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隔日女。
我喜歡這個帶有一抹神祕氣息的外號。不過說出來太丟臉了,所以我從沒告訴任何人,只在獨處時一個人玩味,唸著唸著還會呵呵笑出來,心想──好有神祕感。
隔日女,顧名思義就是兩天才出現一次的謎樣女子。
你問我不出現的時候在做什麼?我在休假。可能外出或到處走走。
你問我出現的時候在做什麼?就是像現在這樣,開車載著乘客穿梭市區各個角落。
我會把車子停在對我招手的乘客面前,左後方的車門自動➊打開。上車的乘客一看到我,多半會滿臉詫異;當中有些人也真的會「啊!」地驚呼出聲,而且通常是中年大叔。
現在我車上載的是一位年近三十歲穿著西裝的男士。他看到我時,雖然沒有驚呼,不過臉上寫著明顯的驚嘆號。
等車子行駛約五分鐘,車內氣氛恢復平靜時,他才開口說:
我淡淡回應說:
「您過獎了。」
「的確不多,不過我想今後會愈來愈多的。」
愈來愈多,這我可以肯定。各
計程車行開始傾向錄取社會新鮮人與女性擔任
司機,尤其像我們規模這麼大的公司更是如此,因此不難推論像我這種剛從學校畢業的女性
駕駛也會愈來愈多。
「我知道有女性
駕駛,不過我是第一次遇到年紀比我小的。恕我冒昧,方便問一下妳幾歲嗎?」
「我二十三歲。」
這個月初剛滿二十三歲,而且就是這個月的第一天。我的生日是十月一日。
一進入二十三歲,就有一種老了的感覺。二十或二十一歲時,還覺得自己年輕,二十二歲也……勉強還算年輕,可是一到二十三歲,心態就有點焦慮了。這個年紀你不能說是二十出頭或二十歲左右,因為距離二十五歲也不遠了。
前不久,我在公司員工餐廳遇到同樣是
計程車司機的飯尾瀨昌先生。我把這種想法告訴他後,他說:「哪有差?」又說:「在我看來,二十三歲和二十五歲沒有兩樣。三十幾歲,甚至是四十歲也都還是很年輕啊。」
飯尾先生四十九歲,歲數不止大我一倍。跟我母親同齡。
我無法想像自己到了他那個年紀時會是什麼模樣。也會跟我母親一樣,成為某人的母親嗎?也會有個跟我年齡相仿的孩子嗎?
「妳什麼時候開始做這份工作的?」
「今年才開始。我剛畢業。」
「啊,所以才二十三歲。」
「是的。」
我不對客人暴露過多個人隱私,也不過問客人的私事。當
計程車駕駛的首要原則就是,除非必要資訊,不主動開口攀談。只有乘客問話時才回應。
我習慣老實告訴客人自己是新手。不過我常在想,客人聽了我這麼說,恐怕會感到不安吧?他們質疑我的
駕駛能力我可以理解,但我不希望付錢給我的乘客因此感到不安。
「聽說只有不到百分之三。」
「原來如此。老實說,我知道有女性
計程車駕駛,但仔細想想,我好像沒搭過女
司機的車。」
這位客人是在飯田橋上車。車子來到日白路,準備開往九段下。
我看他拉著大行李箱,本來就有點期待,沒想到他的目的地遠超乎我的期待──他要去
羽田機場。而且因為沒有事先預約,所以不適用從千代田區起算的定額車資。
像他這種乘客路上隨處可見。我成為
計程車駕駛之後才發覺
東京果然是大城市。只要開在交通主幹道上,就會有人招車。尤其是千代田區、中央區、港區最多。隨時隨地都有人在招
計程車。
可是,還沒
跳表就下車的短程客人也很多。我剛開始對此很不解,附近有地下鐵和都營公車,為什麼要選比較貴的
計程車?後來我懂了,其他交通工具固然便宜,但還要走到地下或等待公車到站,他們嫌麻煩。
「妳說妳二十三歲剛畢業,所以是大學畢業生沒錯吧?」
「是的。」
經常有人問我這個問題,而且多半是年紀跟我差不多的人。我想他們是在替自己的就業機會做打算吧。
「這個嗎,的確是愈來愈多了。」
「我記得偶爾會看到年輕的男
司機,態度也很有禮貌,感覺是受過訓練。」
沒錯,受過訓練,而且是很扎實的訓練,否則無法開車上路。開
計程車載的是客人,跟開自用車載家人、朋友截然不同;陌生人搭你的車時,你承受的壓力非同小可。而且開
計程車必須具備職業小客車
駕駛執照,更要求專業。
我原本沒有職業駕照,只有普通小型車駕照。我在大一學期結束時考取普通駕照,在三月拿到駕照。
