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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散記(漢英對照)(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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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散記(漢英對照)(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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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湘西散記》中的十一篇作品共包括四個部分。第yi部分為《從文自傳》的兩篇,描寫的是作者從童年到少年時代的成長與蛻變。少年逃學、嗜賭、當兵的經歷及湘西的環境為他後來的創作提供了素材。第二部分的四篇散文選自《湘行散記》,“內中寫的盡管只是沅水流域各個水碼頭及一只小船上纖夫水手等等瑣細平凡人事得失哀樂,其實對於他們的過去與當前,都懷著不易形諸筆墨的沉痛和隱憂……”。第三部分的四篇選自《湘西》,“把沅水流域和五個地方支流的‘人事’‘生產’作了概括性的介紹”。第四部分來自《劫後殘稿》,記錄了作者1920年冬天回鳳凰時目睹的滿姓大戶人家與鄰村田家發生的恩怨情仇,內中充滿傳奇色彩。

作者簡介

沈從文(1902—1988)
20世紀著名作家,歷史文物研究家。原名沈岳煥,筆名休蕓蕓、甲辰、上官碧、璇若等,湖南鳳凰人。沈從文一生創作的作品集約有八十多部,代表作品有小說《邊城》、《長河》、《蕭蕭》,散文集《湘行散記》、《從文自傳》、《湘西》等。沈從文以其獨特的風格,用小說和散文表現士兵、船夫和湘西少數民族的生活,富有人情美和風俗美,被譽為中國的“鄉土文學之父”。
楊憲益(1915—2009)
翻譯家。1915年生於天津。1936年進入英國牛津大學學習古希臘羅馬文學、中古法語文學及英國文學。1940年回國任教。1943年後在重慶及南京人編譯館編纂。1953年調至外文出版社,與夫人戴乃迭合作翻譯多部中國古典小說和現當代小說,包括全本《儒林外史》、全本《紅樓夢》、《吶喊》、《邊城》等。1993年在香港大學獲得名譽博士學位。寫有英文自傳《白虎星照命》、詩集《銀翹集》、筆記《譯余偶拾》等。
戴乃迭(1919—1999)
翻譯家,英籍中國文化學者,中外文化交流活動家,香港翻譯家協會榮譽會長,英國中國研究會終身會員,牛津大學首位中文學士。她與丈夫楊憲益合作,翻譯出版了《楚辭》、《史記選》、《長生殿》、《儒林外史》、《魯迅選集》、《紅樓夢》、《邊城》、《湘西散記》等中國優秀文學作品。

名人/編輯推薦

《湘西散記》中收錄的十一篇作品,是沈從文先生由《從文自傳》《湘行散記》《湘西》及題附在香港重印的《散文選》中的《劫後殘稿》四個不同性質的集子中選出的。這些作品用優美飄逸的語言,跌宕起伏的情節,浸透了一種“鄉土抒情詩”的氣質,流露出一分淡淡的孤獨悲哀。沈從文手繪的清麗插畫,再現唯美、傳奇、飽含生命力的湘西。

