廚房:“齊女士,今天怎麼想著要下廚啊?”
齊蘭停下手中的動作,略微惆悵地歎了口氣:“我閨女明天就去上學了,就剩我一人在家。”
“心裡指不定怎麼樂吧。”逢寧挽起頭髮,把手伸到水池裡衝衝,拿起旁邊的擀麵杖開始壓面皮,“雙瑤他媽,小趙他姨,還有隔壁街的婦女們,每天不都定時定點地來您這裡報到嗎?”
灶上燒的水咕嘟嘟冒泡泡,齊蘭憂鬱地看著她:“你要是錢不夠花了記得跟我打電話,在學校裡別惹事,對老師的態度好一點,內衣每天都要洗。還有,行李什麼時候搬?”
外頭的電視機正在放櫻桃小丸子,短髮小丸子念叨著“我以為這個夏天還早呢”,逢寧看得津津有味,嘴裡跟著“嗯嗯”兩聲:“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會照顧好自己的,漠哥他們下午幫我搬行李。”
“什麼?!”齊蘭轉頭瞪她,盛怒之下,扯著嗓子吼,“要你少跟東街的那群人混一起,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嗎?!”
逢寧趕緊往旁邊退了一小步,生怕她又鑽牛角尖:“我沒跟他們混,我就跟漠哥玩兒,就孟瀚漠,不是你從小看著長大的嗎?”
“你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齊蘭數落著女兒,忍不住又開始傷感,“媽以前沒時間管你,幸好你聽話,沒跟誰學壞。不然以後我死了,見你爸都沒個交代。”
“媽,您別說這種話,我聽了心裡難受。”
雖然逢寧有時候行事乖戾,但在老媽面前,她一向都是乖孩子。
李阿姨端了一盆蝦進來,看這情形笑了笑:“怎麼了,又在吵架嗎?”
齊蘭連連搖頭。
逢寧搜腸刮肚地哄了齊蘭半天,終於哄得差不多氣消了。
看老媽的情緒還是不高,逢寧放下擀麵杖,嚴肅認真地舉起三根手指:“我發誓:我在學校一定乖乖學習,三年後考上最好的大學,光耀咱們老逢家的門楣。”
啟德是一所住讀制的重點中學,在南城高校裡處於鶴立雞群的地位,當之無愧的名校之首。因為每年的新生入學指標都有限,這裡大部分的學生都是從本校初中部直升上來。不過為了吸納最優質的生源,保障升學率,學校每年都會給極少數的指標生免去學費。
逢寧就是其中之一。
開學的前一天,校門口鋥亮的豪車浮誇地停了一長溜,大多都是來幫小孩辦入住的。
逢寧穿著從地攤淘來的卡通T恤衫、黑色牛仔短褲,在宿舍樓裡一個人搬上搬下,累了就停在臺階上,捶捶自己的小蠻腰。櫻桃小丸子在衣服上笑得天真燦爛。
旁邊路過的十幾歲養尊處優的公子小姐們,各個從頭到腳一身的名牌,身邊簇擁著一群人。怎麼說,她都覺得自己簡直像一個不小心混入上流社會的菲律賓女傭。
四人一間寢室,有兩個還沒來。孟瀚漠他們還在等著,她隨便收拾了一下,把行李箱“啪”地一關,推到角落裡。剛舒口氣,突然有道弱弱的聲音響起:“你好!”
逢寧抬頭一看,是個瘦瘦白白的小女生,局促地站在門邊,手裡還提了兩杯奶茶。
“你好,有啥事?”
女孩觀察了一會兒,踏進來一步,試探性地說:“我住在這裡,你也是九班的嗎?”
“對,九班的。”逢甯瞅著小姑娘還挺怕生的。她臉上冒汗,站起來,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我叫逢寧,你室友。”
“我、我叫孟桃雨。”她更加手足無措了,把手裡的奶茶遞給她一杯,“這個你要嗎?我剛剛買的。”
逢寧接過來喝了一口,露出招牌笑容:“要的要的,剛好口渴呢。不過我有點事要走了,謝謝你的奶茶啊,明天給你帶瓶AD鈣奶喝。”
逢甯下樓,遠遠就瞧見黑壓壓的一幫人。站在最前面的男生一米八幾,黑短袖的袖口被擼到肩膀以上,帶著棒球帽,遮住了面容。
她一溜小跑過去,笑嘻嘻喊了聲“哥”。
孟瀚漠“嗯”了一聲。
“寧仔動作挺快。”一個人攬過她的肩,“走,吃飯去,想吃啥,哥請客!”
逢寧抖肩躲開:“我就一個哥,你別亂認妹妹。”
一行人勾肩搭背地往校外走,他們在東街混久了,湊在一起走在路上回頭率十足。
逢甯把孟瀚漠的帽子搶了,戴在自己頭上遮住眼睛。
孟瀚漠一頭利落乾淨的短髮,比旁人略深刻的五官,輪廓明晰,鼻樑附近隱約可見新舊的傷痕。他不耐煩地瞅她,聲音低沉:“你搞什麼?”
“你們太社會了。”逢寧埋著腦袋,“為了我的形象著想,我得低調點。”
他們都是騎摩托車來的,全停在附近的一個胡同裡。誰知道剛拐進去,一輛晃眼的跑車大喇喇地橫在巷口。
“誰停的車?缺德啊!”寸頭怒了,火大地準備踹一腳車輪胎,被旁邊的人急忙拉住,“你看清這是什麼車了嗎,就踹?”
“法拉利很了不起嗎?”
話是這麼說了,見著車頭那鋥亮的躍馬標誌,憤憤地比了個手勢,到底沒敢繼續下腳。
這是個死胡同,只有一個口能出去,這會兒被堵著,一群人費力地擠了進去,就只能大眼瞪小眼,等著車主來。
“消消氣,來來!”胖子摸出包藍樓,一支支,挨個給他們分了。
大家都等得無聊,有人突然想起什麼,要逢寧唱首歌來聽:“寧仔,他們都說你前幾天在清吧唱的情歌還挺驚豔,露兩手唄?!”
逢寧沒好氣地說:“想得美,以為誰都配聽我的情歌呢?”
胖子問:“那我們配啥?”
“兒歌!聽好了啊。”她清了清喉嚨,“門前大橋下,遊過一隻鴨,二四六七八,嘎嘎嘎嘎嘎。”
孟瀚漠低下頭,咬著煙嗤笑:“人是一群鴨?”
逢寧固執道:“你管我,我就看見了一隻。”
“那你‘二四六七八’是數它的毛嗎?”
