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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不在場的他們與遲到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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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不在場的他們與遲到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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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這是一封 永遠也寄不出去的信
圍繞著 孤單的謎題、寂寞的遊戲……
新銳作家李璐 向早夭小說家們致敬之作

蕭詒徽、邱常婷 專文賞析


徐珮芬(詩 人)
陳 雪(小說家) 一致肯定推薦
張嘉真(小說家)
黃崇凱(小說家)
楊双子(小說家)

人是什麼?人是為了什麼而活著?一個高中女生自殺之後,又有一名同班的高中女生失蹤了……,校園裡的同學和老師對這些問題依然沒有答案。
故事裡的主角米奇,不想只是坐在教室裡,等著有人告訴她又一則同學的死訊。她找上網管小組組長──綽號蜥蜴的資優生,請她幫忙解密失蹤的江琳在學校BBS和所有個版的足跡,分析後赫然發現,江琳之前的文章,出現最高的關鍵字結果是「死」、「自死」、「哲生」、「妙」、「國峻」和「鱷魚」,而袁哲生、黃國峻、和寫了《鱷魚手記》的邱妙津,三位恰好都是選擇在英年自死、被稱為「內向世代」代表的小說家。轄區內熱心的警察介紹了對台灣文壇瞭若指掌的一位小說家羅老師,協助解讀江琳發表在BBS上的所有文章及文學線索,並以這幾位早逝小說家有密切關係的地理位置為經緯,羅老師開車載著焦急的女孩們,逐步追尋江琳可能的去處,一部在高中校園以及上世紀台灣文壇間穿梭的青春公路電影,就此展開。
以同人誌、小說、劇本等多面向創作活躍文壇的青年作家李璐,如此巧妙地以擬造、仿作風格作為回應方式,致敬三位「內向世代」小說家,他們的死為當時的文壇投下了一顆震撼彈。她自認作為一位遲到的寫作者,既好奇這些人的內心世界,同時不無遺憾和感慨,李璐有一些話想對他們說,而有一些他們沒有寫完的,也想代替他們完成。
「遲到的我不想假設一個他們仍在的平行時空,而是在他們不在場之後,我如何去展演他們、重現他們,重新向讀者們展示他們的價值,為何他們的不在場令人惋惜,為何我的⽣命的一部分被他們的死緊緊牽繫著。」李璐表示,

如同寫一封不寄出的信,李璐用這部「以假亂真」的小說作為他們在這世界上的回音,設法回答他們的疑惑和發問——那些孤單的謎題、寂寞的遊戲。我們從小說中聽到了那渺遠的回音,年輕小說家也將訊息從她筆下再次發送出去,如同對外太空發射關於「人類」和「地球」的訊息,不知道誰會收到,透過青春生命特別澄澈的雙眼和心靈,簡單卻發人深省地表達了對於「人是什麼」、「人生是值得活的嗎」之思索。

 

作者簡介

李璐
1990年生,師大附中畢業,台北人。
喜歡酪梨、奇異鳥和紀念品商店。
出版劇本《南十字星》。
高中的時候每一節課都在吃東西。

名人/編輯推薦

推薦序
最大限度的無知 ◎蕭詒徽

就連寫下「他人的自盡有時是一種啟蒙」這樣的句子,都讓人斟酌多日。是「啟蒙」這個帶有正面、工具性、由凡脫胎的暗示的詞彙,甚至隱含將未啟蒙者之「蒙」視為蒙昧的上對下觀看,令我自覺對亡者與自死本身的不敬。但這份因禮節的馴化而觸發的不舒適,常常恰是我們將自殺神祕化的原因,而將死亡神祕化並不等於對它帶有敬意。這裡的啟蒙,不是帶有功利動機的積極追求,而是用以討論當活下來的人意識到死確實改變了什麼,那麼,該如何面對那個「什麼」。

我曾經很喜歡大眾作品將死之啟蒙的隱喻藏於眼瞳:輕輕帶過者如《哈利波特》裡,唯有親眼目睹過死亡的人才能看到隱形的騎士墜鬼馬;企圖宏大者如《火影忍者》裡,唯有眼見摯愛之人亡去才能開啟的萬花筒寫輪眼,而宇智波一族禁地深藏的石板,上面的記載根據寫輪眼開眼程度才能漸次解讀——但我不再喜歡這些隱喻的原因,也恰是它們對這些歷程抱持一種過於方便的正面態度:死亡讓活下來的人變得更強了、死亡讓活下來的人看到本來看不到的東西了。但不是這樣的。活下來的人當然依然有看不到的東西,而我甚至相信,有歷經過他人之死的人反而看不到的東西。

他人的死亡讓倖存者變得更了悟,這個認知無比危險。我們必須先消去這個過程是一種「開眼」的潛預設,避免立刻將這種經驗當作一種優越,然後才能更妥善地前往下一個問題:隱形或有形,哪一個才是騎士墜鬼馬本來的狀態?以及,當我們終於看見了牠,我們能理所當然地判斷發生變化的只是我們嗎?