戴乃迭先生譯的這十一篇作品,是從我的四個不同性質集子中選出的。這四個集子多完成於一九三二到一九三七幾年間。正是我學習用筆比較成熟,也是我一生生命力最旺盛的那幾年。
第一部分取自我的《從文自傳》前二章。全書完成於一九三二年夏秋間。當時我正在山東青島大學中文系教散文習作,住處恰在公園和學校之間福山路口,一座新經修理的小小樓房裡。三角形院子中有三五簇珍珠梅,剪伐成蘑菇狀的葉端分布一串串小白花,開放得十分茂盛,且散發一種淡淡清香。公園盡頭便是海邊,距離不過二裡路遠近。從窗口可望見明朗陽光下隨時變換顏色的海面和天上云影(雲彩且常呈粉紫色或淡綠色,為一生所僅見)。當時學校還未開課,我整天不是工作就是向附近山頭隨意走去。山離海較遠,由於視界廣闊,感覺上反而近些。夜裡至多睡眠三小時。生活雖然極端寂寞,可並不覺得難堪,反而意識到生命在生長中、成熟中,孕育著一種充沛能量,待開發,待使用。就在這麼一種情形下,用了三個星期時間《自傳》便已完成,不再重抄,徑寄上海付印。前一部分主要寫我在私塾、小學時一段頑童生活。用世俗眼光說來,主要只是學會了逃學,別無意義。但從另一角度看看,卻可說我正想盡方法,極力逃脫那個封建教育制度下只能養成“祿蠹”的囚籠,而走到空氣清新的大自然中去,充分使用我的眼、耳、鼻、口諸官覺,進行另外一種學習。這種自我教育方法,當然不會得到家庭和學校的認可,只能給他們一種頑劣憊懶、不可救藥的印象,對我未來前途不抱任何希望。所以在尚未成年以前,我就被迫離開了家庭,到完全陌生的社會裡去討生活。於是在一條沅水流域上下千裡範圍內,接受嚴酷生活教育約五年,經過了令人難於設想的顛連困苦、窮餓流蕩又離奇不經的遭遇。在這個長長過程中,眼見身邊千百同鄉親友糊裡糊塗死去了,我卻特別幸運,總是絕處逢生,依舊能活下來。既從不因此喪氣灰心,失去生存的信念,倒反而真像是讀了一本內容無比豐富充實的大書,增加了不少有用的“做人”知識。且深一層懂得“社會”“人生”的正確含義,更加頑強單純的走我應走的道路,在任何情形下既不會因生活陷於絕望而墮落,也從不會因小小成就即自足自滿。這份教育經驗,不僅鼓舞了我於二十歲時兩手空空來到北京城,準備閱讀一本篇幅更大的新書,同時還充滿了童心幻想,以為會從十年二十年新的學習中,必將取得嶄新的成就,有以自見。就這麼守住一個“獨立自主”的做人原則,絕不依傍任何特殊權勢企圖僥幸成功,也從不以個人工作一時得失在意,堅持學習了二十五年。
這本小書第二部分選譯了《湘行散記》中散文四篇。《湘行散記》是我於一九三三年冬還鄉,經過約一個月時間寫回北京家中一堆通信,後來加以整理貫串完成的。乍一看來,給人印象只是一份寫點山水花草瑣瑣人事的普通遊記,事實上卻比我許多短篇小說接觸到更多復雜問題。三三年夏,我離開學校返回北京工作,九月裡成了家,生活起了根本變化。時住在西安門內達子營一個單獨小小院子裡。院中墻角有一株棗樹和一株槐樹,曾為起了個名字叫“一槐一棗廬”。終日有秋陽從樹枝間篩下細碎陽光到全院,我卻將一個十八世紀仿宋燈籠式紅木小方桌擱在小院中,大清早就開始寫我的《邊城》。從樹影篩下的細碎陽光,布滿小桌上,對我啟發極大。