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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之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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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之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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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面對生態與人類的感受性危機
找回與萬物共存的能力

「人類的生活方式,只有與我們周遭的動物、植物、細菌、生態系所擁有的成千上萬種其他生活方式交織在一起時,才有意義。」──巴諦斯特.莫席左

⊱§§ 法國哲學新聲‧詩意自然書寫‧哲思深刻動人 §§⊰
⊱§§ 六篇文論,引領讀者重新找回對世間萬物的同情共感 §§⊰


法國新生代哲學家巴諦斯特.莫席左(Baptiste Morizot)曾在一次追蹤北非候鳥的行程中,撞見一隊老車愛好者途經山谷,在大自然中停駐自拍。然而,他們只關注眼前的老車,對正在他們頭頂上進行的這場地中海最熱鬧、最國際化、最多彩多姿的動物「移民」行動,卻完全視而不見。
這次經驗,引發了他的警覺:我們人類,身為社會性的靈長目動物,往往本能地更關注自己的同類。然而在當代,在政治經濟學與科學理性無比蓬勃的情境底下,我們與「自然」之間、我們與其他生物之間,卻更加成為對立的兩造、光譜的兩端。而這在巴諦斯特.莫席左眼中,不啻是當代的「感受性危機」,而亟需被重視。
巴諦斯特.莫席左作為哲學家,特別關注人類與世間萬物的關係,並試圖提出一套新的哲學角度,重思人類作為一種物種,該如何與其他物種共存。《生之奧義》由六篇哲學隨筆組成,揉合生態考察與內在思索,堅定優美的筆觸下則埋藏著生命的徬徨與溫柔。
他曾在覆雪的山地裡追蹤狼跡,並在聲聲狼嚎中感知到自己置身於地球萬物生命的共同命運之中。他也透過海綿這種原始的物種,去反省我們觀念裡對於「演化」與「進化」的莫名崇拜。他甚至提出,假設人類作為一種物種的陣營,是否有可能創造出一種類似「外交官」的身分,來和其他物種打交道,並共同為了相互依存的目標而努力。對他而言,「生」的奧義,就是必須重新學習看待世界的方法,看見跟我們一樣奇妙的生命存在;而要能獲得這份「看見」,就必須改變我們怎麼活、怎麼共同生活的方法。

 

作者簡介

巴諦斯特.莫席左,一九八三年生,是法國極受關注的新生代哲學家、作家。
他任教於艾克斯馬賽大學(Aix-Marseille Université),主要研究人類與生物的關係,特別是透過田野調查跟蹤野生生物。
莫席左已出版多部著作,如《在獸徑上》(暫譯,Sur la piste animale)、《生之奧義》、《重燃生之燼火》(Raviver les braises du vivant)等,並曾獲生態政治基金會獎(prix de la Fondation de l’écologie politique)、法蘭索瓦.索美文學獎(prix littéraire François Sommer)、法蘭西學術院賈克.拉夸獎(prix Jacques Lacroix de l’Académie française)。他的思想受到許多當代法國哲學家、評論家的肯認,尤其在於他對法國動物哲學的突破與貢獻。
在著作之外,莫席左也積極參與各種倡議活動,捍衛環境與自然生態,實踐他的哲學理念。

名人/編輯推薦

柯裕棻(國立政治大學傳播學院副教授)
徐振輔(作家)
黃宗慧(國立臺灣大學外文系教授)
黃宗潔(國立東華大學華文系教授)
蔡晏霖(陽明交大副教授、多物種人類學研究者)

