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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樹下的骷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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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樹下的骷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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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愛爾蘭犯罪小說女王、《神秘森林》作者全新單本獨立作,
以推理敘事辯證「特權」與「命運」的創作生涯里程碑
★《紐約時報》年度百大好書
★《衛報》年度最佳犯罪小說
★亞馬遜網路書店年度最佳懸疑小說
★全球最大書評網站Goodreads讀者年度票選獎決選入圍

童年記憶中的鄉下老屋、榆樹聳立的庭園,
是他平凡幸福的象徵,
這一切之下,為何卻埋藏著無人知曉的破碎骷髏……?


托比在愛爾蘭郊外的家族舊宅「常春藤屋」度過大半童年,有年紀相仿的堂哥里昂和堂妹蘇珊娜相伴,探險、嬉戲、談天的時光無憂無慮,在那裡,他總是相信自己是個幸運的人,不管遇到任何麻煩,都能化險為夷。

但是,離鄉已久、邁向而立之年的托比,再度回到常春藤屋時,卻已不再受到幸運的眷顧:原本事業有成、前途光明的他在一場竊案中被毆打成重傷,身心都留下了不穩定的後遺症。當年悉心照顧堂兄妹三人的慈祥伯伯雨果也重病纏身,不久於人世。托比和蘇珊娜與里昂重新聚首,準備陪伴伯伯最後一程,同時期待在親情的溫暖中休養生息、重新出發。

不料,蘇珊娜帶來的兩個孩子在老屋庭院玩耍時,竟從一棵榆樹底下的洞穴裡挖出一個骷髏頭。警方前來調查、挖遍房屋周邊找出完整屍骨,發現這具屍體是堂兄妹三人的高中同學多明尼克,距今約十年前死於勒殺。

同學間的霸凌傳聞、失竊的庭院鑰匙、匿名的惡作劇信件……,在警方窮追不捨的質問下,十年前托比待在長春藤屋最後一個暑假的諸多插曲,都成了凶殺案的隱約線索。當警方一口咬定真凶就在長春藤屋的這家人之中,托比、蘇珊娜、里昂和雨果仍然努力維持互相信任,但即使是在同一時間地點、經歷同樣一連串事件的血親,也無法看穿深埋於彼此內心的記憶與祕密;托比過去引以為豪、深深感恩的「幸運」,或許不是機緣巧合的天意,而是一道讓他難以辨清周遭人、事、物真實面貌的障眼法……


★英美媒體、書店年度選書:

紐約時報、衛報、波士頓環球報、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台、亞馬遜網路書店、Elle雜誌、Literary Hub網站、Vox新聞評論網、Slate網路雜誌


★知名暢銷作家推薦:

「法蘭琪精細的人物塑造,使這個故事成為一部水準之上的文學小說,也就是那種豐富了我們人生的作品,而不僅僅是拿來消遣時間的讀物。」──史蒂芬‧金

「將塔娜‧法蘭琪稱為一位優秀的推理小說家實在太過保守,不如直接這麼說吧:她是一位卓越出眾的作家。」──吉莉安‧弗琳

「優美如詩,懸疑無比,又令人無法預料。」──哈蘭‧科本

「這部懸疑小說是關於家庭、記憶以及兩者之中所存在的裂痕,將會在你的心頭縈繞良久。」──《是誰在說謊》作者艾琳‧凱莉

「發人深省又讀來句句動人。其中的犯罪懸疑元素處理得非常出色,又極具新意。」──《我是海明威的巴黎妻子》作者寶拉.麥克蓮


★書評媒體讚譽:

「這本小說具有峰迴路轉、令人不忍釋卷的娛樂性,但深度與層次遠遠不止於此。自始至終,法蘭琪描寫的主題都是『世界』與『自我』之間千瘡百孔的關係:創傷事件是改變了人的性格,或是使人表現出本真?特權能夠隱藏哪些真相,又能夠揭露些什麼?」──《衛報》

「《榆樹下的骷髏》和塔娜.法蘭琪其他所有小說一樣,將敏銳鋒利的心理素描包裝在令人著迷的神秘故事裡。」──《洛杉磯時報》

「《榆樹下的骷髏》是塔娜.法蘭琪迄今寫過最出色、最精巧細緻的小說……她是當代最獨樹一幟的優秀心理小說家……讀者們準備好被書中最後的轉折給震撼吧。」──紐約時報書評家珍妮特.馬斯林(Janet Maslin)

