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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繆荒謬系列四部曲套書:《異鄉人》+《薛西弗斯的神話》+《卡里古拉》+《誤會》【全新法文名家直譯,首次完整出版,親炙完整的卡繆荒謬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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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繆荒謬系列四部曲套書:《異鄉人》+《薛西弗斯的神話》+《卡里古拉》+《誤會》【全新法文名家直譯,首次完整出版,親炙完整的卡繆荒謬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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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繆荒謬系列四部曲套書:《異鄉人》+《薛西弗斯的神話》+《卡里古拉》+《誤會》【全新法文名家直譯,首次完整出版,親炙完整的卡繆荒謬哲學】

定  價:NT$ 1130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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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首次全套完整出版卡繆的荒謬系列作品,全新法文名家譯本。
◎以小說《異鄉人》、論述《薛西弗斯的神話》、戲劇《卡里古拉》+《誤會》等三種文類四部創作,直視世間荒謬而且熱切地活著。
◎一九五七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作品。

卡繆在他的札記裡規畫其創作預計分成幾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荒謬」系列,第二階段是「反抗」系列,第三階段是「愛」系列。但在卡繆車禍驟逝之前,完整完成的只有前兩階段「荒謬」與「反抗」系列的作品。卡繆的每個系列創作都是以「小說」、「論述/散文」、「戲劇」三種類型三管齊下:小說訴求描繪有情節能深入內心,論述要工整有條理爬梳資料,戲劇則可以直接呈現情緒、對話攻防、直指人心,以三種不同的類型創作呈現同一母題的思考。卡繆的創作是文學界思想界難得的展現,可以見到作者以不同作品相互延伸、拓展、論證,見識到大師級創作者的多元思考。

卡繆在第一階段「荒謬系列」的作品是:小說《異鄉人》(1942)、論述《薛西弗斯的神話》(1942)、戲劇《卡里古拉》(首版1944、定版1958)與《誤會》(1944)。
第二階段「反抗系列」的作品是:小說《瘟疫》(1947)、論述《反抗者》(1951)、戲劇《正義者》(1949)。

「卡繆荒謬系列四部曲套書」:《異鄉人》+《薛西弗斯的神話》+《卡里古拉》+《誤會》的出版,是首次嘗試將卡繆作品以他理想中規畫的方式來呈現,還原當年卡繆出發表作品的順序,三種類型的作品互相支援互相辯證,完整呈現經典名家的創作概念。

卡繆在論證荒謬哲學的《薛西弗斯的神話》裡寫道,面對世界的荒謬:
許多人、甚至最普通的平凡人都曾走到這心思搖擺不定的最後關口,因而放棄了最珍貴的生命。其他的人呢,那些思想大師,也放棄了,但他們是思想上的自殺,也是最純粹的反抗。真正的努力應該是相反,應該堅持,盡可能地堅持,並仔細檢視這些生長在荒漠之上的奇花異草。這場荒謬、希望、死亡對話的殘酷表演,唯有「堅持」與「洞悉」才有資格當觀眾。那麼,面對這場既原始又難以捉摸的舞蹈,心靈便可以分析它的動作形象,繼之說明它、親身去體驗它。

我們也應該堅持著,懷著希望和洞悉澄澈之心,去體驗與欣賞這世界的難以捉摸。

《異鄉人》簡介

他對別人與世界沒有意見,也不說空話,
然而他的誠實,卻變成邪惡靈魂的罪證。

莫梭是住在法屬阿爾及利亞的法國年輕人,他意外槍殺了一個阿拉伯人,被逮捕候審。這原本是一樁相對單純的案件,卻因為夏季沒什麼大新聞,就被炒成報紙上眾所矚目的大事。

莫梭平常與人保持距離、不空口說話的個性被挖出來當作反社會人格的證據;把母親送到養老院、母親過世時沒有哭泣,變成毫無良心的鐵證;在守靈夜喝咖啡抽菸,更讓人合理推斷他是個禽獸不如的傢伙。檢察官表示,被告在精神上殺死了母親,是社會敗壞的根源,請求法官判處極刑。然而,始終沒人談論那個被殺害的阿拉伯人⋯⋯

《異鄉人》展現了卡繆對世界的敏感認知。世界的荒謬性來自個人想法與現實的落差,但現實卻是奇妙的人心所構成,是眾人構成世界的荒謬。這本小說簡短卻異常有力地表現出人類社會的特性,直到今日都還切中人心。

卡繆的初試啼聲之作便受到矚目,《異鄉人》出版於一九四二年法國被占領時期,是他規劃自己第一個創作階段的起始。卡繆規劃的第一階段為「荒謬」系列,作品包括小說《異鄉人》、散文《薛西弗斯的神話》、戲劇《卡里古拉》和《誤會》。《異鄉人》是最受歡迎的作品,據統計截至二〇一一年為止,光是在法國的累計銷售量就超過了一千萬冊,是改變戰後法國文學歷史的重要作品。

「《異鄉人》是一部經典作品,是有條理的作品,寫到有關荒謬同時對抗荒謬。」
――沙特(Jean-Paul Sartre),作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作品展現出高度清透澄淨,具穿透力且精細,以及法語文學的獨特藝術。⋯⋯他所用的藝術,透過一種全然經典的純粹風格,把存在景況的問題體現出來,讓人物和行動把他的意念活生生呈現在我們眼前。」
――安德斯.奧斯特林(Anders Österling),詩人、瑞典學院常務祕書,諾貝爾獎頒獎獻辭

「法國傳統裡的最佳經典,透過絕對經典的技巧獲得這種成就。」
――亨利.赫爾(Henri Hell),法國評論家

「第一人稱敘述,通常用於自白和內心獨白,是出自內心的無窮盡描述,阿爾貝.卡繆先生卻用它來抑制任何有關個人心靈狀況的分析,讓任何夢想狀態無法出現,更利用它在人類現實和事件或事實所揭示的世間形相之間,開拓出一片不可跨越的距離。」
――莫里斯.布朗修(Maurice Blanchot),法國作家、思想家

「我在莫梭身上看見一些正面的東西,那就是他至死一直拒絕說謊。說謊不光是說不真實的話,也是容許自己去說所知以外的東西,主要是為了順從社會。莫梭不是站在法官、社會法律或傳統感覺的一邊。他的存在就像在太陽下的一塊石頭,又或像風和海,這都是永遠不會撒謊的東西。」――卡繆

「無論我們個人的弱點是什麼,我們手藝的高貴處始終根植於非常費力才能維持的兩個承諾:拒絕對自己已知的撒謊,以及對壓迫的抵抗。」――卡繆的諾貝爾獎晚宴演說

《薛西弗斯的神話》簡介

真正嚴肅的哲學議題只有一個:自殺。
人生因為有意義才值得活?人是因為洞悉活著的無意義才能幸福地活著!
只要蔑視命運,就沒有任何命運是不能被克服的。

「幸福和荒謬是同一塊土地的兩個兒子,二者無法分開。
若說幸福必定是從發現荒謬開始,是錯誤的;
但有時,荒謬的感覺是來自幸福。
保持清醒洞悉折磨著人,卻也同時是人的勝利。」
――卡繆

薛西弗斯被神處罰推著大石上山,然後石頭滾下,他得走下山再把石頭往上推,再滾下⋯⋯這種日復一日的徒勞,彷彿是現代人生活困境的寫照。

在這充滿厭世感的時代,種種人生困境,是我們身在其中而難以跳脫的。這類的厭世感與荒謬感,起源於自我認知與現實世界之間的落差,但這種落差是必定存在的,所以荒謬會一直存在。

既然荒謬是必定存在的,那人生可以怎麼活?或者,人生值得活嗎?

卡繆認為,判斷人生值不值得活,人要不要為此自殺,是唯一嚴肅的議題,其他的哲學考量都是次要的,必須先來好好面對這實際而難纏的問題。

卡繆帶我們去思考過往哲學思考者對於生命困境的理解,尤其是對宗教的寄託,他認為宗教給的是對來世的美好寄望,其方便的解答,使人感到溫馨懷念。這種解答讓人不必費力推敲,只要不加思考地相信,彷彿就可以解決苦惱。但這種寄望是虛假的,在此世無法證實,但卻使人因為不加思考而接受擺佈,反而更像是被迫推著巨石卻不明所以的人。

卡繆在本書透過情聖、演員、征服者幾種人生類型,去展現人即使知道最後必會面臨死亡來勾消一切,而唯一可以把握的就是當下的生命。這是任何人都無法剝奪的,只有自己能夠決定怎麼讓自己的生命充滿熱力。生命不會是永恆,也就沒辦法達到過往以為的唯有永恆才是有意義,反倒是因為不受限於「意義」的束縛,才更能好好地活著,好好地體驗自己這獨一無二的人生。

是以,卡繆說:荒謬是必然的,而與荒謬的奮鬥本身,就足以充實人心。


「我們必須朝著真理與自由前進,雖艱辛卻充滿決心。在這漫長的道途上,會感到疲憊和退縮,然而我不會忘記陽光和活著的樂趣,以及我成長於其中的自由。」
――――卡繆,〈諾貝爾文學獎典禮致詞〉

《卡里古拉》簡介

人們都以為人會痛苦,是因為所愛的人死去。
其實真正的痛苦並非這麼淺薄,
而是發現悲傷也不會持久,連痛苦都失去了意義。

羅馬歷史上的卡里古拉是個暴君,建立恐怖統治,將自己神化、行事荒唐、大肆鋪張、任意殺害人命。他增加各種苛捐賦稅、謀奪人民財產來解決國庫危機,行事不定引起臣民疑懼與怨恨,最後卡里古拉被刺殺而亡。