共同推薦

致讀者言


本書是一部六篇性質各異的文章組成的文集。讀者或許會以為其中幾篇文章已經在別處的雜誌或期刊照原樣發表過了。情況其實更複雜。
作家尚-克里斯多夫.巴伊(Jean-Christophe Bailly)曾與我討論寫作的奧祕。他對我說,寫散文的時候,他是有一定的迴旋餘地的,可是寫詩的時候,文字不由分說降臨於他,由不得他說三道四,彷彿是別人口授,他聽寫。他的原話深深銘刻在我心中,確切是這麼說的:「我寫詩的時候,有人在話筒的另一端。」我常常在類似的狀況下寫作。當我寫作,我總有種奇異的感覺:某些想法選擇了我,要求我給予它們公道。這些想法從話筒的另一端傳了過來。在我的情形裡,話筒另一端說的是某種我想我聽不懂的外語,但對方又迫切地懇求著,彷彿生命全然繫在這條線上,他要求我盡可能準確翻譯他雜蹂了種種語言的話音。我必須持續調整、修改、重寫,直到我感覺到,自己已然光榮了這個想法、這個觀點、這個突破,儘管它們總是令我痛苦地不完美(至少以它們的觀點來看不完美)。不幸的是,這些想法、觀點、突破是完全不在乎什麼公訂規格的。依它們的要求寫出的文字,當成一篇文章的話總是太長,當成一本書卻又太短。就這樣,我受「話筒的另一端」約制,怎麼寫都沒辦法符合期望中的規格(這倒是作家與研究者滿平常的一個問題)。所以,我就寫出一個充分發揮的完整版本,在我眼中,這是唯一「真實」的版本,只有這個版本真正給予想法一個公道,然後,我不得不大刀闊斧刪減,有時甚至把它砍成原來的四分之一或三分之一(非常令人心碎),讓它能塞進出版所須的規格裡(我在這裡不是要批評這些出版格式,它們的規格源於種種合理要求)。
本書收錄的這六篇文字,就是我所說的充分發揮、澈底開展的版本。有點像是電影的導演剪輯版。
小說家吉姆.哈里遜(Jim Harrison)有一天意識到,他創作的故事當短篇小說太長了,當長篇小說卻又太短了:他發現,在短篇小說與長篇小說間,還有一個奇異的、宛如混種奇獸的文類,稱為中篇小說(novella)。我閱讀吉姆.哈里遜時,找到了一個詞,用來形容您即將閱讀的文本:這些文本是中篇哲學(novella philosophique)。
我選了這六篇文章,布置安排了它們,讓它們共同將其中一以貫之的旨趣發揮出更大的效果,此一旨趣乃是:致力發展另一種注意力的風格,以此為邂逅自身之內、之外的生物做好準備──這類似於,為各種生命方式(manière d’être vivant)騰出資源。我先就此打住。

目次

目次

致讀者言
導論:生態危機之為感受力危機
在生物家過上一季
一株海綿的前程
與自己的野獸共居:斯賓諾沙的外交倫理學
來到夜的彼端:走向相互依存的政治
結語:隨時制宜的顧念敬重
跋◎阿蘭.達馬吉歐(Alain Damasio)
謝啟
注釋

書摘/試閱

〈在生物家過上一季〉

第八回:在春天翻譯牠們

今天是春分,風物燦爛。我們回到了韋科爾山脈。感官上,在春天滑雪能獲得無上滿足:雪閃爍著輝光,像水晶做的,大片大片,如溪流淌,天空震顫鳴響著藍,皮膚柔柔受烘烤,嘴唇是黏土做的,在嘴角裂開,樹葉與出發的慾望一起萌芽了,還有,渴求。到處,雀形目的鳥類以聲音遊行。
這回,我們重新尋找起我們第一次來的時候,想要睡在裡面的洞窟。我們比對地圖、數據、線索:它根本找不到,我們繞來繞去繞了一個小時,把雪鏟掉,在溼答答的愚蠢石頭中尋找一個被積雪堵塞的入口,什麼都沒有。此時,我抬眼上瞧,在峭壁高處,離懸崖三公尺的地方,有開口的陰影:洞窟就在那裡。要攀岩才到得了那裡。要過去並不安全,我們恐怕會摔下峭壁,不過下面有雪,心裡則有太多熱情,現在已經沒辦法回頭了。當我抵達洞窟邊緣,一個直徑一百五十公分的開口時,我氣喘吁吁,坐在溼答答的黏土裡,一道湧泉從洞窟深處流出,在我眼前,洞窟入口處,有一坨狼糞,離第一坨糞幾公分的地方又有第二坨糞,還有啃咬過的野豬毛髮。但牠們是怎麼攀到這的?根本無法設想:我們必須全副武裝動用我們靈長類的雙手雙腳(bimanie) 、動用我們由幾百萬年的樹棲(arboricole)生活鑄就、為攀爬叢林枝椏而生的對生拇指(pouce opposable) ,才能攀爬至此。而牠們,憑那四足動物的勁道、長著爪子的掌、牠們的平衡感,魔法一般攀了上來。但為了什麼?
洞窟寒冷,一條腸徑水平深入岩石中,過道縮窄得很快,必須四肢著地通過,接著必須匍匐前進,最終必須在一個個瓶頸間側著、斜著扭過去,才能前進。前進了兩公尺,我在地上發現了第一坨肉食動物的、可能是狼的糞便,接著在一步之遙處,又有另一坨,然後是第三坨、第四坨糞便:真令人目眩神迷,我從沒發現過這麼密集的糞便。在我匐匐經過的十公尺間,每一步都有糞便。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我的第一種假想是:這裡以前是巢穴。這些糞便並不新鮮,看來已是去年夏天的事了,冰雪可能保存了它們。如果它們是早於去年夏天排泄出來的,那春天冰雪融化會壯大湧泉,它們就會被沖走、或至少被旋轉。在每個轉角,我都忖度著會不會撞見母狼,我停下來要聽聽隧道盡頭幼狼的尖聲叫喚,我捫心自問:我是不是應該回頭,別打擾了牠們?但我內心深處有個感覺不厭其煩告訴我,這裡面誰都沒有:上來的路沒有腳印,黏土裡沒有腳印,糞便也年深日久──牠們已經不在這裡了。
洞窟有一種史前的情感,我們在洞窟中感覺像進入了平行次元,進入了另一個時代,一個法則截然不同的神話時代:靜寂、禁錮、感官層面的匱乏、回音,這一切賦予了肉體難以忍受的這段洞窟之旅一種神聖莊嚴。我匍匐前進時被石頭擦傷膝蓋,我渾身泥巴,我被夾住我的岩壁扯破了衣服。頭燈的光束微微照亮了──神話式陰影的源頭──瓶頸般的狹道;通道很快就變得太窄,我的人類身體過不去了。我在此等了幾分鐘,傾聽是否有聲音,等待某種現身顯形,然後,在大地的靜寂中,我轉身折返。