兩人拌著嘴,好幾個人跟著笑。嬉言笑語裡,火紅的辣法尾燈突然一亮。“嘀嘀”兩聲,他們止住笑,齊刷刷抬頭望去。
江玉韻探頭,大概看了下情況,她拉開車門,對他們說:“不好意思啊各位,剛才沒停車位了,我馬上挪開。”
瞅著這麼華麗濃豔的美人,寸頭早就沒脾氣了,揮一揮手:“沒事,你快點的吧。”
江問已經坐進了副駕駛。面前是來來往往、川流不息的車,黑漆漆的眼睛掃向後視鏡,意外地看到了那個人。
他只見過兩次,卻一眼認出。她終於沒穿奇怪的衣服,一條腿隨意彎曲地蹬在車上,把喝奶茶的吸管含在嘴裡,和別的男生靠得很近。
她專心講話,壓根兒沒往這邊看。身邊的四五個人都不像學生,或站或坐,斜斜靠在那兒抽著煙。
窄巷之中,晦暗的牆磚,橫七豎八的摩托車,肮髒的白色板鞋。落在肩頭的馬尾對折,被皮筋箍得翹起來。她的手腕細細的,繞著一圈紅繩,嬌滴滴地垂在膝蓋上。
他冷眼看著。
中控台的按鈕一亮,頂篷自動從前往後縮進,車玻璃全部降下,外面混著煙汗味的空氣從四面八方湧入。
弄出的動靜不小,把後頭那些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
江玉韻正掛擋準備倒車,打量他幾秒,又奇怪又好笑:“你不是最討厭煙味嗎?”
江問不作聲,慢騰騰地往後靠,凝視著車窗外巷角攀爬的鐵線蓮,心裡冷不丁地湧出一股惱火。
第二章 我叫逢寧
暑假結束的最後一天,啟德校門口拉了歡迎新生入學的橫幅,進入了真正意義的開學季。
趙瀕臨喝著豆漿,百無聊賴地靠著石墩。等了老半天,終於瞧見江問從車上下來。
他跑過去,一肘子拐上他胸口:“問哥哥。”
江問探身拿起車上的書包,一手撂開他:“滾!”
趙瀕臨抓著不放,氣得直蹦:“江問,你傲嬌什麼,一大早吃槍藥啦?我今兒非要挨著你!”
一股清新的風吹來,桂子樹香氣浮動。兩人拉扯著進了學校。趙瀕臨笑得酒窩蕩漾,用力勒著他的肩,八卦最近聽到的小道消息:“我問你,那個墨西哥混血兒是怎麼個情況?”
“不認識。”
“什麼意思,她不是你的女朋友?”
江問挑了挑眉,神色冷淡:“我什麼時候有女朋友了?”
“之前有人看到你在AU那兒打球,人家就坐在場邊給你遞水。”
“真有想像力。”江問有點煩,拿掉他的手。
又是這副拿腔拿調的樣子,就好像別人倒貼到世界盡頭,他都懶得當回事。
趙瀕臨有點看不下去了,將他從頭掃到腳,諷刺道:“兄弟,別這麼悶,你確定你的取向以後不用你姐擔心?”
他們並肩走著,個子高瘦修長,帶了幾分少年英俊,逆著早上十點的太陽,實在扎眼。雖然是穿著校服,但莫名就感覺和這所學校的貴氣很搭。
兩人到樓梯口碰到了郗高原,流裡流氣地摟住他們的脖子:“好兄弟,等你們等得好辛苦!”
“你等我們幹什麼?”
郗高原臉上的橫肉抖了抖:“為了我們F3的整齊。”
“F3?就你也配?!”趙瀕臨的嘴角抽動兩下,笑駡他,“就你這個顏值,不覺得有點兒碰瓷我和江問嗎?”
“我們啟德初中部公認的帥哥都沒發話,輪得到你嘴臭?是吧,頭牌?”
“別喊我這個,還有,”江問沒了耐心,掐著郗高原的脖子叉遠了點,“你們都別碰瓷我。”
三個人一進班,有幾個正在講話的人停下,紛紛站起來吆喝著打招呼。趙瀕臨和郗高原報以同樣的熱情回應了這些人,唯獨江問興致並不高。
他們出身極好,家裡的生意之間有來往,從小便玩到一起,連腕表的款式都差不多。幾個人上頭都有哥哥姐姐,是家裡最受寵的老麼,所以過得一路順遂,底子裡都帶著點不以為意,無所謂去和其他人怎麼相處。
其中屬江問最漠然,他的話少,不熟的人基本晾在一邊,不做回應。
老師還沒來,教室裡鬧哄哄的。後頭一個戴黑框眼鏡的女生站起來,指了指講臺上的那遝紙:“同學,你們一人拿一張,填完交給我。”
江問沒帶筆,向別人借了一隻。他俯在講臺上填表格,低垂著眉目,神情很專注。
這本來是很平常的一幕,可當乾淨透明的陽光垂落在他很碎的發梢,前排紮堆講話的女生的聲音都矜持地壓低了。
外號畢竟不是白來的。
校裡校外,不管男生還是女生,都喜歡盯著江問的那張臉看。不過他的好看有點混著女性特質的雌雄莫辨,鼻翼秀致,黑眉長目,冷冷豔豔的一張嫩生的臉,比起校草之類的,頭牌倒是顯得貼切無比。同時還帶著惋惜和調侃,這樣的一張臉竟浪費在男人身上。
江問很討厭別人這麼喊他,平時也就郗高原他們敢叫著玩玩兒。
表格上只有中考分數、畢業學校和家裡聯繫方式等,填起來很快。
寫的時候不經意掃到另一張。滿頁繚亂狂草,名字那欄的筆鋒尤為遒勁淩厲,兩個字毫無顧忌,像是要活生生地把紙戳破——逢寧。
他埋頭寫完,交表格,隨便挑了個地方坐下。趙瀕臨閒不住,把書包往旁邊的桌上一丟,湊進人堆裡找熟人嬉鬧玩笑。
一片亂哄哄裡頭,江問把書攤開在桌面,懶散地撐著額角出神,後背被人戳了戳,突然冒出一道聲音。
“真的是你呀?”
江問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片刻,他的目光動了一下,轉過頭,皺起眉來:“你怎麼在這裡?”
逢甯昨晚吃消夜到淩晨,沒睡好,今天又被齊蘭逼得早起,不得已來教室補了半小時覺。這會兒她睡眼惺忪,沒骨頭似的趴在桌上,臉上都壓出了幾道紅印子。
聽到江問的話,逢甯單手支著腮幫子,一臉的野痞勁,語氣揚揚自得:“我在這裡上課啊,不允許?”
身邊只要是帥點的,逢寧都習慣主動湊上去聊兩句,且不帶任何羞澀。
於是她笑了。她的笑容是天生的,強烈又直接。一雙眼睛眯起來彎成月,帶著炙熱的溫度,又攙點饞:“既然這麼有緣,那就認識下唄。帥哥,你叫什麼?”
他不作聲。
早料到會是這個態度,她若無其事,繼續進行自我介紹:“我叫逢寧,相逢恨晚的‘逢’,寧折勿彎的‘寧’,記住了哦。”
他擰了一下眉,似笑非笑:“寧折勿彎的‘寧’?”
“怎麼?”
停頓片刻,江問扯唇:“讀第四聲。”
“嗯?”逢寧覺得新鮮,頭一次有人糾正她的讀音,她興味十足,“那你幫我想一個成語?”
