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代皇妃花蕊夫人（簡體書）

作家白爾（李前秀）的第二部長篇歷史小說《絕代皇妃花蕊夫人》2004年春出版。事隔16年，中國文史出版社為她再版，固然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她托我為她作序，盡管我年老多病，出院不久，但她的才華、對文學的執著追求使我感動。讀著精心修改後的《絕代皇妃花蕊夫人》，一幅描繪後蜀、後周、宋初從宮廷至官場、至市井的歷史畫卷在我眼前徐徐鋪開，不忍釋卷，欣然同意寫序。
在唐朝和宋朝之間，有一個長達半個多世紀的過渡時期——五代十國，史稱五代。
五代和三國一樣，是中國封建社會大分裂、大動蕩、大征戰的時代。不，比三國還亂得廣泛，亂得徹底，和戰國不分仲伯。那時，諸侯執掌天下，獨夫霸道橫行，國君如弈棋，國家若傳舍，生靈塗炭，哀鴻遍野，中華民族墜落苦難深淵。
偏居一隅的後蜀，因中原群雄逐鹿，無暇西顧，致使文壇人才薈萃、群星閃爍，成了亂世之綠洲。在浩瀚星海中，有一顆璀璨的新星從巴蜀大地耀然升起，華光萬道。她，就是絕代才女、兩朝皇妃——花蕊夫人。
小說有三個維度吸人眼球。
1.真實、厚重的歷史感，是歷史小說的基本屬性。
本書從歷史真實的源頭出發，尊重歷史本真，以正史為經，野史、秘史為緯，用史詩性的敘事，把眾多的歷史人物花蕊夫人、後蜀後主孟昶、後周太主郭威、後周世宗柴榮、宋太祖趙匡胤、宋太宗趙光義放在同一個歷史背景下，放在大動蕩、大分裂、大征戰的歷史天地裡來展現，寫活了歷史人物。如孟昶後期奢靡荒逸，朝歡暮樂，不理朝政，沉溺於歌臺舞榭、犬馬聲色。邊將來報周兵長驅直入，攻下我邊防馬嶺寨，北方七寨告急。他正和花蕊夫人在摩河池輕歌曼舞，怒擲御笛罵道：“可恨強盜，敗我詩性！”可見，後蜀滅亡是歷史的必然。
2.文學感染力，藝術衝擊力，是歷史小說的精華。
歷史小說兼容歷史和文學兩個學科的特性，但首先是文學。作者將筆力伸向歷史深處，在歷史罅隙裡展開迤邐無羈的想象，使人物栩栩如生，情節跌宕起伏。本書傾力打造的花蕊夫人，是一位東方理想化的經典美人，集驚世駭俗的外貌美、神韻美、才情美、操守美、睿智美、人性美、悲情美於一身。
她高風亮節，有母儀天下的美德懿行，卻執意辭後。昭儀艷娘制造桃色新聞毀譽她，真相暴露後，艷娘午時三刻問斬，她不計前嫌，義救艷娘成功出逃。她關心國事，卻不幹政，以特殊身份婉諫夫君，保護犯上直諫的良臣。
她是一位對愛情專一的女人。宋太祖將六宮寵愛集於她一身，她仍思戀故主，畫像膜拜.放鴿祭墳。這些細節生動感人，既寫出了復雜細膩的心靈史，又寫出了惟妙惟肖的生活史。
她是一位顧大局、識大體、明大義、有家國情懷的女人。後蜀滅亡，她是徹骨的痛和悲，葭萌題壁的半闋《采桑子》可佐證。但當她一旦了解、領悟宋太祖為實現民族大統一、大融合，結束諸侯紛爭局面的雄才大略時，便轉變了自己的政治觀點，跳出一己恩仇，選擇了民族大義。讀到這兒，我想到寶島臺灣的回歸，想到祖國的統一、民族的復興。這就是歷史小說不能僅停留在歷史層面上，不是就歷史寫歷史，要觀照現實，給讀者以啟迪的可貴之處。
她是一位才情橫溢的女人。她的《花蕊宮詞百首》，以宮中人寫宮人、宮事、宮景、宮情、宮怨，生動清新，婉約典雅。特別是答宋太祖的《亡國》詩：“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十四萬軍齊解甲，更無一人是男兒。”令須眉汗顏，成了千古絕唱。陳寅恪說得好，“詩史互證”，她的宮詞佐證了宮廷史、生活史、心靈史，開創了一代詞風，為宋詞的繁榮鋪上了一層厚重的底色。
她是一位悲情的女人，盡管集真善美於一身，最終仍在君君臣臣相互傾軋下，做了犧牲品，死在晉王趙光義的毒箭下，但“縱死猶聞俠骨香”。特別是文尾用桃花雨送葬，是作者在真實歷史縫隙裡馳騁浪漫奇幻的美學想象，完成主人公人生悲情、精彩的謝幕，道德的升華，靈魂的返魅，指向精神終結的神性。
3.鮮明、濃郁的地域色彩是寫作的根。
小說以古成都地域（成都市轄都江堰）為圓心，向四周拓展、輻射。眾多的史實、生活的主流、市井的喧鬧，都發生在這座後蜀的都城，寫盡了古成都的繁華，凸顯了古成都的風貌，注入了古成都的靈魂，故鮮明的地域性成了作品深厚的底蘊和堅韌的質地。成都是五朝古都，史有“揚一益二”之稱。（揚，揚州；益，成都）古文化、古遺跡、古景觀、古廟宇、古風土人情很豐厚，如都江堰、青城山、二王廟、伏龍觀，市區內的浣花溪、百花潭、籌邊樓、凌煙閣，都是真實的地名，是歷史文化的瑰寶。李白、杜甫、岑參、薛濤、陸遊在此流連忘返，留下了瑰麗的詩篇。都江堰放水節更是成都一大亮點，作者把川戲變臉、川江號子、民歌、打水腦殼、趕頭水的民風民俗、儀式、宗教、神話等文化元素注入其中，不僅展示了城市文脈，展現了充滿詩性、史性、神性的特色文化，還體現了人和自然的和諧、天人合一的審美追求，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和人物的塑造。
本書還精心塑造了個性鮮明的周世宗柴榮、宋太祖趙匡胤、後蜀主孟昶，蜀將王環、南光海、高彥儔，宋將高懷德、向訓、曹彬等眾多的歷史人物形象，真實再現了後蜀王朝、大周王朝的興衰史，再現了五代末期到大宋初期由亂到治的歷史畫卷。既有金戈鐵馬的戰爭場面，又有風花雪月的男歡女愛；既有嘯聚舉旗的壯懷激烈，又有千年悲歌的詠嘆哀鳴；既有大江奔騰，又有小橋流水。場面恢宏浩闊，情節跌宕離奇，人物立體豐滿，語言雅正靈氣，呈現出史詩的品格，讓讀者真實、藝術地了解這段遠逝的歷史，解讀從歷史深處走來的這群君臣妃嬪、英雄豪杰、凡夫俗子。

