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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一段跨越了九年的酸澀記憶,一個女生對男生的無聲告白
晉江文學城新銳作者有厭現實向校園暗戀文
意氣風發優等生江遂VS溫暖堅定乖乖女遲意
我貪得有厭,只希望他萬事遂意


遲意偷偷地將一個男生藏在心裡九年,課間會故意繞路從他的教室前經過,找不到他的身影會失落,被他撞見卻倉皇逃離。
她記得他愛看的書,會因為他球衣背後的數字和自己名字的諧音一致而歡喜。哪怕只是聽人提起他,她都高興。
他叫江遂,“萬事遂意”的“遂”。
他光芒萬丈時,她是沉默地守護在旁的木棉;他被命運戲弄時,她拖著他那份夢想在走。
外人看來,他是她故事的背景板,殊不知他在她閃亮發光的青春回憶中拔得頭籌。

多年後兩人他鄉重逢,江遂仍站在眾人目光所仰之處,而遲意氣質初成,依舊對他心動不已。
面對他的窮追不捨,她早做好了束手就擒的準備。他卻精心謀劃,步步為營,一心彌補虧欠的九年遺憾。原來悄然逝去的歲月間,他也曾對她怦然心動——
“喜歡你這件事,等我意識到時,已經成了既定事實。”

作者簡介

有厭

熱衷於創作甜文的言情作者,以細膩治癒的寫作風格見長,作品女性角色多是獨立果敢的性格,對愛情和社會懷揣積極的態度,擅長描摹勢均力敵且細水長流的愛情故事。
代表作:《你不像任何人》《焰焰白日》

名人/編輯推薦

看完後,眼淚狂流不止,好喜歡好喜歡大大的這篇文啊,好喜歡11和江遂。我們小11啊,其實是個很幸運的小姑娘,從暗戀開始到暗戀結束遇見了很多美好,有好好的變自信,好好的變優秀,好好的做自己,更重要的是學會了好好愛人。這一路上,我們小11好勇敢地面對生活,接納理解媽媽的情感,敞開心懷交了很多知心的朋友,自信施展自己的才華,也在酸酸甜甜的小心思裡偷偷暗戀一個優秀溫柔的男孩兒。所幸愛有所歸,你不像任何人,遲到的心意可越過江河直到你身邊遂成。
——摘自晉江讀者id:咻咻咻

校園部分很真實,真實到我摳出來的每一顆糖,一吃,發現是苦的,重逢後的故事很甜蜜,要不是知道是HE我也許哭的更慘,肯定一邊哭還一邊喊,他們怎麼能這麼錯過(bushi),既然生活那麼苦了,看小說就不要自己找虐受了,安安心心收糖糖吧!
一個非常美好的故事,一個能引起共鳴的故事,看完以後細細回味還會哭的故事,希望遂意,萬事遂意,我貪得無厭,希望你們在異次元好好的,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希望各位仍是少年,希望各位希望的都能成真!
——摘自晉江讀者id:遂意頭號cp粉

暗戀,就像一顆苦澀卻又甘甜的糖果,糖吃完了,卻染上了癮。我會不動聲色地打聽你,只為更瞭解你,只為融入你的生活。
這本小說,是我看的為數不多的小眾暗戀校園文。雖然說,結局是HE,但我還是感覺有點空落落的,總感覺缺了點什麼。仔細一想,或許是錯過的那些年。給我感觸最深的人物就是遲意。江遂和遲意應該屬於雙向奔赴。遲意真的太優秀了,優秀到就連江遂重逢後都和她說,高中時期的遲意是耀眼的。
——摘自晉江讀者id:貪得無厭

目次

第一章 我炙熱的少年
第二章 四中雙子星
第三章 謝謝你的喜歡
第四章 新年快樂
第五章 桃子汽水
第六章 你要快樂啊!
第七章 遲意,高考順利
第 八 章 謝謝佛祖讓她如願
第 九 章 願賭服輸
第 十 章 她笑起來很好看
第十一章 蓋了章便是女朋友
第十二章 願意嫁給我嗎?
番外一 時光裡的秘密
番外二 情因老更慈
後 記

書摘/試閱

第一章:我炙熱的少年

連載十年的處女作完結時,她末尾的那句話寫了許久許久——
“我貪得有厭,只希望他萬事遂意。”

四中已經開學一個半月,遲意的轉學手續還沒辦好。
宜佳禾把她帶到北央後,便當起甩手掌櫃,像過去無數次遇事時的態度一樣,只有一句“找你爸”。
直到國慶節,遲臨行才現身把遲意從酒店接走,安排了住處。
他們租的房子在一條名為蘇麻離青的胡同裡,是一處四合院的東廂房。院子裡栽種的西府海棠花枝茂盛,為暴曬悶熱的小院遮出一片清涼。
“水電費去村委會交,燃氣去銀行買。”遲臨行將一堆票據給她,看著眼前處在尚不能當家年紀的丫頭,歎口氣,“這些是指望不了你媽記著,你不知道怎麼做就問問鄰居或者給我打電話。”
遲意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便離婚了,聽親戚說因為爭她的撫養權,兩人拖拖拉拉了很久才辦好手續。
割捨一段大學時便怦然心動,也挨過七年之癢的初戀本就不容易,更何況在決定離婚前夕母親才得知遲臨行一直在欺騙自己——關於財產、關於忠心。
所以看著遲臨行有了新家庭後日子越過越好,母親無數次地教育遲意:對你爸爸要好,這樣他的財產才是你的。
遲意弄清楚每一張票據的來源,再抬頭,看到遲臨行又一次抬起手腕看時間。遲意將他看手錶的動作看在眼裡,說:“剩下的我自己收拾就好,你有事先去忙。”
遲臨行掃視一圈屋裡,確認不缺什麼東西,問:“吃飯了嗎?”
遲意抿了下嘴角,改口剛說了個“吃”字,肚子就不合時宜地咕嚕叫了聲。
“走吧,爸爸帶你去吃飯。”

車子沿著長平街駛過,遲意坐在副駕駛上,透過車窗看城市宏偉陌生的建築,壓下心底的茫然與忐忑,努力適應著:“吃點簡單的就好,你工作重要。”
直到車子停在少年宮外面,看見打扮鮮豔的女孩雀躍地跑過來,遲意才明白令遲臨行一次又一次看手錶擔心時間遲了的事情是接繼女下課。
孔明月在車前和遲臨行擺擺手,小跑著去拉副駕駛的車門,嬌俏的聲音裡滿是埋怨:“我要曬死了,你怎麼才來?”
她在看到副駕駛有人後,白淨的臉龐立馬黑了下來。她將遲意上下打量一遍。
“小月,這是我和你提過的小意。她也轉學到了四中,開學後和你一個班級。”
遲意被對方的眼神看得心裡不舒服,覺得自己作為“入侵者”該主動地打招呼:“你好,我叫遲意。滿意的意。”
孔明月翻了個白眼,拽了拽滑到臂彎裡的書包,丟下一句:“我去後面。”緊跟著是後門被摔上的悶響聲。
遲意一時沒適應北方女孩爽利的脾氣,怔了會兒,想到遲臨行剛提到的“開學後和你一個班級”,轉頭看向車窗外。

遲臨行選的是一家北方菜館,孔明月連菜單都沒看便開始報菜名。這是她常來的地方。
遲意不挑食,住在酒店的這一個半月她漸漸地適應了北方的飲食習慣。但看著滿桌的菜肴,她零散地只吃了幾口後便擱下了筷子。
因為遲臨行的錯誤決定,這頓飯所有人都吃得不愉快。遲臨行把她放到胡同口後,載著孔明月匆忙走了。
遲意望著黑色私家車消失在拐角處,隻身往胡同裡走。
蘇麻離青胡同有兩個口,遲意晌午是從西街口進的,這會兒遲臨行把她放在了東街入口處。
她仰頭看著商鋪的牌匾,沒想到這裡竟有家米粉店。片刻後,她推開了這家牌匾嶄新的店面的大門。