本以為不會再有什麼回應,也就是幾秒,江問輕飄飄地一瞥,眼神混合著輕度的蔑視,把頭轉回去:“雞犬不寧。”
班主任來教室沒講兩句話,就通知大家去小禮堂那邊參加開學典禮。
按班級劃區域,黑壓壓坐滿了一片。還沒正式開始,正中央的LED大屏幕上,循環滾動著幾個優秀的新生代表。
昨天那個羞澀的小姑娘坐在旁邊。她早上第一個到教室,逢寧第二個,於是她們順其自然地當了同桌。孟桃雨特別喜歡低著頭,包括走路也是,基本不怎麼愛跟別人講話。
但逢寧很會聊天,她主動打開話匣子,從自己以前因為吹風機和別人起衝突的事情聊到喜劇漫畫,講單口相聲似的沒停過,孟桃雨時不時地被逗笑。這時,後面有個梨花頭女生站在幾步遠外,喊道:“孟桃雨,跟我出來一下。”
孟桃雨的表情一僵,沉默了幾秒,聳著肩起身。
逢寧坐在靠走道的位置,打量了一會兒她蒼白的臉色,等梨花頭連催幾聲,才慢吞吞地站起來讓路。
人走後,更加無事可做。逢寧很困,又不能睡覺。為了保持清醒,她開始聽後方兩個人閒聊。
“我剛剛遇到裴淑柔了,她看上去好成熟,不過超有氣質,真的不像我們這個年紀的女生。對了,程嘉嘉居然跟她有說有笑的。”
“真的還是假的?”女聲滿懷驚奇,“程嘉嘉?她之前不是特別自命清高,級花沒選過裴淑柔,私下裡說人家鷹鉤鼻很刻薄嗎?”
另一個人奚落道:“這還不明顯,打算攀高枝了唄。”
“怎麼說?”
“趙瀕臨,江問,還有七班的裴淑柔,這幾個都是玩在一起的,學校很少有人能打進他們的圈子。程嘉嘉看上那個誰了,不得先討好裴淑柔嗎?你懂的。”
“誰?”
“江問啊,認識嗎?喏,屏幕上現在放的那個人就是他。”
逢寧順勢抬頭看去。
“江問超有個性的,初中經常被人堵在路上送東西、送信,但是他什麼都不收。”
旁邊有人接話,繼續貢獻八卦:“還有個小道消息,就我們年級那個特奇葩的女生,你們知道吧?要知道她家裡連淘汰的車都開不起,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去追江問。”
幾個女孩壓低聲音,陰陽怪氣地笑作一團,語氣裡的優越感油然而生。很無聊的話題,講來講去,總是要扯到那點事上面,嚼了又嚼,也不嫌膩。
沒勁!逢甯完全不感興趣,沒心情繼續聽下去。
“那個嘴巴刻毒至極的小少爺,原來叫江問是吧?”她不冷不熱,甚至帶點惡意地想,被這麼多人捧著,怪不得養出這麼一身臭毛病!
冗長的開學典禮終於在校長講完話後散了,孟桃雨一直到結束都沒回來。雙瑤過來找逢寧,她們跟著人流往外走。
江問的衣服被人從後頭扯了一下,他回過頭,郗高原勾著他的肩,從手機裡翻出剛剛拍的照片給他看:“你剛剛演講的時候真的人模狗樣的,嘖嘖,看這樣子,就差要跟場下的女粉絲招手了。”
江家的老一輩都當過兵,所以江問從小就被訓練站姿,跟部隊出操似的一樣嚴格。必須筆直,脊背不能彎,肩膀不能縮。
上主席臺發言時,他穿著校服,胸前別著校徽,居高臨下地把揚聲器拉到嘴邊。底下高一的女生紛紛交頭接耳,只是他依舊沒表情,距離感擺在那裡,就像冬雪裡長得最挺拔的那顆松樹。
郗高原收起了嬉皮笑臉,有點小做作地故意模仿江問結尾時的發言:“人的一生就是奮鬥的一生,從這一刻起,讓我們本著堅持的精神,共同譜寫啟德美好的明天!”
“哈哈哈……我說江問,你跟你爸越來越像了。”旁邊的趙瀕臨已經笑得打顫,好不容易才止住。
江問斯文依舊,收斂地冷笑:“這是公共場合,你們兩個要發瘋離我遠點。”
“頭牌,你好冷酷,我好喜歡!”
江問淡淡剮了他一眼:“別噁心我!”再一抬頭,恰好對上旁邊一道玩味的視線。
他們中間隔著幾個人。目光相接,逢寧的右手舉起來,左右揮揮,優哉遊哉地對他做了個口型。
江問微愣,盯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擁擠的人群裡。直到趙瀕臨湊到耳邊喊才回過神來:“你在發什麼呆?”他四下張望著。
有半秒難以察覺的停頓,江問不在乎地說:“沒什麼。”
“那個女生,正吧?”趙瀕臨偷偷用手指給他看,興致勃勃道,“好像是隔壁班的。”
背影窈窕,手臂膚色白膩。
江問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就移開目光。
“江少爺,您覺得怎麼樣?”趙瀕臨追問。
江問懶洋洋地低聲應了句“還行”,他回想起剛剛的畫面。
——她在喊他的名字。
雙瑤一把拽過逢寧,往人少的地方拖,惡毒道:“開學第一天,別人都正正經經的,就你在那裡不正經。”
“我哪有?!”
“你喜歡他?”
逢寧裝作沒聽懂:“什麼?”
“就剛剛那個。”
逢寧回頭,很賤地沖她眨眼,半真半假:“我不喜歡啊。”
雙瑤喝罵:“你別裝模作樣了,我還不知道你?你每次要整人就是這個樣子。”
“走啦,去吃飯,我好餓的。”
盛暑,午休剛過,窗外的太陽依舊毒辣。逢寧一覺醒來,寢室空空,室友不知道是沒回來還是都走了。
她哈欠連天,困困地走到教室,看見她的位置上有幾個男女生湊在一起拿手機拍照。
觀察三四秒後,逢寧這才反應過來,被圍在中間的原來是孟桃雨。
她也跟著摸出手機,調整角度,對著他們拍了一會兒,然後硬生生地從那群人裡擠進去,走向自己的座位。
在諷刺的笑聲裡,孟桃雨拿了張紙,俯身擦拭逢寧椅子上的那攤被連累到的牛奶漬。
“出什麼事了?”逢寧直皺眉,拉開她的手,“下手不輕啊,這是得罪誰了?”
孟桃雨看上去挺木訥,像被卡住了,望著她搖搖頭,強作歡顏。
忽略周遭微妙的打量,逢寧俯下身子,幫孟桃雨把散落一地的書本、文具一一撿起來,拍掉上面的灰印,拉著她一起坐下來。
圍觀的人還沒走,互相分享剛剛拍的“戰利品”。只不過因為橫插進一個人,氣氛有點冷了。
逢寧一點都不介意被別人看,面對指指點點也沒有絲毫不自然。她有點口渴,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後,眼一斜,反倒還沖著他們真誠地疑惑道:“大家都在我這裡罰站嗎?”
一時間,神色各異,有人忍不住問了:“你誰啊?”
“我叫逢寧,相逢恨晚的‘逢’,寧……”逢寧擰上杯蓋子,停頓了一下,“雞犬不寧的‘寧’。”她舔掉唇上的水珠,半正經地說,“很高興認識你!”