「法蘭琪以扣人心弦的手法思考了記憶、身分與家庭。這是一本探討複雜人心的大師之作,不只把玩書中角色的心靈,也捉弄讀者的心智。」──《Vogue》雜誌

「法蘭琪深深鑽入被害者的心靈,挖出他的想法,再用無比優雅的文字表達出來,讓人感覺作者彷彿就坐在被害人前額葉裡的扶手椅上……這本小說值得讀兩次,一次像讀法蘭琪所有小說那樣屏氣凝神,然後等能喘口氣了再讀一次。」──美聯社

「塔娜.法蘭琪走在犯罪小說的最前端,而《榆樹下的骷髏》再次拓展了這個類型的極限。」──《新共和雜誌》

「文筆豐潤富麗、氛圍濃郁詭譎的塔娜.法蘭琪,她是當前頂尖的犯罪小說家……《榆樹下的骷髏》層次豐富、又令人毛骨悚然,因為她是箇中高手,懂得如何說好一個故事。但這也是一本嚴苛又深刻、解構社會特權的作品,出自一位正值巔峰的類型小說大師之手。」──新聞評論網站Vox

「稍微鑽入《榆樹下的骷髏》的表層底下,就會發現這本小說捕捉到了我們這個時代圍繞於身分政治及其反挫的各種緊張。這本小說藉由托比賜給我們強有力的醒悟,明白機運──其實往往只是「特權」的另一個說法──如何讓人對其他人的苦難盲目,從而帶來災難般的後果。」──Quartz財經網

「《榆樹下的骷髏》和法蘭琪其他所有小說一樣,能讓人心醉神迷、浮想聯翩……即使托比不是都柏林重案組警探,小說裡的事件仍然帶給他翻天覆地的劇變,逼托比繞著一個問題兜圈子:這到底是誰的故事?等到法蘭琪改裝了懸疑小說的形式──感覺她好像可以拿它來做任何事、達到任何目的──答案便昭然若揭:這是她的故事,也只會是她的故事。」──Slate網路雜誌專欄作家蘿拉.米勒(Laura Miller)

「塔娜.法蘭琪的新作以引人入勝的手法揉合了推理(是誰幹的)與身分(我是誰)的探求……在這位懸疑小說文類的女祭司筆下……謎題的破解令人驚詫。」──《歐普拉雜誌》

「讀來令人毛骨悚然……出自當代犯罪小說名家之手……《榆樹下的骷髏》的結局令人大吃一驚……一本『為什麼』比『是誰做的』更值得追想的推理小說。」──《娛樂週刊》

「作者以她獨特的陰鬱優雅文采寫成的一本扣人心弦的獨立作。」──《書單雜誌》

「故事充滿說服力,法蘭琪在書中解開謎團的手法純熟……緊張刺激。」──《柯克斯書評》

「行文流暢得令人渾然忘卻文字,沉浸故事之中。」──Literary Hub

「你一邊飛快往下讀,一邊品嚐細節,品嚐對愛爾蘭秋爽時節的美妙描繪……神秘滴答作響,對記憶的描繪有如破鏡令人著迷。在記憶這面破碎的鏡子裡,過去怎麼也看不清晰。」──《西雅圖時報》

作者簡介

塔娜‧法蘭琪Tana French
一九七三年生於美國佛蒙特州,成長過程中隨家人旅居過愛爾蘭、義大利、馬拉威等地,直至一九九○年才定居都柏林,於三一學院接受專業演員訓練,曾參與舞臺劇、影視、配音等工作,但也始終對閱讀與寫作抱有熱情。她利用表演工作的空檔寫下第一部小說《神秘森林》,二○○七年一出版即贏得國際書評讚譽,成為橫掃多國排行榜的百萬暢銷書,以刻畫細膩的人物心理、結合優美與懸疑的敘事筆調奠定了她「愛爾蘭犯罪小說女王」的地位。
以同一組刑案警探為主角的續作《神秘化身》、《神秘回聲》、《神秘海灣》、《我知道誰殺了他》、《入侵者》同樣叫好叫座,為她囊括了愛倫坡獎、安東尼獎、巴瑞獎、麥卡維提獎等推理大獎,國際都柏林文學獎和《洛杉磯時報》書評獎等綜合型文學獎項也多次給予她肯定。至今,她的作品已被翻譯成三十二國語言,全球累積銷量高達六百萬冊,其中《神秘森林》、《神秘化身》更於二○一九年改編為電視影集《都柏林重案組》(Dublin Murder Squad)。
《榆樹下的骷髏》是她的第一部單本獨立作,不但獲得懸疑推理作家與評論者讚賞,更以精湛文筆與社會關懷意識博得主流書評媒體青睞,獲選為《紐約時報》與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臺年度百大好書。