卡繆以此羅馬帝國的歷史故事為底本,創作四幕劇《卡里古拉》來描摹人世的荒謬性。卡里古拉一開始是個頗獲民心的皇帝,但在他的妹妹兼情人圖西菈死後,他認為世界就是無法讓人順遂的,因此性情大變。此後他就充滿鄙夷和憎惡的情緒,要將皇帝的權力推到極限來顛覆一切,向友誼、愛情、親情等人類認為良善的價值觀挑戰。他狂熱的破壞性把一切帶入凶險,最後也毀滅了自己。

這齣戲表面看起來是歷史劇,以羅馬帝王故事呈現令人不解的暴政。但更深一層,卡繆試圖將他的荒謬哲學放入史實,塑造一個謎樣且讓人不斷思索的角色,以荒謬哲學來貫穿歐洲世界自古以來思索的生死、自由、權力、毀滅等議題。卡里古拉在心愛的人死後,面對價值觀的衝突,面對自己身為人的局限,試圖以權力拓展限制,將皇帝的權力無極限濫用,甚至扮演神明,認為這是人的最大自由。

這種試探,也是卡繆在其荒謬哲學中反覆思辨的,人類以必朽的肉身與有限的力量,如何對應幾乎無法撼動的世界,該怎樣面對生命意義的匱乏。卡繆在《薛西弗斯的神話》中辯證人是否該因生命無意義而自殺,而卡里古拉在卡繆的劇場中,成了卡繆自身黑暗面的化身,以戲劇行動去試探界限,終究因無節制的暴力而招來自身的毀滅。

此劇發表時是在二戰剛結束後,暴政對應的是法國人剛結束的納粹統治,以及維琪政府時期的通敵狀況。這種時代氛圍使得人們看待《卡里古拉》眼光就不純粹是歷史劇或哲學劇,或許卡繆當初心裡想像的荒謬哲學劇作,也跟隨後出版的《瘟疫》一樣,成為反省納粹時代、反省極權的重要作品,深刻影響著後世。

「如同許多追求絕對的年輕生命,原本相信人性價值的卡里古拉受到荒謬現實的重擊。他起身反抗,但是方法錯了,因為他的作為出於絕望,他喪失了對人與生命的信念,如此的虛無只會帶來毀滅。隨著各地獨裁者之坐大,卡繆持續更新這部劇本,卡里古拉成了現代獨裁者的隱喻。」
――徐佳華,〈思考荒謬,書寫荒謬〉

「卡里古拉可說是真正的「導演」,其他角色都是被他操控的玩偶,是歷史大戲裡的一群傀儡。這或許呼應了世間的荒謬,究竟誰是那個操弄你我的卡里古拉?我們唯唯諾諾,自以為可以平安度日,卻又怎能確知統治者(可以是具體的某人,也可以是抽象的某個力量)突如其來的瘋狂,不會瞬間瓦解我們在人生舞台上所信以為真的秩序與穩定?」
――羅仕龍,〈必須絕對自由〉

「卡繆的卡里古拉行徑荒唐、褻瀆神祇、愚弄大臣與詩人、為所欲為,但是卡繆解釋了他瘋狂的原因。身為一個皇帝,有什麼是做不到的呢?於是他想要月亮,想要得到不可能得到的,想要絕對的自由,對「絕對」的妄想終於導致了他的虛無感與瘋狂,對「不可能」的渴望撞上了荒謬這堵牆。普世價值、人性道德、社會規範都消失之時,就是一條走不下去的死胡同,一堆鬼魅幻影,對生命漠然,這就是卡里古拉的悲劇。他察覺到生命的荒謬,卻用錯了反抗的方式。」
――嚴慧瑩,〈卡繆的戲劇創作〉

「卡里古拉一心一意想得到『不可能』,蔑視一切,充滿恐懼,想藉由殺人、任意顛覆一切價值而得到自由,但最後才發現這個自由不是他所想像的那個自由。他棄絕友情和愛情、人性中單純的團結、善與惡。他把周遭人隨口說的話放大檢視,逼他們順著邏輯到底,他對生命的渴切使他拒絕一切,毀滅式的憤恨讓他剷平周遭一切。但是,若他的真理是反抗命運,他的錯誤就是否定了人。毀滅一切,勢必也連自己一起毀掉。」
――卡繆,〈卡繆戲劇集序〉

「人的處境的荒謬與偉大,出現在以下二者之間荒唐可笑的離異:海闊天空不受羈束的心靈,與終會消亡的肉身歡愉。當肉體裡的心靈如此大幅度地超越了肉體本身,荒謬就出現了。」
――卡繆,《薛西弗斯的神話》

《誤會》簡介

犯罪是一種孤獨,就算一千個人一起動手也一樣。
孤獨地活、孤獨地殺人,現在孤獨地死,這是應當的。

《誤會》是卡繆作品中最簡單易懂也最聳動的創作。卡繆從《阿爾及爾回聲報》上讀到一則報導,這新聞撼動了他,因為在這個事件裡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因此寫下了《誤會》,這個故事也在小說《異鄉人》裡以剪報的形式登場過。

小說《異鄉人》裡的剪報版本是這樣:一個男人離開捷克小村到外地闖天下。二十五年後,賺了大錢,帶妻兒回故鄉。她母親和妹妹在家鄉開了旅店。為了給她們驚喜,他將妻兒安置在另外一家旅館,自己到母親的旅店去。他進門時,母親並未認出他來。他想開個玩笑,便突發奇想訂了個房間,還亮出錢財。夜裡,母親和妹妹殺了他,偷了錢財,把屍體丟到河裡。到了早上,他的妻子來了,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說出了旅人的身分。母親上吊自殺,妹妹投井自盡。

這個故事必然糾纏著卡繆,讓他在小說裡的簡單描述外,再度發展這個主題,添加血肉創作成完整的三幕劇:返鄉的旅人與多年不見的母親和妹妹相互試探,旅人在不說破身分的前提下試圖與她們交心,不知情的母親與妹妹決心謀財害命,但她們為了避免殺人良心不安而拒絕多認識旅人。在多重誤會之下,母女倆迷昏了自己的親人,奪取金錢,將其丟入河中溺斃⋯⋯

這個故事刺痛了卡繆的心,這來自於他從北非到法國流徙生涯的恐懼,也因為他把母親留在阿爾及爾前往巴黎的罪咎感。他曾寫到,像自己這樣的一個孩子,人生整個觀感都由他與母親的關係而界定。也因為《誤會》這個故事對卡繆意義重大,他在兩個作品裡都寫到它,但卻用了相異的手法來呈現:《異鄉人》的主角莫梭被檢察官和媒體控訴形同謀殺了母親,而《誤會》裡的故事則是母親殺死了兒子,像是對映的兩面,顯現出卡繆思考人類荒謬處境的最佳案例。

《誤會》是卡繆自我定義的作品,也是他不得不寫的重要創作,更是進入卡繆荒謬思考領域最簡單也最深刻的辯證。

「《誤會》是卡繆創作現代悲劇的嘗試,有命運的捉弄,人性卻更為關鍵。其標題原文malentendu由mal和entendu組成,字面原意為誤聽、聽不清楚,引申為誤會、誤解,搬演著人與人之間的各說各話、彼此揣測,誰也無法幫誰,無人得到拯救。然而悲劇的設定之下卻確實隱含著正面寓意 :在是非顛倒、善惡不明的荒謬世界中,唯有誠實和真切的語言能夠帶來救贖。」
――徐佳華,〈思考荒謬,書寫荒謬〉

「卡繆是藉由《誤會》,反向展演了一個事關人之存有的積極建議。亦是因此,一方面我們可知,就創作思維而言,《誤會》明確位於《卡里古拉》,這部卡繆「荒謬時期」代表劇作的延長線上,而以相對更簡練的形構,示現對他而言,人的所謂「謬誤」:因為否定人,卡里古拉不得不毀掉自身;因為否定自身,《誤會》裡的尚,終究毀滅了此身所向的所有人。」
――童偉格,〈命運的臉孔〉

「在《異鄉人》中,莫梭在囚室床墊下發現一截發黃的報紙,上面刊載的就是(《誤會》的故事來源)這則社會新聞,莫梭的感想是:『我認為那個旅人有點活該,玩笑不能亂開』。這句話毋寧就是《誤會》的精髓:面對嚴肅的生命,必須真誠,不能亂開玩笑!其實很簡單,不必屈服於荒謬的命運,不必拐彎抹角,不必猜測揣度,不必把情況弄得複雜,只消說出事實,按照人性、常理說自己是兒子,不就可以避免這樁悲劇?如同《瘟疫》一書中塔盧所說的:『人類的一切不幸都來自於他們不把話講清楚明白。』」
――嚴慧瑩,〈卡繆的戲劇創作〉

「那是撕破的、發黃的剪報,裡面提到某個不知名國家的男人(莫梭想像那是捷克),離家多年後回到了母親經營的旅館,卻遭到認不出他的母親和姊妹搶劫並謀殺。卡繆一九三五年實際上在阿爾及爾的報紙上看過這個故事,沒有把它忘掉。他在《異鄉人》此處用上了它,後來又讓它成為劇作《誤會》的中心內容。這個故事刺痛了卡繆的心,既因為他對流浪生涯的特殊恐懼,也因為他把母親留在阿爾及爾而前往巴黎的罪咎感。⋯⋯一個兒子因為母親認不得他而被殺死,這個處境對任何讀者來說充滿了心理上的意義,對卡繆尤其如此。他曾寫到,像自己這樣的一個孩子,人生『整個觀感』都由他與母親的關係而界定。」
――艾莉絲・卡普蘭,《尋找異鄉人》