那人一哽,被氣樂了。
似乎旁邊有人說了一句:“你們不要這樣,老師快來了。”那幾個人終於稀稀拉拉地散去。有的往外走,有的回到自己座位上。
沉默了一會兒,孟桃雨靠牆坐著小聲說:“對不起,你的桌子也被弄髒了。”
逢寧什麼也沒問,騰出手背,拍了拍她胳膊,有點安慰的意味在裡面。
後排的女生站起來,往她的桌上丟了一張字條,用作業本臨時撕下來的,上面寫著:“你到底是怎麼得罪了這群人啊?去道個歉吧,他們不會一直為難你的。”
上課鈴打響,老師走進教室,孟桃雨一言不發地把字條收起來,頭枕著胳膊,壓到桌上。
小半節課過去,途中老師來了一趟,詢問是什麼情況。逢寧坐在外頭,小聲替她解釋有點不舒服,老師沒多問什麼。
下午的課上完,班上人差不多都走了。半晌,孟桃雨把頭從胳膊裡抬起來。
外頭火燒雲掛在天邊,教室裡也映染了一層暖紅色,逢寧正在專心做題。
“你……還沒走嗎?”
逢甯歪著腦袋,勾在耳後的碎發被夕陽照著,很溫柔的感覺,她一邊寫字一邊說:“食堂現在太擠,我等會兒再去。”
孟桃雨還在發呆,逢寧的一隻手摸進抽屜,找了半天,拿出一瓶AD鈣奶,遞到她手裡:“喏,答應你的。”
孟桃雨有點受寵若驚,失神了幾秒,輕聲道:“謝、謝謝!”
逢寧看了看表,把桌上的東西收拾好,說:“一起去吃飯?”
“你跟我走到一起,會被她們看見。”孟桃雨縮著肩膀,頭低下來。話沒說完,下巴突然被人一抬。
逢寧撕開一個創口貼,湊近了,認認真真地貼到她破皮的地方,壞蔫蔫地笑哼:“被誰看見?我天不怕地不怕!”
這個點其實食堂沒什麼吃的了,孟桃雨就是在啟德上的初中,對附近都很熟悉。她帶逢寧從某個側門出去。這裡不是繁華路段,附近兩條熱鬧的小吃街充滿了煙火味,很多學生會來這裡開小灶。
夏日傍晚還有餘熱,她們一路晃過去,逢寧隨手在小花壇裡扯了根草,拿在手裡編著,挑一些以前初中的事給她聽。孟桃雨溫順地跟在一旁,慢慢放鬆下來。
“逢寧,你……認識江問嗎?”
“嗯?”逢寧回憶了一下,反應過來,“怎麼了?”
“我早上看到你跟他打招呼了。”孟桃雨鼓起勇氣,瞄了一眼她,“就是……你、你最好不要跟江問走得太近。”她看逢寧不說話,以為她生氣了,著急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因為、因為……”
“沒事,你慢慢說。”逢寧用手指捏住編好的草,壓扁,固定好形狀後,高興地遞給她,“喏,玫瑰花,送你的。”
愣了兩三秒,孟桃雨才接過來,有點不知所措。她動了動嘴唇,又匆匆低下頭,不想逢寧看見自己瞬間蓄滿的眼淚:“謝謝你!”
她的眼角有點下垂,兩腮嘟嘟著,瘦弱得像朵早夭的花骨朵,可愛之中又帶幾分可憐,讓人又想欺負,又想保護。
逢甯無奈,屈起手指替她揩掉眼淚,又捏捏她的臉,一本正經道:“孟同學,你跟我說了十句話,九句都是‘謝謝’。我跟你規定一下,以後每天只准說一次。”
孟桃雨滿臉通紅,終於破涕為笑。初三以後,她已經太久太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溫暖。靜默半晌,她盯著那朵草編的玫瑰花,遲鈍地說:“我不是無緣無故被他們排擠的。”
逢寧沒插話,認真地傾聽。
“初二那年,我在食堂吃飯,不小心撞到一個人。過了幾天,這個人到班上跟我表白,我拒絕了。後來……我還是被喜歡他的女生找了麻煩。”
八卦傳播的速度是極快的,班上的人漸漸開始喜歡議論她。被欺負得多了,孟桃雨反而變得麻木了。
只是沒想到她不反抗、不抱怨,始終一副逆來順受的木訥樣子,在那些人的眼裡卻變成了另一種挑釁。直到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畏首畏尾的她,越來越孤僻的她,已經變成了那群人找樂子的對象。
逢寧覺得十分滑稽,皺眉道:“跟你表白的人是江問?”
“不是,不是,怎麼會?你誤會了。”孟桃雨有一霎那的尷尬,小心地說,“他……和江問的關係應該很好,他們是一個班的,經常一起打球,在我們學校很受歡迎。”
“我也很受歡迎啊!”逢寧突然笑得賊兮兮,故意岔開話題,“我知道了,你是怕我追江問而被人找麻煩對吧?”
孟桃雨果然大驚失色,仰起臉:“你真的要追江問?!”
“哈哈哈哈哈!我逗你玩玩兒的,你趕緊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一副要世界末日的表情。”
逢甯的馬尾辮紮得很高,笑起來的時候很美,有種很特別的味道。總讓人想起攀援在架子上的鳶蘿,不論是日頭正盛的午後,還是清晨夏夜,它們都開了滿窗。一茬又一茬嬌豔甜蜜的花朵在那裡,讓人安心又滿足。
“哦……”孟桃雨看著她,突然忘記了想說的話,老僧入定般,傻呆呆地站在原地。
逢寧扯住她的胳膊:“走,吃飯去,吃完了我還得去教室有點事。”
“啊,什麼事,自習嗎?”孟桃雨慢半拍問,“我能不能陪著你?”
這一路都是吃的。有粥店、燒烤店、西餐廳,逢寧專心挑吃飯的地方,不在意地說:“幫別人抄筆記,賺一點外快,你沒事就來唄。”
人生總要有一點儀式感,新學期新氣象,摳門如逢寧,在徵求孟桃雨的意見後,也狠下心挑了個看著就很小開的餐廳,決定吃頓好的,犒勞犒勞自己。
她推門進去的時候還在想,還好一起來吃的不是雙瑤,不然今天鐵定被宰,連A都A不成。
裡面大多都是學生,生意很火爆,人頭攢動,孟桃雨心神不寧,差點被絆倒。幸好逢寧手疾眼快,把她穩穩扶住。
被踩的人先是看到孟桃雨,又看清後頭的逢寧,稍微收了收不爽的表情:“走路看著點啊,妹子。”
男生的視線追了一會兒她們,趙瀕臨問:“你認識剛剛那個人?”
“誰?”
“高點的。”
“不是很熟,和朋友出去玩了幾次見過。她是我們以前的初中校花。”
趙瀕臨‘喔’了一聲,又問:“那你以前是哪所學校的?”