回程的路上,我更加仔細檢視了這些糞便。乍看之下,我們會覺得它們全是狼糞。其實裡頭也有狐狸的糞便。有些糞便無法辨識出主人。我們甚至推敲著,這裡恐怕也是獾(blaireau)的窩巢,因為有些糞便的特殊質地,我們在侏羅省(Jura)的獾的窩巢也看過,不過,獾會「擊球進洞」,會挖洞來收納糞便,這裡完全沒有這種情形。
奧祕澈底難解:這裡以前真的是巢穴嗎?洞窟地上散落著小型哺乳類動物的骨頭。這裡是不是收容動物躲避暴風雨的避難所,每個動物都做了領地標記,以回應上次風暴時占據此處的動物那無所不在的氣味?這是個謎,我們並不了解此處的用途、它對動物的意義。我們對它的多重物種意義一無所知。其實,情感是另外一回事;我們模模糊糊感覺到這裡是儀式之地、崇拜之所:這些標記與它們對肉食動物來說的複雜意義、令人想起舊石器時代裝飾過的洞窟的骨頭、難以進入的洞口與一路深入地心的瓶頸狀狹窄隧道所擁有的入教儀式的面向……這地方似乎無法使用,因為它並不舒適,在此無法轉身或躺下,棲地的面向非常貧乏。
之所以有這份情感,是因為這個地方盈溢著意義,尤其因為我們曉得,對狼來說,糞便的作用很複雜,充滿了訊息、宣告、紋章與旗幟,此處的糞便密度又獨一無二,幾十坨糞便散落得地上到處都是。然而,這份感覺可能是一種投射;總之是文化的面向就對了。至於儀式的面向,我覺得是有意義的:這個空間難以進入,實用性薄弱,又星羅棋布著標記;這一切近乎於動物的儀式化行為,儀式化行為的意思是沒有生存所需的相關用處、卻蘊藏我們不知曉的意義的行為。
我們艱難地攀岩下降回地面,對牠們能上到洞窟這邊感到驚奇。我們一言不發,構思一項項假想,百花齊放著揣測;最後,我們靜默無語,接受這樁奧祕。
在上頭睡覺是不可能了。我們必須在積雪的高原露天野宿。我們在俯瞰高原的岩壁突出處一株歐洲山松(pin à crochets)下的一小塊草地上紮營,四周都是雪。
夜色清澈、明淨,隘口升起了滿月。夜光到處將雪照得五彩斑斕。天氣並不寒冷。我們渾身泥濘得難以辨認,一個個成為了猶太神話裡的泥人(golem)。我看著自己滿覆黏土的雙手,肉與土混融難辨,好像展開了一小塊泥巴變成第一個人類的神話過程──只不過方向相反。
我們別無選擇,必須升火。氣溫將會下降,而我們在洞窟裡匍匐前進時,泥巴浸透了我們的長褲與襪子:必須趕在氣溫降至零下以前弄乾它們。我們保護著一小堆火,用雪浸溼火堆周邊的一圈草,然後用大塊的枯木建造一個類似船首的導熱裝置,保護著火堆,來讓這裝置篩濾進來的空氣,並反射火的熱力到我們身上。當我們在燼火上邊扭動腳趾邊笑看腳趾一隻隻重獲生命(所有重獲生命的時刻是不是都會愉快地輕輕發癢?),在火前,襪子已冒著煙。
我們聊了很久這座洞窟及其奧祕,但什麼也不確定,也沒有再試著深入了解,我們只是提出一項項想得起來的回憶,意義的一眾路徑,回音。我們囫圇吞了食物,熱紅酒讓我們開開心心;其實,我們正等待那呼喚這地方的主人的時刻:白天分開行動的狼一如往常發出集合的嚎叫來彼此重聚、開展夜間行動的這樣一個重逢時分。我們正是要在牠們習性譜(éthogramme,記載牠們物種行為的圖譜)的這一部分把自己安插進來,以與牠們再一次對話:如果我們於此時嚎叫,在分離的每匹狼等待兄弟姊妹與狼群的消息的這個間隙,牠們很有機會回應我們。