「一個兒子不說出自己名字而想被認出,卻因誤會被他母親和妹妹殺了,這就是這部劇的主題。毫無疑問,這是對人性非常悲觀的一個視角。但對人來說,也可能得出一個相對的樂觀視角。因為,其實如果兒子說『是我,我叫什麼名字』,一切就會改觀。這也就是說,在這個不公不義、冷漠的世界,用最簡單的真誠和最正確的字眼,人可以自救,也可以救其他人。」
――卡繆,〈卡繆戲劇集序〉

作者簡介

卡繆(Albert Camus)
一九一三年生於北非法屬阿爾及利亞的勞工家庭,父親在他出生未久便被徵召參與第一次世界大戰身亡,幼小的卡繆被母親帶回娘家撫養。中學以後卡繆開始半工半讀,做過很多工作,雖然生活辛苦,但阿爾及利亞臨地中海的陽光普照溫暖氣候,對卡繆的思想及精神有深刻的鼓舞,後來更成為他思想體系的象徵,相對於德國思想家所產生的北方思想。

卡繆大學畢業後先擔任記者,報導許多阿爾及利亞中下勞動階層及穆斯林的疾苦,同時參與政治運動,組織劇團表達觀點。二戰爆發後因在阿爾及利亞服務的報紙被查封,於是卡繆前往巴黎的報刊任職。在阿爾及利亞時卡繆便開始創作戲劇、小說與散文,一九四二年出版《異鄉人》之後開始在法國與國際獲得推崇,一九五七年獲諾貝爾文學獎,瑞典學院讚其作品:「具有清晰洞見,言詞懇切,闡明當代人的良心問題。」卡繆在一九六〇年於法國車禍驟逝。

卡繆的作品多樣,第一階段「荒謬」系列的作品有:小說《異鄉人》、戲劇《卡里古拉》和《誤會》、論述《薛西弗斯的神話》。第二階段「反抗」系列的作品有:小說《瘟疫》、論述《反抗者》、戲劇《正義者》。其他小說作品有:《墮落》、《快樂的死》、《放逐與王國》,與遺作《第一人》,以及戲劇《戒嚴》、改編杜斯妥也夫斯基小說的戲劇《附魔者》等。

【導讀】
卡繆荒謬系列四部曲導讀
思考荒謬,書寫荒謬
徐佳華(國立中央大學法文系副教授)

卡繆很早便規畫了一個包含三個階段的寫作計畫。從意識到「荒謬」(第一階段),到起而並肩「反抗」(第二階段),直至以「愛」為度量(第三階段),每個階段皆以論述、小說和戲劇三種不同文類輔以不同文學手法,推敲、探究並延伸這三個既為因果,又彼此重疊呼應的主題。三個階段雖看似如線性推進,實如螺旋延展,愛自始至終貫穿荒謬與反抗的核心,每個階段的思想脈絡也與卡繆的人生與歷史的進程緊緊相扣。

荒謬之感從何而來?在一個以宗教和傳統為中心的社會裡,人生大小事皆因果有據,方向明確,無從荒謬起,一切交給神或順從天。這樣的世界舒適安穩,好人上天堂,壞人下地獄。然而,當世間的悲慘與不正義讓人對前述世界秩序產生懷疑,人們開始感到焦慮惶惑。卡繆所在之二十世紀前中期的西方社會瀰漫著沮喪與不安:工業與科技發展帶來前所未見的戰爭死傷,基督宗教的世界觀與道德指引逐漸失去力量,對理性的尊崇和宗教信仰已然動搖的歐洲像個失怙的孩子,從未如此自由,卻頓失歸依。人們懷疑神是否真愛世人,還是祂其實並不存在。而沒有了神的帶領,人突然發現自己的孤單。過去,人只是現世的過客,從沒好好感受當下世界,一切頓時變得陌生。尤有甚者,機械化的現代生活又切斷了人與自然的連結。人失了根,不再理解他的世界。努力有何意義?存在為何目的?

這種睜開雙眼卻看不到光明的普遍社會氣氛開啟了卡繆對荒謬(l’Absurde)的思考,成為荒謬階段的論述之作《薛西弗斯的神話》的問題意識。卡繆想知道抱持著一個接受現世之外沒有其他可能,又拒絕遁入信仰或「就是這樣,不然呢」的閃躲態度(卡繆使用「跳躍」〔un saut〕一詞,指的是作弊、遇到不能解釋之處就繞道、閃避)的「荒謬的人」,是如何透過唯一能夠確定的東西,亦即個人經驗和意識(我思,故我在)找出荒謬之中不知何去何從的可能姿態。

人一旦察覺到與身處世界之間的違和感,一切就都不一樣了。但是意識到荒謬只是開端,絕非結果。荒謬的人不寄望死後的世界,因為他只擁有有限的現在。荒謬的人也謝絕信仰的救贖、人云亦云的道德規範,他要以一己之力扛起人生的全責,形塑自己的人生。因此,《薛西弗斯的神話》對荒謬的因果推演反而得出以下結論:思想行動的完全自由,接受死亡即是灰飛煙滅,同時盡情燃燒有限生命,不求明天。人生的無意義與自殺的命題因而解決:人生愈沒有意義,人愈可能活好活滿。換句話說,荒謬的人認命,卻不認命。承認荒謬的下一步並非否定人生,而是反抗。

然而,以荒謬為前提並透過邏輯推演所得到的完全自由真的沒問題嗎?卡繆以戲劇作品《卡里古拉》尋求回應。卡里古拉是歷史上真實存在的羅馬暴君,他的親妹妹兼情人之死使他意識到死亡不可逆之殘酷現實。如果世界的最高秩序並不存在,那麼人便可以自任主宰。身為帝王,卡里古拉擁有絕對權力。為了好好教教這群假裝歲月靜好的虛偽傢伙,他代替不可捉摸的命運之神,因為無常才是人生的真相,而所有人都必須活在真相之中。卡繆給了卡里古拉各種荒唐殘暴的作為一個非常人性、甚至令人憐憫的原因,首演更由年輕俊美的傑拉.菲利浦(Gérard Philipe)飾演本是其貌不揚的暴君,讓這部劇作的詮釋有了更強的衝突性。如同許多追求絕對的年輕生命,原本相信人性價值的卡里古拉受到荒謬現實的重擊。他起身反抗,但是方法錯了,因為他的作為出於絕望,他喪失了對人與生命的信念,如此的虛無只會帶來毀滅。隨著各地獨裁者之坐大,卡繆持續更新這部劇本,卡里古拉成了現代獨裁者的隱喻。劇作家邀請讀者捫心自問:如果你我也擁有無限權力,如果你我也希望翻轉世界的秩序,是否也會成為卡里古拉?劇末一句「我還活著」,意味深長。

劇作《誤會》雖不在一部小說、一部劇作和一部論述的原始計畫內,卻未嘗不可將它視為介於荒謬與反抗階段之間的轉捩點。它的場景設於今日的捷克,這個對卡繆而言意味著流放與無助之地。浪子在離家多年後返回故里,心情輾轉忐忑。他入住其母與其妹經營的小鎮旅店,為了觀察家人是否惦記著他,也因為無法決定自己的去留,他選擇假扮陌生人,卻始終找不到對的那句通關密語與家人相認,最後慘遭她們謀財殺害。卡繆寫作此劇時身在法國,二戰阻斷了法國與阿爾及利亞間的聯絡,使他無法回鄉與家人妻子相聚。劇作家對臨海家鄉的思念,化為殺人凶手前往熱帶國度幸福生活的幻夢。然而,如果每個人都有權追求幸福,任何手段是否皆為正當?反抗不能沒有限度,目的不能合理化手段,這是卡繆下一階段反抗思想的重點之一。《誤會》是卡繆創作現代悲劇的嘗試,有命運的捉弄,人性卻更為關鍵。其標題原文malentendu由mal和entendu組成,字面原意為誤聽、聽不清楚,引申為誤會、誤解,搬演著人與人之間的各說各話、彼此揣測,誰也無法幫誰,無人得到拯救。然而悲劇的設定之下卻確實隱含著正面寓意:在是非顛倒、善惡不明的荒謬世界中,唯有誠實和真切的語言能夠帶來救贖。

誠實和清楚的語言雖然看來再簡單不過,在現實世界裡卻啟人疑竇。《誤會》的故事化為一則社會案件剪報,出現在荒謬階段小說《異鄉人》主人翁莫梭的囚室中。當謊言成了遊戲規則,有說成沒有、沒有說成有才是常態的時候,莫梭只說真話。就算牽涉自己的命運,也不虛偽佯裝,始終如一。世人不理解他,認為他是個怪物,因為他拒絕迎合社會期待。或許世人太習慣於社會化的遊戲,莫梭的語言如同烈陽下的天空,直接地近乎刺眼。誠實也反應在他對外在環境的各種感受,那是他唯一了解世界的方式。他只是個阿爾及爾的窮小子,貧窮或許限制了他的想像力,但是他不需要想像力,一草一木對他而言沒有任何先驗的意義或目的。如同《薛西弗斯的神話》中所言,當掩蓋世界的各種論述被褪去,與個人感受坦誠相對成為理解世界的誠實起點。從這個角度來說,莫梭是個「荒謬的人」,他唯一承認的是此生此世,和身為人、亦僅為人的感受體驗。卡繆把阿爾及爾的平民生活,只有工作、期待週末卻沒有未來的生活模式,擔任新聞記者的經驗,對人與神之正義的觀察等等許多細節都微妙地揉捏在《異鄉人》這個似乎永遠無法被完全透析,卻也將不斷被討論詮釋的作品之中。