但是工作進展卻相當緩慢,每星期只能完成一個章節,完成後就寄過天津《國聞周報》發表。到十一月底,得到家鄉來信,知道老母親病轉嚴重,要我回去看看。其時正是江西方面蔣介石集中了六十萬大軍,對瑞金進行“圍剿”,幾次戰役異常激烈,死亡以萬千人計。我家鄉地方那份割據武裝,因和接壤的黔軍爭奪煙土過境稅,發生小規模戰事,僵持局面也搞得極緊張。公路還未通行,水路來回估計至少得一個多月時間,單獨上路比較方便。因此事先和家中人約好,上路後將把沿路見聞逐一寫下寄回。時天寒水枯,由沅水下遊桃源縣開始乘小船上行,隨時停停又走走,到達沅水中遊的“浦市鎮”時,就過了二十二天。又趕山路三天,才到達家鄉鳳凰。由於小船上生活長日面對湍湍流水,十分枯寂。沿河表面上還穩定,實外松內緊,隨時隨地會發生事故,安全上毫無保障。為了免得北京方面擔心,所以每天必寫一兩個信,把水上一切見聞巨細不遺全記下來,且有意寫得十分輕鬆愉快而有趣,一共就約寫了四十幾封。由浦市鎮開始山行那三天,得通過一個地勢荒涼的腰站。路過一個亭子,恰是十多年前幾個軍中熟人一同被害的地方,心情相當沉重。夜裡住小客店時,信寫得反而更加使北京方面放心。到了家鄉,從我哥哥處才深一層明白許多意料不到的現實問題,在外邊我盡管經常被人認為“思想落後”,到家鄉卻肯定我是個“危險人物”,應付外邊倒比較省事,家鄉事便難言,一犯了疑就無從解釋。唯一方法即盡早離開。除了禮貌上必需去見見我那位“老上司”,其他任何親友都不宜拜訪。因為提的問題既無從正面回答,還會出亂子。因此只陪在母親病床邊過了三天,借故北京工作緊迫,假期延長太多,匆匆返回北京了。回來途中又走了十二天,寫了約二十次並不付郵的長信,說的還是路上見聞。回來後一面續寫《邊城》,一面整理這些信件,組成一個比較完整的篇章,分別在刊物上發表。到後來才集成《湘行散記》這個小冊子。
這個小冊子表面上雖只像是涉筆成趣不加剪裁的一般性遊記,其實每個篇章都於諧趣中有深一層感慨和寓意。一個細心的讀者,當很容易理會到。內中寫的盡管只是沅水流域各個水碼頭及一只小船上纖夫水手等等瑣細平凡人事得失哀樂,其實對於他們的過去和當前,都懷著不易形諸筆墨的沉痛和隱憂,預感到他們明天的命運,即這麼一種平凡卑微生活,也不容易維持下去,終將為一種來自外部另一方面的巨大勢能所摧毀。生命似異實同,結束於無可奈何情形中。即或我家鄉“老總”,還擁有地方武裝三萬人,割據湘西十三縣已二十年,也難免在不易適應的變故中,失去了控制力而終於解體完事。這一切我全預料到。果然不到三年,我的憂慮就證實了。蔣介石在江西取得暫時勝利後,抽出了一個軍的實力,來向地方進行兼並壓迫,自然不甚費力就達到目的。上級下野,軍隊改編外調,外來“嫡系軍隊”侵入成為征服者,地方弄得一團糟。
第三部分從《湘西》一書中選出,共計四篇。全書著手於一九三七年冬天。抗日戰爭發生後,北京陷落,八月十二日大清早,我和北大、清華兩校一些相熟教師,搭第一次平津通車過天津,第二天在法租界一個住處,見早報才知道上海方面已發生戰事。我們的終點原是南京,由海船去上海路線已斷絕,只好等待機會。過了十來天,卻探聽出有條英國商船可直達煙臺。準備先去煙臺,到時再設法乘汽車到當時還通行的膠濟路中段,再搭膠濟車就可到南京。一切得看氣運。我們無從作較多考慮,都冒險上了船。