在《致不在場的他們與遲到的我》當中,「文學作品」被放置在和宇智波石板和騎士墜鬼馬類似的位置,在邱妙津、袁哲生、黃國峻等人的作品片段與生命歷程的陪佐下,小說其中一位角色在線上個版的發文,被當成解讀尋死的線索。其他角色則像《國家寶藏》般,藉由對文本不同程度的領悟,來進行效用不等的「推理」。從李璐的前作、劇本《南十字星》出發,便會意識到《致》將已故作者的作品與故事線索並置的意義——

死亡若真能造成活下來的人有什麼改變,那絕不會是像天啟一樣、「自動獲得」的東西。那是必須經由勞動(在小說裡,這裡的勞動被投射在對文字的深度閱讀)、主動積極的提問,以及歷經時間的思索,才能得到或不得到的東西。這是李璐在創作時面對死亡以及他人生命史對自身的基礎修煉,在《致》中,她則嘗試以主角的偵探旅程告訴讀者這一點。

但除了上述的態度錨定,在我眼中《致》最動人之處,依然是它著手處理的情感——正當我一面閱讀小說、心中一面不斷冒出某個問句,小說中作中作的角色也在故事後段呼告了一模一樣的問題:「為什麼活下來的是我?」

倖存者難以緩解的悔恨,常常化為某種「責任感」,認為將死者的意念傳遞下去或做出「正確的」解釋是生者的義務,有時甚而是贖罪的方式。但姑且不論死者的本意為何,這份責任感本身隱含「活下來之後要為『什麼』服務」的判斷,並且,將死者所遺留的全部事物都視為有意為之的密碼,於是有的種種追悔:我是不是早該從他的信裡看出他想死?我當初是不是不該把他的小說當成虛構?我是不是早已握有阻止他自殺的訊息卻沒有行動?

這回到了騎士墜鬼馬的問題。文本之於死亡,兩者之間是否存在著更為游移的關係?當我們在他人死後「讀懂」了他所寫的什麼,那究竟是「我們變得更好了」,還是死亡這個狀態賦予了作品在作者自殺前所無意附加的意涵?

李璐在這部小說裡無畏地提點出這個困難的疑問:當溝通的可能已被死亡全然封閉,解讀該如何道德。而從小說的閱讀中,我們會發現她提出這個疑問的目的,主要並非質疑或糾正某種生者的姿態,反而,是為了面對他們。噢不,我們。相形之下,這篇序都顯得太過義正辭嚴了。

對我而言,我以及《致》,都無意將死者與他們遺留的作品全然切分。只是在這部作品裡,活下來的人如何與被遺留的事物共存、面對自己僅是被遺留下來的事物之一這一事實,隨時對自己對死者的詮釋保留最大限度的疑問,與無知。這並非什麼對死者的敬意,純粹是對自己的公平。而這種公平,只有在意識到對死者的責任感其實是一種傲慢之後才能抵達。