“哎呀,城中村的老破小初中,你肯定沒聽過。”汪劭看出他好奇,就順著說了下去,“不過她在我們學校挺出名,我們不是一個班的,我都知道她。”
他們一幫闊少裡,就汪劭是“平民”出生。平時不怎麼玩在一起,不過因為小學的時候和郗高原有點交情,偶爾他們打打遊戲,或者打籃球缺人的時候也會喊上他。
江問身體前傾,胳膊肘撐在膝蓋上,戴了一隻耳機在看NBA,對周遭沒有丁點參與感。
“她怎麼了?說來聽聽。”趙瀕臨倒是很感興趣的樣子,桌上其他兩個人也看過來。
“這個……”難得有個能聊的話題,汪劭不由得過腦子想了一下,思考幾秒,“初中我哥們兒跟她一個班的,他有一次玩打火機,故意燒了她的頭髮。挺過分的是吧?一般女生都會哭著去找老師了。結果這姐們兒怎麼著?她去校門口的教育超市買了把大剪刀,然後回來當著全班的面,直接把燒焦的發尾‘哢嚓’給剪了。”
“哇,這麼彪悍!”
“嗯,真的,班上的同學全都驚呆了,眼睜睜地看著她把剪下來的頭髮拍到桌子上。我哥們兒比她高了一個頭吧,然後被她拎著領子、拽到跟前,人家一邊拍他的臉還一邊笑著說:‘你喜歡玩我就送給你了,拿回去慢慢燒。’”
汪劭說得繪聲繪色,趙瀕臨一副被雷到的樣子,追問道:“然後呢?”
“然後,我哥們兒暗戀她三年。”汪劭語氣複雜,有點感慨,“這小子的相思病患得不輕,有段時間放學了天天偷偷跟著她回家,跟中邪了似的。”
聽完故事,郗高原也略感好奇,笑說:“小夥子為愛瘋狂,挺癡情啊,所以追到手了嗎?”
汪劭聳聳肩:“當然沒有。”
“這女生真有個性,有意思!”趙瀕臨邪惡地笑笑,摸了摸下巴,“對了,她叫什麼?”
“啊,叫逢寧。”只要跟她打過交道的人,都能把她的名字牢牢記住。
正在喝水的江問忽然被嗆到,他丟開手機,扯了張紙巾抹嘴。咳嗽半天,等平靜一點了,他轉頭問:“叫什麼?”
“——逢、寧。”
第三章 高貴冷豔的小孔雀
假期剛剛過去,大多數人明顯還沒適應學生這個身份。以至於要交第一份英語作業時,班裡哀號遍野。
之所以大家這麼驚恐,主要是英語老師兼班主任在第一堂課上就給他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此女穿著小西服套裝,A字裙包臀,頭髮盤得一絲不苟。
她先是用全英文的課堂來了個下馬威,又在班會上約法三章:“我知道班上大部分人的家境不錯,但是我今天能站在這裡教你們,也不是一點背景都沒有。只要你老實聽講,認真完成我佈置下去的作業,就什麼事都沒有。千萬不要跟我對著幹,否則我懲罰學生的手段也很直接,你直接下去到操場跑到我喊‘停’,校長來給你求情都沒用。”
這番冷硬無情的發言,震撼了全班啞口許久。鐵娘子(英語老師)根本不和學生開玩笑。就連各個小組長都親自挑選,全都是女生,被戲稱為“娘家軍”。
大課間有半小時,逢寧身為娘家軍的主力之一,不得已從前頭開始收起作業。有人沒寫完,眼神暗示一下,她就大方地把自己的遞過去。她也不急,懶懶地等他們抄完,再晃啊晃地移動到下一排。
收到趙瀕臨那兒,兩個人都在奮筆疾書。
“喏!”她習慣性地抽出本作業丟到他桌上,“給,快點兒。”
江問翻了幾頁書,餘光掃了一眼,毫無情緒:“我不抄。”
逢寧略有意外。她‘嗯’了一聲,往旁邊讓了讓:“那你寫吧,我先收後頭的。”
過了會兒她折返,聲音悠悠響起:“你二段的時態和複數都錯了。”
江問的筆一頓,在紙上懸空了一會兒。倒是趙瀕臨忙跟著搭話,熱絡得不行:“哎喲喂,逢老師,您也檢查一下我的唄?”
逢寧扯出個笑容,故意用嫌棄的語氣:“你嘛,交學費的話我會考慮一下嘍。”
他們說得高興,江問用右手轉筆,筆帽掉到了地上。他“啪”地放下筆,垂首去撿,餘光掃到地上的影子,頓了頓。
他下意識地抬眼去瞧她,有一秒的停滯,好像被按下了靜音鍵。
畫面是無聲的,影子斜成一條線。逢寧的懷裡抱著一遝作業本,和身後的光影交織,目光鎮靜平和,不遠不近地看著他。
這個角度,江問需要仰視她。他們都還太小,少年的他只是不由自主、本能地這樣去看她。那時候他還不知道,“仰視”這個動作即將會貫穿他的一生。
在漫長的以後,他也只能這樣看她。
自從趙瀕臨從汪劭的口裡聽說了幾件逢甯的“光榮事蹟”以後,就對她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好不容易跟逢寧講上話,他不由得問了出來:“你上初中時剪自己頭髮的事兒是真的嗎?”
逢寧神色不驚,淡定地說:“連這個你都知道?”
“聽別人說的。”
“哦?我這麼有名嗎?”
趙瀕臨點點頭,他還想繼續搭話,瞥見江問的眼神,縮縮脖子,自動消聲。
晚上,逢寧洗完澡到教室自習。剛開學,離期中考試還遠,大家普遍沒什麼學習的動力。班上零零落落地只坐著十幾個人,還算清靜。
學了沒一會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前頭有人開始狂歡,鬧哄哄的。
逢寧伏案在題海中奮戰,解完題目,擦掉草稿紙上寫錯的公式,一抬眼就看見趙瀕臨提著一個精緻的紙盒走來。
她一怔:“哇,你今天過生日?”
趙瀕臨扯掉綁成蝴蝶結的絲綢緞帶:“不算是。今天是我陰曆的生日,我一般不過,我媽事兒多,非給我整了個蛋糕來。”
“噢。”逢甯不大在意地點頭,繼續做下一題,“生日快樂!”
教室裡的人漸漸多了,熱鬧起來。
一塊切成三角形的慕斯蛋糕擺在桌上,逢寧不明所以。
趙瀕臨故作淡定:“給你的。”
她不客氣地叉了一小塊,喂到口裡,“嗯嗯”兩聲:“謝謝老闆!”
旁邊有幾個男生看到趙瀕臨繞過幾排桌椅,主動遞蛋糕給女孩子,“哦喲喲”地一通亂叫。
趙瀕臨的膚色是偏深的小麥色,還是掩蓋不住臉皮微微發紅,他暗罵了一聲,又忍不住咧嘴笑。
大家都感覺出來了,趙瀕臨今晚不曉得哪根神經搭錯了,十分活躍。上躥下跳,不知道在鬧給誰看。
“你今天很亢奮?”江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倚著桌邊瞧他,說了這麼一句話。
趙瀕臨有點窘,像被戳中心事,大聲嚷嚷著:“什麼啊?”
本來江問不愛吃甜的,被他們逼著,強行喂了一大口,膩得直反胃:“有喝的嗎?”