穆卓芸
文字手工業者,譯有《神秘森林》系列。

書摘/試閱

接下來一大段時間——就我事後重建事件順序,大約是四十八小時——一切都沒什麼條理。我顯然有大段大段的時間昏迷不醒,而我也不得不接受自己可能永遠不會知道那些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曾經問過我媽,但她只嘴角緊繃發白說了一句「托比,我不能說」,其餘什麼也不肯提。
隔天早上醫師來看我。我算是醒著;門外走道上已經喧騰了一陣子,飄著各種輕快的交談聲、腳步聲和推車車輪的不祥聲響,但我從窗外透進來的眩人光芒可以判斷時間還早。
「早安,」醫師從簾子縫隙探頭進來說:「你今天過得如何?」
「喔,」我掙扎著想坐起來,痛得打了個哆嗦。「還好。」我感覺舌頭差不多是正常的兩倍粗,而且一邊很疼,聽起來就像演技很爛的演員在裝病。
「有辦法說話嗎?」
「呃,可以,」其實不行,但我急著想知道這一切他媽的到底怎麼回事。
「很好很好,」醫師很年輕,只比我大幾歲,身材修長,有著一張和氣的圓臉和正在後退的髮線。「我是庫根醫師,」還是克雷根或杜根,甚至我完全聽錯了,誰曉得?「你可以報上自己的名字嗎?」
他這樣問,好像我真有可能不知道,讓我很不舒服,心裡再度湧現混亂,咆哮在耳中迴盪,刺眼光線左右閃動,全身因為反胃而抽搐。「托比.亨納希。」
「嗯嗯,」醫師拉了張椅子坐下。他手裡拿著一張紙,感覺像有字天書,應該是我的病歷,誰知道。「你知道現在是幾月嗎?」
「四月。」
「沒錯,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醫院。」
「又對了,」他在那張紙上塗塗寫寫。「你覺得怎麼樣?」
「還好,有點痠痛。」
醫師點點頭。他眼睛很小,眼神清澈但不深邃,感覺很像玩偶的眼睛。「沒錯,你的尾椎裂了,還有四根肋骨也是。我們是可以處理,不過那些地方應該能自己好起來,不會留下長期傷害,所以不用擔心。至於疼痛,我當然可以開藥給你。」他伸出一根手指。「你能握緊我手指嗎?」
我照做了。他手指很長,有點肥肥胖胖,而且很乾。那麼親密地握著他的手指,感覺有點噁心。
「嗯嗯,另一手呢?」
我換手做了同樣的動作。我沒有受過醫療訓練也感覺得出差別:我右手感覺和正常人沒有兩樣,但左手卻像棉花糖一般,力道輕得跟小孩似的,把我嚇壞了。
他將病人服拉直,手掌壓住我的大腿。「慢點,」我脫口而出:「我出了什麼事?」
我隱隱期盼他會像對隔壁床女士一樣呵斥我,但那位女士顯然很難搞或神經質,因為醫師什麼也沒說,只是鬆開手靠回椅子上。「你被人攻擊了,」他柔聲說道:「你還記得嗎?」
「記得。不是全部,從頭到尾,不過——我是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有、有——」我想不出那個詞。「我的頭,他們有敲破我的腦袋嗎?還是?」
「你頭部至少受創兩次,一次可能用拳頭,從這裡——」他指著自己左下巴。「另外一次可能是尖銳的重物,這裡。」我右太陽穴後面。我聽見父親倒抽一口氣。「你有腦震盪,但似乎復原得不錯。你還有顱骨骨折,導致膜外血腫,也就是血管破裂造成顱骨和大腦外膜間出血。別怕——」我其實聽不大懂,但肯定眼睛瞪得很大,他才會舉起一隻手安撫我。「你一入院,我們就用手術處理好了。我們在你顱骨鑽個小洞,將積血抽乾,降低腦壓。你很幸運。」
我心裡隱隱覺得,對一個有我如此遭遇的人這樣說簡直無禮,但我心底更大部分只想抓住那份釋然。幸運,沒錯,我很幸運,這傢伙是醫師,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應該吧,」我說。
「真的,你遇襲之後經歷了我們所謂的清明期。這種傷很常出現這種狀況。我們猜想你因為腦震盪昏迷了一個小時以上,但隨即自己醒過來,勉強起身呼救,然後又昏厥過去,對吧?」
他詢問似的朝我眨了眨眼睛。「應該吧,」恍惚幾秒後,我又說了一次。我想不起來自己有呼救。其實我想起來的事情不多,只有一些黑暗滾燙的片段,讓我不想深究。
「你真好運,」醫生彎身湊到我面前又說了一次,確保我知道情況多嚴重。「你要是沒能夠呼救,血腫再拖一個小時左右沒處理,幾乎肯定會要了你的命。」他看我一臉茫然,不曉得該如何反應的樣子,就補上一句:「你差點就死了。」
「喔,」我愣了一會兒才說:「我沒想到。」
醫師沉吟片刻,接著點點頭,兩手交握放在筆記上,開口說道:「這種傷通常會留下後遺症。你的狀況似乎相對輕微,但光憑床旁評估,我沒辦法明確答覆你。其中一個常見的後遺症是中風,你必須留意這個,但通常會隨時間逐漸減少。我們會安排一位物理治療師給你,改善你左半邊無力的問題。假如你發現無法集中注意力或記憶力有問題,我們也有職能治療師……」
醫師還在往下說,但我忽然被一陣睡意淹沒。他的臉變成兩個,然後模糊成不成形的色塊,聲音愈來愈遠,變成無意義的呢喃。我想告訴他,跟他說我現在需要止痛藥,但打起力氣說話感覺好難。沒有誰還能期盼誰做什麼。在疼痛的夾擊下,我再度墜入危險的沈睡中。