最後要提醒讀者的是,《異鄉人》並非《薛西弗斯的神話》的故事版,《薛西弗斯的神話》亦非其他虛構作品的題解。正因三種文類本質各異,允許卡繆由不同角度與設定探索荒謬的各種面向,並探尋正視荒謬下的可能行動方式。尤其是他的小說與戲劇,作為開放的文本,它們提出問題更甚於給予標準答案,透過精湛的文學手法,邀請讀者一同思索荒謬,並期待反抗。

《薛西弗斯的神話》導讀
荒謬與反抗
王丹(詩人、美國哈佛大學歷史系博士、中國民主運動人士)

我們生活所在的這個世界,以及我們的生命本身,都充滿了各式各樣的荒謬。當我們不思考的時候,這些荒謬並不是那麼顯眼;但是一旦我們開始思考,就會發現荒謬無往而不在。而人生最大的荒謬,就是關於生命本身:我們不願看到自己老去,我們不願生命終結。人類為了抗拒衰老,自古以來就進行了無數的努力,然而,生命的每一步都帶領著我們走向衰老,最終走向死亡。我們所有的努力,都無法抗拒這個趨勢。於是,舊的一代人死去了,新的一代人生出來,繼續這個抗拒衰老到走向死亡的過程。一遍又一遍,循環不已。這,就是卡繆在《薛西弗斯的神話》這本書中給我們描述的世界的荒謬圖景:眾神懲罰薛西弗斯,命他不停地推著一塊巨石上山,到了山頂,巨石又以自身的重量滾落下來,如此循環往復。一切努力看上去都是徒勞,這是神話為世人展現的荒謬,如此清晰,如此殘酷。

除了生命與衰老之外,我們的一生還會遇到很多的荒謬:卡繆給出的例子是:「這個世界的晦暗難解和詭異疏離,就是荒謬」、「面對人類本身的非人性而感受到的不安,面對我們自己而感受到的無法估量的挫折感,也是荒謬」、「他隸屬於時間,驚恐地發覺時間是自己最邪惡的敵人。應當全力拒絕明日來臨之時,他卻企盼著明天。這肉體的反抗,即是荒謬」。問題是:我們要如何面對這樣的荒謬?我們要如何在這樣的荒謬中生存下去?這才是卡繆這本書的重點,也是這本書值得我們仔細閱讀和思考的原因。

在《薛西弗斯的神話》一書中,卡繆是從自殺問題開始談起的。這當然是非常適當的起步,因為如前所述,生命本身就是最大的荒謬,有些人因為無法化解這樣的荒謬,最後選擇了自殺。而自殺這種行為,來自於一個人最隱私、最內心的掙扎,每個自殺者走向這個悲慘的結局,都是自己的選擇,或者說,都是自己選擇了放棄。中國有一部電視劇《老九門》,是描寫盜墓的故事,其中講到有三塊遠古時代從天降落的隕銅,具有巨大的魔力,可以把每個人內心的「心魔」引出來,讓人進入幻覺而癲狂。自殺,就是「心魔」出現的結果。在卡繆看來,也是不應該的行為。在這本書中,他告訴我們要怎樣反抗這樣的心魔。所以,「反抗」,其實是《薛西弗斯的神話》一書比較隱晦的主題,如果我們把這本書,與卡繆的另一本經典《反抗者》結合起來閱讀,就更可以看出作者思想的一貫性。

讀《反抗者》,很多人以為就是反抗體制,反抗暴政,反抗一切不合理的現象。而這些,其實是對卡繆的誤讀。因為這些都是屬於社會反抗的範疇,而卡繆作為一個哲學家,他更關心的是我們的內在世界。「反抗」在卡繆這裡,更多的是指向各人的內心。他是想提出一些主張,讓我們首先反抗自己的「心魔」。因為只有如此,我們才能去更好地進行社會反抗。

在卡繆看來,真正的反抗,應當轉向自己的內心。這一點在今天讀來,更具有耐人尋味的意義。我們現在有太多的宗教,並不是潛心向內去探究自己的靈魂,去尋求自己的內心與神之間的對話;相反的,他們更熱衷於向外去面對外在的世界,介入社會的公共事務。這是宗教的力量還沒有強大到讓世人足以面對荒謬的世界的重要原因之一。那麼,我們要如何從內心去反抗荒謬呢?還是讓我們從薛西弗斯的神話說起。卡繆給我們揭示了薛西弗斯是如何面對徒勞無功的荒謬行為。他指出:「薛西弗斯這眾神世界中的小人物,無力對抗卻又反抗,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生存的境況是如此悲慘:這正是他走下山時所思考的。這個清醒洞悉折磨著他,卻也同時是他的勝利。只要蔑視命運,就沒有任何命運是不能被克服的。」這正是卡繆反抗思想的核心:當我們面對不可克服的荒謬的時候,用自殺這樣的方式放棄是無用的,我們應當「蔑視」荒謬,接受並承擔起這樣的荒謬。接受與承擔的意義,瓦解了荒謬對人的靈魂的摧殘,人生的意義由此而昇華。換句話說,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就是戰勝荒謬的不二法門。

在民主退潮的今天,很多想投入社會反抗的人,都會感受到內在的焦慮:孤單、不被大多數人理解、因為失敗而產生的挫折、因為挫折而產生的絕望等等。對於社會反抗者來說,這些焦慮都是「心魔」。社會反抗者,必須首先回到自己的內心,反抗自己內心的這些「心魔」,戰勝自己內心的這些焦慮。這可能比對抗外在的暴政更難,但是也比對抗外在的世界更重要。明瞭自己生活在一個荒謬的世界,並且決定面對這樣的荒謬,承擔這樣的荒謬,在這樣的荒謬中堅持自己的追求。一個人要投入社會反抗,必須首先進行這樣的心理建設,這是社會反抗運動的必修課。而我們過去,太關注如何組織示威,如何培訓反抗的技巧,卻忘記了培養反抗者建設一個強大的內心世界。卡繆的這本《薛西弗斯的神話》,可以幫我們補上這重要的一課。

最後,讓我們記住卡繆的這段話,作為我們走上反抗之路的指導:「真正的努力應該是堅持,盡可能地堅持,並仔細地檢視這些生長在荒漠之上的奇花異草。這場荒謬,希望,死亡對話的殘酷表演,唯有『堅持』與『洞悉』才有資格當觀眾。」

《薛西弗斯的神話》導讀
在一個更迫切需要卡繆的時代
嚴慧瑩(法國普羅旺斯大學當代法國文學博士、本書譯者)

卡繆一九一三年出生於(法屬)阿爾及利亞,一九六○年車禍身亡,生命僅短短四十七年,卻在世界文學史上留下不朽的名字與創作。卡繆的著作種類有小說、劇本、札記,然而明確闡明他的哲學思想的,是《薛西弗斯的神話》和《反抗者》這兩本重要哲學論述。

卡繆出生在一個貧困的家庭,父親是農民,一九一四年第一次世界大戰剛被徵召上前線就死於戰役,卡繆由不識字的母親當清潔工拉拔長大。成績傑出的卡繆一直在阿爾及利亞求學、成長、擔任記者,直到二十七歲才踏上法國土地。在地中海畔阿爾及利亞的成長歲月,奠定了他生氣勃勃、堅定熱情的個性,塑造了他樂觀奮鬥不妥協的人格,這一點在他的創作中佔了非常重要的位置,也就是他所稱的「南方思想」。這個樂觀且充滿朝氣的「南方思想」,是他與當時代存在主義作家們純理性或虛無主義的態度最不一樣的地方。

一九四二年出版的《異鄉人》和《薛西弗斯的神話》讓卡繆一舉成名,但是當時首都巴黎咖啡館、沙龍裡的哲學家文人,大都瞧不太起卡繆這個出身低微的粗鄙鄉下人。以經常被人與卡繆並稱的沙特來說吧,家境富裕,名校出身,人脈廣闊。相較之下,卡繆簡直就像個沒見過世面的魯莽小子,因此他在一九五七年得到諾貝爾文學獎時,巴黎發出不少憤憤不平的嫉妒嘖聲。

眾聲喧嘩,卡繆不以此自驕或自卑,依然生氣勃勃地預定他的寫作計畫,他預定完成三個階段:「荒謬的階段」(Cycle de l’absurde)、「反抗的階段」(Cycle du révolte)、「愛的階段」(Ccycle de l’amour)。從荒謬出發,經過反抗,結果找到愛,從對自己(荒謬)說「不」,對世界說「不」,最後轉為對生命說「是」!若非一場車禍,我們能看見卡繆更完整、更圓滿的思想體系。

先談談《薛西弗斯的神話》吧。卡繆在一九四○年九月著手寫作這本書,只花了六個月就完成,可說是一氣呵成,下筆如有神,一氣呵成。一九四二年《薛西弗斯的神話》出版,和《卡里古拉》(一九三八)、《異鄉人》(一九四二)、《誤會》(一九四四)一起組成卡繆寫作計畫中的「荒謬著作階段」。其中讀者們最熟識的《異鄉人》,則被視為《薛西弗斯的神話》的小說版。

薛西弗斯的神話大家耳熟能詳,薛西弗斯不斷重複推著巨石到山頂的荒謬歷程,他該怎麼做呢?該放棄(自殺)、該抱怨自憐(虛無主義)、該向諸神求饒(在宗教裡尋求簡易的心安),還是有其他的可能性?卡繆已由本書最開始引用的品達第三〈頌歌〉的句子作為回答:「喔我的靈魂,不必嚮往不朽的生命,而要竭盡此生所有的可能性。」

