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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州街上有什麼?:陳柏言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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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州街上有什麼?:陳柏言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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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對文學不離不棄者,對所有非文學領域之人,
深情遞出的赴宴請帖。——張亦絢專文推薦

這部小說讓溫州街又重新生長了一次。——楊佳嫻

無數作家寫過的溫州街,彷彿是一枚活化石,留存台灣文學的某些身影與地景。溫州街亦是作者的生活場,本書以溫州街為主角,通過各自獨立而又互有聯結的九篇小說,形構一幅「看不見的溫州街」畫卷。以不同角色追索啟蒙之地,探問我是誰?什麼是文學?於是溫州街不只是溫州街,本書可說是一部年輕世代的心靈史,也是一位作家以個人記憶與想像寫下文學的過去、現在與可見的未來。

這本小說以「邱妙津的溫州街」開場,壓軸之作〈溫城繪測〉呼應首篇,小說家張亦絢讚美〈溫城繪測〉寫出了「戀人是萬城的尺度」。「無論就性別、文學與空間歷史,〈溫城繪測〉都展現了『最不短線操作』的實力與成績,驚人復感人。」

我住過溫州街頂加,待過溫州街網咖,我在溫州街書店打工,我的老闆(指導教授)就住在溫州街上。這些年,我在溫州街的每個角落駐足,漫遊。溫州街不只是我寫作的題材,更是我的田野。生活場。試煉地。實驗室。我將書名取為《溫州街上有什麼?》,盼望此書不只是我的個人紀念,我的離散與歷劫。我更盼望牠是一則面朝世界的邀請。盼望讀者也能藉由此書,發現那屬於自己的,「看不見的溫州街」。——陳柏言

◎本書特色:
1.第21屆台北文學年金入圍作品。
2.由臺灣新銳插畫家高妍,繪製封面插畫。

作者簡介

陳柏言

一九九一年生,高雄人,臺大中文所博士班在讀。曾獲國家文藝基金會創作補助、第三十五屆聯合報文學獎短篇小說組大獎等,並入選九歌年度小說選、「臺灣文學進日本編譯出版計畫」、「二○二○年《聯合文學》二十位最受期待的青壯世代華文小說家」,入圍「二○一九年臺北國際書展大獎小說獎」、「第二十一屆臺北文學獎年金類」。

已出版短篇小說集《夕瀑雨》、《球形祖母》。《溫州街上有什麼?》是他的第三本小說集。

名人/編輯推薦

向陽 詩人、宇文正 作家/聯副主任、馬翊航 作家、陳淑瑤 小說家、童偉格 小說家、楊佳嫻 作家、楊富閔 小說家 一致推薦

這部作品大部分的篇章,乍看皆在處理面對死亡,讀邱妙津的少女之死、在旅行中消失的外曾祖母、面對妻子驟逝的鰥夫白桑、〈空地〉的母親之死、一九四〇年代末的許壽裳之死,甚至一個文學社團之死。溫州街彷彿是一枚活化石,然而如〈溫城繪測〉這篇作品中所說的,無法刻舟求劍是因為水仍流動,舟仍行進,一切都在流動之中,那麼陳柏言真正要處理的,其實不是死亡,而是那脆弱如薄翼,敏感的少年維特之心。他對溫州街所承載的文學、歷史氛圍,有種少年的孺慕之情。他化身為各種角色,在不同的歷史時刻,去靠近、追索。溫州街不只是溫州街,更是一個文青辨認自己擁有對文學敏銳觸鬚的啟蒙之地。――宇文正(作家/聯副主任)

聽說一個人寫作鄉土,我靜靜聆聽有沒有如小林一茶所形容的「在他袖子深處,蟬的叫聲」。順著這條筆徑走下去,綠樹成蔭蟬鳴不已,又忽然繁榮凝止在枯朽的狀態,那種感覺好像來到一處人文薈萃的綠州,回神卻發現被困在荒漠沙州。陳柏言的第三本小說集《溫州街上有什麼?》,印證了他書中的一段話:「鏡中男人眼角的細紋,像是木器的龜裂,竟讓本已渙散的雙眼,流露出一絲古老的神采。」
――陳淑瑤(小說家)

文學也是記憶,無數作家參與了溫州街的文化形塑,我們行走生活其間,將自己的心思身體也織進了那層層疊疊的記憶。陳柏言這部小說,則以年輕世代的眼光,讓溫州街又重新生長了一次。――楊佳嫻(作家)