初識花蕊

到了最後一名，禮官引頸高唱：

“青城美女徐慧上場朝謁皇上、皇太後，叩謝恩典。”

這二十九位美女出場頻頻亮相，一開始還使後主振奮，心蕩神搖，隨著千人一面、千篇一律的亮相表演，後主便索然無味，懶慵慵地斜倒在龍椅上，聽到禮官念到“青城徐慧”時。他為之一振，復又正襟危坐。

只覺得大殿突然為之一亮，從如云的羅綺中走出一位國色天香的美女，潔白如玉的鵝蛋形臉上嵌著一對丹鳳眼，像兩泓纖塵不染的秋水碧波粼粼，純情、明澈。一身淡綠的長裙裹著豐韻、高挑的身材，絹綢般的長發披在香肩，像瀑布般地飛瀉在背上，束以一只玉色蝴蝶，裊裊娜娜，娉娉婷婷，渾身上下散發出梨花帶雨般的韻致，超塵脫俗，似嫦娥下凡、仙女臨風。整個大殿“呀”的一聲驚呼，被這驚世駭俗的美色震撼了！不知是誰高喊一聲：“天下第一美人——”人們才回過神來，用雷鳴般的掌聲表達內心的傾慕、驚羨。太後更是樂得合不攏嘴。後主驚喜得目瞪口呆，以為是夢幻，直到徐慧躬身下拜，向皇上、太後請安時，後主才回過神來。