我們每個人身上也都有那塊大石頭,每個人都感受到同樣荒謬的情境,那可以怎麼做呢?我們除了想像薛西弗斯是快樂的,也必須克服這種荒謬,竭盡所有的可能性,創造存在的意義,讓自己成為快樂的。

在這本書裡,「荒謬」這個概念第一次被提出。我們讀到卡繆對荒謬的描述、解釋,但這是一個出發點,而非結論。接下來的「反抗著作階段」,卡繆創作了《鼠疫》(一九四七)、《正直的人》(一九四九)、《反抗者》(一九五一)。面對荒謬、克服荒謬的,不是自殺,不是躲在虛無主義之下,也不是「跳躍」到神的懷抱,只有意識到荒謬進而起而反抗,才能體現尊嚴,創造自己的命運,獲得自由。

然而,反抗有其道德標準,有其行為規範,絕不是以暴制暴,絕對不該陷入極權主義以革命為名行暴力之實的陷阱。合理化的暴力,也等同於犯罪。就在這一點上,卡繆因《反抗者》這本書與支持革命的沙特決裂。

卡繆的成長背景了經歷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陰影(並因此失去父親)、西班牙戰爭、第二次世界大戰、納粹佔領法國、阿爾及利亞戰爭,他太清楚革命與戰爭帶來的後果,太知道反抗若沒有道德良知做後盾,歷史的悲劇將重複上演。他認為:面對「生存」這樣一個既平凡又悲愴的議題,傳統的理智辯證法行不通,必須採取一種更謙遜的態度,意即一種合情入理而且將心比心的精神。引領我們的,不僅是卡繆的著作,更是他的風骨,他充滿人性與信心的「南方思想」。

偉大的著作不會被時間遺棄,確切的思考只會在歷史中一再被驗證,並發揮它啟迪人心的效果。卡繆被視為二十世紀法國最偉大的哲學作家之一,著作成為學生必讀、國際研討會的議題,也是二十世紀被最多國家翻譯、引述、研究討論的法國作家。面對今日混亂的國際情況,卡繆這兩本哲學論述默默延燒了半個多世紀,隨時引燃一把壓不住的野火,從民主學運燒到人權議題,從蘇聯解體燒到阿拉伯之春,從全球恐怖活動燒到國際民粹主義傾向。

當今的世界,薛西弗斯的大石頭依然存在,戰爭與霸權依然未絕跡,全球化經濟未達和諧公平,分配不均引起的政治動亂仍舊發生在世界各個角落,宗教衝突更形激烈,崛起的公民意識沒有良好的管道。反抗運動四處如烽火興起,但是反抗的真正意義與精神尚未推廣到全世界,我們比任何時候都更迫切需要卡繆。

文史學家們認為《薛西弗斯的神話》是卡繆投下如原子彈的一個問題,而《反抗者》是他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我們或也可視前者為一個問號,後者為一個驚嘆號。只要是對生命存著疑問,對自由抱著嚮往的人,都會成為這兩本書的讀者,因為生存的過程,本就是一連串交錯的問號與驚嘆號。

卡繆這兩本論述像字典,更像床頭書,當我們對生存、對世界疑惑、膽怯、不解、憤怒的時候,順手抓來讀,一讀再讀,千遍也不會厭倦。

【譯序】
《異鄉人》譯者後記
嚴慧瑩(法國普羅旺斯大學當代法國文學博士、本書譯者)

高中大學時期,瘋狂喜歡英美、歐洲、俄國作家的小說。當時譯本選擇不多,大抵是新潮文庫出版,有的看得如獲我心,有的看得不知所云,就算看不懂也不管,急切地囫圇吞棗,大量閱讀。那時候,經常讚嘆感激有這些翻譯,才能讓我進到寶庫,讀到這麼多外國語言所寫的作品。自己邁上文學翻譯這條路,當時的感激是一個重要的指標。

這幾十年來,外國文學翻譯蓬勃發展,有些重要大師名作甚至有多種翻譯版本,流行也好,推陳出新也罷,終究讀者有了更多選擇,是福氣。

從事翻譯工作多年來,愈來愈體認翻譯的困難。翻譯絕不可能是中立的,字句的選擇、取捨、安排,都無法不加入主觀判斷或喜好,因此,就算同一個原本,翻譯出來的面貌也不會一模一樣。翻譯的方向主要也取決於原著的性質,有的以故事性為主,有的要側重文字的詩意,有的必須忠實呈現出小說營造的氛圍。譯者經常在這些選擇之間掙扎,生怕差之毫釐失之千里。

青少年時期讀到的這本《異鄉人》,雖然懵懵懂懂看不太懂,但很能感受到書中主角與世界格格不入的氛圍。那時認定這就是所謂的「荒謬」,現在看來,當然不全然,但卡繆這本初期著作的確濃縮涵蓋了之後所有論述的中心思想。這幾年翻譯了大塊出版公司出版的《反抗者》、《薛西弗斯的神話》這兩本論述之後,再回過頭翻譯這本最初始的小說,心情更是大不同。

大學念法文系,上翻譯課時,老師便拿《異鄉人》中的片段來讓學生練習,原因是文法結構單純和用字簡單平易,翻譯起來不至於錯到哪裡,我們也沾沾自喜能夠翻譯大師級作品。

其實這是翻譯上的陷阱。卡繆是個寫作非常嚴謹的作家,遣字用辭琢磨再三,刪來改去,這本書句子簡短,遣詞用字簡單、甚至單調,自有它的道理:為了強調主角的意志,書中採用大量以他的話陳述的間接語句,使讀者直接透過主角的眼睛來看他所在的情境。主角莫梭並不是知識分子,是一個不管教育程度、社會地位、應對能力都中低的楞小子,思維並不曲折複雜,所以句子簡單,用字不精密,上下句未必符合邏輯關係,不停重複「他跟我說」、「所以我回答」之類的累句;又例如,作者用當鋪「單子」,而非當鋪「憑單」、「憑據」或「當票」,一是顯示他文化水準不高,用詞不精確,二是顯示他對當鋪一點都不熟。因此,我並不認為應該美化為優美的遣詞用字,也不能翻譯成中文精確的用字。這是作者努力使人閱讀起來造成格格不入、卡卡的隔閡感,營造出整個荒謬的氛圍。

然而翻譯文學作品的譯者,勉強算是知識分子,很難克制自己美化字句、追求通順優雅的傾向,甚或擅自加上幾個串聯字詞,增加句子連貫性,使文體流暢輕鬆易讀的企圖很可能破壞了本書的氛圍。有的編輯認為段落太長,或是為了強調某個句子,變動了原著的編排,更是違背了原著的精神。

這是我翻譯這本書最戒慎恐懼的地方,決定平鋪直敘以最忠於原文的字句來翻譯,先追求翻譯「信達雅」的「信」。這是翻譯期間最大的掙扎,所以無時不警惕自己:用詞優美精準,語句行雲流水,難道卡繆還不及我嗎?卡繆的文字,又何需任何人美化?!

我相信一個負責任的譯者,必定以自認最好的方式來貼近原著,如果能讓讀者透過不同的鏡子接觸這本《異鄉人》,應該是件美好的事。

目次

《異鄉人》目錄

第一部
1
2
3
4
5
6

第二部
1
2
3
4
5

譯者後記



《薛西弗斯的神話》目錄

導讀――荒謬與反抗(王丹)
導讀――在一個更迫切需要卡謬的時代(嚴慧瑩)

荒謬的論證
・荒謬與自殺
・荒謬之牆
・哲學性的自殺
・荒謬的自由
荒謬之人
・唐璜主義
・戲劇
・征服
荒謬的創作
・哲學與小說
・基里洛夫
・沒有明日的創作
薛西弗斯的神話

附錄――卡夫卡作品中的希望與荒謬



《卡里古拉》目錄

導讀――思考荒謬,書寫荒謬(徐佳華)
導讀――必須絕對自由(羅仕龍)

人物表
第一幕
第二幕
第三幕
第四幕

附錄――卡繆戲劇集序(卡繆)
譯者後記――卡繆的戲劇創作(嚴慧瑩)



《誤會》目錄

導讀――思考荒謬,書寫荒謬(徐佳華)
導讀――命運的臉孔(童偉格)

人物表
第一幕
第二幕
第三幕

附錄――卡繆戲劇集序(卡繆)
譯者後記――卡繆的戲劇創作(嚴慧瑩)

書摘/試閱

【內文試閱】
《異鄉人》摘文試閱

第一部

1


今天,媽媽死了。也或許是昨天。我不知道。我收到養老院的電報:「母歿。明日下葬。致哀。」這完全看不出所以然。或許是昨天吧。

養老院位於馬恆溝,距離阿爾及爾八十公里。我搭兩點的巴士去,下午就會到。如此一來,我今晚守靈,明晚就可以回來。我向老闆請兩天假,以這樣的理由他總不能拒絕吧,但他滿臉不高興。我甚至跟他說:「這不是我的錯。」他沒回應。後來想想我不該跟他說這句的。總之,我沒必要對他感到抱歉,倒是他應該對我表示慰問哀悼之意才對。後天他看到我帶孝時,想必就會這麼做的。目前,就好像媽媽還沒死似的。等葬禮過後,塵埃落定,一切就會恢復正常的應對。

我搭兩點的車。天氣很熱。我照習慣到謝列斯特餐廳吃飯,他們都為我感到難過,謝列斯特對我說:「人只有一個母親啊。」我離開時,他們一起送我到餐廳門口。我有點頭昏腦脹,因為還得去艾曼紐家向他借黑色領帶和臂紗,幾個月前他伯父過世了。