後記 1.
稿件完成時,窗外的臺北,如常下起了黃昏雨。
黃昏落下的雨,讓我想起南方的故鄉,是否也正下著這樣的雨?
心底非常安靜踏實。
哪兒都不想去,也不想告訴任何人。像是完成了一次驚險的徒手攀爬。
寫作是孤獨的。見證者只能是自己。
現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該說的都已經在小說裡了。本打算就這樣,將稿件上呈。但又隱然不安,慚愧地想:既然作為「一本書」,怎麼可以沒有「後記」?
那不只是完而未了,更像草率棄逃。
我將自己揪回電腦前,讓戰局延續。拷問自己:關於這本書。關於我與牠的漫長跋涉。
是的,跋涉。
這裡的故事,總關乎小小的顛沛流離。

2.
〈采采榮木〉是「溫州街計畫」的起始,而這一起始來自一場小說家的喪禮。2014年夏天,我參加學校為李渝舉辦的追思會。吾生也晚,我從未見過小說家,當然也未曾上過她的課。我只能從圖書館,借出她那本早已絕版的少作《溫州街的故事》。
她的親友,學生,紛紛上臺致詞,唱歌。作為一個徹底的外人,我只能把那本舊書放在膝上──那是我未曾參與的時光。是更後來,我才想起小說家賦予的隱喻:讀者可以通過小說家設置的景框──比方說,溫州街──想像渡口,接引歷史,傳說,與自我的秘密。我又想起:日常散步的巷弄街衢,確也曾經漫漶河流。
〈空地〉的中心樹立著一棵加羅林魚木。每每觀臨盛開的魚木,總覺特別觸動。它盛大若幻術,為我們捕捉看不見的風。
說起〈湖〉,不得不提小說家最後一本小說中收錄的〈夜渡〉。我為了那篇小說,去過一趟雲南,還帶著氧氣瓶搭纜車,登上小說中的「玉龍雪山」。我想說的是,無論是〈夜渡〉與〈湖〉,想寫的都不只是死亡;而是應該如何觀測,乃至善待,那夏日木棉花樹般蓊鬱熱烈的死亡。
〈日系快剪〉是這部集子最後完成的作品。當時我為了畢業門檻,正努力上日文課(簡直是「皓首窮經」)。日文老師說,日本人說話總是迂迴,那是因為他們使用的語言,即是一種「讀心」的語言──在某些情況下,日語的「好」等於「不好」,而「不好」則等同於「好」。這種「日常的玄學」,讓我非常感興趣。於是,我構想了一個發生在「頭毛店」,必須乖乖待在鏡子前,與他人,乃至與自己「被對話」的故事。
〈寂寞的遊戲〉的故事發生在「網咖」──印象裡,網咖仍屬「文學低度開發」的地帶(借張亦絢的話)。考博那段時間,我不知發什麼瘋,住進了網咖。卻想著:「天啊,這裡充滿文學」。網咖收容了我「不成人樣」、不願回想的時光;卻又讓我懷念,那些低到土裡,什麼都沒有了的日子。
〈文學概論〉是一則悖論:當我們試圖設想更遠的,「沒有文學的未來」,則這一設想本身就是文學。我放入這篇危險的小說,像是埋藏一只時間膠囊,「這裡存在過一些什麼」。
〈小段〉的寫作,源自我童年記憶裡,最血腥的記憶。只是多年後回想起來,卻又覺得記憶充滿了可疑。我並沒有真正看見那截斷掉的手指,它只是在傳言與幻夢中反覆為我演練,傷殘與告別的瞬間。
〈雨在芭蕉裡〉寫在一個風雨如晦的夏天。那時我剛從馬來西亞回來,心底生出想寫一篇小說參賽的念頭。距離截稿只有不到十日,我翻讀許壽裳的日記,還有臺靜農、魏建功等人的相關著作。我把自己關進研究室,日以繼夜的寫。要特別感謝中文系的蔡祝青老師。她在多年前告訴我,臺大校史館尋回了許壽裳編選的《大學國文選》。這課本是我們想像「文學」的起點,卻是一個失落的根源。
〈溫城繪測〉最初想寫的,是那些徘徊在步登公寓頂樓,無所事事的時光。那時,我和情人陷落房東棄置的沙發,觀察參差的樓房,草木,住客。雨水落下時,我們會抱起貓兒,退守樓梯間。靜靜看著光影錯落的溫州街,在雨中成為幻影,而後摺疊起來。

