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人物的說話藝術（簡體書）

本書以《紅樓夢》中的人物對話為切入點，引導讀者從言語交際的角度——人物說話時的自我身份意識、聽話人意識、言語目的、語境等——來欣賞《紅樓夢》，從而更深入地理解《紅樓夢》中的人物形象，領略曹雪芹筆觸的精微細膩。

《紅樓夢》是一座語言寶庫，各種話語交織成一個個社會關係網。讀懂話語，是理解紅樓人物的一個法門。語言學家杜永道先生從言語交際的角度，讓讀者從另一個角度領略《紅樓夢》的精微細膩。譬如：初入賈府的黛玉為什麼一會兒說自己讀了“四書”，一會兒又說自己“不曾讀書”；王夫人勸說賈政不要毒打寶玉的話為什麼反而火上澆油；“門子”為什麼寥寥數語就讓固執的賈雨村改了主意；賈珍責備張道士的話為什麼讓張道士暢快地笑起來；等等。

目錄*：

序言-----001

一、說話的時候，須考慮到聽話人的各種因素

01 說話時的“聽話人意識”——黛玉為何傾吐衷腸？

02 話語效果與聽話人的內心期望——鳳姐打趣賈母的話為何讓老太太聽了十分高興？

03 制定言語策略時應注意對方性格特點（上）——平兒為什麼不將墜兒的偷竊行為告訴晴雯？

04 制定言語策略時應注意對方性格特點（下）——老尼姑的第二次勸說為什麼讓鳳姐點了頭？

05 價值觀念與說話時對人物的比擬——湘雲一句話為何惹出一系列麻煩？

06 “不提自己辛苦，真誠關心別人”的言語效應——寶玉為何讚嘆路遇的兩個女僕的話？

07 留意對方的話題興趣——賈母為何責怪陳述寶玉病情的王太醫？

08 跟沒有利害關係的人說話，應採取友善態度——兩個“婆子”的話為什麼引發了一場爭吵？

09 隨意開玩笑會引發不良後果——薛蟠的玩笑話為何引得寶玉不悅？

10 提問要顧及對方心態——寶玉的提問為何讓黛玉不愉快？

11 說到關切點上會觸發對方強烈共鳴——寶玉的話為何讓黛玉感覺如“轟雷掣電”？

12 交談中應注意別讓對方感到尷尬——鳳姐為什麼阻攔劉姥姥求告的話？

13 在對話中有時不宜追問（上）——黛玉為什麼不回答寶玉的追問？

14 在對話中有時不宜追問（下）——李紈的追問為什麼使自己陷入尷尬境地？

15 怎樣觀察被問話者的心態——秋紋為什麼不敢堅持問探春了？

16 讚美他人時，要注意聽話人的心態——寶玉讚美晴雯的話為什麼遭到襲人反駁？

17 請求別人幫助時，要注意對方的能力和意願——司棋的三次求助為什麼都沒成功？

18 對求助者，宜多寬慰，少教訓——賈芸為什麼聽了舅舅的話就氣跑了？

19 在交談中應盡量增加共同點，遵循“一致性原則”——薛姨媽的話為什麼深深打動了王夫人？

20 評議性話語要有利於營造良好氛圍——寶玉對“綠玉斗”的評議為什麼作了調整？

21 言外之意的規避和運用——寶玉聽了柳湘蓮批評賈府的話為什麼深感不悅？

22 話語的表面含義和深層含義——寶玉的一句話為什麼讓黛玉怒氣頓消？

二、留意說話時的語境

23 說話時的語體須符合語境——劉姥姥粗俗的話為什麼被周瑞家的製止？

24 話語的語境調整——金氏事先想好的一堆話，為何一句都沒說？

25 把握良好語境中的話語分寸——聽了寶玉的玩笑話，黛玉為何聲言要去告狀？

26 勿忘言語交際中的“第三方”——黛玉的說法為何前後矛盾？

27 言語數量與交際中的第三方——寶玉跟彩霞的對話為何激怒賈環？

28 閒談話語數量的場景控制——端陽節午宴上，迎春姐妹為什麼都不說笑？

29 說出對方同樣具有的感受益於創設融洽的交際氛圍——鳳姐說的是誰的感受？

30 涉及人物的評議性話語的排斥性——寶釵為什麼笑湘雲“嘴太直了”？

31 避免引發聽話人對第三方的怒火——鶯兒一句玩笑話為什麼讓春燕挨了打罵？

32 分析他人對話狀況，確立自己的言語策略——探春的一句解釋為什麼立即被賈母接受？

33 他人言語交際頻繁時不宜打斷——周瑞家的給王夫人回話，為什麼見了王夫人反而退出？