還記得同艙熟人中有美術學院趙太侔夫婦、清華大學謝文炳夫婦、北大朱光潛教授,及楊今甫先生等等。輾轉十來天,居然到達了南京。那天半夜裡,恰逢日本第一次用一百架飛機大轟炸北極閣。南京方面各機關都正準備大疏散,於是我又和不少北方熟人,於三天後,擠上了一條英國客船向武漢集中。我既買不到票,更擠不上船,還虧得南開大學林同濟先生,不顧一切,勉強推我上了跳板,隨後向船長介紹,說我是中國大作家,得到不必買票的優待,且在特等艙裡住了四天才離開船的。北大、清華、南開三校準備在湖南組織臨時大學,到武漢轉車走後,我就和幾個朋友暫留武漢借武大圖書館工作,並借住東湖邊大革命時一個軍長耿丹的別墅裡2。
不久就有熟人相告,延安方面歡迎十個作家去延安,可以得到寫作上一切便利,我是其中之一,此外有巴金、茅盾、曹禺、老舍等等。所以十二月過長沙時,一個大雪天,就和曹禺等特意過當時八路軍特派員辦事處,拜訪徐特立老先生,問問情形。徐老先生明白告我們:“能去的當然歡迎,若有固定工作或別的原因去不了的,就留下做點後方團結工作,也很重要。因為戰事不像是三幾年能結束,後方團結合作,還值得大大努力,才能得到安定,並持久作戰。”不久帶了幾個朋友到沅陵我哥哥新家暫住時,湘西正由苗族頭目龍云飛把提倡“讀經打拳”的湖南省長何鍵轟下臺,湘西十八縣一度陷於混亂狀態,一切還不大穩定。軍事上後勤物資供應和兵役補充,湘西都占有特別重要地位。南京當時已失陷,武昌軍事上顯得相當吃緊。正有許多國家機關和教育機構向後撤退,小部分可望上移川黔,大部分卻正集中長沙加緊疏散,以湘西最安全。這個大後方必需維持安定,才不至於影響前方戰事。
其次是湘西二十年都被稱為“匪區”(事實上只是不聽南京方面隨意調動)。又認為是個神秘莫測的地方。我生長於鳳凰縣,家中弟兄移居沅陵又已多年,這兩個地區的社會人事我都格外熟悉。到沅陵不久,正值湖南省行署組織成立,新的地方行政負責人,恰是我那個“老上司”。在苗區造反驅逐何鍵下臺的“苗王”龍云飛和我也相熟,其他高級幕僚軍官更多非親即友。我因為離開家鄉已十多年,對家鄉事所知不算多,對國家大事或多或少還懂得些,這次回來已近於一個受歡迎的遠客,說話多些也無什麼忌諱。我哥哥因此把這些同鄉文武大老,都請到家中,讓我談談從南京、武昌和長沙聽來的種種。談了約兩小時,結論就是“家鄉人責任重大艱巨,務必要識大體,顧大局,盡全力支持這個有關國家存亡的戰事,內部絕對不宜再亂。還得盡可能想方設法使得這個大後方及早安定下來,把外來公私機關、工廠和流離失所的難民,分別安排到各縣合適地方去。所有較好較大建築,如成千上萬廟宇和祠堂,都應當為他們開放,借此才可望把外來人心目中的‘匪區’印象除去。還能團結所有湘西十八縣的社會賢達和知識分子,共同努力把地方搞好……”我明白許多問題絕不會是一次談話能產生影響,解決問題。因此到達昆明不久,就又寫了這本《湘西》,比較有系統地把一條縱橫延長將達千裡的沅水流域和五個支流地方的“人事”“生產”作個概括性的介紹,並用沅陵和鳳凰作為重點,人事上的好處和壞處,都敘述得比較詳盡些,希望取得“辟謬理惑”的效果。而把外人對於兩地一些荒唐不經的傳說,試為加以較客觀分析。某些方面實由於外來貪官污吏無知商人的造作附會,某些方面又和地方歷史積習分不開。特別是地方政治上顯明不過的弱點,新的負責人,也應當明白有許多責任待盡應盡。優點和弱點都得有個較新的認識,才可能面臨艱巨,一改舊習,共同把地方搞好。這次譯文恰好選的正是“沅陵”和“鳳凰”兩章,證明我的用心,並不完全白費。