太後笑道：“吾兒肌膚嬌嫩，吹彈得破，怎經得住行大禮呢，免了，免了！”

“愛卿平身，免禮、免禮！”後主樂不可支，心想這王昭遠是神眼，為朕立一大功，真如他所說：天上僅有，地上絕無，是天下第一美人！當他伸出雙手去緊握徐慧纖纖細手時，徐慧早已移步樂壇，他不好意思地將手縮了回去。

御桌上放著一架七弦琴，三尺六寸五分長，象征三百六十五日也；寬六寸，象征六合也；上圓下方，天地也。此琴為山東峰山之陽的老桐木制成，天蠶絲作琴弦。紅色的琴弦卷繞在鳳頭形的弦柱上，手指觸處，發出清越、悠長的音響。琴尾桐木上鐫刻著“蜀匠雷氏”四個小字。她怔了下，雙眸發出驚喜的光，心裡咕嚕道：這是我丟失在滴翠亭上的瑤琴，怎麼……那日的情景飛速地從她眼前一閃而過，她“啊”了一聲，一切都在不言中，心裡充滿失而復得的喜悅之情。

於是，她舉舉裙裾，從容地坐在樂椅上，沉吟片刻，低眉信手調軸撥弦，凝神屏氣，輕攏慢捻地彈了起來。只聽得悠揚的琴聲從玉指間流淌出來，優美、清新，如晨風拂面。隨著明快、鮮活的旋律，把人帶進豐茂、廣闊的田野，享受著大自然豐厚的饋贈，沉浸在詩情畫意中。漸漸，琴聲激越、高昂、凝重，似一座座巍巍群山兀突眼前，仿佛自己已登臨高山之巔，一覽眾山小。那種登高一呼、眾山皆應的大丈夫豪情油然而生。在人們高山仰止、神馳六合的氛圍中，琴聲戛然而止，給人一種言有盡、意無窮之感。

“好哇，意在高山！”後主拊掌贊嘆，又無限深情曰，“你的琴聲使我看到了巍巍高山，感受到了征服者的痛快淋漓！”

隨著後主的贊美，大殿裡爆發出排山倒海的掌聲，像剪剪春風擁抱著這千古絕唱，擁抱著這絕唱中的後繼來人。

琴始為五弦琴，周文王、周武王好琴，又各加一弦，為文弦、武弦，形成七弦琴，風行春秋戰國。楚人俞伯牙是鼓琴妙手，一次船泊漢陽江口，觸景生情，彈了一曲《高山》，樵夫鐘子期聽了掀髯叫道：“志在高山，看到巍巍高山了。”伯牙繼續鼓琴，鐘子期激動非常，曰：“意在流水，我看到了泱泱江河！”

伯牙在琴中所要表現的，鐘子期全都心領神會了，他彈琴半世，第一次找到知音。兩人約定，明年今日在此地相逢。第二年，伯牙準時赴約，可鐘子期卻病逝了。伯牙哀嘆世上再也沒有知音了，便破琴絕弦，終生不再鼓琴。

這是一個多麼凄美、動人的故事！然而，也許是曲高和寡，七弦琴並不因這一凄美的故事而流傳至今。東漢才女蔡文姬在匈奴時，有感於胡人樂器胡笳聲音的悲涼，作了琴曲《胡笳十八拍》。歸漢時，用七弦琴鼓彈，聲音之悲切，使在場的人為之動容，連一代梟雄曹操都感動得黯然淚下。可是到了唐初，這七弦琴卻瀕於失傳，習琴者寥寥無幾，有初唐詩人劉長卿的《聽彈琴》為證：