夜間十點,我們看得跟大白天一樣清楚(因為月亮)。我們靠近背斜谷,讓背斜谷運送我們的高聲尖叫。靜寂與其餘一切同樣完美。我發出第一聲嚎叫,嚎叫在背斜谷裡彈跳,我闔上嘴後仍迴響久久。我們等待著,四周沒有遮蔽物,風很冰冷,時間變得緻密,但懸疑根本沒有時間存在:幾秒以後,一匹狼回應了。震撼一如往常,情感歷久彌新,既驚奇非凡又無庸置疑(但怎麼可能,一匹素不相識的野狼怎麼可能回應我們的呼喚?與此同時:怎麼不會?我們是與牠們一樣的生命啊,彼此同享發聲能力與生命的課題)。
牠離我們很遠,真是扣人心絃:牠的嚎叫在風裡似乎從西邊來,正西方,從對面的山上,超過五公里的地方傳來,說不定牠就在下一座山脊。聲音在風中抵達我們耳裡,像幽靈,無法定位,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好遠好遠,卻又突破了距離的咒詛。牠的嚎叫悠長、頓挫有致、充滿疑問、近乎色情,我們幾乎能感受到牠抑揚發出悠長呻鳴時的快樂,嚎叫的快樂,解消距離的快樂,音速前行、以身體本身超越身體極限的快樂。在這片荒涼孤寂的夜景裡聽見彼此、重逢彼此的快樂。
我們繼續嚎叫,對話綿延不絕,牠分別回應我們每個人,四次,五次,然後我們一齊沉默。我憶起某天聽廣播聽見的一名聲樂家──一名最精緻高雅歌劇的詮釋者──的告白:「歌唱……是狼殘存於我之物。」

沒有其他狼應答:狼群無消無息。沒有其他落單狼隻的鳴嚎。我猜想:牠們在很遠很遠的東邊,我們早前卻以為牠們就在西邊,在背斜谷底。我們覺得西方是狼群的集中處,卻沒有其他任何狼嚎從西方傳來。不過,雌狼確實可能選擇了一個新巢穴,狼群身在哪裡都有可能。
準備就寢了。我們身心輕盈得只有回音才做得到:我們感到,我們能夠與世界對話,就算世界如此奇異難測,仍聽見我們、回應我們;我們感到,我們得以在幾聲交流之間,撕碎「宇宙是喑啞的」這個現代神話。我們感到,其實,要是我們去做翻譯與斡旋的外交工作,要是我們移動到物種形態混融難辨的這塊邊界地帶,就能與所有的親密外星人展開來往。
事實上,這是屬於狼的獨特力量,而我們太快把這種力量標舉為整個生物宇宙都有的特質:趨同演化讓我們的聲音可以模仿狼的聲音,讓我們的生活型態(mode de vie)與狼的生活型態相仿,讓我們與狼都足夠個體化也足夠社會化,從而讓我們的嚎叫在牠耳裡產生意義,也讓牠想要回答我們的嚎叫,這確實是一大奇奧,是兩種生命形式──它們無可比擬──之間特殊的交會點。我們與圓網蜘蛛(araignée épeire)、歐亞鵟(buse variable)──雖然我們往往會吹口哨與這種猛禽對話──還有歐洲山毛櫸(hêtre)的溝通交流並不像我們與狼溝通一樣順暢,儘管我們不斷尋索與這些生物的共鳴關係。這又是另一項狼身為中介者動物的原因:狼是我們與其他生物、這些我們親密的外星人、不可譯的動物之間,可能共鳴關係的大使。