3.
班雅明的「拱廊街計畫」未能完成,而這裡的九個故事,也彷彿只是一紙可以不斷打開的溫州街畫卷。
書早早就想寫了。
從2016年末的《臺大記》,到2018年末的《溫州街的故事》,乃至現在,2020年中的《溫州街上有什麼?》(當然,其間亦猶豫並作廢過更多書名)。
時序遞變,不只是單純的時光流逝。
對我而言,牠們都是別有意義的生命坎站。
我住過溫州街頂加,待過溫州街網咖,我在溫州街書店打工,我的老闆(指導教授)就住在溫州街上。這些年,我在溫州街的每個角落駐足,漫遊。溫州街不只是我寫作的題材,更是我的田野。生活場。試煉地。實驗室。有人建議我,放棄「溫州街」這個書名。但我想,這些故事失去了溫州街,就像失去土壤,不會再是牠們最原初的模樣。
我將書名取為《溫州街上有什麼?》,盼望此書不只是我的個人紀念,我的離散與歷劫。我更盼望牠是一則面朝世界的邀請。盼望讀者也能藉由此書,發現那屬於自己的,「看不見的溫州街」。
情人曾問我,溫州街上還有什麼?
那像是一把啟動故事的鑰匙。
它不斷的追逐我,敲打我,索取我的回答。
如今,我想將這個問題拋擲出去。我走進溫州街。我走出了溫州街。那些無所事事的午後,空蕩閒晃的頂樓,如今看來,都有了一點意義。
我完成了。
我遺憾著,這本書必然是遲到了。
但我也因此慶幸,溫州街上必然還有別的什麼。