北方人似乎沒有吃粉的愛好,直到遲意面前的粉快放涼了,店裡才來了另一桌客人。
遲意聽著那位客人拉開自己後面的位子丁零噹啷一陣收拾的聲音,才放下遲遲沒收到宜佳禾回復的手機。她拿過旁邊的調味瓶舀了勺辣子,和米粉拌勻後又吃了兩口,然後索然無味地把筷子擱下了。粉不滑口,湯不正宗,碼子不入味,吃起來沒滋沒味的很敗興。
遲意在包裡沒有找到紙巾,起身去櫃檯取。
她因為在想事情,所以走得慢。老闆在後廚忙碌,身影在遞餐口若隱若現。遲意心不在焉地在櫃檯前停了會兒,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開口。
好在老闆終於出來,擦著手,熱情地問:“要點什麼?”
“紙巾怎麼收費?”遲意將手伸進口袋裡拿錢。
“免費。”梁在宥說,“旁邊盒子裡的薄荷糖也可以拿。”
“謝謝。”遲意只取了紙巾。
遲意取了紙巾回去,卻發現自己位子上有了人。陌生男生非但霸佔了她的位子,還吃著她的米粉。
“霸座男”一邊狼吞虎嚥地吃著,一邊看著放在碗旁邊的手機,表情專注而憤慨。遲意不確定地打量著四周,在旁邊位子上看到一個黑色運動包才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同——”遲意剛開口,便被“霸座男”猛拍桌子的聲音嚇了一跳。
陳予光罵了一句“撒一把米,雞都比你打得好”,便端起碗喝湯。
擱下碗,他才看到路過的客人被自己嚇得退半步的動作,連忙道歉:“不好意思。”
說完,他收斂了些義憤填膺的怒氣,臉湊在碗的上方用筷子夾粉,眼睛繼續盯著手機,憤憤地吐槽遊戲的同時,垂眸掃了一眼碗,茫然地嘟囔:“怎麼加了這麼多辣椒?”
遲意別開臉小聲道:“因為這是我的。”
察覺到遲意還站在桌邊,陳予光再次抬頭,盯著遲意的臉看,問:“你有事嗎?”
遲意張張嘴,在直截了當地提醒“你坐錯了位子”,還是說“我的包不小心放在你座位上”間接暗示他這兩個答覆上徘徊不定。
“你怎麼坐這裡了?” 老闆梁在宥端著一個海碗過來,見到陳予光坐的位置,又朝另一張雙人桌看了一眼。
陳予光皺起眉,手裡拿著筷子緩緩站起來。他遲鈍地轉頭,看到身後的位子上放著自己書包……他難以置信地意識到自己從冷櫃拿了瓶北冰洋回來後坐錯了位置。
集體沉默時,門口機械音發出“歡迎光臨”的聲音。
陳予光朝門口看了一眼,飛速地從梁在宥手裡把碗接過來,擱在遲意面前,隨後雙手合十,連連朝遲意鞠躬表達自己的歉意:“妹妹,我這份賠給你,還沒動。你看行嗎?”
遲意滾到嘴邊的那句“不用了”,被陳予光央求的眼神打斷,她點頭說了句“謝謝”。
陳予光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趁門口進來的男生沒發現,拽著老闆哀求道:“梁叔,你待會兒不要告訴阿遂,真是太丟臉了。”
“不要告訴我什麼?”少年腿長,步子穩,不徐不疾地走來,騰出只手習慣性地捋了陳予光的後腦勺一下,隨後又喊了聲:“梁叔。”
他的聲音動聽有磁性,他說話時會看著對方的眼睛,自信且真誠。又因為和陳予光太熟,他字正腔圓的語氣中透露著一絲懶散。
所以他自始至終沒注意到其他人。
遲意看著被放在桌邊的碗,隱隱擔心有被打翻的危險,小心翼翼地扶著碗沿將碗挪到桌中間,確認穩妥後稍松了口氣。做完這些,她不經意地抬眼,但就是這一看便沒能再輕易地挪開。
男生身量很高,穿著白色的短袖襯衫,下擺平整地收進黑色長褲的褲腰裡,一雙大長腿惹眼,輪廓立體卻不單薄,帶著與生俱來的睿智。他一路走來,似乎把室外的光亮帶了進來。
“沒事。”陳予光好面子,本就因為事事被江遂比下去,心裡較著勁兒。今天他這尷尬的經歷自然不能被江遂知道。他搭著江遂的肩膀回座位,扭頭沖遲意做口型道歉:不好意思啊。
遲意抿出個不太明顯的笑容,搖搖頭。
陳予光沒再和遲意客套,專注地跟江遂胡扯:“剛才梁叔在說你小時候因為江叔叔忙於工作沒法回家,給警察叔叔打電話報失蹤,被江阿姨扭著耳朵一頓訓的事情。我心想,這可不能讓你聽見。太殘忍。”
“確實。你對於童年黑歷史的危害性深有體會。”
“……”
陳予光沒賺到半點口舌之快,還得聽江遂安排:“坐這桌。”
“恩宇他們也過來?”從兩人桌換到六人桌,陳予光很快明白過來,大大咧咧地坐在那裡拿出手機,問,“我發現在手機上看文字轉播一點也不過癮。過幾天你去不去網吧看比賽?”
“都行。”江遂抬手按了按後頸。
陳予光正要問他是不是沒休息好,便聽到門口一陣吵鬧,一連進來四五個人,有男有女。
這個年紀的少年最是肆意玩鬧,不一會兒他們那邊便熱鬧起來,聊遊戲、聊籃球、聊國慶作業什麼時候開始寫……
坐在斜對角的遲意,盯著桌子上兩個海碗辨認了會兒,判斷出“霸座男”賠的那一碗是“金湯酸菜米粉”後,偏頭去看牆上價目表上的價格,計算這兩碗面的總價。
她不經意地用餘光掠過斜對角那些蓬勃熱鬧的男生。
江遂懶散地坐在靠近走廊的這邊,桌底空間有限,他放不開腿,一條腿擺在走廊上。
他任由“霸座男”把胳膊搭在肩上,不知聽到什麼,嘴角翹起來。
說來也巧,遲意偏頭時,江遂恰好抬眸望過來,笑容晃眼。
被抓包的遲意徹底體會到了什麼叫作落荒而逃。她埋著頭,儘量讓兩側的頭髮遮住微微發熱的耳根。
直到她聽見老闆樂和的聲音由遠及近地響起:“阿遂的小面,其他人都是米粉。”
“謝謝梁叔!”
“大家慢慢吃,需要什麼喊我。”
原來他看的不是自己。遲意越發窘迫了,沒再偷聽接下來的對話。
宜佳禾還沒有回復她那條內容為“你現在還在北央嗎”的信息,遲意也拿不准她現在是在外省自駕遊,還是在北央的什麼地方。打遲意有記憶起,宜佳禾便是這樣,行蹤不定。
遲意想到剛剛“霸座男”和那個男生的聊天內容,猶豫自己索性也撥個熱線報失蹤案算了。
她給宜佳禾發完四合院的地址,便收起手機,抬手捋了下頭髮,拿起筷子準備吃米粉,卻不想米粉店老闆停在她旁邊沒走。
“同學你好。”老闆看了一眼客人一哆嗦掉回碗上的筷子,道,“抱歉,嚇到你了?”
遲意仰頭看他,表示沒關係。
“是這樣的,我們新店開張,準備了一塊留言區。客人可以將心願或者祝福寫在便箋紙上貼到牆上。”老闆一指櫃檯旁邊的一小塊黑板牆,又說,“另一桌客人已經在寫了,你有興趣參與一下嗎?參與的話下次來店消費打八折。”
“好。”遲意應下後,潛意識覺得自己應該再說點什麼,讓老闆不要誤會自己是因為八折才答應的。
但等遲意組織好語言準備開口時,老板正看著另一桌打鬧的人嚷道:“你們一人寫一張就行了!”隨後他又看向遲意,遞過便箋紙和筆:“挑一張你喜歡的顏色。”
錯過了最佳的解釋時機,遲意只好放棄:“謝謝。”
寫完留言後,遲意磨蹭著把那一碗不正宗的米粉吃光,旁邊那桌客人已經嬉鬧著動身去球場了。
老闆收了他們的碗,將桌子擦乾淨,從遲意旁邊經過:“吃完了?”
遲意沖老闆點點頭,先違心地說了句:“很好吃,以後會常來的。”說完,她又看向留言區,捏著手機的指節隱隱泛白,問道,“我可以拍一張照片嗎?”
那是二〇一二年的北央城,這家開在胡同深處不太好吃的米粉店沒多久便歇業了,但這張照片被遲意一遍遍地從舊手機傳到新手機存了很久很久。
那是一張藍色的便箋紙,上面的字體蒼勁有力。

願祖國繁榮昌盛,世界和平。——江遂

國慶假期的最後一天,宜佳禾才回四合院。
進院時因為尖窄的高跟鞋跟卡在了石磚縫裡,她罵罵咧咧地吐槽著遲臨行這是找的什麼破房子。遲意聞聲從臥室出來時,她已經進了浴室,不一會兒便傳來了水聲。
遲意將她踢出腳墊的高跟鞋收進鞋櫃裡,琢磨著能準備點什麼吃的。
知道宜佳禾洗澡慢,遲意拿著單詞本看完了一模塊的單詞,聽見她關掉花灑哼歌的聲音,才擱下書進廚房。
早上遲意趕早去攤子上買了足量的炒肝、油條和豆漿。她習慣了一個人吃飯,邊看新聞邊吃也沒剩多少。遲意翻了翻冰箱,用蔥油熗鍋煮了把麵條,最後臥了個溏心蛋。
遲意關了灶台的火,浴室門也開了。宜佳禾包著幹發巾,臉上面膜紙蓋住巴掌大的瓜子臉。她昂著下巴,瞥了遲意一眼,手法嫺熟地將精華液在頸間抹開,問:“他這回給了你多少錢?”
遲意知道這個代詞指的誰,手上動作沒停將湯麵盛出來,回答了。
宜佳禾聽到遲意報的數,漂亮眼睛裡充滿了鄙夷:“摳死他算了。”
遲意成長的那座小城農耕業不發達,環境與時勢催生出一批野心勃勃的儒商。遲家父輩將希望寄託於科舉,而遲臨行天生反骨,販牛、賣酒、折騰玻璃纖維,打擊無處不在,幾經失敗靠市場稀缺的有色金屬焊料實現實業報國,隨後轉型重工成立“行健集團”,遲家日子漸漸好起來。
養尊處優的富商千金宜佳禾陪著他苦盡甘來,卻忘記了自古商人重利輕別離,糟糠之妻成了最不瞭解他的人。婚姻一旦缺乏信任,便很難有好結局,孩子則成了犧牲品。
遲意沒說話,將面碗擺好,又把從南境帶來的最後一點醬豆鹹菜盛出來,等宜佳禾坐到餐桌對面,才說:“我昨天見著孔明月了。”
“那個丫頭嘴挺厲害的吧?”宜佳禾冷笑一聲,將胳膊越過桌子,用手指戳戳自家姑娘的腦門,“你得學著凶一點,跟個面瓜似的,被人欺負得死死的。我看著都發愁。”
戳完她,宜佳禾捏住她的下頜,朝左右兩邊歪了歪。巴掌臉,杏仁眼,齊肩波波頭。好在一雙眼睛明亮澄澈,帶著倔勁兒。她長得不難看,但是那種不會讓人有非分之想的美。
“也不知道隨了誰。”宜佳禾嘟囔,不知是在說性格,還是在說長相。
吃完面,宜佳禾靠著沙發坐在地毯上,一邊瞥著電影台正在放的一部老掉牙的愛情影片,一邊按工序護膚。
在遲意背完了近八十個單詞時,宜佳禾打著哈欠站起來,電視不關,茶几上散開的瓶瓶罐罐也不管,邊往臥室走邊對遲意丟下一句:“我補個覺,你兩三點的時候叫我起床,我帶你去買點上學用的東西。”
遲意朝臥室的方向應了聲,新翻開的那頁單詞一個也背不進去。
你看這夫妻倆多有默契,女人知道男人一定會給她錢,也一定會把耽擱了數月的轉學手續辦好。

一直到四點,遲意也沒能把宜佳禾叫起來。
她在客廳裡看完了今年大閱兵的回放,泱泱大國雄偉壯闊,遲意內心油然而生的震撼與驕傲久久不息。
鄰居家似乎來了客人,聲音清朗的少年和慈和的老人一問一答好不和諧。他們的聲音不大,但老房子的隔音不好。遲意將電視節目的聲音關小些,聚精會神地盯著字幕。
不可避免地,濃濃的愛國情懷令她想到了那個寫下“願祖國繁榮昌盛”的正氣少年。
這天傍晚她知道了遲臨行租的是陳予光奶奶的房子。陳予光說上次那碗粉她付了錢,不算自己賠罪,又請她去米粉店吃了一頓。
他說米粉店的老闆叫梁在宥,以前是個很厲害的米其林餐廳的主廚。
這次遲意還是沒告訴老闆店裡的米粉做得不太正宗,也沒見到那個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裡,根正苗紅,內心藏著家國天下的少年。