意識到自己是盲昧的,算是一種啟蒙嗎?即使知道了,但盲昧依舊。李璐再次提醒了我。

推薦序二
留下來的人 ◎邱常婷


不久前收到李璐的信,她告訴我自己寫了一部青少年成長小說,有趣的是,她使用了很多「問號」,彷彿並不確定這件事情。讀完整本書以後,我反倒認為這是很好的切入點,尤其是「成長」,畢竟,書中的一些角色並不渴望成長,與之相反,她們渴望著死亡。
《致不在場的他們與遲到的我》關於死者,同時也攸關倖存者、活著的人,從青少年小說的角度來看,是一部直面青少年自殺的作品。而青少年成長小說,通常聚焦的是少年少女過渡為大人前的階段,但在本書中她們擁有另一種可能──不長大。死亡後時光便停止了,猶如永遠離家的彼得潘,也象徵性地構築對成人社會結構的反叛。
然而比起成為標本彷彿永不凋蔽的美,李璐筆下的少女之死寫實得讓人心痛,那是我們在某時某刻會聽見的耳語,來自同學間的低訴、老師快步離開教室、不知何處傳來的訊息透漏她們選擇的死亡方法,能夠輕易勾起你我回想生命中經歷過的類似事件,那使我們有一種感覺:這些人似乎是代替我們死去的,因為她們的疼痛我們也感同身受,只是選擇的道路不同罷了。
故而這部小說到頭來雖然有著如此悲劇感的調性,卻無疑是一封情書,致所有青春懵懂、信仰文學的少女,讓她們知道當這個世界彷彿還殘酷得無法容納她們時,有一本小說足以成為她們的棲身之處。
在兒少文學中,自殺一直是一個艱難的主題,少女、年輕者的自殺如同一個謎團,不被成人所理解,成人對少年少女的想像是無知的,不可能擁有真正的傷痛,擅自認定他們還尚未完全理解世界,為何又如此易於受傷?本書提出既是肇因也是解答的概念:傷痛是繼承下來的。其中文學做為唯一的線索,創造出類型小說與純文學交會的可能,也扮演故事中重要的解謎之手。兩名少女──米奇與兼具駭客身分的蜥蜴,以及被稱為羅老師的中年小說家組成迥異傳統偵探形象的搜索隊,透過解讀失蹤少女江琳發表在網路的文字,一一串連起內向世代三個作家留存於世間的微弱電波,緩緩指向小說終局,除了引出偵探小說般的劇情推進,作者以仿擬的方式致敬邱妙津、袁哲生、黃國峻三位作者,讓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產生與鬼魂對話的錯覺,隨之而生的「小說中的小說」,更逐漸侵入現實,卻也代替小說外的角色,在不寫作以後繼續且永遠的活下去。
與主題相異的是,主要角色個性的立體與靈動,以及對話中流露的輕巧幽默,為整部小說的悲劇調性起到調和的作用,米奇探詢自己的情感與認同問題,蜥蜴話語尖銳具批判性,但也閃耀著無與倫比的聰慧,中年小說家羅老師渴望理解年輕人的想法。三人一同進行的追尋之旅,行於以路為名的章節,是一場對死者的巡禮,有些不同尋常、怪異的混搭感,實際上卻是上一代倖存者與下一代倖存者的交集。對於上一個文學世代失去的重要寫作者們,作者透過羅老師之口說道:「剩下的人,好像都活在那個折損的驚懼中,不知道下一個是誰。過了這麼多年,剩下的人還是沒擺脫這個陰影。」集體的創傷會留存下來嗎?下一個甚至下下一個文學世代會繼承嗎?如此這般,作者以生者的角度不斷探問幾個終極命題:「什麼是美?」、「什麼是自己?」、「為什麼是我留下來?」、「為什麼她要離開?」、「人值不值得活?」問題帶來的無解答,最終產生僅有小說才能承接的巨大痛感。
我認為李璐的溫柔在於,在她所塑造的世界當中,雖然只有自殺或者繼承痛苦而留下兩種選擇,留下意味著成為更年長的人,親眼見證悲劇世代的輪替。可選擇存活的人,卻總是會為了下一代孩子設想,希望能夠替將來可能出現且依然驚懼的孩子寫作一個故事,讓她們獲得理解與認同。
這興許是李璐自稱「遲到的寫作者」必然的命運,當我們開始練習寫作,定會尋找心中的文學偶像,模仿其作品,而當我們接收到了自己最為喜愛的聲音,並且渴望成為那樣的寫作者,隨著理解愈深,他們的死亡更令我們感到無措。《致不在場的他們與遲到的我》是這樣一個故事:讀到最後,你會發現這部小說訴說痛苦,寫實得不留餘地,既不粉飾太平,最終也幾乎沒有救贖,活著的人依然活著,死去的人依然死去。但我對此感到真切,因為李璐並沒有看輕少女們的傷痛,她不願說謊,不會假設年輕讀者讀不懂這些文字,以至於用輕忽的語句去包裝,相反的,她以自己的聲音鄭重而肅穆地描述她們的傷口,所有已經發生、正在發生、尚未發生的悲痛。
其中唯有文字能夠包容。如同相愛的兩名女同學在PTT個版上以三位逝去作家的風格寫作,其中一篇寫人死後會變成蟬,蟬是小說家,在地底寫作十七年以後到地面吟唱作品,聲音和著聲音,形成夏天的史詩,這篇短短的文字帶給閱讀者一絲光亮,因那意味著小說家永不死亡,他們的聲音始終留存於世間,等待下一個夏天裡新生的蟬聽見、編織出新的作品,新生的蟬有一天也會回到地底,她的聲音同樣會繼續停留在夏季,等待更年輕的蟬傾聽。
是以或許不能稱為倖存者,而是掙扎著想要留下來的人,在地底寫作,如同在黑暗的宇宙中發送給未來的訊號,孤寂的、篤定的,李璐是如此清楚,有一天會有人需要並接收到。為了讓後面的孩子活到如此年紀之後,能有一本書抱著痛哭,感到被理解,李璐寫下這封信,以小說的形式,輕柔地回擁那些易感的年輕靈魂。