過了一週左右,兩位警探來找我談話。我當時正開著靜音看卡通,幾輛卡車圍著一輛頭戴粉紅牛仔帽、大顆流著卡通眼淚的同伴安慰他,忽然聽見有人敲門,緊接著一名頭髮斑白修剪整齊的男子探頭進來。
「托比嗎?」男子問道。我從他臉上的笑容立刻明白他不是醫師。我已經很了解醫師的笑是經過千錘百鍊的那種,堅決果斷、和你保持距離,清清楚楚讓你知道對話還有多久,但這傢伙笑得很真誠、很和善。「我們是警探,可以打擾你幾分鐘嗎?」
「喔,」我嚇了一跳。我其實不該驚訝,因為這件事遲早會扯到警察,但我當時心有旁騖,完全沒想到這一點。「當然,請進。」我摸到床側按鈕,吱吱嘎嘎讓自己身子坐直起來。
「謝啦,」那名警探說了一聲,隨即走進病房,拉了把椅子坐到床邊。他年約五十或五十出頭,身高至少一百八十公分,穿著略顯寬鬆的海軍藍西裝,感覺身材很結實,刀槍不入,有如石板刻出來的。他後面跟著一個男的,比他年輕,也比他瘦,薑黃色頭髮,身著有點時髦的棕褐色復古西裝。「我是蓋瑞.馬丁,這位是寇姆.班農,」黃髮男子背靠窗台朝我點了點頭。「我們正在調查你遇到的事故。你覺得如何?」
「還不錯,好多了。」
馬丁點點頭,側身打量我的下巴和太陽穴。我喜歡他像拳擊教練那樣正大光明、確確實實檢查我,而不是假裝不在意,然後趁他覺得我沒在看的時候偷瞄我幾眼。「你看起來確實好多了,只是醫師忙壞了。你還記得那天晚上見過我嗎?」
「不記得,」我困惑了兩秒才說。想到他們兩人那天晚上見過我,就讓我很不自在。誰曉得我當時是什麼狼狽樣。「你們當時也在?」
「只待了幾分鐘。我來醫院找醫師談一下,了解你的狀況。他們一度擔心救不了你。很高興你比他們想得更強壯。」
他有著壯漢的嗓音,說起話來語調輕快,帶著都柏林腔和一絲讓人放心的低沈。他又笑了。雖然明知丟臉,竟然對一個把我當正常人而不是病患、被害者或需要百般呵護的玻璃心看待的陌生男子感激到不行,但我還是忍不住報以微笑。「沒錯,我也覺得蠻高興的。」
「我們正全力追查是誰幹的,希望你能幫我們一點忙。我們不想給你造成壓力——」時髦西裝男在旁邊點頭附和。「我們可以等你出院,有辦法提供完整供詞再詳細問。現在我們只需要一點頭緒,你願意試試看嗎?」
「嗯,」我說,聲音有點含糊。我不希望他們以為我說話困難,但實在無法拒絕他們的請求。「當然可以。但我不曉得自己能幫多少,因為我記得的不多。」
「哦,這你不用擔心,」馬丁回答。時髦西裝男掏出筆和記事本。「只要把你記得的告訴我們就好,誰曉得我們會不會抓到正確的辦案方向?需要我幫你把水倒滿,然後再開始嗎?」
他指著床頭桌上的杯子。「喔,」我說:「謝啦。」
馬丁從東西亂七八糟的活動桌上拿起水壺,幫我把水倒滿。「好了,」他將水壺擺回桌上,拉了拉褲管讓自己舒服點,隨即兩手交握,雙肘抵著大腿準備問話。「請問,你覺得有誰有理由對你做出那樣的事嗎?」
「沒有,」我說:「我完全想不到誰有理由那樣做。」
「沒有仇家?」
「沒有,」馬丁用他和藹可親的藍色小眼眸直直看著我。我和他四目相對,暗自慶幸自己吃了藥,就算想緊張也焦慮不起來。
「有和鄰居起過爭執嗎?例如為了停車位吵架,或有人覺得你音響開得太大聲?」
「我沒印象。其實我很少看到鄰居。」
「好好珍惜那些鄰居,」馬丁囑咐我:「好相處的鄰居值千金哪!你有欠誰錢嗎?」