遲臨行可能是真心希望遲意能和孔明月和平相處,所以這天一早專門開車送兩人去學校。
到了校門口,孔明月主動表態:“你回去吧。我陪她去辦理手續。”
遲臨行樂得給兩人創造相處的機會,便應了,天真地囑咐兩人在學校要互幫互助。
進了教學樓,孔明月語速極快地給遲意指了班主任辦公室的方向,便扭頭往教室走。
好在遲意方向感不錯,很快找到了地方,辦理好了入學手續。
班主任叫李華,教英語,是個戴眼鏡長相斯文的年輕男人。他看過遲意在過去學校的成績單,認定她是個很省心的學生,只簡單介紹了學校和年級的情況,踩著早讀結束的鈴聲帶她去了教室。
“我叫遲意,”教室外天空湛藍,女孩自我介紹的聲音柔而糯,“‘萬事遂意’的‘意’。”
班上掌聲稀疏,大家惡作劇般不太歡迎這個新同學。孔明月自信而高傲地坐在第一排中間的位置,那眼神分明是在說:歡迎來到我的地盤。
李華解圍:“怎麼?放個假把心玩野了?”
掌聲這才響了點,同學們起哄問遲意從哪裡轉來的,問她以前學校裡的人是不是都長這麼白。
遲意覺得自己像動物園裡的猴子,芒刺在背。她拉了拉書包帶,求助於李華:“老師,我坐在哪?”
班級裡學生人數是單數,只有教室後排正沖著後門的座位空著。李華很快決定好:“你就坐李恩宇旁邊,等期中考結束會重新排座位。”
遲意望向那個趴在桌上睡覺對新同學到來沒任何反應的男生,點點頭,走到第二列最後一排的空位。
桌上擺著一盆罐頭花,遲意看了一眼把頭埋在胳膊裡睡覺的男同桌,動作極輕地把花往兩張桌子的縫隙處挪了挪。
第一節課是歷史課。任課老師已經站在講臺上,學生自覺地開始背誦昨天老師教授的知識,以備待會兒的課堂提問。遲意不敢耽擱,摘掉書包,拖開椅子坐下,然後便看到了……滿桌洞的漫畫書和零食。
歷史老師叫姚上君,外號“太上老君”。他敲了敲講臺,等教室裡安靜下來,便開始提問:“咱班新來的轉學生是哪位?”
遲意站起來,書包沒處擱,只得抱在懷裡。
“叫遲意是吧?”老師說,“我檢查一下你的學習進度。”
因為是文科重點班,大多數學生爭分奪秒地學習,只有少數趁機偏頭打量她。其中包括孔明月。她知道遲意耽擱了一個多月的課程,所以對於這場當堂提問,她抱著十成十看熱鬧的心思。
問題不難,遲意之前預習過,還算順利地回答了。
歷史老師沒說什麼,讓她坐下了。孔明月一臉失望地剛轉回頭,就被歷史老師點了名。
提問的是這節課要學的知識,孔明月回答流利,還是被說教了幾句才坐下。
睡神同桌在老師正式講課時醒來,又在老師結束講課時睡去,壓根沒給遲意說話的機會。下課後,遲意抱著無處安放的書包,猶豫這一桌洞的漫畫書該怎麼辦。
“不好意思啊,我馬上就拿走。”坐在靠窗那排中間位置一個紮馬尾的女生撥開打鬧的同學,越過一排桌椅撲到遲意跟前,露出燦爛的笑容,“咱老班特別事,不准我們在班上看漫畫。我只有擱在這裡,他才不管。”
“沒關係。”遲意讓開位子,方便她取東西。
江潤如收拾東西的動作像她的性格,大大咧咧,沒一會兒便把旁邊睡覺的男生吵醒了。
她蹲在桌椅間將胳膊伸進桌洞裡掏東西,頭頂被人按住後才稍稍仰頭,絲毫沒注意到男生一臉不耐的情緒似的,克制著音量埋怨道:“你上課時也不幫我收拾下,害你同桌都沒地方擱書包。”
控訴完,女生又轉頭看向遲意,咧嘴露著笑,再次道:“他記性不好,你別見怪。”
遲意笑笑,表示沒關係。

中午放學後,遲意趕在教務處的老師休息前,領了校服和課本,等再去學校食堂時,座位爆滿不說,窗口也已經沒了吃的。她只好去小賣部,買了夾心餅乾和牛奶。
“你回來了。”上午那個女孩坐在遲意同桌的座位上,埋頭寫寫畫畫。
遲意抿嘴笑笑,把自己買的一排旺仔牛奶分給她一個,邊在心中給江潤如和李恩宇的關係下定義,邊拉開椅子。
上午坐的時候遲意便感覺到,這把椅子隨時都有散架的風險。儘管她已經足夠放輕了挪椅子的動作,但坐下後往前拖椅子時,凳腿依然顫顫巍巍地晃悠了幾下。遲意只覺得自己像被一股猛力拽住,不受控地往後栽。
完了。
伴隨著強烈的失重感,遲意猝不及防地墜到地面,摔了個結實。她後背撞到椅子散掉的木架上,刺痛猛地傳來。遲意的手指因為一直扶在凳面上,慘案發生後,也被擠到了。
“你沒事吧?”江潤如被嚇了一跳,筆尖重重一歪,連忙去扶她。
江潤如看見遲意直流血的手指,疼得眉心直跳:“我陪你去醫務室。”
“謝謝。”

“你還不知道我叫什麼吧?”在去醫務室的路上,江潤如為了安撫她,一直在找話聊,“我叫江潤如,‘天街小雨潤如酥’的‘潤如’,好聽吧?”
“好聽。我叫遲意,‘意’是——”
江潤如彎起笑眼,眼底亮晶晶的,她說:“我知道,萬事遂意的意嘛。”
遲意儘量去適應新同學的熱情:“謝謝你陪我去醫務室。”
江潤如性格爽朗:“不用和我客氣啦。陳予光也是我朋友。還有你同桌李恩宇,我們中午經常和陳予光一起吃飯。你初來不適應,有事可以找我們幫忙。別看李狗冷冷的不好相處,其實內心……更加不好相處。”江潤如自個把自個逗樂。
遲意跟著笑,說自己和陳予光也只是剛認識,心裡卻暗暗地想假期在米粉店的那次相遇,班上這兩個同學在沒在那群談天說地的少年裡?
那他們和那個男生也是認識的嗎?
“沒事,慢慢大家就熟悉了。”江潤如說,“說來也巧,我有個朋友的名字裡有‘萬事遂意’的‘遂’,你們倆真有緣。”
遲意呼吸一緊,手掌心開始發麻。過了會兒,她聽到自己說:“那你朋友的名字一定很好聽。”
“何止,人也超帥。”江潤如笑笑,“我這個朋友在四中可是風雲人物。去年冬天他去斯坦福交流學習,穿著黑色風衣站在加州雪地裡拍的照片,幾乎全校女生都用它做過手機壁紙。”
遲意也想見見那張照片:“他也是我們年級的嗎?”
“嗯。理科的,六班。”
四中每個年級劃有十個重點班,為給學生創造更好的學習環境,學校把教室安排在教學樓五層,可容納年級前四百名的學生。等高二文理分科後,一班到五班是文科重點班,六班到十班是理科重點班。
遲意早晨跟著李華從辦公區去教室時,聽他提起過,文重一班的教室和理重六班的隔著天井正對著。

到了醫務室,江潤如喊了幾聲沒人應,以為老師沒在,便輕車熟路地翻櫃子找醫藥箱:“我對這裡熟,高一時常來這裡拿假條……”
她正說著,忽聽淺藍色的隔簾裡響起一陣鈴聲。江潤如嚇了一跳,問:“誰在那裡?”隔簾被緩緩地撩開,江潤如看到人,松了口氣,“阿遂?你不是去幫老師出試卷了嗎?”
“晚點去。”少年剛在睡覺,這會兒嗓音啞得厲害,額前的頭髮被壓得翹起來一縷,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倦意未消。
遲意原本在看牆上貼著的人體解剖圖,聞聲緩緩地偏頭,眸子裡漸漸彙聚亮光。
她從那縷頭髮看向惺忪的黑眸,再注意到修長的脖頸上少年凸起的喉結,和旁邊一顆小小的痣,一腔驚喜與悸動無處訴說,險些忘記了管理表情。
是他。
江遂隨手把躺皺的床褥整理好,站在原地跺了跺腳,抖落一身疲憊。隨著轉身的動作,他活動下脖頸,同時雙臂揚起,手腕一前一後地端著,往高處輕輕一甩,做了個投籃的動作。
她仿佛剛衝刺完八百米,缺氧的大腦一片空白,四周什麼聲音也聽不到,就那麼毫不掩飾地盯著他。
那個無形的籃球劃出長長的抛物線後,正中她的眉心。
一瞬間,被擊中的遲意看到了很多東西。突然綻放的花樹、漫天絢爛的煙花,又或者是霧靄流嵐、霹靂虹霓……它們驚心動魄、激烈惹眼、帶著刻骨銘心的震撼,恰好是遲意灰白單調的生活中不存在的事物。
片刻後,少年終於發現這裡還有一個人。他騰出一隻手放在後頸按了按,淡淡地回望著一動不動盯著自己的陌生女孩。
遲意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唐突。
好在江潤如及時解圍:“這是我們班的新成員,遲意。”隨後她又向遲意道:“他就是你說的名字很好聽的那個男生,江遂。”
遲意望向江潤如,聽完了這句介紹,陡然一驚,這風輕雲淡的用詞聽上去別有深意。
江潤如卻沒理解她的擔憂,沖她直擠眼,那個意思分明是在問“我沒騙你吧,是真的帥”。
遲意要急哭了,哪還記得江潤如來的路上說了什麼?她看向江遂,試圖說點什麼找補回來,但很快發現後者只稀鬆平常地點點頭,說了句“你好”,就逕自往外走。
他被眾星捧月慣了,對此類現象並不感到意外。
遲意松了口氣,覺得是自己做賊心虛。但轉瞬內心變得空落落的,她總歸是他生活裡的甲乙丙丁,無足輕重。
他走到門口時,江潤如追問道:“你怎麼困成這樣?昨晚又跟陳予光看比賽了嗎?”
江遂已經拉開了一條門縫,單手抄兜,懶洋洋地扶在門框上憋回去一個哈欠,仰頭看了看天,陽光落滿肩。
“我媽,”江遂用詞能省則省,“昨晚彈了一宿琵琶。”
“……”
江遂擺擺手:“走了。”
江潤如盯著被帶上的門,許久,然後打算和遲意誇江遂幾句,誰知一偏頭,見遲意擺弄著醫藥箱裡的紗布沒有分心。
“你剛來,也難怪。”江潤如嘟囔了句。
遲意好半晌才壓下內心佔有欲,慢半拍抬頭,問:“什麼?”
江潤如詫異遲意的反應,說:“阿遂啊。剛剛那個可是咱四中的風雲人物!”
遲意眨眨眼,緊張地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卻還要假裝平靜地拿著紗布,一雙黑黢黢的眼睛裡充滿天真。
江潤如頗為意外地笑了,捏捏她的臉,評價道:“你怎麼這麼可愛?真該讓阿遂看看你這一副對他完全不感興趣的模樣,殺殺他的銳氣。”
遲意朝門口看了一眼,猶豫地出聲問:“他喜歡聽琵琶嗎?”
“什麼啊?”江潤如聽著遲意這驢唇不對馬嘴的問題,相信她的注意力是真的沒放在江遂身上,笑道,“他剛剛說隋姐兒彈了一整宿琵琶害他沒睡好。就是江阿姨,她覺得被喊阿姨顯得老,就讓我們喊她隋姐兒。”
江潤如想到什麼,神情沉浸在某種令人愉悅的幻想中,說道:“如果你有機會聽到隋姐兒的琵琶,就知道白居易的《琵琶行》誠不我欺。隋姐兒是余派琵琶第三代傳人,琵琶技藝一絕,正應了那句‘如聽仙樂耳暫明’。”
遲意想象著江遂母親和小輩沒有距離的形象,說:“生活在藝術家庭,江同學一定多才多藝,難怪受女生歡迎。”
“不算藝術家庭。江叔叔是工程師,和藝術不搭邊。隋姐兒的工作是電視臺主持人,勉強算是半個文藝工作者。”江潤如歎了口氣,神情突然變得悲傷,“江叔叔因為工作的特殊性常年不能回家,隋姐兒只有在思念丈夫的時候才會成宿地彈琵琶。”
“那他們的感情一定很好。”遲意嘴上這樣說,心裡卻在想。江遂也和她一樣,爸爸不在身邊嗎?那他會想念爸爸嗎?
後來遲意才得知,江遂和自己不一樣,他們簡直是雲泥之別。
江叔叔在單位身兼要職重任,能力卓群。江阿姨是北央電視臺一姐,端莊大方的氣質女神。他們十分相愛。而江遂生於這樣的家庭,起點是大多數人這輩子都抵達不了的終點。
但他依舊很努力,學習成績優異似乎只是他最微不足道的優點。當然,遲意意識到這點已經是後來的事了。
這天在醫務室,半路出家的“江醫生”幫遲意處理完傷口。
離開時,遲意問道:“你和他同姓,是親戚嗎?”
江潤如對這個問題見怪不怪,說:“咱們這片區域江姓最多,我和阿遂若是要攀親戚,往上扒拉幾輩可能還真有。”她一頓,想起來,“孔明月和江遂倒是有親戚關係,你知道吧?”
遲意木訥地消化掉這一消息,能在茫茫人海中揪出自己與江遂的一絲聯繫令她十分激動,但一想到樞紐是看自己不順眼的孔明月,便杞人憂天地焦慮如果江遂也從孔明月口中聽說了那些片面的話,怕是也會對她有誤解。
江潤如不知遲意複雜的想法,只當她是被這一消息震驚到,便聳聳肩,補充說:“孔阿姨和江叔叔是親兄妹,是阿遂的親姑姑。”