幸好我當時考了駕照。因為按照規定持有普通駕照未滿三年,無法報考職業駕照。假如在大二結束時才考照,就無法一畢業立即報考。
進入職場後,我在公司的協助下考到職業駕照,更感謝的是,費用全部都由公司支付。
四月一日到職,在總公司接受為期兩個禮拜的禮儀相關課程。這些課程不是針對
計程車駕駛,而是為社會新鮮人準備的講習,因此所有新進人員都要到場。而這些人就是我的同期,人數居然有將近一百位。
我在公司指定的駕訓班上課,成功拿到職業駕照,也上完接待服務課與危險預知訓練課,還去了
東京計程車中心接受地理測驗。
完成這些項目之後,我終於可以正式上路。五月底公司決定了我的派發去處──東雲營業所。正是我想去的地方。
……
➊日本的
計程車均由
司機操控開關車門,乘客不宜動手,避免造成損壞。
───
「還沒。」
「有男朋友嗎?」
「有。」
我這樣回答。因為我算是在跟鈴央交往。
我沒必要回答客人的這類問題,但不回答反而困難。顧左右而言他只會使得車上的氣氛尷尬。
計程車是很特殊的空間。
司機和乘客兩方明明是第一次碰面,卻會問出很深入的問題。同樣是交通工具,在電車上就不會有這種情況。偶然坐在旁邊的人不會開口問你:「結婚了沒?」或許是因為附近有其他人在看。即使是特快車那種兩人座的座位,也不見得會問起私事。
但是
計程車就會。不只是因為一對一,也因為車上的雙方是「服務提供者」與「服務使用者」的關係。
如果是這樣,那麼在便利商店零售店打聽私事也沒什麼奇怪的。但是客人不會問店員:「你結婚了沒?」聽到店員問:「便當要加熱嗎?」也不會回答:「要。你結婚了沒?」為什麼呢?因為沒時間。
計程車的情況也是一對一隔絕的環境、彼此是提供服務與使用者的關係,加上有充裕的時間──聚齊這些要素,乘客很容易把「你結婚了嗎?」問出口。
這位客人是在上北澤上車,我很幸運遇到他在車站附近舉手攔車。上北澤是很普通的住宅區,車站前也不是很熱鬧,所以我真的運氣很好。
我在
東京東側的江東區長大,對於西側的地理很生疏。我聽過上北澤這個地名,卻理所當然地認為那就是下北澤附近。成為
計程車司機之後才知道兩地距離很遠。
這種事情經常發生。比方說,大泉學園沒有大泉學園大學和大泉學園高中,但是有大泉學園幼稚園和大泉學園幼兒園。
我現在就在大泉學園附近,正要開往石神井公園。我問客人要到哪裡,這是他告訴我的目的地。他說要去石神井公園。我問是石神井公園站嗎?他說不是,就是到那座公園。
他的說話方式讓我想到搭車去高砂北公園那位乘客。我心想,這個人沒事吧?擔心他吐在車上。
對方是男性,看起來超過二十五歲,很愛說話。
在我問他要去哪裡之前,他就先開口:
「哦,超猛!女的,而且還是年輕女生。」
接著開始行駛沒多久,那個例行問題就來了。
「沒有。」
「有男朋友嗎?」
「有。」
「啊,有?妳說出來了。」
不是你問的嗎?──這句話我當然不能說,宣稱有男朋友也是基於安全考量,方便拒絕各種邀約。
「妳男朋友是做什麼的?」
「一般工作。」
「一般工作是指?」
「就……上班族。」
「公司員工?」
「算是吧。」
這部分我就沒有多講。我不會特別強調他是公務員。
客人還是接二連三問個不停。
「公司是做什麼的?」
「算服務業吧。」
「哪種服務業?」
「我對業務內容也不是很清楚。」
「服務業聽起來就很可疑。服務業這個說法本身就很模糊。我常在想,哪有哪個行業不是服務業?」
偶爾也有這類客人。我倒沒特別困擾,此種人乍看擅長傾聽,但其實本身很愛說話,只要繼續交談,話題就會自動延續下去。
什麼都不說的客人反而難搞,說完目的地之後就不發一語,輕鬆歸輕鬆,卻也很尷尬。
有些人甚至聽到我問:「走這條路可以嗎?」也不回答,令人焦慮。我到底要直走還是該右轉?猶豫了半天已經到十字路口上,不得已只好直走時,客人卻冷冷說一句:「不是應該右轉嗎?」或「妳不知道路嗎?」這種客人才難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