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寒。

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

經歷了中唐安史之亂，大唐滅亡後，五代十國征戰動蕩，懂七弦琴的更是鳳毛麟角，難怪前面的才女美人均望琴興嘆、退而遠之了。

在剪剪春風般的掌聲中，一縷清麗、婉轉的琴聲徐徐響起，那輕柔、透明的泛音，像一泓春水由遠及近地緩緩注入心田，隨著和弦迭起。人們看到了在浩闊的江面上，白帆點點、漁歌陣陣的歡樂場面，看到了天水一色、白鷗翔集的壯景。驀地，旋律起伏跌宕，如春潮奔涌，似驚濤排空，卷起千堆雪。但見白帆跌進浪谷，又躍上波尖，搏殺前進，觸目驚心。一個個聽得凝神屏思，細汗淋淋，像親身經歷著一場驚濤駭浪，直到悠揚徐緩的旋律結束，一切歸於平靜，人們才從波峰浪谷中蘇醒過來。

“琴聲美妙，志在流水，哀家看到泱泱流水了。”不知什麼時候，太後笑微微地來至琴前，祝賀徐慧精妙的琴藝表演。

徐慧倏地站起來，朝後一退，伏地下跪：“臣女叩謝慈恩！臣女沉溺琴中，不知太後駕臨，恕臣女之罪。”

“吾兒琴藝絕倫，哀家愛都來不及，何罪之有？”

“愛卿，這具瑤琴該完璧歸趙了！”後主饒有風趣地道，“不會再飛藤而去了。那天，朕真擔心愛卿墜崖身亡，才制止錦衣追蹤。這下可好了，飛走的鳳凰又回來了。”

一席話說得徐慧羞赧難當，躬身答謝：“謝皇上不殺之恩！”

“皇上為你大病一場，才來這次選美大賽，該得到的總算得到了，是孟氏家族福分也。”太後補充道。

後主扶起徐慧，但見她面若芙蓉，唇如櫻桃，那雙楚楚動人的大眼睛在長長睫毛下敞開了一個童話般的世界，禁不住雙臂擁著她，曰：“跟朕去寶座上敘話。”

徐慧第一次被男人擁著，一股男子漢的氣息襲著她，不禁臉泛紅潮，心如兔跳，偎著後主一步步走向御階，像陽光牽動著向日葵，全殿人的目光都熱辣辣地投向了徐慧。只有艷娘酥胸起伏，乳溝跳動，那高高的朝天髻失去了方才的神采，耷拉下來了。

太後看著徐慧那雙充滿智能、充滿柔情的丹鳳眼，如看到自己流失青春之復得，感嘆道：“世上美女居多，但美麗智能的女子卻少，鳳毛麟角，人間極品！”

“太後過獎了，太後對臣女天高地厚的恩澤，臣女結草銜環，圖報於萬一。”徐慧叩首拜道。這不是禮節上的應酬，是內心的自白。自見到太後第一眼起，徐慧就把太後看作生母的化身，她是那麼的寬厚、仁慈、精明、幹練。

“朕封愛卿為貴妃，滿意嗎？”後主莊重地說。

在天子家庭裡，除皇後外，有龐大的妃嬪群，慧妃、貴妃、淑妃、德妃、賢妃，稱夫人，正一品。自張妃仙逝後，慧妃、貴妃這些令嬪妃垂涎的寶座一直空著，現在徐慧一躍成為貴妃，實際是統率六宮，居六宮之首。她欣欣然拜謝：

“臣妾叩謝皇上恩典，吾皇萬歲、萬萬歲！”

“徐愛妃還有別的號嗎？”

“臣妾只叫徐慧，別無他名。”

後主兩眼灼視著貴妃，上下打量，引出絕代美人來比試，細細品味，情真意切道：“愛卿真是絕代佳人。西施消瘦了一點，沒卿豐滿；楊貴妃，稍豐腴了一點，沒卿苗條；貂蟬，個頭不夠，沒卿高挑、玉立。卿就是卿，歷代美女無法比擬。世人愛以花比美女，依朕看，花不足以擬其色，而似花蕊之輕也。朕就賜卿一個別號——花蕊夫人。”

天子出言成律，唾咳成珠。

從此，“花蕊夫人”這一御賜芳名在皇宮內外不脛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