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福齊天（上）

第一章　落水
碧河村位於大齊南邊，此時正是五月，村裡各類草木瘋長。雖然說米麵不夠吃，但青菜還是夠的，只是，青菜吃多了，人們就顯得臉色發青。
尤其是王家人，家裡人口少，分到的地不多，米麵簡直就是奢侈品，因此王家人個個臉色都呈現一種不健康的黃綠色。
王家二房屋子低矮，總共只有三間，雖然二房妻子衛氏生性喜潔，院子打掃得乾淨整齊，但依舊看得出來屋子著實破舊了些。
這會兒，王家老太太、大房一家四口也都在二房這兒。
二房男人王有正剛被人從山上抬下來，腿上帶血，躺在床上痛苦地閉著眼，黝黑的臉上滿是憂愁和無奈。
他以打獵為生，卻倒楣得很，今日上山本想打些獵物賣了，好給乖女兒抓藥，沒想到不但什麼也沒打到，還摔著了腿。
倒是同去的崔大山，打到了兩隻野雞。
此時，王有正的妻子帶著病氣的蒼白面龐上滑落兩行淚。「娘，家裡實在是沒法子了，福妞病著，相公又傷著了腿，您可否把相公交給您的銀子暫時拿出來，我好為他們找大夫……」
兩口子老實，王老太太說要幫忙保管銀錢，他們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之前好不容易存的那一點銀子，都在王老太太手裡呢。
王老太太沈默著沒說話，倒是大房媳婦秦氏冷哼一聲。「弟妹，妳當真是搞不清楚呢！妳之前生了四個閨女，個個都養沒幾歲便死了，那時白白賠了多少銀錢？這福妞是第五個了，我一開始便說，定然活不過五、六歲。妳不信，如今勉強十一歲了，這不還是出了岔子，實在是浪費錢啊，妳可不能再糊塗了呀！」
她這話引得衛氏想起自己的傷心事。
衛氏與王有正十分恩愛，兩人也都勤快善良，但偏偏命不好，接連生了四個閨女都活不到五歲，皆是因病去世。
生到第五個，便是王福福了，小名福妞。福妞聰明伶俐，雖然身體嬌弱，但好歹長到了十一歲。
衛氏不帶私心地覺得，自家福妞是全村最漂亮、最乖的姑娘，她期盼著福妞快快長大，心裡的傷痛也隨著福妞的成長消散了許多。
可今兒早上，福妞落水了，被人救回來的時候就一直高燒，這會兒燒得都睜不開眼了。衛氏嚇得魂飛魄散，偏偏相公也摔著了腿，她實在沒有法子，只好去請了婆婆。
「娘、大哥、大嫂，只要福妞還有一口氣在，咱們就不能放棄呀！還有我相公的腿，不能耽誤的，我們家還指望他呢！」
王家老大王有財看著衛氏梨花帶雨的樣子，喉頭一動，正要上前安慰，被秦氏踩了一腳，只能閉口不言。
秦氏嘆氣，搖搖頭道：「弟妹，大嫂也明白妳的苦，只是妳要知道，妳在娘那裡存的那點銀子，目前都花在牛蛋讀書上面了。妳想，這銀子花在牛蛋身上，將來牛蛋出人頭地了，能不孝敬自己的二叔、二嬸嗎？但若是花在一個快死了的丫頭身上，那就是打水漂了。」
牛蛋是秦氏的兒子，今年十歲，平素愛吃，讀書並不怎麼上心，偏偏秦氏認為他一定會考取功名，簡直是往死裡砸銀子。
衛氏嘴唇哆嗦道：「娘，您說了會替我們保管，不會動用的。」
她悲憤又絕望，王老太太終於發話了。「行了，娘也是為了你們好，福妞能不能挺過去，就看她自己了。至於老二的腿，我方才看了看，不過是皮外傷，也值得妳哭天搶地的把我們叫過來？衛氏，妳越來越不懂事了。」
說完，王老太太便轉身走了。她雖然上了年紀，但因為格外愛惜自己，身子骨兒還很硬朗，走路輕快，很快就不見了身影。