目次

推薦序 抱緊燙手的山芋――我讀小說《溫州街上有什麼?》/張亦絢

采采榮木
空地

日系快剪
寂寞的遊戲
文學概論
小段
雨在芭蕉裡
溫城繪測

附錄 寫作緣起――歷史的毛邊
後記

書摘/試閱

親愛的白。總是黃昏時分,你如一場盛大的遊行歸於沉寂。你攜帶著滿身塵埃,回返我們索居的小城。這小小的城,彷彿總是下著雨的。而你疲憊與我對坐,輕聲的,穩定的說話。你的比喻我總記得,譬如你說,巷弄裡的風景彷彿臨時搭建的舞台,舞台上的演員定期改換。你列舉:譬如脾氣很差的夫婦開的麵館,老敗的網咖,譬如充斥學生年輕荷爾蒙的鍋貼店,小火鍋,熱炒,炸雞攤,生意極差而永不倒閉的鐵板燒,港式料理……。唯一不變的,是你總坐在我的對面,喊著累,而瞳孔裡仍住著神,隱然發光。
那是你病後的第二年,斜陽映在桌面,刺得我倆睜不開眼;而你在那臨暗之際,總會打起響亮的噴嚏。你會千百年如一日的抱怨起,從秋山下來的漫漫途程,又遇上什麼麻煩(山上的「名人故居」,是你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有時,是公車司機過站不停(「也沒有客滿啊。」你一次次喊著要投訴而又心軟,「可能我太矮,剛好沒看到吧。」)有時則是半山腰的貴族小學,舉辦家長會,運動會,園遊會,總有一千種理由,將那原只能讓雙車勉強通過的山路佔滿。搭不到車,過不了路,你遂不只一次,與同事走路下山。卡車驚險從你身邊飛馳而過,你的衣角彷若蝙蝠,在晚風裡噗噗拍動。「那個路段很常發生死亡車禍啊,」你說,「仔細看,每一盞路燈下面,都站著一隻斷手斷腳或斷頭的鬼。」你調轉手機,流暢點開路程與熱量換算的APP,「新推出的哦,我們主任推薦我的。」你毫無違和的讚嘆起這樣一趟山路步行,可以消耗多少卡路里。
「你要小心車啦。」我像是一個多慮的,陰晦的父親,總是記起新聞報導裡那些與死亡有關的名詞:「內輪差」、「視線死角」、「道路陰影」……,我總是悲觀的想,脆弱如你(我摸索過你的骨骼,你的肉身,你的臉),發生意外,一次就毀滅消亡的機率。我幻想過無數次你的死亡,而你總能無數次穿越那些劫難,回到我的身邊。你搖晃著的腦袋,坐在溫城的樣子,那麼平凡。平凡得像只是去便利商店繞繞逛逛,如此日常,而又如此歷劫歸來。
我好喜歡看你疲憊的樣子發呆。看進你的眼睛,你的瞳孔。我想像你見到的山路,夕照,街景。我臨摩著你的疲憊。你的病痛。我喜歡你毫無防備的,對我展示脆弱的樣子。有時是不堪。憂慮。亦如此刻我對你做的。你是不是和我一樣呢?親愛的白,你是否也喜歡,如我喜歡我們對坐。而你也觀察著我的面容,「你皺紋愈來愈多欸,你到底在煩惱什麼?」你習慣用細弱的手指,推開我緊鎖的眉頭,「但還是好可愛哦。」
親愛的白。我該如何向你描述,眼前的這片光景?像是結凍的湖水。像新雪。像是未及書寫的白紙。像是無限迫近的彗星……,那是世界的終點嗎?又像是你:淡漠冷冽的光源,白晃晃的讓我想起那些年看過的,一場又一場或實或虛的,過曝的花火。
讓我們重新開始。
那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之A,我提議,不如就到秋山上去,找間民宿窩著。起誓不看煙火,不看TV秀,不看錶。你說,好啊,奉陪。我們就到租車行,填寫簡單的表格,按押證件,租一輛半新不舊的摩托車。那時,我們初初成年,曖昧時代,你比我還要勇敢一些。那是我的第三次上路。你抱緊我,穿過那一盞盞枉死者的街燈,傷感的視線,深暗的山中。你貼得很緊,我感受到你的心臟怦怦跳著──我騎得很慢很慢,彷彿護衛著最深密的宇宙之心。小屋陪著我們在寒冷星空下靜坐,不遠的山坳有滾燙溫泉的白煙浮昇。我指認那像是一場無聲的煙火。你說:「想太多。」你又說:「好像沒有很冷。」我嚴肅的回覆:「你說真的嗎?你是不是冷到傻了?」
又不知過了幾年,那十二月三十一日之X,我們只是深陷房東太太棄置於頂樓的破沙發,眺望不歸整的天際線。我們感受,並描繪,那即將發生的什麼。那是溫城裡步登公寓的樓頂,我們俗氣啜飲啤酒,腳下就是我們的小城。沙發旁有亂雜的,廢置的粗黑電線,頭頂則是住戶栽植的瓜果藤蔓。那盤根錯節的一切像是時間。我們會先聽見樓下的年輕人,放起鞭炮,大聲倒數:「五,四,三,二,一──」而後時差那樣的,隔了一兩秒才看見遠方高樓噴發光焰(那一年你說像是雞毛撢,前一年則說像是射精)。高樓掩埋在迷霧之中,一年就這樣過去。我們行禮如儀,請彼此多多指教。我們問候著即刻到臨的年,「你好,新年。」「新年,你好。」真感覺有一股看不見的風,在廣袤巨幅的刻度上,迫使我們往前移動了一些。那一年,又一年,在白光之中坍塌成一團宇宙裡的灰煙。
或者,那又像是燈塔的光照,投射於荒涼如海的身體。那是我們一同奔赴過的,你外祖母還活著的時光。關於東岸的濱海小鎮。關於燈塔。你說,那是你此生第一次認識的死亡。我們坐在堤岸上,看海,將一塊塊渾圓好看的石頭,堆疊成小塔。我打起水漂。而你怎麼也打不好。只好躺下來,將白晝躺成黑夜,躺成漫天星斗。世界彷彿靜止了,只剩下潮汐來回淘洗,將我們洗滌,也掏空。你談起小時候,在我們身後的燈塔裡,住過一個濃重鄉音的退休老兵(你幾乎只聽懂一些髒字)。長輩們都告誡,不要接近此地,此人「看人的眼神怪怪的」。村人們都說,那燈塔管理員的工作精明,導航也從未出過紕漏,只是個性非常古怪。
據說是年輕時,老人在臺灣娶的老婆跟別人跑了,他遂厭惡起這座島,連帶厭惡起島人。兩岸開放後,他也不回去,就這樣一輩子看顧著燈塔,守著異鄉的陌生海域。他異常沉默,鎮日待在燈塔狹窄的房,只有絕少時刻,會搖晃著蓬亂白髮,踩藍白拖,步出燈塔。不知道他都吃什麼當作午餐?不知道他如何度過那些聊賴漫長的時光?你說,老人出現在村子,只為了買菸。買生啤。買黑松沙士。買曼陀珠。但就是不嚼檳榔。你還知道,通往燈塔的邊坡上,他用漂流木圍出一塊小小的園圃。園圃裡種有野菜,還有幾株枯瘦極了的玫瑰。另一件事,他被一名高中男生控訴性騷擾。