然而,我們前面已經看過了,所謂的不可譯,是動態意義上的:不可譯指的是我們永遠不可停止重新翻譯牠們,必須一次又一次重新翻譯,來公正對待所發生之事、公正對待牠們的本質、公正對待關係。當李維史陀描述「野性的思維」(pensée sauvage),也就是全人類共有的「野蠻狀態」(état sauvage) 的思維,他將其描繪成分叉的:野性的思維擁有一種「強烈的象徵野心」(dévorante ambition symbolique),這種對象徵的野心結合了另一頭的「澈底專注於具體事物的審慎關注」(attention scrupuleuse entièrement tournée vers le concret) 。針對生物意義的無限重譯正與此相像。一旦我們恢復了神話動物──也就是一切動物──幾百萬年的厚度、牠積澱的種種祖先傳承的蠢蠢欲動、牠讓這些傳承在可見的「現在」同時發揮作用(一言以蔽之:生活)的藝術,我們就重拾了我們針對嚎叫意義的,帶有野性的漫長探討,我們回到織布機上,持續重新編織句子與意義來接近這頭神話動物。

如果我們試著把演化思索為每個生物體內動物祖先、有時也是植物祖先、細菌祖先的沉澱積累,會發生什麼事?我所說的動物祖先(或祖先傳承)的「沉積」(sédimentation)與地質學的沉積不同;地質學的沉積中,愈久以前沉積的地層愈難以接近。與岩石相同,生物的沉積隨著時間進行,但生物與岩石的差異在於,生物中,一層層的祖先傳承全都同時能供可見的「現在」所用;雖然這些祖先傳承的年代各異,卻全都組織在一起:在撰寫這幾行字的動作裡,三百萬年前靈長類贈予的對生拇指與我繼承自(五億四千萬年前)某個寒武紀祖先的井一般的眼睛彼此聯合,這兩者又與大約六千年前出現的技術──書寫,彼此聯合。
動物的祖先傳承就像幽靈,浮現到可見的「現在」,縈繞在您身邊。這些善心好意的幽靈在您有需要時前來幫助您,讓您成為一頭泛動物(panimal),也就是動物的完全體(animal total),牧神潘(Pan)也似的隱喻,來為生活的問題發明前所未見的解決辦法。每當您使用您的手感激地握住朋友的手,靈巧握住一支筆,或是每天與手機打仗時迫不及待地滑來滑去,從您裡頭浮現、前來襄助您的,就是這創造了對生拇指的、四掌都能當手用(quadrumane) 的小哺乳類。
每當您面對一個小貝比,心中充滿柔情──這是幼體延續(néoténie),這種在任何物種的幼體前自發的柔情,是哺乳類共享的特質:它揭示的不是您人類的多愁善感,而是您動物的同理心──的時候,正是古哺乳類(paléomammifère)發明了這種在您之中、從您體內,穿越了幾百萬年,像幽靈一樣升起的父母般的眷戀。
每當您享受夕陽西下之美,在您體內活躍起來的,是您毛茸茸的食果動物(frugivore)祖先的彩色視覺(vision des couleurs)。演化在這位祖先體內挹注了視覺資源,透過叢林果實色澤的黃、橙,然後胭脂紅,來察覺果實微妙難以捉摸的成熟。也因此,夕陽在動物的眼裡,首先是景致的成熟。若非如此,為什麼一點點的紫就比一切的綠還來得有吸引力?
當您因為大銀幕上出現蘿拉.賀林(Laura Harring)在大衛.林區(David Lynch)的《穆荷蘭大道》(Mulholland Drive)裡的朱紅櫻唇──紅唇是對原初果實無關性別的回憶──而心旌動搖,也正是同樣的這位食果動物祖先將這份情感悄悄吹進您的耳朵。但這也源於您體內其他無數的生物祖先,繁多的私密回憶,牠們一齊凝聚為熾熱的融合,促成了這種情感;如此的情感蘊含時光的緻密層次,是一座內在動物園的複音音樂。
我們全體生物都有一具厚實著時光的身體,這具身體是幾百萬年做成的,由種種親密的外星人編織而成,可供使用的祖先傳承於其中蠢蠢欲動。