後方冒出一道聲音:“AD鈣奶喝不?我還有好幾瓶呢。”逢寧摸出一瓶,特別自來熟,插上吸管遞過去,“給你,給你。”
江問沉默一會兒,反手接過來。
結果她不鬆手,他又拽了拽,沒拽動,扭頭惱道:“幹什麼?”
逢寧無聲地笑,故意逗他:“你力氣這麼小啊?”她靠得近,說話的熱氣拂到他耳際。
江問臉一沉,略微使勁。一來一去地僵持著,兩人都不鬆手。
這古怪曖昧的一幕落到丟字條的女生眼裡,她攥緊手中的筆,低下頭去。
裴淑柔剛進教室,就看到江問和一個人在搶東西。她走近兩步站住,一下怔住了。
是個女生。
江問從來不會和女生這樣拉扯打鬧。
“阿問。”裴淑柔喊了一聲。
逢寧玩夠了,看到有人來,順勢抽回自己的手。
“在幹嗎?”裴淑柔皮膚白皙,長及腰的黑髮清純地披著,臉上掛著笑容,視線在逢寧的臉上轉了兩圈,問他。
江問也很快恢復平靜,他不解釋,淡淡地別開了眼:“蛋糕在旁邊,自己去切。”
她拉開椅子坐下,噘嘴撒嬌:“你忘記我在減肥嗎?我晚上不能吃東西。”
“嗯。”
“你們晚飯在哪吃的,怎麼想到來教室過生日?”
江問頭都不抬一下,拿手機看新聞:“問趙瀕臨。”
裴淑柔盯著他的側臉出神,把想問的話又咽了回去。
逢寧能感覺到那道打量的視線,她嘴上沒停,認真吃著蛋糕,完全置身事外。耳邊充斥著裴淑柔咯咯的笑,甜蜜得要命。
過了一會兒,趙瀕臨又來找她講話,抓抓頭:“逢寧,你吃了我的蛋糕,可要記得給我生日禮物。”
“成!”逢寧答應得很爽快,“你正式過生日是什麼時候?我送你一份大禮!”
“是不是真的?那我開始期待了。”趙瀕臨掰著手指頭算日子,“下週末吧。”
閑侃幾句,逢寧突然說:“看在你今天請我吃蛋糕的份兒上,我告訴你一個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
“什麼?”
她輕輕地拖長了語調,語速很慢、很清晰:“你知道嗎,下雨天不僅意外多,還會促進人的多巴胺分泌,所以在下雨天發生一見鍾情的概率會偏大。”
趙瀕臨有些懷疑:“還有這種說法?那你在下雨天一見鍾情過?”
江問硬生生地停住話頭。
郗高原還在那邊滔滔不絕,興奮地計劃著冬天去北海道看雪,裴淑柔看他不說話,詢問道:“怎麼了,阿問?”
他有點愣怔,從恍惚到回神只片刻工夫,面上依舊相當冷淡:“沒事。”
在趙瀕臨期待的眼神下,逢寧嘿嘿地笑:“這個不能說。”
“為什麼?”
“因為我只告訴你一個秘密。”
第二天有和四班約的籃球賽。在歷史老師踏出班門口的瞬間,後排的男生歡呼幾聲,吵掀了,紛紛開始換球衣。
體育課先是繞著操場跑完四百米熱身,體育老師把兩個班的男生集中在一起講比分規則,末了又說:“希望兩個班都能戰出風采,記住比賽第一、友誼第二噢。”
啦啦隊召集得很快。
雙瑤是四班的,她對這種集體比拼向來有很強的榮譽感,強拉著逢甯和孟桃雨一起搶到好位置。
她們在梧桐樹下,沒一會兒,有兩個女生也站了過來。
“煩死了,鬼天氣這麼熱,比賽什麼時候開始啊?”童爾蝶打發走第三個愛慕者後,心情十分暴躁。過了一會兒,她話頭一轉,“唉,孟桃雨,你想好沒有啊,跟程嘉嘉道個歉算了。一個被人捧慣了的大小姐,你跟她強什麼?”
孟桃雨僵住,低頭“嗯”了一聲。
童爾蝶沒發覺氣氛尷尬似的,故意瞟了眼逢寧,拿腔拿調地說:“人家現在的目標是江問,只要你不惹到江問身上,她不會跟你過不去。”說完,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對了,逢寧,聽說你也喜歡江問?昨天還有人看到你們在教室……”
逢寧在底下用力一握孟桃雨的手,沖著童爾蝶笑,略顯得扭捏:“是啊,你怎麼知道?”
“原來是真的?!”另一個女生立刻接口,“那我勸你還是醒……呃,想清楚吧。”
她差點說成“你醒醒吧”。
“怎麼?”
“喏,看到那幾棟大白樓沒?”
眾人歪頭,看向童爾蝶的手指向的地方。
“——用他爸爸的名字命名的。”
場中有人喊江問發球。在人群的中心,他穿著白色球衣,倚抵著籃球架,微微側過頭和別人說話,漫不經心地將手裡的籃球一拋。
球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在地上彈蹦,不偏不倚,砸到場中央。
舉手投足間,隨隨便便一個動作都能讓人想到“很帥”這個形容詞。隨著口哨聲吹響,少女們紛紛開始尖叫呐喊。
逢寧稍微做了個深呼吸,驚訝道:“哇,江問家裡原來這麼有錢啊?”
“嗯哼。”童爾蝶壓住眼底的不屑,“我沒別的什麼意思,就是覺得作為學生,還是學習最重要。他那樣的家世,你不要陷得太深。”
雙瑤沒忍住,“噗”地噴了出來。
“嘖!”逢寧激動地一拍大腿,“那不正好嗎?”
童爾蝶的笑容一滯,還沒回過味來。只見她轉過頭,滿臉真誠地說:“你知道嗎,我從小最喜歡聽的故事就是《灰姑娘》了,啊——我想我終於找到我的小王子啦!”
童爾蝶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能說出來。她被氣得腦袋“嗡”的一下,暗地裡咬牙,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
等逢寧一走,旁邊的女生立刻說:“真是無語,怎麼會有女的這麼二?哪個犄角旮旯裡冒出來的鄉巴佬?”
“我看她就是故意的。”童爾蝶忍了忍,又氣不過,“你不知道她昨天晚上有多噁心,故意在江問面前裝瘋賣傻,我的天!那猴急的樣子,我差點就要把隔夜飯給吐出來了。”
女生哧哧地笑,寬慰她:“沒事,跟這種鄉巴佬有什麼好較真的?這些女生沒見過什麼世面,來啟德以後呢,覺得自己漂亮點,就是個角兒了。看到個帥點的、有錢點的,就巴巴兒地貼上去,你還怕她以後不被打臉嗎?還灰姑娘呢,我看她就是個二百五。”
雖然才開學,但是從啟德初中部直升上來的一些男女生,就自然而然地抱團玩兒。儘管沒明說,但他們都有點兒心照不宣的優越感,對那些花了擇校費或者像逢甯這些普通初中免學費的指標生,都有點看不起的意思。
童爾蝶點點頭,臉色發青:“說的也是,不過你沒見她那樣兒,我擔心……”
“嘖,真沒什麼好擔心的。”女生無奈,語氣中抱有十分的輕視,“你忘記劉冰巧啦?連她都攻不下的人,那個鄉巴佬憑什麼呀?!”