因為教務處值班老師不在,江潤如帶她去學校畫室搬了把椅子。回去時,教室裡依舊彌漫著一股喧囂的蓬勃氣息,學生們追逐打鬧、談天說地。
遲意一進教室便看到被幾個同學簇擁在中間的孔明月。
孔明月在班上很受歡迎,她漂亮、大方,又會讀書,白皙的鵝蛋臉上有兩個酒窩,笑起來顯得人畜無害,是不論男生女生都會喜歡的類型,就像電影裡那個叫“沈佳宜”的女生一樣美好。
孔明月旁邊的短髮女生最先注意到遲意回來,燦爛的笑容凝固在嘴角然後一點點消失。短髮女生探究地盯著她瞧了一會兒,轉頭不知和孔明月說了什麼,兩人一齊看向這邊。
“壞掉的椅子丟在那裡了。”遲意的注意力被睡神同桌珍稀的發言拽了回來。
她受寵若驚,忙不迭地點頭說“謝謝”,隨後才注意到同桌看的是江潤如。他打量一番確認江潤如無礙後,才禮貌地沖遲意點點頭。
江潤如雙手搭在遲意肩膀上,將她推回位子上,打趣李恩宇:“難得李狗這貼心的同桌愛啊。”

為高三一輪複習讓路,學生在高二便要學完未來兩年的課本,時間十分緊張。更何況文科(一)班是重點班,學習節奏更是快。遲意耽擱了一個月,每學科至少落下了半本書的進度。
先不說高二學年結束時的物化生會考,近在咫尺的期中考試便讓遲意十分頭疼。
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考整本書的內容……
遲意趁整理桌面的時間,在腦袋裡捋了一遍自己目前的處境,不斷地向自己強調時間的緊迫性,沒有時間想其他的。
下午的大課間,遲意去辦公室找任課老師要了一份國慶前的月考試卷。經過歷史組時,她被端著保溫杯站在門口的歷史老師叫去了辦公室。
“姚老師。”遲意乖巧地喊人。
姚尚君嗯了聲,拉開辦公椅坐下,說:“我看過你以前的成績,很優秀。怎麼這個時候轉學?”他顧著找東西,只是隨口一問,拿到夾有票據的那本書後才注意到小姑娘緊張地耷拉著腦袋,“就是隨便聊聊,你不用緊張。”
“以前學校的老師很好。”遲意言簡意賅地回答,“是家裡長輩搬家。”
“喜歡歷史嗎?”姚尚君見她點頭,又說,“北央博物館在寒假期間會舉辦參展活動,屆時歡迎來自各大中學的熱愛歷史的學生擔任志願者。這是展覽的門票,你週末有空的話可以去看一下。高考固然重要,但高中生活僅此一次,你除了學習也要有其他可貴的經歷,可以試著多體驗體驗。”
“謝謝老師,我會去的。”
遲意接過門票,又被老師塞了一遝試卷,才離開辦公室。
她抱著試卷回教室,看到李恩宇不在,便問前桌的同學:“咱班歷史課代表是誰?”
對方朝教室前面一歪頭,剛要說,卻想到什麼改了口:“暫時沒有。”
遲意狐疑著,沒想很多,坐在位子上按照小組人數將試卷分好,然後將試卷分下去,同時一遍遍地傳遞著“老師讓在下節課前寫完”的任務。
遲意分完試卷回到座位,江潤如也跟著過來。她不見外地坐在李恩宇的座位上,一邊擺弄著他的筆盒,一邊小聲地問遲意:“老師這是選你做課代表了嗎?”
遲意說:“姚老師只讓我發試卷。”
江潤如用手指攪了攪頭髮,說:“那八九不離十了。”
遲意想到剛剛前桌同學的古怪表情,問:“開學這麼久,還沒有選課代表嗎?”
“是選過的。之前選的孔明月,但後來孔明月被班主任欽定為數學課代表,就去歷史老師那裡辭了這個課代表。”
“……”
“反正整得挺尷尬的。”江潤如說,“孔明月剛向歷史老師辭職的幾天,每節歷史課都被提問。”
孔明月沒公開說自己和遲意的關係,卻也漸漸傳得整個班級都知道了,消息不斷地被添油加醋,早失了真。江潤如覺得剛剛的話說得有些不合適,忙找補道:“你別多想。”
遲意沒空多想,突然高強度的學習任務讓她染上了重感冒。巴掌大的小臉被淡藍色的醫用口罩遮住,髮型又是那種發梢到肩膀的學生頭,她頂著特別醜的齊劉海,再穿上全校統一的藍白色校服,安安靜靜的,存在感特別低。
她每天除了在學習便是在去學習的路上。

週五中午,各科課代表陸續傳達這周的作業。遲意也按照姚尚君的要求將作業逐條謄抄在黑板上,然後像前幾個課代表一樣,站在了講臺旁邊。
學生因為馬上要放學了正處在一種反常的亢奮中,遲意還有話需要口頭叮囑,等了好一會兒,也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歷史除了試卷和筆記,這幾個需要背誦的……”遲意好不容易揚起的聲音再度淹沒在嬉笑聲中。
“佈置作業呢,都記一下啊!”直到孔明月扯著嗓子喊了聲,教室裡才安靜下來。
遲意覺得自己的感冒又嚴重了,耳朵已經聽不見班上的各種聲音。她言簡意賅地說完,從講臺上下來。
她坐回座位上,翻開一本筆記本,開始照著黑板記其他科目的作業。可能是她的狀態太嚇人,連向來寡言的李恩宇都停下翻書的動作,擔憂地看著她,問:“你還好吧?”
遲意抿嘴笑笑,說沒事。
但其實她狀況不好。

這場重感冒持續了整個週末,遲意周日晚自習請了假,週一去學校時,臉色還是有些慘白。
她是個南方女孩,個子卻不矮。升旗儀式的隊伍要求男生排在女生身後,遲意和江潤如因為個子高挑站在女生隊伍的最末位。
陳予光和她倆後面的同學換了位置,惡作劇地扯了下江潤如的馬尾。
江潤如痛呼出聲,反手去打人:“陳予光你有病吧!來我們班做什麼?”
“你們班位置好啊,正沖主席臺。”陳予光揮手和遲意打了個招呼,繼續和江潤如拌嘴,“阿遂好不容易答應當升旗手,我站在這裡當然是為了看得更清楚。”
升旗手?遲意聽到關鍵字眼,下意識抻著脖子看向正前方。
四中的國旗班久負盛名,遲意還沒看到人,學生間便已經爆發出驚呼聲。
過了會兒,方隊才出現。她一眼便看到站在中間的江遂。
升旗手這身軍綠色制服令他多了些莊嚴的氣質,白色腰帶掐出勁瘦窄腰,懷中鮮紅色國旗與袖口三條鑲黃色橫杠相得益彰。
遲意驟然被拉回到看閱兵紀錄片時的慷慨情緒中,再一次想到了便箋上隱秘而偉大的祈願。
陽光下,少年清秀的面容盡顯青春氣息,明亮卻不刺眼。他闊步走向主席臺,身姿挺拔,與平庸相斥。
江潤如還在和陳予光拌嘴:“阿遂當升旗手和你有什麼關係,你暗戀他啊?”
被正中下懷的遲意:“……”