第四部分應說是一個紀實性的回憶錄。全部計劃分六段寫,譯文取其三段。記的是我於一九二〇年冬天回鳳凰時,應一個同鄉邀約,去離縣城約四十五裡的鄉村“高枧”作客吃喜酒,村子裡發生一件事情的全部經過。村子不到二百戶人家,大族滿姓,人並不怎麼“刁歪”,頭腦簡單而富於衝動性是他的特徵。和另一村子一個田家兄弟,為了一件小事,彼此負氣不相上下,終於發展成為一個悲劇,前後因之死亡了二三十個人。仇怨延續了兩代,他本人和唯一孤雛,若幹年後,先後也為仇人冤家復仇致死。故事原只完成四段,曾於一九四七年分別發表於國內報刊中。現在保存的中間三段,原稿連綴成一整幅,系我過去托巴金代為保存,我自己卻早已把它忘了。前年巴金由“文革”時期被沒收後來退還的一堆舊稿中清理出來,才寄給我。保存部分雖不完全,前後銜接可以獨立成篇,並且全都是親眼見到的部分。因此用《劫後殘稿》題附在香港重印的《散文選》後邊,作為一個紀念。
重讀這個選本各篇章時,我才感覺到十分離奇處,是這四個性質不同、時間背景不同、寫作情緒也大不相同的散文,卻像有個共同特徵貫串其間,即作品一律浸透了一種“鄉土性抒情詩”氣氛,而帶著一分淡淡的孤獨悲哀,仿佛所接觸到的種種,常具有一種“悲憫”感。這或許是屬於我本人來源古老民族氣質上的固有弱點,又或許只是來自外部生命受盡挫傷的一種反應現象。我“寫”或“不寫”,都反映這種身心受過嚴重挫折的痕跡,是無從用任何努力加以補救的。我到北京城將近六十年,生命已瀕於衰老遲暮,情緒卻始終若停頓在一種嬰兒狀態中。雖十分認真寫了許多作品,它的得失成毀都還缺少應有理解。或許正如朱光潛先生給我作的斷語,說我是個喜歡朋友的熱情人,可是在深心裡,卻是一個孤獨者。所有作品始終和並世同行成就少共同處,原因或許正在這裡。
一九八一年九月於北京
沈從文

目次

作者序
我讀一本小書同時又讀一本大書
我上許多課仍然不放下那一本大書
鴨窠圍的夜
一個多情水手與一個多情婦人
箱子巖
五個軍官與一個煤礦工人
沅陵的人
鳳凰
雪晴
巧秀和冬生
傳奇不奇
英文譯文

Author’s Preface
I Study a Small Book and at the Same Time a Big Book
While Continuing My Schooling I Stick to That Big Book
A Night at Mallard-Nest Village
An Amorous Boatman and an Amorous Woman
Chest Precipice
Five Army Officers and a Miner
The People of Yuanling
Fenghuang
After Snow
Qiaoxiu and Dongsheng
Truth Is Stranger than Fiction

書摘/試閱

箱子巖