三、勸說語的策略

34 勸說語著眼於聽話人的利害易於奏效——李嬤嬤兩次勸說為什麼效果差異巨大？

35 勸阻莽撞行為立竿見影的“極端化”語句——襲人一句話為什麼立即勸住了盛怒的寶玉？

36 勸說時從對方的某種觀念切入易於奏效——鳳姐兩句話為什麼就讓遊興甚高的寶玉下了馬？

37 運用比較的方法勸說易於成功——賈璉為什麼接受平兒的勸告停止了哭泣？

38 注意聽話人的好惡觀，勸說易於生效——鳳姐為何拒絕了賈蓉的獻媚而接受了賈芸的獻媚？

39 勸說時提及“左鄰右舍”比較容易成功——馬道婆一席話為何讓賈母決定每日捐5斤油給道觀？

40 勸慰語須顧及對方的憂思所在——趙姨娘的勸慰話語為什麼遭到賈母迎頭痛斥？

41 從他人情狀切入展開勸導有奇效——開導語的一個角度

42 平息他人怒火宜避開對方“生氣焦點”來選擇“突破口”——王夫人勸賈政的兩段話為什麼效果截然相反？

43 現身說法的規勸方式容易使對方信服——寶釵的勸說為什麼讓黛玉心服口服？

44 說服對方不光要曉之以理還要動之以情——賈珍是如何說服固執的王夫人的？

45 勸止氣頭兒話的良策——怒氣沖天的薛姨媽為什麼聽從了寶釵的勸解？

46 對事情正反兩個方面都作出分析，說服力強——薛姨媽為什麼聽從寶釵建議放薛蟠遠行？

47 勸止吵鬧的幾個話語步驟——聽了探春的話趙姨娘為什麼不吵鬧了？

48 勸止語要選擇適當時機——鴛鴦跟王夫人的勸止語為什麼效果不同？

四、避免話語衝突的技巧

49 轉換話題是避免言語衝突的妙招——寶玉聽了黛玉抱怨的話為什麼轉換話題？

50 裝作沒聽見的言語迴避策略——面對小紅、墜兒的對話，寶釵為什麼設法裝沒聽見？

51 回絕對方要求後，可同時提出可行性建議——小紅的回絕為什麼反而引發賈芸好感？

52 遇到急事，話語宜“冷處理”——丫頭們一聽李嬤嬤的話為什麼哭了起來？

53 避免矛盾的“隱瞞”——襲人為什麼沒說劉姥姥進入寶玉臥室的“實話”？

54 迴避與自身心態相關的話語——寶玉的話為什麼說了半截就打住了？

55 話題規避的技巧——襲人對寶玉說的話為何忽然打住？

五、批駁語的妙訣

56 從對方論據入手反駁易於奏效——薛姨媽為什麼幾句話就讓“呆霸王”回了頭？

57 批駁的話語要具有足夠聲勢——鳳姐為什麼連續三次訓斥違規的僕人？

58 批評語要注意適度性——黛玉聽了寶玉第二次批評為什麼氣得剪荷包？

59 先有所肯定，再做駁論效果好——為什麼“門子”幾句話，就讓雨村變了卦？

60 善意的責備暖人心扉——賈珍的責備為什麼讓張道士哈哈大笑起來？

61 “揭底”的強大功效——為什麼興兒一聽鳳姐說“新奶奶”“舊奶奶”就立即招供？

62 對不當行為必須敢於批評，否則必養癰遺患——迎春乳母為什麼膽敢拿迎春首飾去賭博？

六、怎樣提建議才容易被採納

63 變更性建議宜採取“先破後立”的策略——寶釵的話為什麼讓湘雲放棄了自己的打算？

64 注意聽話人有無接受建議的客觀需要——香菱為什麼接受了寶玉的“換裙”建議？

65 所提建議被對方採納的兩個條件——王夫人為什麼採納寶釵、探春替寶玉寫字的建議？

七、請求、謝絕要得體

66 求援性話語的三項內容——鴛鴦為什麼答應了賈璉的求助？

67 對求助語效果進行評估時要注意的幾個因素——寶玉的請求為什麼失敗了？

68 邀請話語的技巧——鳳姐的話為什麼讓尤二姐上了鉤兒？

69 推辭語怎樣說才圓滿得體？——黛玉短短的推辭語為什麼讓大舅母欣然接受？

八、合理、巧妙使用稱謂

70 親屬稱謂的運用（上）——周瑞家的為什麼不讓劉姥姥說“你侄兒”？

71 親屬稱謂的運用（下）——黛玉對薛家母女的稱呼為什麼讓賈母聽了很放心？

72 背稱的製約因素——墜兒媽為什麼挑剔晴雯對寶玉的背稱？

73 使用各類稱謂均要有“聽話人意識”——寶玉給妙玉回信落款時為什麼猶豫不決？

74 注意親近化指稱的負面效應——襲人把自己和寶玉稱為“我們”為什麼招來嘲諷？