遲意能看出學校對江遂的喜愛,升旗手是他,國旗下講話的學生也是他。而從現場效果來看,這份喜愛實至名歸。
演講時,江遂沒換衣服,只摘了帽子,脫了白手套,模樣較剛才隨意了不少。
他走上主席臺的這幾步路,學生已經不淡定了。
現場這氛圍襯得江遂更加鎮定從容。
往常鮮有人聽的國旗下的演講,今天難得擁有了一批聽眾。人與人相處最基本的問題,卻也是最難的問題,被江遂在這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清晨,抽絲剝繭,徐徐展開。
陳予光說原本老師給的題目是“拒絕校園暴力”,但江遂覺得這個概念對於當下正處其中的學生而言,太寬泛空談,便改成了這個。
正確認識別人,正確認識自己,便很大限度地從根源上規避了人與人之間的矛盾。
他帶著一身正派溫良之氣,不卑不亢,在演講結尾說道:“清代學者金纓在《格言聯璧》中曾說‘靜坐常思己過,閒談莫論人非’,你在論斷別人時,別人也在論斷你。我想:衷心祝福每一位同學可以多些真誠、多讀點書,不要讓自己的‘人設’被輕易暴露的短見與狹隘定義。”
“說得好!”陳予光帶頭鼓掌。
遲意也跟著鼓掌,隨後掌聲經久不絕。

可能是這場演講的功勞,遲意覺得班上同學對她熱情了不少。
在十六七歲的年紀,不懷惡意的言行會帶來難料的傷害,卻也可以輕易地被諒解。
遲意在宜佳禾絮叨著“你在遲臨行面前機靈點,讓她知道你才是他最優秀女兒”的聲音中,短暫地和孔明月和解了。
晚上,遲意洗完澡,擦乾頭髮坐到書桌前,用家裡台式機登錄貼吧。今天的演講讓江遂的“風雲”程度又升了幾級,學校論壇裡新冒出的帖子大都是在討論他。
遲意偷偷將少年穿著國旗班制服的照片保存下來,傳到手機裡,和那天在米粉店拍的照片放在同一個文件夾裡。
做完這一切後,遲意故作鎮定地用手掌呼呼地扇著臉側的熱風,拿起木梳胡亂梳著柔順的細發。過了會兒,她點開自己的貼吧,發佈了一個帖子,命名為《我炙熱的少年》。
時間:二〇一二年十月十五日。

四中提倡學生住宿,也有少數家近的學生選擇走讀。除了必須上晚自習,走讀生可以不參加每天早上五點三十分的早自習和早操,只要早上八點坐在教室上早讀課就可以。
但遲意作為走讀生,這天早早地來了學校,一方面是爭分奪秒地追趕班級進度,一方面是醫生說運動有利於增強身體免疫力。她戴著口罩坐在最後一排,背誦的聲音也小,直到早操鈴響起,班上的同學陸續動身往教室外走,才注意到她。
遲意平時在班裡和江潤如走得近,兩人一起去超市、書店,下午江潤如不和李恩宇他們去校外吃飯的話,便會和遲意結伴。
但其他同學和遲意不太熟悉,一起往操場走時,只和善地和她打了下招呼。
跑步的方隊五人一排,女生剛好湊了兩排。遲意突然加進來,被臨時安排在了第三排最左邊的位置。右邊四個是男生,她尤為矚目。
一圈四百米,一共跑兩圈。往常這時候教導主任會叉腰站在操場中央,大多數班主任也在陪跑,前後兩個方隊間隔一兩米的距離,跑步的速度控制得正合適。
但今天教導主任給所有班主任開緊急會議,沒了老師監控的操場,學生們就跟撒潑的羊群沒區別,根本不用狼追,躥得那叫一個快。
還有半圈的時候,領跑的班級像被燎了尾巴似的,突然提速,後面班級追趕得叫苦不迭。
“六班這群畜生,為了口吃的真是不要命。”
遲意運動細胞不好,八百米跑到後面兩頰緋紅,氣喘吁吁,感覺自己渾身在冒汗。聽到身側男生的話,她抬頭看了一眼。恰好到了跑道的拐彎處,她這一抬頭,便看到前面隊伍的最後一排。
準確地說是站在最後一排最左側的江遂。
他竟然也在。
風灌滿少年的外套,漫過地平線的朝陽旖旎四泄,他跳躍的身影被拉得老長,浮光掠影地擦過遲意目之所及之處,卻無比清晰地被銘記住。
遲意忘記了灌鉛般邁不動的雙腿,忘記了出門時哈氣連天的困倦,忘記了騎到半路電瓶車意外漏氣的輪胎,忘記了熱情話多令她不能專注背單詞的出租車司機。
江遂仿佛那顆吃苦藥後被獎勵的糖果,成了她日後早起的唯一念想。
“終於跑完了。”周圍不知誰說了一聲,隊伍自覺地解散。
遲意只是稍微停了一步,視野裡江遂的身影便被從四面八方擁來的人流沖得尋不見了。
越來越多的班級跑出操場的區域,學生們步子或加快或放慢三三兩兩地往餐廳的方向走去。
遲意只覺得雙腿發軟,嗓子幹得直冒煙。她被熱浪與聒噪裹挾著,心裡想的卻是明天還要來跑操。

江潤如和李恩宇進教室時,見到遲意已經坐在位子上看書了。
她一進門就坐到遲意前桌的椅子上,面朝後,書包也不摘,任由書包帶子滑到臂彎處搖搖欲墜地掛著,喋喋不休地開始說昨晚看的小說。
遲意安靜地聽她說著,把在學校餐廳買的燒賣分給她。
“二食堂的嗎?”江潤如嘗了口,立馬彎起眼睛,說話含糊,“果然名不虛傳。”
四中為了葷素搭配,各大檔口的餐品琳琅滿目,拍一部“舌尖上的四中”也不為過。像只有早餐時段供應的燒賣,本就受歡迎,走讀生很難吃到。
江潤如想起來問:“你也住校嗎?”
遲意:“也?你要住校嗎?”
江潤如擺手:“不是我,是阿遂前幾天辦了住校手續。”
“他家住得很遠嗎?”
“也不是。是方便中午有個地方睡午覺。”江潤如撓撓頭,問,“我還不知道你住在哪裡呢?週末的時候我們去逛街。”
遲意低眉,安靜地翻書,猜想陳予光沒告訴他們她家租了他奶奶房子的事情:“我沒有住校,現在住在蘇麻離青胡同。”
“好巧!”江潤如一驚一乍,被一旁的李恩宇瞪了眼,她立馬做了個鬼臉,“我們幾個小時候也住在那邊,不過後來搬走了,但經常去那裡玩。既然你也住在附近,週末我們見面就很方便了。”
想到週末江潤如十分開心,又咬了口燒賣,再次誇讚道:“之前就聽陳予光說這個有多好吃多好吃,今天終於吃到了。”
李恩宇無語地瞥她一眼:“你就聽他吹,他早上不遲到就不錯了,哪能有空吃二食堂的早飯?”
江潤如一吃到好吃的東西就喜歡搖頭晃腦:“他吃阿遂剩下的啊。”
遲意安靜地聽著江潤如和李恩宇拌嘴,莞爾道:“你喜歡的話我明天多買幾個留給你。”
“贊!”

時間一過七點,教室裡漸漸傳來朗朗的讀書聲。
遲意知道自己落下的課程多,經過預習勉強應付課堂提問,但知識理解得不全面。她還是借了班上同學的筆記重新梳理了一遍知識點。畢竟高考百分之八十的題目考察的是基礎知識,這一遍學習尤為重要。
早晨吃了感冒藥的緣故,她這會兒有些犯困,早讀一結束,便趴在桌子上一邊在大腦裡過剛剛的知識點,一邊打算趁課間睡一會兒,忽聽前面有同學喊:“遲意,有人找。”
現在還沒開始上課,教室裡嘈雜熱鬧。有女生激動地說著“江遂”的名字,一個勁兒地往門口瞅。遲意頂著無數道視線,茫然地走到了門口。
找她的人是江遂。
學校藍白色的校服在他身上格外好看,因為是剛入秋,他在學校統一的秋冬外套裡還穿著夏季短袖,領口的紐扣被系得一絲不苟。
“遲意嗎?李老師讓你去辦公室。”四周雜音潮水般退去,遲意耳畔落針可聞,只余江遂的聲音清晰明朗。
聽遲意低聲說了“謝謝”,江遂微一點頭,越過她離開了。
遲意剛從要睡沒睡的狀態中醒來,遭受刺激,大腦有些蒙,站在原地愣了好幾秒。
江遂走到後門的位置時,被孔明月喊了一聲。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麼,孔明月甜美的撒嬌聲遙遙地傳來。
遲意收回視線,抬步往辦公室方向走。
每個班級的走廊欄杆前,總三三兩兩地聚著學生。他們青澀、美好,小心翼翼的言行間藏著不足為人道的悸動。
遲意不過是芸芸高中生中的一員。

遲意站在辦公室門前,清除雜念,敲了敲門,出聲:“報告。”
遲意沒想到宜佳禾在這裡。畢竟在以前的學校,宜佳禾總有各種理由缺席她的家長會。
連以前的班主任林向榮都說:“你母親還挺善良,生怕來造成其他家長的自卑心理。一般都是成績不好的學生家長不願來,像你這種每回考試成績都名列前茅的學生,兩個家長該爭搶著來受人羡慕的。”
“進來。”李華和宜佳禾聊得很愉快,看上去氣色紅潤,喜上眉梢。
倒是宜佳禾緊張兮兮地把遲意拽到跟前打量一番,問:“你臉怎麼這麼紅?是感冒還沒好嗎?”
“沒。”遲意心虛地捂住臉,企圖用手背給自己降降溫,澄清道,“我剛剛跑過來的,已經不燒了。”
宜佳禾戳了戳她的額頭,說:“你這個孩子太愛學習了,生怕會耽誤學業。”
李華也看向她說:“剛轉學怕請假耽誤進度的態度是好的,老師很欣慰,但身體不舒服還是要請假的。”
“知道了,謝謝李老師。”
李華點點頭,又說:“聽說你們歷史老師有意推薦你去博物館當志願者。這個活動挺正規,對於學生培養興趣和擴展知識面都很不錯。你感興趣的話可以去試試。”
遲意打小對老師有一種敬畏感,動作規規矩矩的,說話聲不大:“我週末因為感冒,還沒來得及去看展覽。”
李華誤會是家長怕耽誤學生學業,從中阻攔,便轉頭做宜佳禾的工作:“遲媽媽,我剛剛說的這個志願者活動是雙語服務,很鍛煉學生的英語口語和社交能力。去年我帶高一時,也選拔了不少像遲意這種成績優秀的學生。”
李華隨手拿起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宣傳頁和報名單,遞給她看:“剛剛你來辦公室見到的那個男生就是來問我要報名表的,他叫江遂,是我們學校理科班的年級第一。江同學每年寒暑假都去博物館擔任志願者。”
遲意在班主任提到江遂的瞬間,驟然抬了頭。
宜佳禾接過彩頁看了看,配合地接話:“是嗎?”注意到女兒的反應,她還以為遲意是感興趣,便說,“遲意是挺喜歡歷史的。而且我一直想送她出國念書,所以在她小時候就有請專業老師培養她的英語口語。她自身能力肯定沒問題。”
誇完女兒,宜佳禾看向遲意。
不等宜佳禾開口,遲意迫不及待地道:“我想去。”
李華擔心宜佳禾看輕這次活動,又說:“週末遲媽媽陪遲意去展覽看看再決定也行,報名十一月截止,可以慢慢考慮。”
宜佳禾問遲意:“需要先看展覽再定嗎?”
“不用。”遲意抿嘴,懊悔自己反應激烈,情緒暴露得太明顯。
好在遲意打小獨立,宜佳禾並沒多想。李華又簡單地說了說四中和班上的情況,才放宜佳禾和遲意走。
遲意也不知道是宜佳禾這回主動來見老師的緣故,還是剛剛把她從教室喊出來的人是江遂,又或者是有機會和江遂一起共事,而且用到的還是自己擅長且熱愛的歷史,總之從辦公室出來時,她心情十分愉快,有一種大病初愈的暢快感。
出教學樓的路上,遲意聽到宜佳禾教訓道:“要不是我在家看到你吃剩下的退燒藥,還不知道你發燒。”
遲意愧疚地說:“我不想你擔心。”
宜佳禾又說:“別的家長來學校都得給孩子帶點水果、便當什麼的,我也沒準備。晚自習放學後你早點回來,我帶你去吃小龍蝦。”
“宜女士,我感冒剛好。”遲意不滿地控訴道。
宜佳禾哪裡會聽她的,自顧自地說:“沒有什麼是一頓小龍蝦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頓。”