秦氏見婆婆沒給老二家出一個子兒，心裡樂得開花。
王家地少，她心裡巴不得二房的人都死光，那麼二房的地就歸他們大房了。
秦氏旁邊一個瘦巴巴、黑乎乎的女孩，小聲問：「娘，福妞會不會死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推她下水，等她死了，她脖子上的銀花生就是我的了。」
見閨女說這話，秦氏趕緊捂住她嘴。「心肝！妳可小聲點，等人死了再說吧！」

這會兒，衛氏跪在院子裡，很想一死了之，但丈夫和閨女都等著自己照顧，她強行憋住眼淚，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往屋裡走去。
王有正呆滯地躺在床上，黑臉上落下兩行淚。「月娘，是我對不住妳。」
他腿上磕得血肉模糊，幾乎都能瞧見白色的骨頭了，這跟王老太太說的「皮外傷」根本不是一碼子事。
月娘是衛氏的小名，衛氏聽到這話，心裡更痛，連忙說：「我去看看福妞。」
她跑到側間，瞧見床上的女孩依舊閉著眼躺在那裡。
女孩臉龐瘦弱，卻白淨無瑕，睫毛很長，鼻子小巧挺翹，模樣看起來楚楚可憐。衛氏摸摸她的臉，忍不住心疼地落淚。
衛氏摸摸福妞頸上的銀花生，其實她有想過把銀花生取下來換錢，但是卻不敢。這銀花生是福妞三歲時一個路過的苦行僧贈的，要福妞時刻戴著，必要的時候會保佑她。
想到自己前面四個孩子的悲慘命運，衛氏心裡隱約覺得銀花生是有用的，所以一次也不敢拿下來。
但現在情況不一樣，福妞燒得人都快沒了。衛氏咬咬牙，心一橫，把銀花生取了下來。她用濕毛巾為福妞擦擦臉，道：「娘去請大夫。」
王有正心裡七上八下，但這會兒躺著不能動，也沒有法子。他眼睜睜看著衛氏拿著銀花生走了，只恨自己沒本事，才讓妻女處於這般艱難境地。
誰知道，王氏拿著銀花生才走到院子門口，突然聽到一陣聲響，接著瞧見一隻野雞一頭撞死在自家門上。
衛氏大喜，趕緊捉住了野雞，嘴裡喊著。「相公！我捉到了一隻野雞！」
王有正驚訝極了，他去山上五、六回，頂多能抓到一次野雞，衛氏是如何捉到的？
可衛氏顧不得其他了，匆忙把銀花生再給福妞戴上，趕緊帶著野雞去請大夫了。
一隻野雞值不少錢，大夫自然很快就來了。他為福妞抓了一副藥，煎好餵下去，說道：「姑娘燒得厲害，這藥吃下去不一定有用，若是挺過去了還好，挺不過去也只能準備後事了。」
這話讓衛氏和王有正心裡都是一涼。
大夫為王有正處理了傷口。還好，雖皮肉傷得厲害，但骨頭沒有大礙，休養十天半個月，就會慢慢好起來。
大夫一走，兩口子都守在了福妞身邊。
衛氏怕王有正身子頂不住，煮了點高粱麵糊，可兩人都沒什麼胃口，只能在福妞身邊等著，一直等到了三更。
外頭整個世界都黑透了，顯得星子更亮，雖然五月了，可夜裡還是有點冷。
衛氏終於忍不住抽動肩膀哭了起來。「相公，福妞不會是挺不過去了吧？」
前面四個孩子，也是這樣一直睡一直睡，最終悄無聲息沒了的。
王有正摟著她。「不會的，月娘，福妞不會這般狠心的，再等等。」
可說著說著，他也哽咽了，兩口子都流著淚傷心至極。
他們真想問問蒼天，為何對他們這般殘忍呢？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12/1上市的【文創風】904《洪福齊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