名人推薦語
長大成人以後,才會知道十七歲的時候,其實可以活過去。還沒有長大以前,需要有人提醒,不斷地提醒。李璐蒐集了從前與現在的種種道別,用最狼狽卻最赤誠的樣子再說一次,要聽一下,才知道自己還來得及變成這麼好的大人。 ──張嘉真

李璐在這部小說裡無畏地提點出這個困難的疑問:當溝通的可能已被死亡全然封閉,解讀該如何道德。而從小說的閱讀中,我們會發現她提出這個疑問的目的,主要並非質疑或糾正某種生者的姿態,反而,是為了面對他們。 ──蕭詒徽

這部小說到頭來雖然有著如此悲劇感的調性,卻無疑是一封情書,致所有青春懵懂、信仰文學的少女,讓她們知道當這個世界彷彿還殘酷得無法容納她們時,有一本小說足以成為她們的棲身之處。 ──邱常婷

 

代序
寫信給邱妙津

終於我也大學畢業了,抓著畢業證書走出校門,到現在還是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你說的沒錯,大學是個擁腫的魔術袋,不管最後裝了什麼進去,總歸還是鬼混。突然想到你,想到讀《鱷魚手記》和你的日記不斷哭泣的日子,突然覺得你已離我很遠了。
沒有人知道我這樣叫你。原諒我這六、七年來,一直這樣稱呼,我以為你是我的友伴,只是當我好不容易走到你二十六歲的地方,你剛好離開。如果你還在這裡,四十四歲,甚至比有些老師還大。但你永遠二十六歲,我還可以叫你一聲學姊,惋惜你為什麼沒能活下來。
前陣子,我從一場自我的核爆中倖存,理由不外乎深感自己無法存活於世,老師得知後,送我賴香吟的《其後》,那時正是五月。我躺在急診室,看著天花板,頭髮沾黏晚餐的殘餘物和胃液,發出酸腐味道。突然明白,不可以再任性下去了。
高中時代的日記,都是和你對話、吶喊、呼救,彷彿綁縛我的也約束你,你渴望的亦為我所想望。但我不過也是愛過幾個女孩,喜歡太宰治、村上春樹和三島由紀夫,自以為被世界所傷害、拒絕,不知道是太自大或太天真,某個瞬間我幾乎以為你就是我未來會長成的模樣。但我不知道是自己拒絕了這個世界,在幽密的洞穴中為你寫編年史。
妙,我這幾年都在對自己生氣,達不到自己的期望,恨自己軟弱、害怕孤獨,我知道你
就在那裡,卻老是跟想像出的你說話,你觸動我的,是時時提醒自己極其清澈地看,如果有可以分享的,就把生命的禮物分給別人。你說的對,做為一個寫作者,是要唱歌的,若你能撫慰我彼時的傷害,那我也必定可以帶給別人吧。
長久的破壞到現在,的確什麼也不剩,我不需要人裝了,鱷魚就鱷魚吧。妙,我不再為你寫詩紀念,不再和你說話,你是沙漠中的幻影,領著我前進,忘記腳上的疼痛、忘記酷熱,一心只想追著你,儘管不能夠追著你到死的世界,質問你那個夏夜你想著什麼,至少已走出了荒漠。
一直記得你說「生命何其闊綽」,我走出醫院,天剛要破曉,喉嚨還殘留一絲血味,頭髮上沾著嘔吐物,天空依然向我展示三島由紀夫眼中所見,行動與力量的朝陽……我的死,或者你的死並不可惜,可惜的只是我們期望達成什麼,但不完成也無所謂了,我的生命只是用來唱一首歌。
祝你幸福快樂。

目次

【推薦序】 最大限度的無知 ◎蕭詒徽
【推薦序】 留下來的人 ◎邱常婷
【序 詩】 遲到 ◎徐珮芬
【代序】寫信給邱妙津

信義路
仁愛路
羅斯福路
⼤度路
淡⾦路
北部濱海公路

【跋】幾種動物的死

 

書摘/試閱

信義路
道路兩旁商辦大樓簡直像是沿著筆直的公車專用道展開的,除了學校和公園一側較為低矮,其他的大樓都沿著路越長越高。路的盡頭,是台灣最高最高的大樓,一半隱沒在雲霧繚繞中。