我愣了一秒才跟上。「什麼?……沒有。我是說,我和我朋友,我們如果晚上出去,可能誰會跟誰借個二十鎊,但我從來沒有欠債的那種欠錢。」
「你是聰明人,」馬丁似笑非笑做了個鬼臉。「你知道嗎,我說出來你一定很驚訝,不欠債的人其實非常少。我敢說我們遇過的搶劫案至少有一半——一半嗎?」
「不只,」時髦西裝男說。
「可能不只一半。被害人只要有欠錢,就算發生事情跟欠債無關,我們還是得說服他老實告訴我們。一般人不曉得,我們不是要找被害人麻煩。你就算想來點快克,可是拖著不付錢,那也不關我們的事。我們只想把案子結了。但只要被害人說他有欠錢,我們就得找出債主,排除對方的嫌疑,明明應該去逮真兇,卻把時間完全浪費在這種事上。因此,我只要沒遇到這種鳥事,心裡就會很愉快。你沒這種狀況,是吧?」
「沒有,我保證。」
 時髦西裝男把這話抄了下來。「感情方面呢?」馬丁問。
「很好。我有女友,已經交往三年了——」馬丁還沒開口,我就意識到他們應該早就知道了。「我們跟梅莉莎談過了,很可愛的一個女孩子。你們有什麼不愉快嗎?」
梅莉莎完全沒提警探找過她。「沒有,」我說:「完全沒有,我們很好。」
「嫉妒的前任呢?你們兩個在一起有沒有讓誰心如刀割?」
「沒有。梅莉莎的上一任男友,他們分手是因為他、他——」我想說移民。「他搬去澳洲了好像。沒有分得很難看,而且我和梅莉莎是在她分手後幾個月才認識的。我跟之前的女友其實不大見面,而且也都沒有分得很難看。」我忽然覺得很不安。我過去一直覺得只要不幹蠢事,例如沾上海洛因或搬到巴格達,這世界基本上算是個安全的地方。但這兩位仁兄問話的樣子,卻好像我傻呼呼地在地雷區裡蹦蹦跳跳。
馬丁放鬆姿勢翹起二郎腿,一腳腳踝擱在另一腳膝蓋上。「我記得你在藝廊工作,對吧?」
「對,我負責公關。」
「你有把藝術品帶回家過嗎?」
「沒有,從來沒做過。」
「你覺得有誰會覺得你有嗎?還是有人曾經把藝術品攜出過?例如拿給買家看?」
「我們從來不會那樣做,買家想私下鑑賞藝術品一律得到辦公室來。我們沒有買移動和運輸險。」
「哦,」馬丁說:「賣保險的,有道理。他們什麼都不放過。我完全沒想到這一點。工作上有誰和你處不來嗎?」
「沒有。藝廊不玩那一套,所有人都處得不錯。」至少之前是這樣。不過——
「那家裡呢?有沒有什麼可能惹人覬覦的貴重物品?」
「呃——」這一連串的問題開始讓我暈頭了。馬丁不停變換主題,我得集中全副精神才跟得上。「可能是懷錶吧——我有一只古董金錶,是祖父留下來的。他算是在收藏手錶吧?但我沒有拿到,呃,最名貴的錶,因為我有個堂哥,里昂?雖然外表不像,但他其實……」我開始語無倫次了。兩位警探很好心,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看著我掙扎好久才想起自己要講什麼。「嗯,對。我想我那只錶可能價值一千鎊吧。」
「古董錶真的很漂亮,」馬丁說。「我不喜歡現在的款式,勞力士那些的,太俗氣。你會戴著那只錶出門嗎?有誰看你過?」
「有,我會戴它出門。不是每天——我通常都用手機看時間。但開幕式或、或聚會的時候,還有……就會戴。」
「你那天晚上有戴嗎?」