說話間兩人走出教學樓,景觀大道視野開闊,對面是學校的生活超市和書店,宜佳禾張望著感慨道:“真好啊,等有空你帶媽媽逛逛校園,畢業太久,看著高中男生女生青澀稚嫩的臉龐就覺得自己也年輕了不少。”
遲意隨宜佳禾張望的動作偏頭,在書店門口看到了一高一瘦兩道出挑的身影。男生手裡拿著兩本花花綠綠的練習冊,翻動著不知說了什麼。女生將手背在身後,邊聽邊很受用地點頭。
宜佳禾嘖了聲,評價說:“真美好啊。現在學生顏值挺高。”
遲意不忍開口:“她就是孔明月。”
宜佳禾沉默數秒,目光輕飄飄地落向旁邊,試圖扯開話題:“旁邊的男生也是你們班的嗎?”
“是理科班的,年級第一,叫江遂。”
宜佳禾自動失憶,不提方才的尷尬,挑挑眉,頗為讚賞道:“喲!學霸長這麼好看。”

在遲意回教室沒多久,孔明月抱著一本書蹦跳著從後門進來。遲意低頭圈畫試卷的考點,聽到孔明月和小姐妹在聊天。
“你去書店了呀?”
“我英文有點偏科,江遂說這套題適合我。”
“真羡慕你有這麼優秀的表哥。”女生親昵地碰碰孔明月的肩膀,說,“江遂的英語經常拿滿分,有什麼經驗能和我們分享一下嗎?”
孔明月說:“好像是他愛看美劇、NBA(美國職業籃球聯賽)的原因吧。”
“美劇哪有日漫好看?還有籃球……我可是一點也不感冒。”不知不覺間話題聊到別處,“咱這個學期快要舉行籃球賽了,你表哥上不上場?”
“應該會參加吧。去年他在籃球比賽上打高年級都差點打贏了。”
女生誇張地驚呼幾聲,轉頭去問體育委員籃球賽的時間。

理科六班,江遂回到座位。陳予光伸了個懶腰,身子後仰靠在牆上,椅子兩條腿著地,晃啊晃,仰頭看了一眼黑板旁的掛鐘,說:“你怎麼去了這麼久?”
江遂:“幫老師去一班找了個同學。”
陳予光哦了聲,隨便撿了支筆轉起來,說:“梁哥說週末在店裡過生日,你記得準備禮物。”
“好。”
江遂從陳予光手裡把自己的那支筆抽出來,將夾在課外書扉頁的報名表拿出來展開,壓平折痕。
陳予光探頭看看,問:“博物館的志願者?”
江遂嗯了聲,粗略地掃了一眼要填寫的內容,和往年的大相徑庭。
“每年假期你都不跟我們一起活動,搞得像我們孤立你似的。”陳予光拿了本書頂在指尖轉,懶洋洋地偏頭看向走廊。
飛速轉動的書本將照進室內的大好陽光切割出斑駁的光影,一縷一縷地掃過江遂少年人獨有的清俊臉龐。
姓名那欄只填了個三點水的偏旁,懸在報名單上的筆尖停住,江遂不知想到什麼,將筆帽蓋上。
陳予光將視線落向天井對面的班級,操著一口滑不溜秋的京腔,問:“你剛剛去一班見到李恩宇的同桌了嗎?是不是長得特別白?”
江遂把沒填完的報名表收到桌洞裡,用浸過冰水般嗓音冷淡地道:“沒印象。”

陳予光一直念叨到晚自習,課間時甚至趴在教室前面的欄杆上,把雙手卷成望遠鏡的樣式遠眺,試圖給江遂指一下遲意長什麼樣子。
直到上課鈴聲響起他才回教室。
重點班的晚自習被任課老師劃分走,安排了答疑或者考試,這節是語文課。
語文老師鄭有德見大家學習氛圍不高,趁講完一篇閱讀理解的工夫,給學生做起了動員大會。
“‘昔年曾見此湖圖,不信人間有此湖。今日打從湖上過,畫工還欠費功夫!’終有一天,你也能拍著這本書說,編者還欠費功夫。”陳予光在語文課本上面鋪開化學試題,重複了一遍老師剛剛的話,點評,“鄭副主任這句話說得真好。”
鄭有德是教導處副主任,忘了是哪一屆學生帶頭這樣稱呼,久而久之大家叫慣了。
江遂也沒聽課,寫物理試卷的同時,回道:“這是物理課本選修31的編者語。”
“不是吧。這個你都記著?”陳予光狐疑道,隨手抽出物理書翻得嘩啦響,確定江遂說得沒錯。
江遂微微一笑,深藏功與名,說:“看過一遍。”
看過一遍就能記住,而且誰沒事看編者語啊?反正陳予光看到大段文字就犯密集恐懼症。
陳予光沖他比畫了個大拇指,過了會兒,才想到連選修課本上的內容都能記得清楚的人,怎麼會記不得身邊的同學呢?更何況每天吃飯時自己和江潤如沒少聊起這個轉學生。
窮講究的紳士行為。
江遂優秀自持,從不參與朋友間的八卦閒聊,更不在背後討論女生。
想到隋姐兒“尊重女性,不准他評頭論足”的教育理念,陳予光便覺得江遂被培養成這樣並不奇怪了。

遲意下了晚自習到家已經十點了,窗外黑漆漆的,月光穿過西府海棠的花枝,積水空明,藻荇交橫。遲意不僅沒聞著小龍蝦的味,連口口聲聲說著擔心她的宜佳禾也沒見著。
自打和遲臨行離婚後,宜佳禾仿佛重回少女時代一般,敢愛敢恨,換男朋友的次數比季節變得都快,且換的男朋友一個比一個不靠譜。
遲意還處在被家長監管的年紀,說話沒有分量。只要她媽能開心,她就沒意見。
遲意站在門口翻包找鑰匙時,主屋門口傳來聲響。陳奶奶端著個面盆出來潑水,花白的頭髮自然捲曲,在月光下泛著銀色,慈祥的眼睛總是笑眯眯的,不難看出陳奶奶年輕時是個美人。
“陳奶奶,您還沒休息。”
陳奶奶看見她,意外地道:“你媽早出門去接你了,你沒迎上她?”
“沒。我媽可能去忙別的事情了。”
陳奶奶喲了聲,那副表情分明是在說這當父母的心真大。見遲意還在看著自己也不好點評太多,她又問:“我看你媽不常在家,她做什麼工作的?”
“我媽以前是護士,不過生完我後身體不太好,就沒再回醫院工作。她平時寫些影視劇本,工作不定時,忙起來常見不到人。”
陳奶奶的表情又古怪了些,她問:“那你爸爸呢?剛搬來那天來的那個男人是你爸爸?”
“我爸也忙,不常過來。”遲意抿起嘴角,讓自己語氣聽上去輕鬆些,“奶奶,夜裡天黑,您走慢點,當心腳下。”
“好!”
結束了對話,遲意如釋重負地回到屋裡,宜佳禾走時電視也沒關,熒藍色的屏幕光在漆黑的房間裡顯得有些陰森,電視購物主持人熱情的背景音音量不大。
遲意開了燈,過去把電視關了,然後把茶几上吃剩的半碗米粉收拾了。
她心裡其實挺佩服宜佳禾的,能把“不靠譜”踐行得如此心安理得是一樁很不容易的事情。
她做完這一切才想起來把書包摘掉,然後躺在沙發上,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短信,確認沒有宜佳禾的。
像遲意不過問宜佳禾做什麼去了一樣,宜佳禾也很少過問遲意的事。
遲意靠在沙發上休憩了會兒,肚子咕嚕的叫聲令她從白天宜佳禾去學校見班主任的偏愛中回神。
她把書包放回房間,換下校服,決定煮個夜宵吃。她翻箱倒櫃了好一會兒,發現家裡的存貨都被宜佳禾吃光了。
她沒辦法,只好拿上鑰匙出門。

夜晚的蘇麻離青胡同非常漂亮,月光傾灑在石板路上,探出牆頭的花枝指引著遲意走去巷口。米粉店還開著,梁在宥在看新聞,女主持人彙報時勢新聞的播音腔在空蕩的店裡格外清晰。遲意很久後才知道熒幕裡從容端莊的主持人正是江遂的母親。
梁在宥聽到門口的聲響,抬頭和她打招呼:“來了。”
遲意點點頭,注意到店裡沒有客人,桌面和櫃檯被清理乾淨,後廚安安靜靜的沒有開火的聲音。她有些不確定地問:“梁叔,現在還能點東西嗎?”
梁在宥沖她笑笑,說:“還能做。你吃什麼?”
遲意點了碗牛肉粉:“多放香菜,不要蔥,加鹵蛋和豆腐乾。”
梁在宥應聲,開了火先煮粉,趁這個時候,和遲意聊起來:“聽予光說,你也是四中的?”
遲意站在門口盯著雜物匣裡卷了邊的便箋紙和長短不一的鉛筆,道:“我念文科。”
“這是剛下晚自習?”
“嗯。”遲意說,“我在南方待慣了,想家時就想來你這裡吃粉。”
“隨時歡迎。”