我總是遲到。
在鐘響前一秒衝進校門,無視教官的白眼,拎著書包直衝南樓。
早自習要開始了,得在那之前買好早餐進教室。其實遲到一會也無妨,可惜我太常遲到,實習老師看到一定要碎念一頓。
我走下油滑的階梯,熟悉的早餐部依舊大排長龍,輪到我的時候,叫了玉米薯餅蛋餅,乖乖在人龍裡等,和隔壁班的同學交換一下昨天看到的貓咪影片,跟著其他人一起喊教官好,教官無奈地揮揮手,「拿到東西趕快回教室。」
我知道一些沒有人在乎的事,薯餅蛋餅在其他學校是薯餅加蛋餅,我們學校是薯餅加蛋加薯餅。薯餅要放兩個,蛋要打三顆,上面還要擠滿番茄醬的減肥大敵。
我走上一樓,經過時常被剪成學校縮寫的可憐榕樹,走上中正樓二樓,中正樓永遠帶著一股潮濕的霉味,我想,是地下室的蒸飯箱經年累月發出的蒸氣造成的。蒸飯箱的威力之強,連一樓的教官室天花板油漆都會剝落。
原諒我這麼仔細地描述這些事,那個早上只有薯餅蛋餅維持原樣,其他的都隨著我進入教室而變成完全不同的事物。在那以後,世界就變了。
我走進教室,沒有任何一點聲音,沒有人摺紙飛機四處丟,沒有打鬧,沒有手機傳訊息,沒有人在抄寫數學習作。每個人都低頭專心地摺紙鶴,白色紙鶴,教室像是一個大型的紙鶴工廠,速度快的人桌上已經堆成一座小山,有些人把紙揉爛了還是一隻也摺不出來。
除了我以外,有一個位子空著,上面堆滿了成串的紙鶴。
實習老師看到我,沒有說什麼,只是揉揉眼睛,從講台上起身。我正想說話,她將食指放在唇間,噓,比了比走廊。我一頭霧水地跟著她走出去。
「你又遲到。」
「還有人沒到啊。」我一時想不起那個位置的主人是誰。
「我正要跟你說,小聲一點。」
「好的,請說。」
「不是開玩笑。」實習老師一本正經地看著我,「佩珊昨天過世了。」
「什麼?為什麼?」輪到我不知所措。
「噓。」她又把指尖按在唇上,「我不能告訴你,晚點輔導老師會來。」
「輔導老師?怎麼了?」
「唉。」實習老師揉揉她充滿血絲的眼睛,「先回位置坐好,可以嗎?我等一下發紙給你。」我把薯餅用叉子弄得碎碎的,用最快速度吃掉。因為在今天的教室裡,有熱的東西,正在發出香味,好像是一件不對的事。
一整個早上都沒人講話,就算有,也只是交換紙鶴的摺法。後來摺紙鶴成了一條流水線,一些人負責前半,摺成半成品之後交給比較會摺的同學,那些手巧的人很快就有應接不暇的半成品,負責把紙鶴串起來的同學,桌上甚至堆不下這麼多的紙鶴了。
我自己摺好五隻紙鶴,堆在桌上,實習老師給了我更多的紙。
輔導老師一直沒有來,數學老師只是演獨角戲一樣地自己提問,自己解答,任同學繼續製造紙鶴。
我很想問問題,但所有人都用氣音輕輕地說話,臉上沒有表情。我感覺自己好像在冰箱的冷凍庫裡,張開嘴巴,只有冷空氣進到裡面。

根據輔導老師的說法,她之所以遲到,是因為她必須輔導所有的人,包括佩珊讀音樂班的妹妹,還有佩珊的爸爸媽媽。我們班的順序比較後面。但這不是因為她不在乎我們班同學的感受,而是她實在太忙、太忙了。
「應該有一些同學已經知道了。但我想還是得告訴所有的同學,佩珊到底怎麼了。」這是輔導老師的開場白,紙鶴生產線停了下來,每個人都仰起頭看著她。

佩珊帶著她的手機到深山裡面上吊。大人們找到她的時候,她的屍體還是溫熱的。
法醫研判,她上吊前才把手機打開。
佩珊沒有留下遺書,社群網站上發的最後一句話是:「誰幹走了老娘的橡皮擦?」

空氣凍結了。沒有人說話,輔導老師連續問了兩次,「有人有問題嗎?」
事以至此,能有什麼問題?紙鶴生產線又緩緩啟動起來,每個人都知道,接下來是一連串安撫與曉以大義,請大家不要仿效佩珊的行為,有什麼事情都可以和一個學期見不到兩次面的輔導老師談談⋯⋯有時我懷疑第一排用針線串紙鶴的同學可能想站起來戳老師一針——但她沒有,她站起來,把七八串紙鶴嘩啦啦放到佩珊桌上。

輔導老師很憐憫地從台上俯視我們,彷彿我們經過這件事之後,都一個個成為了有故事的人。

佩珊是個很好的孩子,很聰明,善解人意,什麼都好,又是排球校隊又是合唱團領唱……我聽見導師哽咽著這麼和佩珊的家人說。佩珊的告別式我們全班都去參加,這次我沒有遲到,彷彿一場肅穆的春遊,陽光明媚的週六上午,我們在校門口集合,搭上遊覽車。
沒有人在遊覽車上唱卡拉OK,也沒有放恐怖片,車子搖搖晃晃到了殯儀館,我們搖搖晃晃地下車,一些人嘔吐,一些人排隊去簽到。
如果佩珊可以主持自己的葬禮,她會說什麼?
請勿播放芭樂情歌?老師不准致詞?讓熱音社的同學到場演唱?現場不准出現百合花和奇異果?