我一路用跑的,以免錯過巴士。一定是剛才這樣匆匆匆忙、跑這段路、再加上車子顛簸和汽油味、路面和天空的陽光反射,讓我昏昏沉沉起來,幾乎睡了一整路。我醒來時,發現自己整個人靠在旁邊那個軍人身上,他衝著我微笑,問我是否從很遠的地方來。我簡短說聲「是」,避免繼續聊下去。

養老院離鎮上還有兩公里,我用走的過去。我想立刻去看媽媽,但門房跟我說得先去和院長會面。院長正在忙,我等了一下。等待的當兒,門房不停地說話,之後我見到院長,他在辦公室裡接見我。他是個矮小的老人,胸前佩戴著榮譽勳章,他清澈的眼睛看著我,和我握手,久久不放,讓我不知該怎麼把手抽回來。他看了看資料,對我說:「莫梭太太來這裡已經三年了,您是她唯一的支柱。」我以為他是在指責我,便開始向他解釋,但是他打斷我的話:「您無須辯解,我親愛的孩子。我看了您母親的資料,您無法供給她的需要。她必須有專人照料,您的薪水也相當微薄。總之,她在這裡會比較開心。」我說:「是的,院長先生。」他又加上一句:「她在這裡交到了朋友,一些年齡相近的朋友,能和他們分享同一個世代的興趣。您年紀輕,她和您在一起反而會覺得無聊。」

這倒是真的,媽媽住在家裡時,大半時間都沉默地以眼光尾隨我。剛到養老院的時候,她經常哭,但那是因為不習慣。若是過了幾個月把她接出養老院,她還是會哭,因為她已經習慣了。有點因為這樣,過去這一年來我幾乎沒來過養老院,也是因為來一次我周日就泡湯了──更別說還要費力去車站、買票、搭兩個鐘頭的車。

院長又和我說了些話,但我幾乎都沒在聽。然後他跟我說:「我想您想看看您母親吧。」我一言不發站起身,他領著我走向門口,在樓梯上,他對我解釋說:「我們已將她移置到院中的小型太平間,以免其他院友受到影響。每次有院友過世,其他人都會情緒激動個兩、三天,這會造成我們工作上的困擾。」我們穿過中庭,許多老人三五成群聚著聊天。我們經過時他們便住了嘴,等我們走過又開始交談,活像一群吱吱喳喳聒噪的鸚鵡。院長帶我到了一座小建築物的門口,便把我留在那兒:「我先走了,莫梭先生,有任何事隨時到辦公室找我。原則上,葬禮訂在明天早上十點,這樣今晚您就可以為亡者守靈。最後一件事:您母親似乎經常和友伴提起希望舉辦宗教葬禮,我便按照她的意願這樣處理,但還是告訴您一聲。」我向他致謝。媽媽雖然不是無神論者,在世時卻也從來沒想過宗教的問題。

我走進去。這是一間非常明亮的廳堂,刷白的石灰牆,屋頂是玻璃天窗。裡面擺了一些椅子和X型的腳架,正中央兩個 型腳架支撐著一具覆上棺蓋的棺材,閃閃發亮的螺絲釘鬆鬆地固定在褐色棺木上,十分顯眼。棺木旁有一名阿拉伯女護士,穿著白色罩袍,頭上紮著色彩鮮豔的頭巾。

這時,門房出現在我身後,他一定是一路跑過來的。他有點口吃地說:「棺木闔上了,我得旋開釘子好讓您看看她。」他正要湊近棺木,卻被我阻止。他問:「您不想看?」我回答:「不想。」他停下動作,我有點尷尬,覺得自己不該這麼說。過了一會兒,他看著我問:「為什麼?」但語氣不帶責備,就像只是問問。我說:「不知道。」他捻捻白色小鬍子,移開目光,說:「我了解。」他有一雙很好看的淡藍色眼睛,臉色帶點紅潤。他拉張椅子給我,自己則在我稍後方坐下。護士站起來,朝門口走去。此時,門房跟我說:「她那是膿瘍。」我聽不懂,看看護士,看見她眼睛下方繞著頭纏著一條布,鼻子的部位是平的,整張臉只看得到那雪白的布條。

她離開後,門房說:「那我就先走了。」我不知道做了什麼手勢,反正他並沒有離開,而是站在我背後。背後有個人,讓我感到不自在。傍晚美麗的光線灑滿室內,兩隻黃蜂撲著天窗發出嗡嗡聲。我覺得一陣睏意。我沒轉身,問門房說:「您在這裡很久了?」他立刻回答:「五年了」,彷彿一直在等我問話。

接下來,他開始滔滔不絕。他從沒想到自己會在馬恆溝養老院當一輩子的門房。他六十四歲,巴黎人。此時我打斷他:「啊!您不是本地人?」我想起剛才他在帶我去見院長之前,曾和我談到媽媽。他說得盡快下葬,因為平地氣候炎熱,尤其在這個國家。那時他跟我說曾在巴黎生活,難以忘懷。在巴黎,人們有時守靈三、四天。這裡沒那麼多時間,連狀況都還沒搞清楚呢,就得追在靈車後頭送葬。那時他太太對他說:「閉嘴。這不是該對先生說的事情。」老先生臉一紅,跟我道歉。我解圍地說:「沒關係。沒關係。」我覺得他說的既真實也很有意思。

在這小太平間裡,他告訴我他是因為貧困才進養老院的,但自覺身體還硬朗,就毛遂自薦當起門房。我跟他說,那麼其實他也算是養老院的院友,但他說並不是。我之前就很驚訝他都以「他們」、「其他人」、偶爾還用「那些老人」來說養老院裡的人,其實有些年紀並不比他大。但是,當然啊,這就不一樣了。他是門房,因此,在某種程度上,他們受他管轄。




《薛西弗斯的神話》摘文試閱


荒謬的論證

喔我的靈魂,不必嚮往不朽的生命,
而要窮盡此生所有的可能性。
──品達,第三〈頌歌〉(註1)

這本書討論的是我們這個世紀俯拾皆是的荒謬感受,而非我們這時代具體說來尚未出現的荒謬哲學。首先,我要指出這些篇章獲益於當代某些思想家的見解,承認這一點是最基本的誠實。我完全無意掩飾這一點,整本書裡也都可看到引述他們的觀點,或是對他們的評論。

但同時,我也要特別強調,直到目前為止通常被當作結論的「荒謬」,在本書卻認為是出發點。就這個意義來說,我的評論不能被視為定論:因為無法預知它會引導出什麼樣的觀點。在這裡,我只是純粹描述精神思維上的痛楚,目前並未攙雜任何的形上學和信仰。這是本書的自我限制和唯一的方向。


荒謬與自殺

真正嚴肅的哲學議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自殺。判斷生命值不值得活,就等於答覆哲學最基礎的問題。至於其他的,世界是不是有三維空間、精神思維分九種或十二種,都是次要的。那些都是不重要的,必須先回答首要的問題。若依照尼采(Nietzsche)所言,受人景仰的哲學家必須親為表率的話,我們更該明瞭這個答案的重要性,因為它引導出決定性的行動。這些是心靈能感受到的明顯事實,但要在理智上也同樣清楚明白,就必須深入探討。

若我自問何以判斷這個問題比其他問題來得迫切,我的答案是以它可能引發的行動。我從未見過任何人為了本體論的論證而死。曾如此堅持一個重要科學真理的伽利略(Galilée),一旦這真理危害到他的生命時,立刻輕鬆自如地棄絕這個真理。就某方面來說,他做得對。這個真理不值得一死。到底是地球繞太陽轉或太陽繞地球轉,這完全無關緊要。老實說,這個問題微不足道。然而,我看過很多人認為生命不值得一活而自尋了斷;也看過相反的例子,有的人弔詭地正是為了一些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的思想或幻覺而自殺(人們所謂的活下去的理由,也恰好是尋死最好的理由)。因此我判斷,生命的意義是最急迫的一個問題。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呢?面對一切基本的問題──我指的是那些可能會讓人去死,也可能使人倍增生存熱情的問題,或許只有兩種思考方式:拉巴利斯(註2)式的和唐吉訶德式的。唯有在明顯的事實與抒情美化之間取得平衡,才能同時獲致感性與洞悉。我們認為,面對這樣一個既平凡又悲愴的議題,傳統的理智辯證法行不通,必須採取一種更謙遜的態度,意即一種合情入理而且將心比心的精神。

人們向來把自殺當成一個社會現象來討論。但相反地,我們在這裡一開始要探討的,就是個人思想和自殺之間的關聯。自殺這個舉動就和偉大的藝術作品一樣,是在心裡默默醞釀而成的,可能連當事人自己都不知道,就在某天晚上某人突然舉槍自盡或從高處跳下。一個大樓管理員自殺了,聽說他五年前失去了女兒,自此改變了很多,那件事「折磨著他」。沒有比「折磨」這兩個字更恰當的了。人一開始思考,就是開始受折磨。在這種初期階段,和社會並沒有多大關聯。蛀蟲是在人心中,要到人心裡尋找。讓人從清明地面對生存直到逃向黑暗的這個致命遊戲,我們必須跟隨它、了解它。

自殺的原因很多,大致上,最明顯的原因往往並不是最主要的。人們絕少深思熟慮之後自殺(這種情況也並非完全不可能)。引爆行動的幾乎都是無法掌握的原因。報章上總是說到「椎心悲痛」或「久病厭世」,這些原因當然也有,但是還應該深究,這絕望之人自殺當天,是否有某個朋友用漠然的語氣和他說話。若是如此,這個朋友就成了罪人,很可能就是這個引爆了對方心中所有懸而未決的怨恨和對生命的倦怠。(註3)