你曾見過他在防風林裡赤裸著上身,靜坐,喝酒,簡直要融解於那灰暗景色。你形容,那沙沙沙沙、沙沙沙沙的風響,就好像他站在沙漠裡,極緩極緩的下沉。
有一日,村裡的報馬說,老人死了。
死在燈塔的小房間裡。
你是第一批趕到燈塔的人。你看見幾個壯漢,將他抬了出來。你說:「躺在那裡的他的表情很安詳,身體很柔軟,好像這一生從未有過的寧靜。」你說,燈塔是他此生最後的房間,是棺木。你望著眼前無垠的海,像在哀悼著,觀臨不存在的葬禮。後來我總是想著,少年的你,乃至後來對我講述這件事的你,是否已因而預習著自己的離去?我轉頭望你。你發現我了。你捧著我的頭,輕輕地啄著我。啄我的嘴唇,我的眉頭。
我看進你的眼睛。你眼睛裡有海,平靜無波。
總是那些時刻,讓我輕易的聯想起死亡。死亡是否也如此毫無波濤?彷若時間那樣輕柔,侵蝕一切,征服一切。我注視著眼前光點,晃散著模糊的光暈。那又像是月亮。我想像那裡,會不會也有一座燈塔,照射我荒涼如海的身體。
我們都喜愛座落於這溫城裡的步登公寓。但我們絕少在這房子裡做愛。因為是頂樓加蓋,窗外常會有住戶移動的聲響。雖有簾子遮擋視線,卻阻隔不了聲音與氣味。以至於,在你的房間裡,總會聽見孩童玩耍奔跑大人呼叫,或者房東燒紙錢的氣味飄進來,乃至他太太在陽光下,持竹桿敲打棉被的規律聲響。甚或有一深夜,我們聽見窗外有哭聲。你探頭出去,發現竟是隔壁的OL女子,提著破碎的酒瓶,正在對房東栽植的作物施暴。你說過,我們的房間根本就是一座廣場(我想起那處刑示眾的空間),差別只在於多了一扇虛設的門。絕少絕少的一次性愛,我記得,是我們終於下定決心,從網上「大安出清」社團,搬回一架二手的除濕機。我至今仍難以說明,為何「擁有除濕機」這件事,會點燃我們的性慾。那運轉著的機軸,一點一滴吸收著水氣的濾心,滿是磨痕的機體,乾燥的房間……,你的手指鬆解我的眉頭,撫弄那些皺褶,彷若鎖匠把玩精美的鎖。
你說:「好燙哦。」
親愛的白,你還會記得嗎?關於那個燙手的心。關於除濕機。關於煙火。關於被夕陽染紅的雨季。關於吉屋出租的麵店。關於我們狹仄的頂加小房。親愛的白:那是加羅林魚木盛開的時節,我們漫步在溫城之中。你說,這條街對你而言,並不像是一條街,更像是一座城。你說,「街」會讓人想起線性的通道,彷彿是連續性的,均質的空間。你攤開一本名為《城市的意象》的學術著作,指著其中一段朗讀:「『通道』是觀察者習慣、偶爾,或未來可能會沿著移動的途徑。它們可以是車道、人行道、大眾運輸幹道、運河、鐵路。對許多人來說,這些通道是他們意象裡的主要元素。人們沿著通道觀察城市,其他環境裡的元素則是沿著通道排列並且相互關聯……」你總是喜歡朗讀。你說,聲音讓自己感覺到存在,而不那麼孤獨。
但我還是要說:看不懂耶。
你皺眉:什麼看不懂?
「什麼是意象?」我問。
「意象就是概念啊,」你想了一下,試圖解釋:「就是心裡的想法。」
我追問:什麼是概念?
「你好煩哦。」你笑著說:「好吧,其實我也沒很懂。」你好快就放棄了。你說:反正不是「街」,我要叫它「城」。
「溫城。」
就叫「溫城」。
親愛的白,你說:溫城。於是那一天起,就有了一座城。
溫城是每一張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城。
我們必須不斷說話,彷彿《一千零一夜》裡滔滔不絕的山魯佐德。你說,然後輪到我說。我們不斷說話,才讓這座城得以存在。如我現在所做的,也像是你在每一個黃昏所做的。我們必須用話語,一點一點的,築構這座小小的城。我從虛無抓捕磚瓦,你以話語焊接鋼鐵。
你說:「溫城。」於是,我們就有了溫城。
「欸,換你了。」你拍拍我的手臂,迫不及待的要我說說,我腦海中的「溫城」,「溫城裡面還有什麼?」
「幹,到底什麼是意象啦?」我問。我說過了,我並不是真的不懂。我只是想要看你苦惱,看你也皺起眉頭。
你說:你先閉上眼睛。
靜下來。
想像一座城。我聽著,閉上了眼。
你想到了什麼?你想像溫城裡面,會有什麼?
我想像。我說。
「我們的城,沒有君王,」我說,「我們兩人都是君王。」我們有最寬鬆的律法,最小規模的經濟,還有最不事生產的牲口。你接著問:「什麼樣的經濟規模?日耕夜織?」「不對,不是那樣的東西。」我指著吃力運轉的除濕機,「就是那一台。你聽,轟隆隆隆,轟隆隆隆。它就是一切勞動。」
「溫城不只是空間,也是時間。」好了,輪到你說,溫城裡面還有什麼?你說。我們要讓這座「城」成立,必須給它以時間,以歷史。歷史是比什麼都還迫切的事。「歷史是什麼?」我提問。「你不要找碴。光問一些沒辦法回答的東西,好嗎?」你說。
親愛的白:於是我更簡單的設想,關於歷史,關於你。不只是關於溫城何以為溫城,更關於我們之所以為我們。你的一切,溫城的每一天,就是我僅有的歷史。關於歷史,你總覺得,我太過悲觀了一些。或許是因為,當你讀出「歷史」二字,總像在不斷提醒我,關於我們那不可能的未來。我們相愛,但我們不會有孩子。我們不可能,送孩子上幼稚園,不可能牽著他們的手,走過十字路口,為他們指認溫城裡,那些安靜的動物與花樹。
溫城有我們,但不會有我們的未來。
你說:「有什麼關係?喜歡小孩子的話,領養就好了啊。都什麼時代了?就好像,我的病也早就不是絕症了……」你支著下巴,隨意滑動手機,一點都不理解這個問題,「別想那麼多。而且我們可以養貓。」你傳來一頭雪球般的小貓,你說,我們可以養這個。我笑了,直說好可愛哦。但我仍「想不開」。不,我想跟你說:那不一樣。你也明白的。我和你,打死都不相信有「來生」這件事。我們鄙夷一切「來生」的想像,而認定,那只是怯懦的,對於此世困厄的屈降。
但是,如果在「我們」的時間裡,缺少了未來,我們仍可以相信歷史嗎?我們仍需要歷史嗎?