十五年以前,我有機會獨坐一只小篷船,沿辰河上行,停船在箱子巖腳下。一列青黛嶄削的石壁,夾江高矗,被夕陽烘炙成為一個五彩屏障。石壁半腰約百米高的石縫中,有古代巢居者的遺跡,石罅隙間橫橫的懸撐起無數巨大橫梁,暗紅色長方形大木柜尚依然好好的擱在木梁上。巖壁斷折缺口處,看得見人家茅棚同水碼頭,上岸喝酒下船過渡人也得從這缺口通過。那一天正是五月十五,河中人過大端陽節。箱子巖洞窟中zui美麗的三只龍船,早被鄉下人拖出浮在水面上。船只狹而長,船舷描繪有朱紅線條,全船坐滿了青年槳手,頭腰各纏紅布。鼓聲起處,船便如一支沒羽箭,在平靜無波的長潭中來去如飛。河身大約一裡路寬,兩岸皆有人看船,大聲吶喊助興。且有好事者,從後山爬到懸巖頂上去,把“鋪地錦”百子鞭炮從高巖上拋下,盡鞭炮在半空中爆裂,形成一團團五彩碎紙云塵。嘭嘭嘭嘭的鞭炮聲與水面船中鑼鼓聲相應和,引起人對於歷史回溯發生一種幻想,一點感慨。
當時我心想:多古怪的一切!兩千年前那個楚國逐臣屈原,若本身不被放逐,瘋瘋癲癲來到了這種充滿了奇異光彩的地方,目擊身經這些驚心動魄的景物,兩千年來讀書人,或許就沒有福分讀《九歌》那類文章,中國文學史也就不會如現在的樣子了。在這一段長長歲月中,世界上多少民族皆墮落了,衰老了,滅亡了。即如號稱東亞大國的一片土地,也已經有過多少次被從西北方遠來沙漠中的蠻族,騎了膘壯的馬匹,手持強弓硬弩,長槍大戟,到處踐踏蹂躪!(辛亥革命前夕,在這苗蠻雜處的一個邊鎮上,向土民zui後一次大規模施行殺戮的統治者,就是一個北方清朝的宗室!辛亥以後,老袁夢想做皇帝時,又有兩師北佬在這裡和滇軍作戰了大半年。)然而這地方的一切,雖在歷史中照樣發生不斷的殺戮,爭奪,以及一到改朝換代時,派人民擔負種種不幸命運,死的因此死去,活的被逼迫留發,剪發,在生活上受新朝代種種限制與支配。然而細細一想,這些人根本上又似乎與歷史毫無關係。從他們應付生存的方法與排泄感情的娛樂看上來,竟好像今古相同,不分彼此。這時節我所眼見的光景,或許就和兩千年前屈原所見的完全一樣。
那次我的小船停泊在箱子巖石壁下,附近還有十來只小漁船,大致打漁人也有玩龍船競渡的,所以漁船上婦女小孩們,精神無不十分興奮,各站在尾梢上或船篷上銳聲呼喊。其中有幾個小孩子,我只擔心他們太快樂興奮了些,會把住家的小船跳沉。
日頭落盡云影無光時,兩岸漸漸消失在溫柔暮色裡 。兩岸看船人呼喝聲越來越少,河面被一片紫霧籠罩,除了從鑼鼓聲中還能辨別那些龍船方向,此外已別無所見。然而巖壁缺口處卻人聲嘈雜,且聞有小孩子哭聲,有婦女們尖銳叫喚聲,綜合給人一種悠然不盡的感覺。天氣已經夜了,吃飯是正經事。我原先還以為再等一會兒,那龍船一定就會傍近巖邊來休息,被人拖進石窟裡,在快樂呼喊中結束這個節日了。誰知過了許久,那種鑼鼓聲尚在河面飄揚著,表示一班人還不願意離開小船,回轉家中。待到我把晚飯吃過後,爬出艙外一望,呀,天上好一輪圓月。月光下石壁同河面,一切如鍍了銀,已完全變換了一種調子。巖壁缺口處水碼頭邊,正有人用廢竹纜或油柴燃著火燎,火光下只見許多穿白衣的影子移動。問問船上水手,方知道那些人正把酒食搬移上船,預備分派給龍船上人。原來這些青年人白日裡劃了一整天船,看船的已慢慢散盡了。劃船的還不盡興,並且誰也不願意掃興示弱,先行上岸,因此三只長船還得在月光下玩個上半夜。