想界定人決定求死的那個確切時間點,以及曲折的心路進程很困難,想知道這個行動本身代表的結論則比較簡單。自殺,就某種意義來說,就像在通俗悲喜劇裡一樣,代表認輸。對生命認輸,或是承認我們無法了解這個生命。然而,不必再多做這些類比,還是以淺顯易懂的字句來說吧,簡單一句就是承認「生命不值得活」。誠然,活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不斷做著生存命令我們的種種舉動,原因有很多,但首要原因就是習慣。自尋解脫,意即我們看清了──甚至是出自於本能直覺──這習慣的可笑本質、活下去沒有任何深沉的理由、一日復一日庸庸碌碌的本質、忍受痛苦之毫無意義。

這種折磨著精神、讓人無法片刻休息的、無法丈量的感覺到底是什麼呢?一個能夠解釋的世界(儘管解釋的理由很差勁),就是我們熟悉的世界。相反的,身處在一個突然失去想像、沒有光明的世界,人就會感覺自己是個局外人。這種放逐是無藥可救的,因為被剝奪的不只是對故土的回憶,也不再有對新天地的希望。這種人和生命、演員和舞台的分割,就是荒謬感。曾經有過自殺念頭的精神健全的人,不必多作解釋,必定知道這種感覺與投身死亡的欲望之間,存在著直接的關係。

本文的主題正是荒謬感與自殺之間的關係,探討在什麼程度上,以自殺解決荒謬為正確之道。首先我們的原則是,一個人若不自欺的話,他所相信正確的事應該能解釋他的行動。他的行動必然就是來自他相信生存是荒謬的。我們很自然地揣測──清楚明白而不含虛假悲愴的揣測──「生存是荒謬的」這個結論,有必要立刻讓人逃離這令人無法了解的荒謬情境嗎?當然,我在這裡所談的,是那些想法與行動一致、不自相矛盾的人。

明確地說,這個問題狀似簡單卻又無解。若我們以為簡單的問題就會有簡單的答案、明顯的表象就導致明顯的結果,那就大錯特錯了。我們先把問題倒過來想好了,就是到底自殺或不自殺呢,似乎只有兩個哲學上的答案,是或否。這樣也太簡單了。我們必須容許還沒有定論的人不停追問下去,而且甚至不算是誇張地說,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子的呢。我也看過那些回答「不」的人,做的卻是「是」,事實上,若按照尼采的標準(註4)的話,那些人對「是」的詮釋也各自不同。相反地,自殺的那些人,反而往往能確定生命的意義這些矛盾是不斷存在的。我們甚至可以說,就自殺這一點,愈是需要用到邏輯時,這些矛盾就愈明顯愈尖銳。大家很自然都會把哲學理論和提倡這些理論的人拿來比對,但是必須承認,那些否定生命意義的思想家,除了文學中的基里洛夫(註5)、傳說中的派里格利諾斯(註6)、和引起臆測的儒爾・勒吉耶(註7)之外,沒有一個堅守自己推演的邏輯而自殺的。大家經常當作笑話,談及叔本華(Schopenhauer)面對滿桌豐盛饗宴盛讚自殺。這沒什麼好笑的。這種不嚴肅看待悲劇的態度倒也不是那麼嚴重,但能由此評斷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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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品達(Pindare, 518-438 B.C.),古希臘抒情詩人。所著頌歌詩集《匹蒂克》(Pythiques)共十二首。譯註。
註2:拉巴利斯(LaPalisse, 1470-1525),法國貴族,三任國王授予元帥之職,率軍打過很多戰役。這裡所說拉巴利斯式是一個約定俗成的用詞,意思是「重申再明顯不過的事實、表明人人皆知不須表明的事」。起源於拉巴利斯墓碑上所刻的「唉,若他沒死,就還會令人歆羨不已(envie)!」,被竄改為「唉,若他沒死,就還活著(envie)」。譯註。
註3:我在此趁機表明本文的性質。自殺確實也可能蘊含更高貴的意義。例如:中國革命時以自殺作為政治性抗議。原註。
註4:尼采認為在生命已活不下去的時候,自殺是明智高尚之舉。譯註。
註5:基里洛夫(Kirilov),杜斯妥也夫斯基小說《附魔者》中的人物。譯註。
註6:派里格利諾斯(Peregrinos, 95-165),古希臘哲學家,傳說中自焚而死。譯註。
我聽說過一個可和派里格利諾斯媲美的人,一位戰後的作家,完成第一本著作後自殺以引起人們對他作品的注意。此舉的確引起大眾注意,但作品被評為一無可取。原註。
註7:儒爾・勒吉耶(JulesLequier, 1814-1862),法國哲學家,對「自由」的思想影響整個十九世紀法國哲學及後來的存在主義。死因為溺斃大海中,但被臆測為自殺。譯註。



《卡里古拉》摘文試閱


《卡里古拉》第一次搬上舞台是在一九四五年,在巴黎赫伯托劇院(Théâtre Hébertot)(由雅克.赫伯托〔Jacques Hébertot〕執掌),由保羅.奧特利(Paul Œttly)擔任導演,路易.米開(Louis Miquel)負責背景,瑪莉.維東(Marie Viton)負責服裝。


人物表

卡里古拉(Galigula)
謝索妮雅(Caesonia)
埃利恭(Hélicon)
希皮翁(Scipion)
謝黑亞(Cherea)
塞奈迪斯(Senectus),年老貴族
梅泰律斯(Metellus),貴族
勒畢居斯(Lepidus),貴族
奧克塔米烏斯(Octavius),貴族
帕提修斯(Patricius),總管
梅黑亞(Mereia)
穆修斯(Mucius)
第一侍衛
第二侍衛
第一僕人
第二僕人
第三僕人
穆修斯之妻
第一詩人
第二詩人
第三詩人
第四詩人
第五詩人
第六詩人




本劇場景是在卡里古拉的宮殿。
第一幕和接下來的三幕之間相隔了三年。



第一幕


第一場

貴族聚集在宮殿一個大廳中,其中一位貴族年事已高,大家都露出焦躁的樣子。

第一貴族:還是音訊全無。
年老貴族:早上也無音訊,晚上也無音訊。
第二貴族:已經三天沒消息了。
年老貴族:信使派出,信使回報,他們都搖著頭說:「沒有消息。」
第二貴族:郊外全找遍了,一點辦法都沒有。
第一貴族:何必提前擔心呢?我們且等著。他或許會如同他離開一樣,自己跑回來。
年老貴族:我看到他走出宮殿,他的眼神很怪異。
第一貴族:我也在場,我還問他怎麼回事。
第二貴族:他回答了嗎?
第一貴族:只回答了兩個字:「沒事」。

停頓。埃利恭上場,邊吃著洋蔥。

第二貴族:(依然焦躁)真讓人擔心。
第一貴族:算啦,年輕人都是這樣。
年老貴族:當然,年紀會抹去一切。
第二貴族:您覺得是這樣?
第一貴族:但願他會忘記。
年老貴族:當然!失去一個戀人會找回十個。
埃利恭: 你們為什麼覺得是因為愛情呢?
第一貴族:要不然是什麼?
埃利恭: 或許是肝病。或僅僅是每天看到你們很噁心。如果我們相處的人能夠偶爾換換嘴臉,會讓人容易接受得多。但是沒有,菜單一成不變。總是一樣的大雜燴。
年老貴族:我比較希望想成是因為愛情。這樣比較讓人感動。
埃利恭: 尤其這樣比較讓人放心,讓人放心多了。這是種聰明人或笨蛋都逃不掉的病。
第一貴族:總而言之,幸好悲傷不是永久的。你們能悲痛超過一年的時間嗎?
第二貴族:我是不行。
第一貴族:沒有人能夠。
年老貴族:那怎麼能活。
第一貴族:你們看吧。瞧,去年我妻子過世,我哭得死去活來,然後就忘記了。偶爾會覺得傷痛,但總而言之,這並不算什麼。
年老貴族:大自然造物,各得其所。
埃利恭: 但是我看著你們,就感覺大自然好像也有失誤的時候。

謝黑亞上場。

第一貴族:有消息嗎?
謝黑亞: 還是沒有。
埃利恭: 冷靜,先生們,冷靜。表面上總是要維持住吧。我們就代表羅馬帝國。倘若我們丟了顏面,帝國就群龍無首了。現在可不是這樣的時候,喔,絕對不是!首先,我們先去吃飯吧,我們吃飽,帝國也會更強健。
年老貴族:說得好,不應該捕風捉影。
謝黑亞: 我不喜歡這樣的局面。不過,原來的一切都太理想了,我們這皇帝太完美了。
第二貴族:是啊,他就是我們要的人選:認真謹慎,而且沒有經驗。
第一貴族:不過,你們到底有什麼好難過的,又為什麼呢?沒有任何事令他不能繼續啊。他愛圖西菈,這我們知道。但老實說她是他親妹妹,和她上床就已經離經叛道,因為她死了而把羅馬搞得天翻地覆,這就超越尺度了。
謝黑亞: 儘管如此,我不喜歡這樣的局面,他這次逃跑不是什麼好事。
年老貴族:是啊,無風不起浪。
第一貴族:總之,國體不能容忍一樁亂倫搞成像帝國悲劇。亂倫也就算了,總要低調點。
埃利恭: 各位知道,亂倫這種事免不了總是會引起一些議論。床會嘎吱響,我大膽用這樣的說法。何況,誰跟你們說是因為圖西菈的緣故呢?
第二貴族:要不然會是什麼?
埃利恭: 猜猜看。你們記住了,不幸就跟婚姻一樣。人們以為自己做了選擇,其實是被選擇,因此束手無策只能承受。我們的卡里古拉覺得不幸,但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他應該是感到束手無策,才會逃走。要是我們,一定也是這樣做。喏,我可以告訴你們,倘若我能夠選擇父親的話,那我就不會降臨人世了。