沒一會兒梁在宥關了火,按遲意的要求配菜。店門處傳來聲響,又有客人來了。
“歡迎光臨,要吃——”梁在宥端著碗出來,見到來人愣了下,“阿遂?”
遲意出門時帶了本薄薄的課外書,挑好座位等餐時隨手翻看著,聞聲條件反射地抬頭,看到穿著校服的男生推門進來。
他單手抄兜,另只手拿著卷好的雨傘和一個塑料袋。遲意的目光緩緩地抬高,她順著白色的耳機線,瞥見男生利落窄薄的肩線和凸起的喉結。
江遂並沒留意店裡有什麼人,把兩盒膏藥放到櫃檯上後對梁在宥說:“我聽阿姨說你老毛病又犯了,這是我爸帶回來的膏藥,你之前說效果好的那個。家裡還剩兩盒,你先用著。我回頭讓我爸再寄點。”
梁在宥看了一眼他手裡的東西,往櫃檯一揚下巴:“擱這裡吧。下次給我發個短信,我溜達著就去取了。從童話裡到這裡得二十分鐘,你大晚上過來不安全。”
“我順路去電視臺接我媽。”江遂把膏藥放下,隨手去接梁在宥端著的託盤,說,“我來吧。你先去裡面把膏藥貼上。”
江遂側身,正要問是哪桌客人點的,便發現這個問題很多餘。店裡唯一的客人遲意在江遂側身瞥來的瞬間,及時避開目光。
遲意呆滯而安靜地盯著書頁的某一處,直到江遂紅白色的運動鞋出現在餘光裡。伴隨著怦怦的心跳聲,她只覺得江遂的腳步聲格外明顯。
江遂把東西擱到桌上時,遲意緩緩地抬眸。
“你的餐,慢用。”
“謝謝。”
江遂看過來,視線明顯地停頓,眼神中漸漸多了些探究的意味。
他是記得自己嗎?算起來兩人已經正面接觸過兩次,在醫務室裡江潤如介紹過她的名字,在教室外的走廊上他喊過她的名字。
他應該是有印象的吧?
只是不等遲意想好嘴角揚出何種弧度笑一笑打個招呼,江遂便已轉身。
櫃檯後面的電視裡已經換了條新聞,主持人正連線採訪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江遂站在遲意斜前方的位置,直視電視屏幕,姿態隨意而輕鬆,神色卻專注。
梁在宥貼完膏藥,活動著肩膀出來,見江遂在看新聞,朝屏幕瞥了一眼,想起來說:“很遺憾,阿遂你喜歡的那位作家又一年陪跑咯。”
又一年陪跑?
遲意也有關注每一屆的諾貝爾文學獎,自然猜到梁在宥形容的作家是村上春樹。
她下意識地低頭,看看自己手裡的這本《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麼》,才知道他方才盯著自己的原因。他根本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看的書。
他很喜歡這個作者嗎?
對於梁老闆的話,江遂只是笑笑,提步往櫃檯那裡走,同時出聲道:“不管全世界所有人怎麼說,我都認為自己的感受才是正確的。無論別人怎麼看,我絕不打亂自己的節奏。喜歡的事自然可以堅持,不喜歡怎麼也長久不了。”
遲意陡然一驚,微不可察地抿起嘴角,露出淺淺的笑意,低頭看向自己剛剛合上放到一旁的書。
江遂說的正是她方才看到的那段話。
意識到這一點,遲意臉頰微微發熱,熱湯的水汽浸著女孩充滿驚喜之意的黑色雙眸。她正為自己與他有不足為人道的默契而暗自竊喜。
她相信,村上春樹一定能摘得諾貝爾文學獎桂冠。她更堅信,自己還能再讀村上春樹的書很多很多年。
梁在宥問:“隋姐兒幾點結束?”
江遂扯了張紙巾擦手,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說:“還來得及。”
“我給你煮碗面,你先吃著,吃完我騎摩托送你過去。”梁在宥挽了挽袖子,要去戴圍裙。
江遂朝門口一抬下巴,說:“不了。還有它呢。”
遲意聞言跟著朝門口偏頭,隱約看到門口燈牌的鐵架上系著根繩,繩子那頭拴著的大型犬老實地趴在臺階下等主人。
梁在宥挑眉,問:“你走著去接?然後接到人再走回來?”
江遂面不改色地說:“我媽開車了。”
梁在宥被這個回答逗笑了,如果辦事者不是江遂,他一定會懷疑這個人腦子壞掉了。人家開車上班呢,還用你接?但一想到隋姐兒矯情浪漫的秉性,他又覺得江遂的這種行為不算什麼。
“行,那我就不留你了。路上注意安全。”
江遂嗯了聲,出去了。
古代牧羊犬見主人出來,爬起來乖乖地搖尾巴。
“頂流,走了。”
它叫頂流嗎?遲意看到江遂把拴在架子上的狗繩解開,牽著頂流走遠。
月光灑在少年清瘦的肩上,街巷燈火闌珊。
須知少日拏雲志,曾許人間第一流。
遲意胡思亂想,頂流的名字是出自古人的這句詩嗎?

週五那節歷史課下課時,姚尚君以一種非常隨意的語氣向班上同學說了遲意是課代表的事情。不少同學扭頭看遲意,其中包括孔明月。
遲意佯裝沒有看到孔明月眼底的鄙夷,跟著歷史老師去辦公室數試卷。
“老師選你做課代表,一是因為你成績優秀,老師能看出你對這門學科的喜歡;二是做班幹部能和同學互動,更快地融入大班級。”姚尚君說,“這段時間你做得很好,老師相信你一定能勝任。”
隨後遲意又被問起週末去博物館的感受。
遲意抱歉地說自己因為身體不好沒去成,但已經決定去參加志願者競選。
姚尚君沖她投來贊許的目光,又叮囑了幾句。
“老師,咱年級有當過志願者的同學嗎?”數好試卷,臨走前,遲意小心翼翼地問,“我想向他們瞭解一下情況。”
“往年的話,女生有文科的齊悅,男生的話祝從容也是文科的。”姚尚君說著,在桌上的檔案夾裡翻找著什麼。
遲意的心怦怦跳,她聽見姚尚君繼續說:“哦,對,還有理科六班的江遂。”
姚尚君把找到的表格推過來,示意她看:“這上面有他們的聯繫方式,你可以記一下。”
“好。”


第二章:四中雙子星
這天放學後,遲意和江潤如去校外的書店買小說。
“我讓老闆幫我留了兩本沈章敘老師的簽名書。”江潤如興奮地介紹著喜歡作者的處女作《牽絲風華戲》的內容,以及害她看一遍哭一遍的經典情節,“我打算一本留作收藏,一本隨時翻閱。”
遲意安靜地聽著,到書店後沒忍住在滿書架的言情小說中找村上春樹的書。
買完書,兩人又去店裡喝奶茶。江潤如纏著她約定週末一起去梁叔的米粉店寫作業。
從幾次當堂測驗能看出來,遲意的成績不錯。江潤如對讀書好的女生特別敬佩,因此和她相處起來更親近了。
“對了,遲意,你學習這麼好,為什麼轉學啊?”
遲意咬著奶茶吸管抬眸,看到江潤如正低頭玩手機,方才的問題只是隨口一問。
她被滿口的冰碴激得牙齒打戰,過了會兒,才說:“我媽工作換到了北央,而且我的戶籍在北央。”
江潤如這才想到遲意和孔明月的聯繫,從手機上移開視線,愧疚地道:“抱歉啊,我不是故意問這個的。”
遲意微笑著搖搖頭。

遲意回到家後,宜佳禾沒在。遲意松了口氣,給自己切了個果盤回房間寫作業。
她從書包裡往外拿課本時,寫著江遂qq(騰訊即時聊天工具)號的字條掉了出來。
遲意咬著塊哈密瓜,猶豫地拿出手機。遲意、遲疑,她覺得自己頂著這個名字註定了在任何事情上都磨磨唧唧的。
她一遍遍地將八位數的賬號輸入、刪除、再輸入,想到梁叔的米粉店,想到午後的醫務室,想到自己每天都穿著和江遂一模一樣的校服,想到村上春樹……
直到想起江潤如問她為什麼轉學的問題,遲意冷不防地咬到了舌頭。
綿長的刺痛害她眼眶泛紅,淚珠眼看要滾出來了。
遲意手忙腳亂地對著鏡子確認自己的舌頭沒有被咬破後,才發現方才不知怎麼碰到了遲遲沒有按下的發送好友申請的按鈕。
遲意惶恐地想要彌補,卻焦頭爛額地找不到方法。
因為這個意外的操作,遲意心驚膽戰,仿佛犯了彌天大錯。
她怕江遂通過,又害怕江遂不通過,於是狠了狠心把手機電池摳出來,徹底不碰手機了。
耳機裡五月天在唱:知足的快樂叫我忍受心痛。

一直到宜佳禾回來,遲意寫試卷之餘,仍三心二意地在想江遂有沒有通過她的好友申請。
“睡了嗎?”宜佳禾在門外問道。
“沒。”外面丁零噹啷的,她就算睡著也已經被吵醒了。
“我買了小龍蝦,吃完了再睡。”
宜佳禾也不管遲意想不想吃,便把她喊了出去。遲意坐在沙發上,奶白色的泡泡袖睡衣襯得她格外嬌小可人。
遲意等到了遲來的小龍蝦,以及遲到的話題。
“明天週末,不用上學,你有什麼安排?”宜佳禾問,“吃完小龍蝦媽媽帶你去清吧聽歌怎麼樣?”
“我明天要寫作業。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我還沒跟上班裡的進度。”
“也行。那等你考完試,媽媽帶你去北央周邊玩兩天。”宜佳禾瞧著遲意剝蝦慢吞吞的動作,動手剝了兩隻,將蝦肉遞到遲意的嘴邊,隨口一問,“你最近還和林向榮聯繫嗎?”
蒜蓉小龍蝦很入味。遲意猛地被塞了一嘴的蝦肉,一時語塞,抬著頭,呆呆地望向宜佳禾。
宜佳禾說完便沒再看她。
遲意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小倉鼠似的。她將蝦肉咀嚼完,也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說:“你去學校見我的班主任,不全是因為擔心我感冒,是害怕我又遇見一個林老師吧?”
“我只是擔心……”
遲意飛快地將一次性手套摘掉,丟到餐盒旁。宜佳禾抬眼瞥她,手上剝蝦的動作沒停。
遲意沒發過脾氣,也不喜歡歇斯底里的樣子。她將憤懣發洩在丟一次性手套的動作上,但手套太輕,幾乎沒起到任何發洩的作用。
她在沙發上靜坐了片刻,緩緩起身,道:“我有點困,先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