提起這件事,使我重新感到人類文字語言的貧儉。那一派聲音,那一種情調,真不是用文字語言可以形容的事情。要一個長年身在城市裡住下,以讀讀《楚辭》就“神往意移”的人,來描繪那月下競舟的一切,更近於徒然的努力。我可以說的,只是自從我把這次水上所領略的印象保留到心上後,一切書本上的動人記載,全看得平平常常,不至於發生任何驚訝了。這正像我另外一時,看過人類許多不同花樣的愚蠢殺戮,對於其余書上敘述到這件事情時,同樣不能再給我如何感動。
十五年後我又有了機會乘坐小船沿辰河上行,應當經過箱子巖。我想溫習溫習那地方給我的印象,就要管船的不問遲早,把小船在箱子巖下停泊。這一天是十二月七號,快要過年的光景。沒有太陽的陰沉釀雪天,氣候異常寒冷。停船時還只下午三點鐘左右,巖壁上藤蘿草木葉子多已萎落,顯得那一帶斑駁巖壁十分瘦削。懸巖高處紅木柜,只剩下三四具,其余早不知到哪裡去了。小船zui先泊在巖壁下洞窟邊,冬天水落得太多,洞口已離水面兩三丈以上,我從石壁裂罅爬上洞口,到擱龍船處看了一下,舊船已不知壞了還是早被水衝去了,只見有四只新船擱在石梁上,船頭還貼有雞血同雞毛,一望就明白是今年方下水的。出得洞口時,見巖下左邊泊定五只漁船,有幾個老漁婆縮頸斂手在船頭寒風中修補魚網。上船後覺得這樣子太冷落了,可不是個辦法,就又要船上水手為我把小船撐到巖壁斷折處有人家地方去,就便上岸,看看鄉下人過年以前是什麼光景。
四點鐘左右,黃昏已逐漸腐蝕了山巒與樹石輪廓,占領了屋角隅。我獨自坐在一家小飯鋪柴火邊烤火。我默默的望著那個火光煜煜的枯樹根,在我腳邊很快樂的燃著,爆炸出輕微的聲音。鋪子裡人來來往往,有些說兩句話又走了,有些就來鑲在我身邊長凳上,坐下吸他的旱煙。有些來烘烘腳,把穿著濕草鞋的腳去熱灰裡亂攪。看看每一個人的臉子,我都發生一種奇異的鄉情。這裡是一群會尋快樂的正直善良鄉下人,有捕魚的,打獵的,有船上水手和編制竹纜工人。若我的估計不錯,那個坐在我身旁,伸出兩只手向火,中指節有個放光頂針的,肯定還是一位鄉村裡的成衣人。這些人每到大端陽時節,都得下河去玩一整天的龍船。平常日子特別是隆冬嚴寒天氣,卻在這個地方,按照一種分定,很簡單的把日子過下去。每日看過往船只搖櫓揚帆來去,看落日同水鳥。雖然也同樣有人事上的得失,到思怨糾紛成一團時,就陸續發生慶賀或仇殺。然而從整個說來,這些人生活卻仿佛同“自然”已相融合,很從容的各在那裡盡其性命之理,與其他無生命物質一樣,惟在日月升降寒暑交替中放射,分解。而且在這種過程中,人是如何渺小的東西,這些人比起世界上任何哲人,也似乎還更知道的多一些。
聽他們談了許久,我心中有點憂鬱起來了。這些不辜負自然的人,與自然妥協,對歷史毫無擔負,活在這無人知道的地方。另外尚有一批人,與自然毫不妥協,想出種種方法來支配自然,違反自然的習慣,同樣也那麼盡寒暑交替,看日月升降。然而後者卻在慢慢改變歷史,創造歷史。一份新的日月,行將消滅舊的一切。我們用什麼方法,就可以使這些人心中感覺一種對“明天”的“惶恐”,且放棄過去對自然和平的態度,重新來一股勁兒,用劃龍船的精神活下去?這些人在娛樂上的狂熱,就證明這種狂熱能換個方向,就可使他們還配在世界上占據一片土地,活得更愉快更長久一些。不過有什麼方法,可以改造這些人的狂熱到一件新的競爭方面去,可是個費思索的問題。
一個跛腳青年人,手中提了一個老虎牌新桅燈,燈罩光光的,灑著搖著從外面走進了屋子。許多人見了他都同聲叫喚起來:“什長,你發財回來了!好個燈!”