每當逢寧擺出這副熟悉的、樸素中又帶著點嘚瑟的樣子,真的是讓人又好氣又好笑,恨不得一拖鞋摔到她臉上,最無奈的還是沒人拿她有辦法。
哪怕是見識過很多次的人,冷不防都被氣到語塞,何況是這些嬌貴小姐。她們從校園超市逛了一圈出來,雙瑤劈頭罵道:“你這賤嗖嗖的性子,什麼時候能改改?”
逢甯正在啃雪糕,邊咬邊念:“這個人的腦子被驢尥了,喜歡江問不敢說,居然跑來找我陰陽怪氣,那我就順便氣氣她嘛!”
只有孟桃雨還沒弄清楚狀況,眼睛睜得大大的:“你真的喜歡灰姑娘?”
沉默了一會兒,雙瑤淡淡地說:“聽她鬼扯。”
逢寧老神在在道:“我告訴你,我今天這麼做是有原因的。平時這種二貨看我理不?我今天這是在給小孟上課呢,你知道嗎?”
孟桃雨“啊”了一聲。
兩個人都懷疑地瞧著她,逢寧清了清喉嚨,嚴肅地說:“面對那些找碴兒的人,你一味的忍讓、沉默,有什麼用呢?她們會因此停止對你的欺負嗎?並不,她們不僅不會停止,還會變本加厲地在你頭上作威作福。欺軟怕硬是人類的天性,尤其是這些只會嚼舌根的人,她們要是搭戲臺子跟你裝腔作勢,你就直接明明白白地甩她一巴掌,看她還演不演得下去?”
雙瑤毫不客氣地拆穿她:“那你知道理論和現實差得有多遠嗎?別人是什麼家世,你又是什麼家世?你就是一介平民,還甩巴掌,人家捏死你就跟捏螞蟻一樣。”
“話不能這麼說,第一,我針對的是心還沒那麼狠的人;第二,如果她們跟我玩社會那一套,那我真的玩不過。我的底線就是,我沒有底線。我可以低頭,也可以道歉,甚至可以沒有尊嚴。”逢寧很冷靜,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但是,這些賬我一筆一筆都記著,有本事就一點機會都不要給我。否則來年今日,我一定讓她們跪在地上求饒。”
孟桃雨已然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眼冒金星。
雙瑤“啪啪啪”地鼓起掌,驚歎:“逢甯啊逢寧,你可真的是一年比一年能說會道。以後不當演說家,這口才都浪費了。從小就喜歡教訓我和趙為臣,讓我們崇拜你。每次你叉著腰長篇大論地演講,我們倆都癡癡呆呆地看著,准能被你洗腦得忘記自己想說什麼。現在又來了個小孟,行,我們都要成為你後援團的粉絲了。”
逢寧咬了一大口雪糕,抬起眼皮,含含糊糊地說道:“為我搖旗呐喊,這是你們的榮幸,不是誰都有幸當我的粉絲的,懂?”
孟桃雨急著搶白:“我願意,我願意!”她語無倫次,逗得兩人哈哈大笑。
“唉,對了,你真的對江問有想法?”雙瑤非常懷疑,“不是為了要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吧?”
“這不是牛都吹出去了嗎,豈能讓別人看我的笑話?”逢寧氣定神閑,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樣子,“再說了,天底下就沒有我逢寧搞不定的人……你等會兒幫我個忙。”她一肚子壞水,湊近雙瑤,到她的耳邊嘀嘀咕咕一陣。
聽完計劃,雙瑤直搖頭:“小壞蛋,你也不怕到頭來自己栽進去。”
逢寧抬手遮住明晃晃的太陽,幾絲光線漏到眼皮上,漫不經心地反問:“讓我栽,他有這個本事嗎?”
體育課的下課鈴聲打響。
烈日下暴曬半小時,江問打籃球出了一身汗,連黑色的短髮都濕透了。汗順著流過眼睛、臉頰、下頷,他不甚在意地抓起寬鬆的球衣衣擺擦了擦,勁瘦的腰線裸露出來兩三秒,又被蓋上。
三三兩兩的人勾搭在一起笑鬧喧嘩。他正在上臺階,剛走到轉彎的地方,眼前掠過一道黑影。
江問猝不及防。
——逢寧不知道被誰撞到,磕磕絆絆,幾乎是跌倒撲到了他身上。
熱浪逼人,人群擁擠,她挨得極近,呼吸就噴灑到他的頸上,和他的汗一起濕濕熱熱的。
他被撞得躬著半身,手下意識地托起她的兩邊胳膊。
大庭廣眾之下,逢寧傾身攀住他的肩,臉貼著他的胸口,“嘶”地抽了兩聲氣,快要痛死了。
她細瘦的手腕白得像瓷器,柔弱無骨地搭著他。江問的呼吸有點亂,薄唇抿直,整個人僵了幾秒,等她稍微站穩了立刻鬆手放開。
“謝謝你哦!”逢寧低頭理了理髮絲,臉上維持著羞澀的表情,心裡破口大駡:雙瑤推得也太大力了吧!
逢寧忍著痛,在江問看不見的角度,將嘴唇咬出豔色。心裡默數十秒,然後,她控制好表情,慢騰騰地偏過頭,不動聲色地讓自己秀氣的側臉完全暴露在他的視線之中。
江問想說什麼,又短暫地停頓了一下,擺出隱忍的表情,小聲道:“往別人身上撲,是你的興趣愛好嗎?”
“別人?不就只有你嗎?再說了,我有那麼禽獸?”逢寧滿眼無辜,“上次明明也是個意外。”
江問微微別開臉,和等他的那群男生走了。
回教室的路上,孟桃雨攙扶著逢寧。雙瑤在旁邊瞪她:“你老實說,他是不是哪裡惹到你了?”
逢寧跛著腿,齜牙咧嘴,揉了揉撞麻的大腿,重重“哼”了一聲:“我就是單純看不慣他假清高,越是裝,我越是想欺負他,看他能裝到什麼時候?!”
雙瑤幽幽地歎了一聲:“漂亮女人都是騙子。”
剛剛上完體育課,班裡的氛圍有些按捺不住的躁。數學老師在臺上講課,底下也沒幾個人聽。
逢寧把書翻了一頁,橡皮不小心掉到地上。她稍微俯身,摸過去。
夠不到,還差一點。
底下看不太清,她只得蹲下去。頭抵著桌角,胳膊亂揮,靠感覺往前撈。
教室裡的立式空調突然壞了,還沒來得及維修。儘管窗戶都開著通風,台扇開得很大,但還是悶熱無比。江問的額發都濕了,眼尾曬得發紅,他熱得受不了,抖著衣領散熱。
球衣本來就寬鬆,這會兒還被掀起大半。從下往上看去,更是一覽無遺。逢寧的心裡默念非禮勿視,又忍不住多瞅了兩眼。
她能看清楚很多東西,包括他喉結的吞咽。
江問靠在椅背上,無知無覺地看著黑板,忽然感覺腿被什麼東西碰了一下,他低下頭查看,正對上逢寧促狹的眼神。
她蹲著,就以這麼一種詭異的姿勢打量他,不知道偷看了多久。
他嚇了一跳,迅速把衣服撂下來:“你幹什麼?”