「沒有。我是說——」和理查德見面,需要穿得莊重一點。「有,我想我那天有戴。但可能,上床之前,呃,它應該在我床頭桌上——他們拿去了嗎?」
馬丁搖搖頭。「我不確定。老實說,我不記得有看到金錶,但不表示它不在。那你的車呢?」
「喔,」我壓根沒有想到車子的事。「對,我有一輛寶馬轎跑車——我是說,那輛車已經跟著我幾年了,但也許還值個——他們把車開走了?」
「對,他們開走了,」馬丁回答:「很遺憾。我們正持續追查車的下落,只是還沒有好消息。」
「保險公司會處理的,沒問題,」時髦西裝男安慰我說:「我們到時會給你一份調查報告副本。」
「家裡的鑰匙你放在哪裡?」馬丁問。
「起居室,擺在、在——」我又找不到詞了。「窗邊櫃上。」
馬丁嘴角吁了口氣,說:「天哪,從窗外看得一清二楚。窗簾會開著嗎?」
「對,通常都開著。」
馬丁皺了皺眉頭。「你以後應該不會了吧,嗯?上週五晚上窗簾是開著的嗎?」
「我不——」回家、上床,中間發生了什麼一片空白,有如巨大的黑洞,我根本不想靠近。「我不記得了。」
「你那天有開車出去嗎?」
我想了蠻久,但還是記起來了。「沒有,我把車留在家裡。」因為我決定不論理查德決定如何,我晚上都要去喝個幾杯。
「停在公寓前的停車場?」
「對。」
「你通常開車上班嗎?」
「也沒有。只要天氣還可以,我幾乎都走路上班,免得進城停車麻煩。但要是下雨,或者,呃,或者我太晚出門,我就會開車。週末出門我也會開車。所以每週兩天吧?或是三天?」
「你上回開車出門是什麼時候?」
「我想——」我知道自己在家裡窩了幾天才去藝廊,但不記得到底窩了多久。「那週一開頭吧?週一?」
馬丁挑起一邊眉毛,似乎在說你確定?「週一?」
「應該吧,我不記得了,也可能是週末。」我明白他為什麼問了。公寓的停車場面向馬路,沒有柵門。馬丁認為有人盯梢我的車子,記下我什麼時候開車出門,然後觀察窗戶確定我住在哪一間,再進房來偷鑰匙。雖然想到我癱在沙發上吃洋芋片看電視,屋外有眼睛從窗簾縫隙在偷窺讓我有點毛骨悚然,但我喜歡這個推論。偷車賊針對的是車,不是人,而且幾乎不會再來第二次。
「家裡還有什麼貴重物品?」馬丁問。
「筆電、Xbox,我想就這些了。他們——」
「對,」時髦西裝男回答:「還有電視也拿走了。那些都是必偷的東西,很容易脫手賺點小錢。你如果還記得序號,我們會記下來,不過……」
「我們想搞清楚的,」馬丁說:「是他們為什麼相中你。」
兩名警探同時側頭看我,臉上帶著期待的淺笑。
「我不知道,」我說:「因為我住在一樓吧,我想,而且我警報器沒開。」
「有可能,」馬丁附和道。「機會犯罪。這絕對有可能,沒錯。問題是那裡一樓住戶非常多,警報器沒開的也很多。面對這種情況,我們不得不考慮是不是有其他理由,嫌犯才會鎖定你。」
「我想不到有什麼理由。」看他們仍然不約而同用溫和期盼的眼神繼續看著我,於是我又說:「我什麼也沒做,參與犯罪之類的事統統沒有。」
「你確定?因為有的話,最好現在就解決掉,別等到被我們發現。」
「我沒有,」我開始慌了。他們到底覺得我做了什麼?販毒嗎?還是在暗網販售兒童色情圖片?「你可以去問人,盡量去查。我什麼都沒做。」
「那就好,」馬丁順著說道,身體靠回椅子,一手輕鬆彎在背後。「出於職務,我們必須要問。」
「我知道,沒問題。」