那跛子年紀雖很輕,臉上卻刻畫了一種兵油子的油氣與驕氣,在鄉下人中仿佛身分特高一層。把燈擱在木桌上,大洋洋的坐近火邊來,拉開兩腿攤出兩只大手烘火,滿不高興的說:“碰鬼,運氣壞,什麼都完了。”
“船上老八說你發了財,瞞我們。怕我們開借。”
“發了財,哼。用得著瞞你們?本錢去七角,桃源行市只一塊零,除了上下開銷,二百兩貨有甚麼撈勁,我問你。”
這個人接著且連罵帶唱的說起桃源後江娘兒們種種有趣的情形,使得一班人活潑興奮起來,話說得正有興味時,一個人來找他,說:“什長,豬蹄髈燉好了,酒已熱好,”他搓搓手,說聲有偏各位,提起那個新桅燈就走了。
原來這個青年漢子,是個打魚人的獨生子。三年前被省城裡募兵委員看中了招去,訓練了三個月,新開到江西邊境去同共產黨打仗。打了半年仗,一班兄弟中只剩下他一個人好好的活著,奉令調回後防招募新軍補充時,他因此升了班長。第二次又訓練三個月,再開到前線去打仗。於是碎了一只腿,抬回省中軍醫院診治,照規矩這只腿得用鋸子鋸去。一群同鄉都以為從辰州地方出來的家鄉人,“辰州符”比截割高明得多了,信他個洋辦法像話嗎?就把他從醫院中搶出,在外邊用老辦法找人敷水藥治療。說也古怪,不到三個月,那只腿居然不必截割全好了。戰爭是個什麼東西他也明白了。取得了本營證明,領得了些傷兵撫恤費後,於是回到家鄉來,用什長名義受同鄉恭維,又用傷兵名義作點特別生意。這生意也就正是有人可以賺錢,有人可以犯法,政府也設局收稅,也制定法律禁止,又可以殺頭,又可以發財,那種從各方面說來都似乎極有出息的生意。我想弄明白那什長的年齡,從那個當地唯yi成衣人口中,方知道這什長今年還只二十一歲。那成衣人還說:
“這小子看事有眼睛,做事有魄力,蹶了一只腿,還會一月一個來回下常德府,吃喝玩樂發財走好運。若兩只腿全弄壞,那就更好了。”
有個水手插口說:“這是什麼話。”
“什麼畫,壁上掛。窮人打光棍,一只腿打壞了不頂事。如兩只腿全打壞了,他就不會賣煙土走私賺了錢,再到桃源縣後江玩花姑娘了!”
成衣人末後一句打趣話,把大家都弄笑了。
回船時,我一個人坐在灌滿冷氣的小小船艙中,屈指計算那什長年齡,二十一減十五,得到個數目是六。我記起十五年前那個夜裡一切光景,那落日返照,那狹長而描繪朱紅線條的船只,那鑼鼓與熱情興奮的呼喊,……尤其是臨近幾只小漁船上歡樂跳擲的小孩子,其中一定就有一個今晚我所見到的跛腳什長。唉,歷史是多麼古怪的事物。生硬性癰疽的人,照舊式治療方法,可用一星一點毒藥敷上,盡它潰爛,到潰爛凈盡時,再用藥物使新的肌肉生長,人也就恢復健康了。這跛腳什長,我對他的印象雖異常嚴劣,想起他就是一個可以潰爛這鄉村居民靈魂的人物,不由人不寄托一種幻想……
二十年前澧州鎮守使王正雅部隊一個平常馬夫,姓賀名龍,兵亂時,一菜刀切下了一個散兵的頭顱,二十年後就得驚動三省集中二十萬軍隊來解決這馬夫。誰個人會注意這小小節目,誰個人想像得到人類歷史是用什麼寫成的!
一九四七年十月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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