親愛的白:有一陣子,你常把「歷史」兩個字掛在嘴邊,彷彿那是你念茲在茲的零嘴。溫城裡有多處荒廢的老宅,更多是爬滿藤蔓的高聳的門。我們不知門裡面有些什麼,每一扇門對我們來說都是一道謎題。即便你鼓起勇氣敲門,回覆你的往往只是空洞的回聲,滿樹蟬鳴噪響。你踏查我們的城,推理每一幢建物最初始的樣子。你記錄門牌號碼,搜索它們的身世。你會忽然在某一扇雕花的窗前站住,嘆息,彷彿若有所思,「這棟房子是什麼時候蓋起來的?」你說,你在一本名為《溫州街往事》的書裡,讀過似曾相識的建物,「這棟建築我見過。那些擔心被監控的女人,往往就躲在這種雕花的窗子後面,往外面看……」
你在我們的頂加房裡,掛起一幅溫城地圖。那是你親手繪測的疆域。在空曠的紙面上,你漸次填寫,那些名之為「歷史」之物。譬如溫城十六巷。16號。曾住過音樂大師。你寫上他的生卒年與生活事蹟。你在某校校史館的文物收藏中,以該音樂家的姓名,查詢到「職員宿舍圍牆越界案」的文件。你拉引出一條註腳,將那封文件的出現時間(1978年)標註其下。音樂家的鄰居是國畫家。兩家住得極近。溫城十六巷。17號。你翻找出音樂家自攝於自宅的家族合影,考索站立在他們背後,那些植物的名字。你甚而從它們的樹語花語,研判主人可能是個怎麼樣的人。當然,你亦不會忘懷那住在十八巷的哲學家,十八巷(死前一年被迫遷居)的文學人,或者五十一巷離世未久的人類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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