「不問就是失職,不是針對你。」
「我知道。我沒有——我只是實話實說。」
「很好,我們就希望這樣。」
時髦西裝男翻頁繼續;馬丁伸了個懶腰,劣質塑膠椅被他的體重壓得吱嘎作響。他用拇指調了調腰帶。「老天,」他說:「我不能再吃油炸食物了,我老婆一直警告我。好了,托比,現在說說週五晚上的事,就從你離開藝廊開始說吧。」
「我記得很零散,」我遲疑答道。
「你想到什麼就盡量說,愈多愈好,就算你覺得無關的也告訴我們。你需要我再幫你倒水,然後才開始說嗎?還是你想喝那邊的果汁?」
我把記得的事跟他們說了,基本上就是酒吧裡和回家路上的幾個片段、起居室裡兩個男的瞪著我,還有我倒在地上時兩段挨打的記憶。馬丁雙手抱胸抵著小腹聽我描述,不時點頭或插話提問:我可不可以描述酒吧裡對誰還有印象?回家路上遇到的人呢?我有沒有感覺被人跟蹤?我還記不記得拿鑰匙打開樓房外門時,身旁左右有沒有人?
到了重點部分,馬丁問得愈來愈詳細,也愈來愈深入。我可以形容拆電視的那個人的模樣嗎?身高、體型、膚色和穿著?他身上有刺青或疤痕之類的標記嗎?拿我筆電的那個人呢?他們說了什麼話?有提到名字嗎?綽號呢?兩人是什麼口音?講話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例如咬字不清或結巴?聲音高還是低?
我開始跟不上對話了。回想那天晚上對我造成了影響,尤其是身體,而非情緒。我的胃裡有一股暗流不停翻攪,喉嚨愈來愈緊,手或膝蓋有如痙攣不停晃動。我的止痛藥開始退了。電視上的顏色愈來愈粗糙,兩位警探和我的聲音在我腦門裡摩擦。我心底那股病弱的急切感愈來愈強,只想快點結束。
馬丁肯定察覺到了。「好吧,」他直起腰桿,朝時髦西裝男使了個眼色。「今天就到這裡,已經有很多線索可以追查了。你做得很好,托比。」
「你還擔心自己記得的事情不夠多,幫不上忙,」時髦西裝男啪嚓闔上記事本,塞進外套口袋裡說:「有很多人頭沒被打,告訴我們的事還沒有你多。你真的很強。」
「嗯,」我說,腦袋開始閃爍,只想撐到他們離開病房為止。「那就好。」
馬丁從椅子上起身,一手摁著脊椎伸了個懶腰。「天哪,這是什麼椅子?我再坐下去就得送進隔壁病房了。醫師說你下週可以出院,是嗎?」這事我頭一回聽說。「到時你就能檢查一下家中物品,跟我們說是不是有其他東西不見了,或是出現原本沒有的東西,好嗎?」
「好的,沒問題。」
「很好。要是你出院之前有什麼進展,我們一定會通知你,」他朝我伸手。「謝了,托比,我們知道要你回答這些真的不容易。」
「沒事。」他的手很大,整個包住我的手。雖然沒有握得很用力,但我手掌還是竄起一股刺痛直衝胳膊。我點頭微笑,努力讓笑容保持客套,感覺很快就會變成齜牙咧嘴或橫眉怒目。等他們都離開病房了,我才察覺自己還在傻笑。
我知道自己麻煩大了,卻感覺不到任何出路。在驚惶恐懼的最深處,我明白自己無路可逃。我無法承受的不是竊賊或腦袋挨的那幾拳,不是我能反擊、逃避或抵抗的任何東西,而是我自己,不論我變成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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