恐怕她什麼也不會說。
這幾天製造的大量紙鶴堆滿了靈堂,幾乎比家屬為她準備的百合花海還多,四處串著、掛著,如果不是門口掛著謝佩珊同學追思禮拜幾個大字,我幾乎要以為是我們班的手工藝品展。冷氣像不要錢一樣狂吹,我打了一個噴嚏,實習老師瞪我一眼。

紙鶴瀑布的中間是一幅照片,佩珊的雀斑被修掉了,頓時覺得很不習慣。佩珊再也不會在早自習的時候笑咪咪地點名了,也沒有辦法和她一邊吃豆花一邊說化學老師的壞話,我只回想起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當然還有更多,但我不願意去回想。
我們唱著詩歌,聽牧師說,所有人終會在天家相逢,不用害怕,不用擔心,佩珊會在天父慈愛的懷抱中等待我們完成自己的旅程。
江琳剛好坐在我身旁,她小聲地說——也許是自言自語——信神的人真是令人羨慕。

葬禮結束後,家屬帶著佩珊的棺木離開,據說那些紙鶴會跟佩珊的遺體一起火化。我看著江琳,江琳也正看著我。一些同學約好要去附近吃個飯,我婉拒了,江琳也是。我走出殯儀館,江琳跟著我走,江琳說:「你有沒有讀過一篇小說,主角是一個殯儀館的工讀生,他老是想著要逃出殯儀館,卻被困在那裡。」
我搖頭。
「這樣啊。」江琳聳聳肩。
我們沒有說話,在街上走了非常久,天氣很熱,我的背上起了細細的汗珠,內衣貼在胸口下緣,感覺有點緊緊的。我不知道要跟江琳說什麼,江琳似乎也是。我們肩並肩一直走,維持不碰到彼此的距離,但偶爾還是會碰到對方汗濕的涼涼的手。我盯著附近的招牌和電線桿,直到天色變得昏暗,我才緊張起來,「這裡是哪裡?」
江琳搖頭,掏出手機。
根據定位系統我們很快找到了距離最近的捷運站,在天色全黑以前,彷彿沉默的兩人三腳那樣抵達。光潔明亮的捷運站,四周機器嗶嗶地響,江琳揮揮手,和我說再見。
我叫住她,「你可以借我嗎?之前說的那本小說。」
江琳的臉忽然亮了起來,「當然好,星期一就帶來給你。」

陰雨綿綿的星期一,琳沒有出現。我本來以為是生病,或睡過頭,直到導師站上講台,告訴我們:「江琳失蹤了。」

對於一個高中生來說,失蹤意味著沒有出現在家、學校、補習班和以上三者附近的網咖。教官請大家一起尋找她,因為佩珊當初也是背著書包準備上學去的,但誰知道她居然就搭車到距離學校兩三小時車程的山裡上吊。
「不能輕忽。」教官說,「這件事學校會當成校安問題處理。請同學幫忙找出江琳同學的照片,學校會製作尋人啟事,麻煩大家協助轉發。」

我把錢包、悠遊卡和手機塞進外套口袋,假裝要去買早餐,偷偷溜出教室,我猜想大家晚一點會瘋狂轉發尋人啟事,說不定已經有人正在編輯文章了。但我不想坐在教室裡,等著有人告訴我別人的死訊。
我需要一點線索。
我下樓,經過保健室,小心穿過小椰林大道(上個星期才有同學的頭被落葉打破),爬上技藝館滿佈灰塵的樓梯,到了網管小組的地盤。我敲敲沈重的鐵門,傳說中掌管學校BBS和所有個版的版主蜥蜴每天都不上課,就窩在這裡。這個人據說高一就拿到數學奧林匹亞金牌,直接保送大學,根本不需要上課。
門開了一條縫,一對明亮的圓眼睛上下打量我,「我還以為是教官。」
「我有件事想拜託網管小組組長。」我說。
「你找我?」門縫稍微再打開了一點,眼睛的顏色很淺,像混血兒。聲音尖而細,是女孩子。我一直以為蜥蜴是個男生。
「你是蜥蜴嗎?」
「是的。如假包換。」門又打開了一點,蜥蜴是個有著牛奶般的白皮膚,淺色長髮,高挺鼻樑,但非常之矮的混血美女,「你想做什麼?」
「我想知道能不能查到一個人的資料。」
「我不能給你。」
「但這非常緊急,因為這個人很有可能要去死!」講完我自己也後退了兩步,去死,這兩個字聽起來好赤裸。
「你知道這件新聞嗎?一家社群網站拒絕發給死者家屬死者的帳號和密碼,因為他們認為就算是死人也必須保有隱私,更何況,你說的這個人根本還沒死。」
「但拯救生命應該在這些事之先吧?」
「你怎麼知道這是在拯救對方,還是把這個人拖回痛苦的世間?」我愣了一會,蜥蜴看著我,搖搖頭,「你們班的事情我有聽說,外面很冷,你先進來吧。」
她打開門,「記得脫鞋。」