九、自身修養與交際

75 自詡與自責的言語效果——喜歡給自己擺功勞的李嬤嬤為什麼惹人厭煩？

76 秉持客觀公正心態，評議語才公允正確——趙姨娘的評議為什麼遭到鳳姐痛斥？

77 細緻真實說明客觀情況說服力強大——聽了鳳姐的話賈母為什麼改變了主意？

78 說話時的身份意識——賈珍給兒媳辦喪事的話為什麼令人生疑？

十、語言修養與交際

79 形象化比喻：話語中的“味精”——寶釵的嘲諷為何效果強烈？

80 模糊表達的委婉功能——王夫人為什麼話語含糊地詢問“月例”之事？

81 悖謬性解釋的幽默效應——劉姥姥的話為什麼讓賈母笑了起來？

82 對抗脅迫式話語的兩項要素——尤三姐的話為什麼讓賈璉、賈珍不敢放肆胡為？

83 同義詞語的選用要顧及聽話人和表達需要——鳳姐提到“死”時為什麼變換詞語？

84 注意言語交際的連續性——寶玉的話語為什麼導致黛玉不辭而別？

85 細心捕捉言外之意——薛姨媽為何告訴賈母，寶琴已經許配人家？

86 交代、說明性話語要簡繁得當——小紅的回話為什麼得到鳳姐誇讚？

87 話語戛然而止的表達功能——寶釵的話說了半截就停了，為什麼寶玉聽了很感動？

言外之意的規避和運用

——寶玉聽了柳湘蓮批評賈府的話為什麼深感不悅？

柳湘蓮在平安州答應跟尤三姐定親，他還把自己祖傳的寶劍作為定親的信物托賈璉帶給尤三姐。這樁婚事好像已經確定了，然而柳湘蓮回京後，事情卻發生了變化。他找到寶玉打聽尤三姐根底，覺得“細細問了底里才好”。當柳湘蓮聽說尤三姐是賈珍之妻尤氏繼母的女兒時，突然說：“這事不好！斷乎做不得！你們東府裡，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罷了。”（第66回）

此言一出，立刻令寶玉非常尷尬。嚴格說寶玉因為曾跟襲人也有過“不干淨”的行為，所以一聽柳湘蓮這話就“紅了臉”。柳湘蓮見狀也馬上醒悟自己說錯了話，“自慚失言，連忙作揖”，說：“我該死胡說！——你好歹告訴我，他品行如何？”寶玉聽了柳湘蓮的話後，怒氣未消，不願意回答柳湘蓮的問題，很不高興地說：“你既深知，又來問我做甚麼？連我也未必干淨了！”湘蓮連忙再作解釋，但被他話語“誤傷”的寶玉仍怏怏不樂。柳湘蓮所說的賈府只有門口的石頭獅子是乾淨的，是沒有細加考慮說出的話，這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話顯然也傷及聽話人寶玉，引起寶玉不快。這表明，在交談中，說話要有分寸，要有界限，批評範圍隨意擴大，就會產生言外之意，傷害聽話人。柳湘蓮話語的言外之意是，你們這兒沒有一個是乾淨的，也包括你。這顯然不是柳湘蓮說話的本意，他絲毫沒有批評寶玉的意思。只是說話時口無遮攔，產生了副作用。這表明，在言語交際中，要避免言外之意傷及別人。

說批評話語時，有時還須注意不要因為言外之意傷及第三方。第46回中，誓死反抗賈赦逼婚的鴛鴦對她嫂子說：“怪道成日家羨慕人家的丫頭做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著他橫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鴛鴦的嫂子看到一旁的平兒和襲人，便故意挑撥說：“'當著矮人，別說矮話'……這二位姑娘並沒惹著你，小老婆長，小老婆短，人家臉上怎麼過的去？”這是意在挑撥鴛鴦跟平兒、襲人的關係，好讓這兩人別幫助鴛鴦。然而平兒和襲人素日跟鴛鴦關係很好，沒有上當，她倆主動反駁說：“……他也並不是說我們，你倒別拉三扯四的……我們犯不著多心！”鴛鴦也覺察到自己由於著急，說話時沒留神，言外之意誤傷了朋友，她立即對二人解釋：“原是我急了，也沒分別出來，他就挑出這個空兒來！”從說話的技巧來說，鴛鴦說這個批評話時，可以把嫂子拽到一邊低聲些說，也可以在說的時候，避開“小老婆”一類詞兒或說法，或者話語的指向更加明確，就可以避免話語中的這個“小事故”了。