而這些傳承是大家共享的。也就是說,由於共同繼承或是趨同演化──因為兩種生命形式曾在牠們演化史的某一段擁有相同的生態環境、擁有與其他生命形式保持的相同關係──,在可能於生命「樹」上相距遙遠非凡的生命形式裡沉積了彼此相似的稟賦、行為與情感調性:共享的生活方式。


第九回:自己組成一具身體

讓我們回到韋科爾山脈的這個晚上,導熱枯木庇蔭著的火堆周圍。這一次,讓我們內心苦思的謎奧,是嚎叫的距離。這是我們頭一遭著迷於這個現象:我們可以從森林、草原、礫石地的深處與狼溝通交流。
那匹狼回應了我們,牠的應答隨風遠颺,從遠遠的那頭,對面的山上傳來,我們面對牠非人所能及的應答距離,體會到了嚎叫這個手段本身的魔力:它能超越視線的盡頭。來在最茂密的灌木叢裡找到彼此。以此彌補視覺的限制:眼睛看不見的地方,聲音到得了。視線不會作用於它看見的東西,目光不會警醒它迢迢降落其上的某具身體,聲音卻會:聲音名副其實進行了隔空接觸,這是天然的魔法。聲音讓無形的空氣粒子彼此推擠,越過重重山脊,穿透層層密林,就像投石入湖,讓耳膜靈敏又隱蔽的表面泛起一圈圈彩虹漣漪,以此觸及視野盡處以外的親友身軀。生物精通此藝:耍弄物理定律。
如果聲音跑得比我的掌爪還快,為什麼不乘著聲音的翅膀,越過我的掌爪遠遠到不了的距離,與其他個體對話、接觸呢?
人類群體很難達成如此的壯舉,儘管亞馬遜地區圖皮語系(Tupi)諸族發明了種種哨聲語言,而原因完全相同:隔著濃密的叢林、在視野為藤蔓阻滯處,進行溝通交流。

嚎叫的迷人之處,在於其構成了獨樹一幟的身體力量,使一種奇異的生活型態成為可能:狼以牠們自己生物身體──牠們的種種傳承交織、串聯於一具身體裡;身體,這巨大奧祕,這奇異吸子(attracteur étrange),一切都來源於此──的力量開闢了空間,於此空間中發明了這種生命形式。
狼所發明的這種非常特殊的生命形式,是一種切換於兩種狀態的生命形式:往往於夜晚出現的緊密社會性,以及非凡的、獨立自主的、自己選擇的孤獨,這種孤獨往往屬於白天(但也不一定:狼畢竟是活生生的動物)。而這正是因為,儘管我們一整天都在森林、山上與平原獨自奔馳,各自往所選的方向馳騁而去,我們還是能隨時憑我們高興,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重聚。
並非所有動物都有這種讓離群的孤獨成為可能的重聚能力。好比小野豬,就必須緊跟母親:如果小野豬的眼睛跟丟了母親,牠們就找不回母親了。牠們的社會性因為牠們沒有能力找回彼此,不得不成為與其他個體的不間斷接觸。一頭年輕的公野豬離開群體,是為了獨自生活。牠不會回來了。牠不會切換於不同階段。成群的母鹿很少分開。岩羚羊(chamois)因為必須窺偵獵食者的動靜,也因為落單很危險,不得不成群結隊。探索型的物種很少群居:要嘛牠們漫遊時彼此不分離,要嘛牠們各自孤身生活(而牠們當然具有其他身體上的奇異之處,為牠們開啟了其他種種前所未見的生命形式的空間。)