逢寧理直氣壯,眼睛睜得好大:“我找東西呀,橡皮擦掉了。”
江問眉峰擰著:“那你找啊,看我幹什麼?”
逢寧做了個回想的表情,風輕雲淡地說:“我這不是被你震懾住了嗎?”
跟這群矜持端莊的少爺小姐們不太一樣,她從小和孟瀚漠那群地痞勾肩搭背混在一起,什麼流氓話飆起來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她的聲音不大,每個字都像敲在江問心上。他的心臟忽然跳得發慌,只覺得血往腦門兒上沖,有點透不過氣。
“你、你……”江問磕巴了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耳根上迅速泛了點緋紅。
逢寧看在眼裡,心底狂笑。
叫你跟我拿喬!
“我、我什麼?”逢寧故意學他結巴。正好下課鈴打響,老師收拾完教案,走出教室。她的手指扒拉兩下,慢條斯理地把橡皮擦撿起來。
江問的眼珠顏色很黑,帶著藏不住的惱意。他的眼裡浮出刻意的冷淡,甚至是譏誚:“你一個女生這麼盯著別人看,知不知道羞?”
但他明顯低估了逢寧沒心沒肺的程度。她的表情很壞,不以為意:“看看怎麼了,能少你一塊肉?”
這下子旁邊的人全都看了過來,各個都是憋著表情,想笑又不敢太雀躍。
無論如何,江問都還只是個年輕男孩。這番話的衝擊力過大,嚴重刺激了他一顆脆弱的少男心。
他整個人都窘住了,一張小臉迅速從煞白漲起紅暈,低喝:“你是流氓嗎?”
有個男生也跟著回頭,糗她:“唉唉唉,逢寧,你是怎麼回事,一天到晚地淨打班草的主意?”
眾目睽睽之下,逢寧悠閒反問:“不然呢,打你的主意?”
那人純屬是沒話找話地隨口一說,卻被懟得無言。他回過神來,慪道:“你算了吧,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誰知逢寧卷起書,輕薄地敲了敲江問的手腕,眉眼彎彎:“帥哥,你鐘意什麼樣的癩蛤蟆?”
這下,其他男生徹底笑瘋了,狂拍桌子。鬧出的動靜太大,引得班裡各處不明所以,都循聲往這邊瞧。
江問的表情變了幾變,騰不出思考的餘地,狼狽地撇過頭。
他不是沒被人當眾表白過,鬧得再厲害、再浮誇的都有。但是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發作不是,不發作也不是。還混雜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和無措,他居然覺得很不好意思,卻好像找不到什麼原因。
江問當眾被女生調侃的事傳得很快。
晚上吃飯時,外班有認識的,一看到江問就邪笑著撲上來,嘴裡還在說:“讓我來看看,頭牌是不是少了塊肉?”
江問罵了句髒話,側身躲開,打掉他的手。
他們笑鬧著,不遠處有個女生猶豫了一陣,左右打量一遭。被身邊的姐妹推推拉拉,終於還是鼓起勇氣,慢吞吞地挪著步子靠到他們這桌,小心翼翼地問:“那個,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嗎?”
江問被人推了一下肩膀才轉頭,他的目光往上幾寸,打量了她兩三秒,然後懶洋洋的,黑睫往下垂,閑閑道:“不好意思,沒手機。”
態度欠了點誠懇,倒不算是很傲慢,只是習慣性的敷衍。
“哦……好的。”那個女生難掩失落的表情,很快就走了。
一桌子人見慣不慣,七嘴八舌地起哄:“江問為什麼對妹子越來越狠心了,看看,被慣得簡直不像個樣子!”
趙瀕臨“哼”了一聲:“作為帥哥,我們就算對漂亮姑娘都是這麼端著的好嗎?只有醜的人才不矜持。”
郗高原摸了摸江問的頭,一本正經地問:“咦,哥們兒,你這腦袋咋在冒氣呢?”
江問抬手扒了扒自己的頭髮,懶懶地瞅了他一眼:“什麼氣?”
“帥氣啊!”
眾人哄然大笑。
童爾蝶戳著眼前的米飯,戳了一個洞還不罷休。直到別人喊她的名字。她心不在焉,眼睛往旁邊瞟。過了一會兒,她抽出一張紙,站起來:“我去一趟洗手間。”
路過那張桌子的時候,她刻意放慢了腳步。伴隨著那群人的嬉鬧,江問似乎微抬頭,瞥了她一眼。
童爾蝶一步一步走過去,分神地想著,他到底有沒有多看她一眼。心裡七上八下的,很想轉過頭去確認,可是她不能。
如果就這麼明目張膽地轉過去,和平日糾纏他的那些女生又有什麼不同?
驟然歡喜過後是空落落的悵然,她咬緊了嘴唇,胸口激烈地跳動,想到初見的那天。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又起了霧,路上的能見度很低。童爾蝶剛出宿舍樓,轉角就腳滑了一下,撞到別人。她一下吃痛,看向被撞的人。
他撐著傘,高且瘦,一截腕骨宛如竹枝。視線再往上抬。低領黑T恤衫,鎖骨挑起,胸前的圖案是一朵破敗凋零的紅玫瑰,隨著呼吸輕微地起伏。
漆黑的短髮,白白的臉,淺淺的睫毛。眉旁有一顆棕色小痣,眼尾有點向上挑,冷淡至極。
童爾蝶下意識地倒退一步,一瞬間幾乎忘了呼吸,眼睛眨動兩下。她沒見過誰能好看成這樣。
和漫畫中的場景十分相似。旁人虛化成了背景,不太清晰。他就那麼慢慢地、慢慢地歪過頭,眼睫壓低,看著她。秀眉長目,那樣的高高在上。
上課的路上,同行的女伴告訴她,剛剛那個男生叫江問,很受歡迎。童爾蝶的腦子已經一團糨糊,魂不守舍的,卻牢牢記住了這個名字。
第二次見到他,是在一個夜晚。昏暗的天色裡,她坐在教室,看向窗外的走廊。
一個女孩的眼睛水朦朦的,站在江問面前,抓著他的手腕,仰頭邊說邊流淚。怎麼能明知道被那麼多人看笑話,還是哭出來了呢?
可他從始至終都微皺著眉,從眼神到表情都沒變化。
後面有人嘰嘰喳喳,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小聲討論她的不矜持:“哎呀,太丟臉了!”
“是啊,是啊,她知道江問今天和六班的那個誰一起吃飯之後崩潰了吧?”
“啥,你確定?六班的誰啊,真的還是假的?”
“具體的不知道。”
“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何必呢?!”
“……”
童爾蝶豎起耳朵,心神飄忽。回過神來,發現作業本上的筆油已經洇成一個圈。
她一個字也寫不下去了,心裡湧起一股強烈的害怕——自己以後也會變得和教室外的那個女生一樣,淪為別人的笑柄。
晚上回到寢室,在黑暗和寂靜中,童爾蝶躺在床上偷偷地哭了。也不敢哭得太大聲,怕被室友聽到。
其實也沒什麼。
江問本來就是她連想都不該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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