第75回中，中秋節家宴上，賈赦講了個笑話：

一家子，一個兒子，最孝順，偏生母親病了，各處求醫不得，便請了一個針灸的婆子來。這婆子原不知道脈理，只說是心火，一針就好了。這兒子慌了，便問：“心見鐵就死，如何針得？”婆子道：“不用針心，只針肋條就是了。”兒子道：“肋條離心遠著呢，怎麼就好了呢？”婆子道：“不妨事。你不知天下作父母的，偏心的多著呢！”

這個笑話具有言外之意，賈赦是藉這個笑話暗中表達對賈母平日偏心於弟弟賈政的不滿。賈母也覺察到賈赦的笑話影射自己的意味，笑道：“我也得這婆子針一針就好了。”“賈赦聽說，自知出言冒撞，賈母疑心，忙起身笑與賈母把盞，以別言解釋。”這裡的言外之意，同樣是說話人表達自己意見的一種方式。有時候，言外之意的所指，不是批評，而是一種打趣，也就是開玩笑。如第54回中，賈母講了個這樣的笑話：

一家子養了十個兒子，娶了十房媳婦兒。惟有第十房媳婦兒聰明伶俐、心巧嘴乖，公婆最疼，成日家說那九個不孝順。這九個媳婦兒委屈，便商議說：“咱們九個心裡孝順，只是不像那小蹄子兒嘴巧，所以公公婆婆只說他好。這委屈向誰訴去？”有主意的說道：“咱們明兒到閻王廟去燒香，和閻王爺說去，問他一問：叫我們託生為人，怎麼單單給那小蹄子兒一張乖嘴，我們都入了夯嘴裡頭。”那八個聽了，都喜歡說：“這個主意不錯！”第二日，便都往閻王廟裡來燒香。九個都在供桌底下睡著了。九個魂專等閻王駕到。左等不來，右等也不到。正著急，只見孫行者駕著斤斗雲來了，看見九個魂，便要拿金箍棒打來。嚇得九個魂忙跪下央求。孫行者問起原故來，九個人忙細細的告訴了他。孫行者聽了，把腳一跺，嘆了一口氣道：“這原故幸虧遇見我，等著閻王來了，他也不得知道。”九個人聽了，就求說：“大聖發個慈悲，我們就好了！”孫行者笑道：“卻也不難：那日你們妯娌十個託生時，可巧我到閻王那裡去，因為撒了一泡尿在地下，你那個小嬸兒便吃了。你們如今要伶俐嘴乖，有的是尿，便撒泡你們吃就是了。”

這個笑話的言外之意是打趣鳳姐能言善語的。所以，賈母剛講完，尤氏、婁氏立刻說：“咱們這裡頭誰是吃過猴兒尿的，別裝沒事人兒！”薛姨媽也說：“笑話兒在對景就發笑。”顯然，這個笑話言外之意的指向非常明顯，大家都聽出了賈母言外之意影射的對象。

在交談中，要注意避免不必要的言外之意傷及聽話人，或者聽話人之外的第三方。要做到這一點，說話的時候，要時時注意話語的分寸，不能像柳湘蓮那樣“棍掃一大片”，導致誤傷他人。另外，“言外之意”也是一種表達手段。當有些話不便於直說時，可以採用這個手段，來講個故事，說個笑話等，用委婉的手法表達自己的意見。這種表達手法，往往具有幽默的話語效果。