不過,狼擁有這三種身體的力量,無數祖先傳承的其中三種,它們的出現年代都不同,於此組合在一起,讓某種生命形式成為可能:首先,是探索後面有什麼的,喜歡新事物的欲望;其次,是吃苦耐勞的心形腳掌,讓狼能馳騁山路、奔過重重山脊;最後,是身為彼此重聚的工具的嚎叫。
一如霧中信號,嚎叫崩坍了距離高築的牆,對著你的耳朵喁喁私語我的存在,與此同時,我身在遙遠的森林裡,隱杳不可見。嚎叫,是為了在超越視野之處團圓。尼采說:「我們的身體比頭腦更有智慧。」 ──說到底,尼采正是開闢種種存在可能性的大天才。

此處我們主張的生物無可分割的取徑裡,演化的動能有了新面貌,不再只是變異-選擇的「演化論」。演化動能成了由一段歷史在身體裡產生的種種機制的沉澱積累:各種傳承的祖先(ascendance)。在支系或個體生命這場戲的每時每刻,這些傳承的祖先都進入特殊的群集之中。這些身體力量的群集將會名副其實創造出一個敞開種種可能性的空間,一個前所未見的存在冒險:狼的生命方式,蜱(tique)的生命方式,紫穗鼠尾草(sauge des prés)的生命方式,人類的生命方式。祖先的傳承(ancestralité)──無論是動物性、植物性,還是細菌性的──是沉澱下來的特徵於體內潛伏、退隱時的形式;傳承的祖先呢,則是祖先的傳承浮現到可見的「現在」,與其他祖先傳承聯合起來,給予獨特的、個體化的每種生命形式如此奇異又如此必要、於拼湊修補之中如此高貴的模樣時,採取的生氣勃勃的形式。詩人諾瓦利斯(Novalis)以充滿解放力量的方式,重新描繪了我們的傳統命名為「自然」(Nature)之物。他寫道:「我將我們把身軀帶進來的這個絕妙共同體稱為『自然』 。」他指的就是如此的身體:厚實著時光,由種種親密的外星人編織而成,可供使用的各種傳承的祖先於其中蠢蠢欲動。

擁有了上述三種身體的力量,狼得以發明出前所未見的如此生命形式:牠們可以讓閒靜的孤獨結合緊密的社會生活與群體的溫暖;退隱山中、孤處絕頂之時那主權在我的迷醉,以及狼群合力行事狩獵、一體行動時,那自我於集體裡的安詳消解;狼於秋雨裡落單,對流淌皮毛的雨水渾然不覺,沉迷於狼之白日夢時的追憶冥想,以及領袖間的不和與政治衝突、結盟與攻擊那扣人心絃的強度。但抽身退至自己的小天地這項權利是無可妥協的(大家庭中,這項權利貴重難量,而狼群正是個大家庭)。