我脫下帆布鞋,放進門後的鞋櫃,網管小組的辦公室是一個電腦教室,裡頭非常溫暖,我把外套脫下,掛在椅背上。
蜥蜴坐在老師專屬的那個中間座位上,四排走道配置的電腦都在她掌控之中。
「說吧,你想找什麼?」
「我想知道能不能找到失蹤的同學在BBS站上活動的所有資訊。」
「我可以做到,但不能給你。」
「為什麼?」
「隱私。」
「但這件事⋯⋯」
「你很自私,你只是不想看到有人死去,就不管對方跟自己熟不熟,一定要去把對方撈回來。」蜥蜴聳聳肩,「我知道那是什麼感覺。你救回她,她還是一樣孤獨,除非你願意去改變這件事情。」
「我願意。」
「好。」她把椅子轉回螢幕前,轟隆隆放下投影幕,她切下幾個按鍵,電腦上顯示出蜥蜴的社群網站,我看得出來,現在整個網站鋪天蓋地的被江琳的尋人啟事淹沒。
「其實,如果沒意外的話,搞不好下午我們就找到她了⋯⋯」她看著螢幕,「擴散率很驚人啊。」
「我得去找她。我希望有更好的結果,我想改變。」
「那你應該要知道一些線索,比方說,這個IP代表什麼。」她打開一個黑色視窗,視窗噴出一串白色數字,「實名制BBS的好處就是這樣,我只能告訴你,她最後一次上站的位址是這裡,剩下的你得自己找出來。電腦請隨意使用,我會在這裡等你告訴我答案。」
「告訴我這個沒問題嗎?」
「這是你們班班版她回文的IP,我想應該沒有違背我的原則。」
我打開一台電腦,忽然想到,「欸,但我要怎麼知道什麼IP在哪裡?」
「白癡。」她搶過我的滑鼠,開啟了一連串黑色的視窗,「你看這個,這是學校內部網路綁定的電腦,這個則是每個電腦的位置,透過位置我們可以知道她在什麼地方⋯⋯你看,這個IP是圖書館二樓的電腦。」
「她在圖書館?」
「我看看喔⋯⋯應該是她三天前在那裡,現在我們要找出她的位置,必須——」她停下來,瞪著我,「不對,我不該告訴你的。」
我決定賄賂她,「二五三零的冰淇淋紅茶一年份,我請你每天喝。」
「不行。我是駭客,駭客這麼容易被收買也太遜了。」
「偵探小說裡的駭客都會很輕鬆地被錢收買。」我指出。
「那不一樣,」她說,「這太沒有格調了。」
「不然你想要什麼?」
她歪頭想了一會,「這樣吧,你陪我吃飯,一週三次,新北自助餐。餐錢我會自己付。」
「啊?」
「你覺得一個人窩在這裡很好玩嗎?」她問。
「應該比上課有趣吧?」我自己也不很確定。
「我沒有朋友,學弟妹崇拜我,學長姐討厭我,出現在教室,同學都會覺得莫名其妙,大家都覺得有好大學念就是高中生涯的終點。我的高中生涯提早結束了,但又還不是大學生。也沒有人可以講話,除了教官,也不會有人來這裡看我,總是自己一個人,很無聊啊。」
「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大家都會覺得提前有學校念很開心吧,我的確是每天在做自己喜歡的研究,但我覺得非常、非常無聊。好像全世界不會發生新鮮事一樣,就算發生了,也找不到人分享。」
「一週三次,嗯,剩下兩天你可以來我們社團一起玩桌遊,我們都一邊吃飯一邊玩……」
「真的?大家每天都聚在一起?」她睜大眼睛。
「我想你的問題可能只是混的社團不夠多⋯⋯」
「什麼意思?」
「我有三個社團,每天都過得很充實,老實說可能有點太充實了⋯⋯這次段考我的數學就被當掉了。」
她用一種看外星人的眼光看我,「數學?」
「不要這樣嘛。」我求饒。
「好吧,」她要我讓開,在我的位置坐下,打開更多視窗,「回歸正題,我們來看看她最後一次上站是什麼時候⋯⋯」她飛快地鍵入幾個字,「就是剛剛,資料全都在這裡,但學校外面的網路我們很難定位,因為最終都會牽涉到彰化或什麼地方的機房⋯⋯」
「她上來看自己的尋人啟事嗎?」
「不是,你看這邊,這是一個個版,目前除了她自己還沒有人進去過⋯⋯」