話語的語境調整

——金氏事先想好的一堆話，為何一句都沒說？

第10回中，金氏得知侄兒在學堂中被寧府子弟欺負了，氣得大動肝火，她不顧勸阻，急急忙忙乘車赴寧府興師問罪，非要討個“說法”不可：

金榮的母親偏提起昨日賈家學房裡的事，從頭至尾，一五一十，都和他小姑子說了。這璜大奶奶不聽則已，聽了，怒從心上起，說道：“這秦鍾小雜種是賈門的親戚，難道荣兒不是賈門的親戚？也別太勢利了，況且都做的是什麼有臉的事！就是寶玉也不犯向著他到這個田地。等我到東府裡瞧瞧我們珍大奶奶，再和秦鐘的姐姐說說，叫他評評理！”金榮的母親聽了，急的了不得，忙說道：“這都是我的嘴快，告訴了姑奶奶，求姑奶奶快別去說罷！別管他們誰是誰非，倘或鬧出來怎麼在那里站的住？要站不住，家裡不但不能請先生，還得他身上添出許多嚼用來呢！”璜大奶奶說道：“那裡管的那些個？等我說了，看是怎麼樣！”也不容他嫂子勸，一面叫老婆子瞧了車，坐上竟往寧府裡來。

然而，到了寧府之後，在活生生的現實面前，金氏的萬丈氣焰，漸漸降了下來：

到了寧府，進了東角門，下了車，進去見了尤氏，那裡還有大氣兒？殷殷勤勤敘過寒溫，說了些閒話兒，……

及至到了寧府，見了女主人尤氏，她先是跟尤氏款款拉家常，然後又獻殷勤地詢問尤氏兒媳秦可卿的病情。等尤氏說起秦可卿並提到金氏要“理論”的學堂風波，金氏情態更是大變：

金氏聽了這一番話，把方才在他嫂子家的那一團要向秦氏理論的盛氣，早嚇的丟到爪窪國去了。

進寧府前後的金氏簡直判若兩人。這是為什麼呢？

金氏平日依靠鳳姐、尤氏的資助度日，此次驅車到寧府問罪，不過是一時之怒。車到寧府後，進門，下車，與尤氏寒暄，她的頭腦漸漸冷靜下來，記起了來寧府前金榮母親的話，醒悟到孩子們在學堂的吵鬧畢竟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倚仗兩府財勢度日，才是關乎生計的大事。於是怒氣平息、嫌怨消歇，好似雲散日出，一臉怒容變為和顏悅色，質問語變成了熱腸話。

假若金氏入府後依然怒形於色，將胸中之怒嘩啦啦來個竹筒倒豆子，那她的殷實日子可就走到盡頭了，金氏自己也只能落得個淚灑寧榮街，追悔莫及。正是由於金氏進入具體語境後，對“預製”的話語作了重大的調整，才避免了正常行駛的生活之車翻倒在路邊陰溝裡。

第46回中，鴛鴦的嫂子在兩次言語交際中，一次不作語境調整，一次作了語境調整，言語效果有霄壤之別。

鴛鴦嫂子得知賈赦欲娶鴛鴦做小老婆後，滿心歡喜，趕緊跑去向鴛鴦“報喜”。一交談，鴛鴦的話語表明已知曉了這樁骯髒的逼婚，且話語慍怒，堅決抗婚之誌已明。她嫂子卻一條道兒走到黑，事先想好的話不根據實際情況作語境調整，仍按“預製”的話語眉飛色舞地哄勸鴛鴦就範，說：“快來，我細細的告訴你。—可是天大的喜事！”結果碰了一鼻子灰，被鴛鴦痛快淋漓地怒罵了一頓：

鴛鴦聽說，立起身來，照他嫂子臉上下死勁啐了一口，指著罵道：“你快夾著你那屄嘴，離了這裡，好多著呢！什麼'好話'？又是什麼'喜事'？怪道成日家羨慕人家的丫頭做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著他橫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熱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臉呢，你們外頭橫行霸道，自己封就了自己是舅爺；我要不得臉，敗了時，你們把忘八脖子一縮，生死由我去！”一面罵，一面哭。平兒襲人攔著勸他。

隨後，鴛鴦嫂子去給邢夫人回話。她本想把給鴛鴦幫腔的平兒也告上一狀，見鳳姐在一旁，便迅速對事先準備的話語作了語境調整，不提平兒，只說“襲人也幫著搶白我”。甚至當鳳姐追問平兒是否在場時，她也遮遮掩掩地說：“平姑娘倒沒在跟前，遠遠的看著倒像是他，可也不真切。不過是我白忖度著。”這樣一來，她便避免了夾在鳳姐和平兒之間，勢必得罪一方的窘境。

在言語交際中，預先設計好的話語，到了具體語境後，還必鬚根據當時當地的諸多因素，對話語進行一定的，甚至是重大的調整，才能揚棄有害之詞，增添奏效之語，取得最佳的言語交際效果。倘若意氣用事，不顧客觀語境，直通通地把想好的話原模原樣端出來，一吐為快，就可能引發惡性交際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