希皮翁上場。


第二場

謝黑亞: 怎麼樣?
希皮翁: 還是沒消息。昨天夜裡,好像有農夫看到他,離這裡不遠處,在暴風雨中奔跑。

謝黑亞走回那群元老。希皮翁跟在他身後。

謝黑亞: 已經三天了吧,希皮翁?
希皮翁: 是的。我當時在場,像往常一樣跟在他身後。他走向圖西菈的屍體,用兩隻手指觸摸她。隨後他好像思考了一會兒,原地轉著圈子,然後就腳步平穩地走出去。之後呢,所有人就到處尋找他。
謝黑亞: (搖著頭)這孩子太過喜愛文學了。
第二貴族:是他的年紀使然。
謝黑亞: 但不合他的身分。藝術家皇帝,這可不適合。我們也曾經有過一兩個。當然,哪裡都有害群之馬,但是他們都自愛地忠於職守。
第一貴族:那大家就能比較放鬆。
年老貴族:各自做好分內事。
希皮翁: 我們該怎麼做,謝黑亞?
謝黑亞: 什麼都不能做。
第二貴族:且等著吧。他若不回來,就必須找人替換。我們心知肚明,皇帝人選可不缺。
第一貴族:是不缺,缺的是帝王的性格。
謝黑亞: 如果他回來了,但狀況不好呢?
第一貴族:哎呀,他還是個孩子,我們會讓他恢復理智。
謝黑亞: 若是他不受教呢?
第一貴族:(笑)這個嘛,我以前不是寫過一篇關於政變的論述嗎?
謝黑亞: 當然,如果必要的話!但我還是比較喜歡大家讓我安安靜靜地看我的書。
希皮翁: 對不起,失陪了。

他下場。

謝希亞: 他不高興了。
年老貴族:他是個孩子。年輕人彼此心理上支持。
埃利恭: 不管支不支持,反正他們也都會老。

一名侍衛出現:「有人在宮殿花園裡看到卡里古拉。」
所有人都走出去。






《誤會》摘文試閱


《誤會》首次搬上舞台是在一九四四年六月二十四日,在馬圖林劇場(Théâtre des Mathurins)上演,由馬塞爾.赫蘭德(Marcel Herrand)導演。演員表如下:

人物表

瑪塔(Martha):Maria Casarès飾
瑪麗亞(Maria):Hélène Vercors飾
母親:Marie Kalff飾
尚(Jan):Marcel Herrand飾
老僕人:Paul Œttly飾


第一幕


第一場

中午。旅店接待室。室內整潔明亮。一切井然有序。

母親: 他會再回來。
瑪塔: 他這麼跟妳說的?
母親: 是啊。妳剛才出去的時候他說的。
瑪塔: 他單獨一人回來嗎?
母親: 我不知道。
瑪塔: 他有錢嗎?
母親: 他沒有在乎房錢。
瑪塔: 如果有錢更好,但還得他是隻身一人才行。
母親: (疲倦地)隻身一人又有錢,是啊。然後我們又得再幹一次。
瑪塔: 沒錯,我們要再幹一次。但是我們的辛苦會得到代價。

一陣沉默。瑪塔凝視著母親。

瑪塔: 母親,妳好奇怪。這陣子我都快不認識妳了。
母親: 我累了,我的女兒,如此而已。我想休息了。
瑪塔: 我可以擔下您在這店裡還要承擔的工作。這樣您就可以整天休息了。
母親: 我說的休息不完全是這個意思。不是的,我說的是一個老太太的夢想。我渴望的是平靜,有點想鬆手不管了。(微弱一笑)這說起來很蠢,瑪塔,但有些夜裡我幾乎興起了宗教的情懷。
瑪塔: 我的母親,您沒老到要對宗教興起情懷的程度。您有其他的事可做。
母親: 妳知道我這是說玩笑話。怎麼!一輩子活到頭,總可以任憑自己了吧。人不能老是像妳一樣硬撐且變得冷酷,瑪塔。這也不是妳這年紀該做的。我認識許多和妳同年紀的女孩,她們只想些瘋狂的荒唐事。
瑪塔: 您很清楚,和我們的比起來,她們那些荒唐事根本不算什麼。
母親: 別說這個了。
瑪塔: (緩緩地)現在好像連某些字眼您都不敢說出口了。
母親: 那又怎樣呢?只要我不臨陣退縮就行了。這不重要!我想說的只是,希望有時候能看到妳微笑。
瑪塔: 我有啊,我跟您發誓。
母親: 我從沒看過妳微笑。
瑪塔: 我在房間裡獨自一人的時候會微笑。
母親: (仔細凝視著她)妳的臉多麼嚴峻啊,瑪塔!
瑪塔: (靠近她,平靜地說)所以您不喜歡我這張臉?
母親: (一直凝視她,一陣沉默後說)我想我還是喜歡。
瑪塔: (激動地)啊!母親!當我們存了很多錢得以離開這看不到地平線的地方,當我們拋開這旅店和這個陰雨綿綿的城市,忘掉這陰暗的國度,當我們終於站在我夢想已久的大海前面,那一天您會看到我微笑。但是要在海邊生活需要很多錢,所以不應該害怕那些字眼,所以必須處理即將前來的那個人。如果他夠有錢的話,我的自由或許就靠他開始。他跟您談了許久嗎?
母親: 沒有。總共也就說了兩句話。
瑪塔: 他說要住房的時候神情如何?
母親: 我不知道。我老眼昏花,也沒仔細看他的樣子。按經驗我知道最好不要看他們。殺不認識的人比較容易。(停頓)妳該高興了吧,我現在不怕說出那些字眼了。
瑪塔: 這樣比較好。我不喜歡拐彎抹角。犯罪就是犯罪,必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我覺得您剛才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因為您在回答那個旅客的時候就已經想到要殺他了。
母親: 我那時並沒有想到要殺他。只是按照習慣回答。
瑪塔: 習慣?您明明很清楚,這種機會很難得!
母親: 沒錯,但是習慣是第二次下手才開始形成。第一次下手,什麼都沒有開始,就只是了結一樁事。而且,就算機會難得,中間經過許多年,記憶更鞏固了習慣。是的,是習慣促使我回應,提醒我不要直視那個人,告訴自己他有張被害人的臉孔。
瑪塔: 母親,必須殺了他。
母親: (聲音放低)當然,必須殺了他。
瑪塔: 您說這話的樣子很奇怪。
母親: 說實在的,我累了,我希望至少這個人是最後一個了。殺人極其疲累。我不怎麼在乎死在海邊或是死在這平原中央,但我很希望這次完事後,我們就一起離開這裡。
瑪塔: 我們會離開,而且那將是個大日子!振作起來,母親!不會太費事的。您知道這甚至不能算是殺人。他喝下茶,昏睡過去,還活著的時候,我們把他抬到河裡去。很久之後,他才會被人們發現堵在水壩上,跟其他沒他這麼好運、眼睛開開自己跳河的人堵在一起。上次我們去看水壩清汙的那一天,母親,您跟我說過我們下手的那些受的罪最少,人生比我們還要殘酷。振作起來,您會得到休息,我們終會逃離這裡。
母親: 好,我會振作。的確,有時我很欣慰死在我們手下的並沒受到痛苦。這幾乎不能算是罪行,只不過動點手腳,在一些陌生人的生命裡輕推一把。沒錯,生命顯然比我們還殘酷。或許就因為這樣,我難以有罪惡感。

老僕人上場。在櫃台後坐下,一言不發。直到第一場結束都一動也不動。

瑪塔: 我們把他安排在哪個房間呢?
母親: 隨便哪個房間,只要在二樓就好。
瑪塔: 是啊,上一次拖下兩層樓把我們累壞了。(此時她才第一次坐下)母親,是真的嗎,在那裡,海灘上的沙會燙腳?
母親: 我沒去過,妳也知道的。但是聽人說那裡的太陽會吞掉一切。
瑪塔: 我在一本書裡讀到,那裡的太陽連人的靈魂都會吞掉,把皮膚曬得發亮,但身體裡面卻被掏空。
母親: 瑪塔,妳夢想的就是這個嗎?
瑪塔: 對,我厭倦一直得背負著靈魂,想早點去到那個太陽抹殺一切問題的國度。我的安身之地不是這裡。
母親: 唉!在那之前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如果一切順利,我當然和妳一起走。但我呢,我並不會覺得是前往安身之地。到了一定的歲數,沒有任何得以獲得休息的安身之地,能親手造起這棟簡陋的磚房,裡面充滿回憶,有時還能在這屋裡安然入睡,這已經很不錯了。但是,若我能同時尋得睡眠與遺忘,當然也很好。
她站起身朝門走去。
準備一切吧,瑪塔。(停頓)如果真值得這麼幹的話。

瑪塔目視她走出門,自己也從另一扇門出去。


第二場

老僕人走到窗戶旁,看見尚和瑪麗亞,便閃開身躲起來。老僕人獨自待在舞台上幾秒鐘。尚上場,停下腳步,看了看室內,看見窗戶後面的老僕人。

尚: 有人在嗎?

老僕人看著他,穿過舞台然後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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