如此一來,牠們以各式身體力量開啟的種種存在可能性的空間就能讓我們更了解狼特殊的生命形式。
透過足跡,進行民族誌(ethnographie)的練習:白天,狼離開彼此,獨自生活,為個別的嗜好奔忙,享受著種種感覺、氣味、各自進行的調查研究,同時蘊釀著晚上團圓的快樂;入夜,幾聲狼嚎之間,狼群啟動了集體生活,回歸紀律,展開合作,對其他成員的訊息、情緒加以關注,遵守階級,集體生活的禮節,社會等級,等著重新開始、等著遭到挫敗、等著耍弄詭計、等著遭受質疑的種種宰制,複雜的關係,曖昧的友情,愛上某個堂表兄弟,牠姊妹卻討厭您,一切我們想像得出的家族生活瑣碎劇目(但卻定義了每個個體)。
一個一起工作、合作無間的家庭,行動起來,時而宛如成群探險家的遠征;時而是邊境巡邏部隊;是狩獵大型獵物的舊石器時代氏族;一間照顧小朋友的多重世代學校,每名成員都在其中為小朋友的教育發揮作用;一隊魚貫前行的地圖繪製師,牠們以氣味重繪邊界,安放一面面以糞便為形式的,狼群的紋章與領地的旗幟,以之取代壞天氣沖刷掉的舊標記……
然後,長著玫瑰獠牙的黎明到來,大家各自分開,疲勞於激烈活動、嚴明階級、施予所有成員與每名成員的關注,對於把集體計畫擺在內在流浪欲望之前感到厭倦,然後還有,這縷只有我聞到的花香:於是,大家各自踏上自己的路,有的前往山脊,有的沿著河走,有的深入森林。
最相愛的、最友好的、最膽小的則兩兩留在一起,有時候則是三狼同行,另外還有匹狼與狼寶寶待在一起,而統治狼群的伴侶則退隱到牠們由遮蓋小溪的樹叢打造的帳篷裡。
不過,那些大膽莽撞、在狼的階級體系裡最痛苦的個體,則遠遠離開,終於自由,遠離軍事紀律與階級義務,動身探索新蒼穹、新泉源,第一個進食,拋開禮儀不管,一邊欣賞雲彩走過、一邊四腳朝天睡覺,想跑到哪就跑到哪,不把腳踩在把腳準確踩進領袖腳印裡的前面跑者的腳印上;感受,嗅聞一切,沉緬於萬物,沉緬於整個宇宙,迷醉於麝香與野薄荷的味道,還有某隻猞猁(lynx)挑釁的氣味,這頭猞猁也在同樣的樹幹上做了標記;從木頭的橋上花幾個小時觀看鱒魚(這可以吃嗎?得試試看);品嘗一切,嘗試一切,無所事事,漫遊,百無聊賴,接著,太陽在遠方沉落,我們感到內心升起了小小的孤寂,升起了舔舐某張狼臉的欲望,我們渴求共處時的興奮,渴求那煙霧般沐浴我們的其他個體的溫熱氣味,渴求其他個體;渴望去做,也就是渴望一起做,渴望合為一體,成為獠牙的純粹河流,綿延不絕、沒有誰如風遠颺,從而能夠捕捉一切膽敢拒斥我們、抵抗我們、掙扎不休的對象,能夠奪取一切奮猛想活下去的對象的生命力,吸收這生命力,以血肉的形式竊取它,渴望合為巨大而唯一的身體,能夠打倒天空一般的動物,打倒森林裡長著鹿角的鹿,打倒冒煙的山丘野豬(sangliers-collines fumantes);待在一塊,凶神惡煞、萬夫莫敵的一幫子狼,各種厲害的傢伙,頭目們,堂表兄弟姊妹們,小圈圈的笑聲,小圈圈給我溫暖,親友經過我時舔舔我,就像人類遇見朋友時把手放上朋友的背,表示「我看到你啦」、「你存在感很強」、「我在這」。
我們等著動身狩獵時,我忽然感覺到一匹母狼溫熱的側腹貼著我,牠的側腹帶著她壓在我側腹上的重量,她如此毫無保留貼著我狼的毛皮的純粹快樂,這信任的表示,這渴求接觸的無聲表示,獨獨因接觸對方身體而生的愉悅感受,我們倆一派天真,目光各自看向其他地方,豎耳傾聽狼群動靜、幼狼們的動靜、月亮的動靜;這身體接觸不必言說就訴盡一切的忠誠與愛戀(我在這,比起其他地方,我貼著你更好,一切盡在不言中);走吧,要出發了,她起身,往河流小跑過去,她渴了,我懂她,我跟著她,雖然我不渴,因為世界的溫暖核心移動了,不再貼著我,如今已在我眼前。
她在夜色裡舔著河水,我往河的上游看去,迷失於它的蜿蜒裡,這些蜿蜒召喚著我,我想探索它們,但我們的背後,剛剛我們與狼群在一起的那塊林間空地響起了一聲嚎叫,是我們的領袖,領導我們的母狼,領袖呼喚我們回去動身狩獵,我倆的四隻耳朵朝領袖的聲音豎直,我們回去跟領袖集合,我的吻部朝前緊跟我的她那訴盡千言萬語的尾巴。沒有景象比這更親密了:跟隨一條心愛尾巴的毛茸茸尖端,視野為她的臀部在前面晃動的優雅節奏所占據,一邊穿越因速度而稍縱即逝的周遭風景。前面閃現了另一匹小跑的狼的身影,到了,狼的家。而我,就這樣,在我面前,在我裡面,在我面前,狼世界的中心循環流轉,這是它一日的脈動。
不過,黎明時分,是的,在黎明時分,原野變白的時刻,我將離開,我的吻部終獲自由,為風帶來的無數種氣味與這些氣味的承諾所吸引,我將溯此河而上,直到河的源頭,到時我總算孤獨一狼,到時我總算自在安詳,直到河的源頭。

已是黎明。我們懶洋洋躺在羽絨睡袋裡。天空還沒有雲,昨夜甚至不冷,我們當時睡成了最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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