於是我們得到了江琳的個人版面。她自己發文,自己下註腳,自己回覆。我不能想像這是多寂寞的事。


 
作者ghostlivesin(鬼的狂歡)
看板BeATree
標題[鱷魚]月之暗面

這是關於新生活的希望與絕望。我的面具蔓延到所有的地方了,我無處可躲,我越來越蠢。好聰明的小丑,盤算著每個人的反應,然後吃下更多的東西。可是有時已經是譏嘲了,很快我就會變成完全的小丑。

四點半站在圖書館對面的馬路上,思考回去念書之後該唸到幾點,踢著石子往前走,我真的沒有必要混到八點,所以準時回家不是犯罪,可是明明決心要開始新生活了⋯⋯最後和大家說再見之後,一個人走回家,有點高興的和自己說,你現在自由了噢,你想去哪裡?我不知道,也許爸媽還沒下班,所以我們還是回家,沒有地方可去。讀書、睡覺。在進家門前深呼吸,可是我真的想不起來,今天、昨天、前天有什麼快樂的有趣的事情,我想不起來,我沒辦法說話,「我回來了」說得沙沙的。外面的我已經快要死掉壞掉了,要操作我自己要花好大的力氣,那些機器都要崩塌了。我嘗試不去想這件事情。

還是來說今天的事情吧,我做了一個和性有關的夢,非常不舒服的夢,醒來以後內褲是全濕的,但是我什麼也不記得。中間好幾次迷迷糊糊地醒來,且隱約帶著惡夢的記憶。爸爸來叫我,問我一個他自己發明的、關於今天星期幾的謎語,我知道答案,誰都知道答案,但我發不出聲音,我沒有力氣,用棉被把頭包起來,只發出含糊的聲音。爸爸走了,留下門打開的一條明亮的光線,和我。

我應該要起床的,不然他們會罵我,再來叫我,但是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我不能告訴他們,他們會送我去其他地方,醫院,他們不會說我瘋了但是他們會知道我不正常,不能讓他們知道我的樣子是這樣,他們只是想要一個普通的家庭但是我給不起我不是那樣的人⋯⋯父母交談的聲音,是不是我得要起來扮演我該扮演的角色了,在我該在的位置,我和自己說,數到一、二、三,你就要起來。但這次我無論如何不想動,我是自由的,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我默念這兩句話,卻由衷感到害怕,為什麼他們沒有再來叫我?為什麼不責備我?又待了一會我才起來,沒有人責備我,他們只說些普通的對話,我懷疑他們是用沉默來懲罰我。

自從我看過媽媽在哭之後,連她的哭泣對我都是譴責,什麼事情已經忘記了,她躲在黑漆漆的房間裡掉眼淚,那個時候我就分成兩個了,因為太害怕而不斷地道歉,可是我什麼也感覺不到,不覺得我錯了,也不覺得我必須負責安慰媽媽,我沒有感覺,但是在那之後是什麼呢?在哭之後到底會怎麼樣,會發生什麼事情?我期待有人能夠好好地跟我說明這一切,但只要我想開口,所有人都會露出一副我怎麼可以不明白的表情。

這樣掙扎到底有什麼用,寫著寫著又哭了起來,我起床的時候是十三點十二分,在床上又過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每次我以為自己可以延遲面對我終究要起床這件事情,不斷自我催眠,並為了微薄的自由沾沾自喜就覺得後悔又可悲。我和自己說,好,就這樣,我決定要賭一把,但發生的事情卻全無改變,那我還不如不要知道,不要有任何決心,我只覺得可恥。我以為他們不再理會我,我就自由了,可是為什麼我覺得自己被沉默所懲罰?

關於這一切不過是反覆的兩極,但是這些事情不過是一直重複,我想要對抗卻找不到施力點的沉默,沒有人責備我,好讓我自己有個目標去生氣、去恨,那邊什麼都沒有只有牆壁,怎麼破壞都沒有一點動靜的牆壁。舖滿軟墊的精神科病房。不去收拾碗盤,那些東西就會永遠在那裡,直到我被命令而無可逃避為止。

下午的事情是早上的重複,我受不了我自己,又整個人埋進棉被裡大哭,寫筆記能至於此真不可思議。又睡著,五點鐘被叫起來吃飯,一邊更往裡面躲,一邊覺得害怕,我能躲到什麼時候,然後乖乖起來,過一種無機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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