遲意回到房間,看向別在幹花布袋上的寫著自己名字的明德中學高二一班的學生牌,因為宜佳禾對林向榮的誤解而感到莫名煩躁。
遲意刷了牙,睡覺前從枕頭下拿出機身和電池分離的手機組裝好,早已經忘記幾個鐘頭前,自己捧著手機膽小鬼似的關機的原因了。
她縮在關了燈的房間裡,點進了林向榮的qq空間。
不做老師後,林向榮徹底解放了天性。每天的動態不再是拗口晦澀的英文詩和電影臺詞,也不再是他曬昂貴的蘭花和拿手菜的照片。他無所顧忌地分享著樂隊“燃炸”的演出照,分享著夜色下有啤酒和燒烤的聚餐。
分享的音樂也從陽春白雪的古典樂,變成了野蠻放肆頗具搖滾氣質的歌曲。
那時的空間動態能轉發,也能看到動態下所有的互動內容。
遲意在林向榮最新分享的那支曲子下面看到有人問“新寫的歌?”,以及林向榮的回復“只是demo(錄音樣帶)。詞是一個學生寫的,唱給她留個紀念”。
遲意沒有點贊任何一條動態,而且點進訪客記錄裡刪除了自己的痕跡。雖然她知道林向榮壓根不會留意這裡。
她下載了林向榮最新分享的demo,從床頭櫃裡翻出耳機戴好。
鎖屏後將手機放在枕頭邊,遲意單曲循環著這首歌漸漸入睡。
淩晨時,她夢到江遂通過了自己的好友申請,還主動問她在聽什麼歌。
遲意說:“笨蛋。”
江遂性情大變,十分生氣地問她:“你罵我做什麼?”
遲意來不及解釋“歌名就叫這個”,便急醒了。
外面下雨了。北方的雨偏激烈,雨滴響亮地拍在忘記關的玻璃窗上,交織成一首悅耳的變奏曲。
遲意趿拉著拖鞋去關窗戶,然後把被雨水打濕的裝幹花的布袋取下來,擱到了衛生間的架子上。
折騰完再坐回床上,遲意想到已經模糊的夢,用被子捂著臉癡癡地樂出聲。他竟然以為她在罵他,不過這個歌名真的好像在罵人啊。
遲意笑夠了,才想起來去看自己發出的好友申請。
江遂並沒有通過。
遲意已經很知足了。至少他光臨了她的夢,她很歡迎。

週二晚自習,學校組織學生在教室裡觀看主題與聯合國相關的紀錄片。紀錄片分三個板塊,總時長大概兩個小時,中英雙語,適合高中生觀看瞭解聯合國的歷史與發展,以及中國與聯合國的關係。
觀看活動結束後班長傳達老師的任務,要求每個人寫一篇八百字的觀後感,於週五放學前上交。
學生們叫苦連天,唯獨遲意平靜地在筆記本上整理著紀錄片的綱要,並且簡單記下幾個表達自己看法的關鍵詞。
似乎在學習上,她永遠都是那麼的讓人省心。
也似乎只有在學習上,她能有這樣的從容和自信。

十一月,志願者報名截止。遲意很輕鬆地通過了歷史館的面試,離開前仔細地在走廊等候的人群中尋找著,卻沒見到江遂的身影。
面試有三天,遲意不確定江遂哪一天來,甚至不確定江遂今年有沒有報名。她更不敢去問江潤如江遂拿了申請表後報名了沒有,生怕暴露自己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很快就期中考試了,遲意無暇顧慮其他,埋頭更專注地投入了書海中。
考試前一天的下午,江潤如親昵地挽著遲意的胳膊,拜託她陪自己去超市買塗卡的鉛筆。
超市文具區,江潤如選好了筆,轉眼被旁邊花花綠綠的筆記本吸引,已經忘記遲意“早點回去,我還有幾個知識點沒背好”的叮囑。
“遲意,這兩個哪個好看?”
遲意看著江潤如一左一右拿著的兩個筆記本,指了指左邊的,忽聽到有人清脆地喊了聲“江遂”,立馬轉過頭,朝後看了一眼。
江遂手裡拿著個魔方,修長白皙的手指靈活地動著,輕鬆地拼好後,把東西放回櫃檯,單手抄著兜,另一隻手扶在後頸按了按,懶洋洋地提步:“來了。”
江潤如疑惑地嗯了聲,身子歪了歪,探頭去看站在收銀台附近的江遂,嘟囔著:“我還以為阿遂回家了呢。”
在遲意愣神時,江潤如審視了好一會兒兩個筆記本,嘟囔了一句“算了,都買了吧”,隨後看向遲意,說:“我們走吧。”
遲意回神,應了聲好。
離開超市往教學樓走的路上,遲意問:“你剛剛說你要回家?”
江潤如茫然地眨眨眼,說:“啊?我沒說啊。”頓了下,她明白過來,“我剛說阿遂,還以為他回家了。”
“他生病了嗎?”遲意聽到自己如是發問。
江潤如回答:“沒。是隋姐兒有點事,阿遂不放心,想回去陪著。”
江潤如遮掩著沒說什麼事,遲意壓下擔憂,沒再追問。

這次考試的考場分佈是根據月考成績排的,遲意因為入學遲了缺了考,被分到了最後一個考場。
她偏內向,直到第一天考試結束同考場的學生才知道坐在第一排角落的那個女孩是來自文科重點班的轉學生。
而狀況是第二天發生的。
最後一場考英語,遲意寫完題目後仔細檢查了一遍,距離收卷還有十五分鐘。她將文具收好,坐姿端正,安靜地發呆。
遲意生長在江南,皮膚白得發光。她把外套的拉鍊拉到頂,尖尖的下巴藏起來,整個人乖巧又沉默。
老師收卷、封好,一切妥當後便示意同學們可以離開了。
在遲意去教室後排的儲物格裡拿自己的單詞本時,坐在她後面的小胖子看向她欲言又止,十分為難的樣子。
遲意拿了東西走出教室,一路上不少同學都在偏頭看她。小胖子懊悔地一攥拳,抱著自己的東西追出去。
“同學!你等等!”
遲意不知道是在喊自己,所以依舊不緊不慢地往外走,但她已經察覺到四周的同學路過她時默契而奇怪地竊竊私語著。
怎麼了?
遲意低頭打量自己一番,思索無果,下意識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但有人比她的腳步更快,那人長腿邁開走過時,帶起了風。
時間仿佛凝固了般,遲意只覺得肩上一沉,側頭時看到江遂流暢緊繃的下頜線。
他幾乎沒做停頓,說了句“你外套後面髒了”便越過她走遠。
遲意低頭,看到肩上多出來的、胸口別著江遂學生校牌的校服外套,耳根逐漸燒起來,緋紅一直燎到兩頰。她從難以置信的震驚中緩緩地抬頭,看到已經走出數米的江遂漸漸消失在人群中。
“不好意思。”小胖子終於從因為江遂路過被堵得水泄不通的門口擠出來,看到遲意還沒走遠,長長舒了口氣,慌裡慌張地沖她深深一鞠躬,說,“我……我考試時不小心將筆水甩到了你肩膀上……”

遲意跑去廁所,檢查了一遍江遂的外套確認沒有被弄髒後放了心,才脫掉自己的校服外套,看到後面抽象而囂張的潑墨藝術。
她後面的男生是做了什麼才把整管筆水甩出來。遲意只覺得眉心直跳,這件外套實在是不能穿了。
遲意把自己的外套隨便團起來塞到書包裡,然後將江遂的衣服疊好,抱著出去。
晚上沒有晚自習,學校規定考完試後學生可以直接回家。遲意抱著江遂的外套,鬼使神差地穿過走廊往理科六班的方向走。
六班教室裡空蕩蕩的,桌上一點雜物都沒有,只有陌生的一男一女在教室後排收拾東西。他們說話的聲音順著風聲,傳到遲意的耳朵裡。
女生嬌滴滴地道:“討厭了,把你的校服拿開。”
男生故意逗她:“都被你穿過了,洗了再還我。”
兩人漸漸察覺到遲意在門口探頭的動作,女生發問:“同學,你找誰?”
遲意搖搖頭,小聲回了句“沒事”,落荒而逃。她一路跑到教學樓一樓的大廳,才停了腳步。她喘勻氣息,摘掉書包,將江遂的校服裝進去,就這樣帶回了家。
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雨,放學時天色比往常要暗一點。遲意沒有帶傘,怕被困在路上,騎著小電驢一路奔回家。剛望見蘇麻離青胡同的入口,烏雲壓境,遲意覺得手背上落了雨,不一會兒細密的雨線就斜斜地刮了下來。
遲意不可避免地淋了一身雨,卻無比開心地跑回了家。
宜佳禾難得在家,正坐在沙發上塗指甲油,聽到門口的聲音後看過來一眼,問:“今天沒穿外套?”
“弄髒了。”
宜佳禾沒多想,睨她一眼,又說:“都十六歲了,怎麼淨長個子不長胸?”
遲意拽了拽單薄的衛衣,低頭看了看:“我覺得挺好的。”
“你呀你,以後就知道羡慕了。”宜佳禾下命令,“去洗個澡。”
遲意哦了聲,回房間放下書包才去衛生間。
洗澡的時候,遲意聽到宜佳禾在講電話,無奈地猜這個又是她的哪個男朋友。
洗完澡,遲意圍著浴巾吹頭髮時,宜佳禾敲敲門,遞來一條碎花裙。裙子水藍色的,做工講究,布料摸著很有質感。
“試試這個。”宜佳禾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嘮叨,“你現在正處在花季,不上學的日子就穿得好看點。發現身邊的潛力股,趁早抓……”
宜佳禾嘴快,說完才回過味來。自己的前車之鑒,這套理論確實不怎麼靠譜。她岔開話題,說:“剛剛林向榮給你打電話,我接了。”
遲意因為要在路上聽歌,便取消了手機的靜音模式,估計是宜佳禾聽到她的手機響鈴便接了。只是對象是林向榮……遲意想到母女倆一聊到林向榮便針鋒相對的局勢,裙子也顧不得穿好,就要去拿手機。
宜佳禾恨鐵不成鋼地道:“我還能當面罵他啊?你這是什麼眼神?我才是你親媽。”
遲意想要解釋,但張張嘴,用一兩句話說不清楚,只問:“林老師說什麼?”
“還老師呢,他都被明德高中開除了。”
遲意撇撇嘴,說:“林老師是自己離職的。”
“他不離職在學校還能當得了這個班主任嗎?就算做普通老師,有幾個家長能放心把孩子交給一個每天放學去酒吧兼職搖滾歌手的老師?明德是重點高中,學生家長恨不得從高一入學起便在孩子腦門上寫好距離高考的天數。”宜佳禾一說起來簡直沒完沒了。
遲意拿到手機後,看見與林向榮上一通電話的時長,沖她嚷:“電話要接通了!”
宜佳禾閉了嘴,過來按著她的肩膀,給她把拉到半截的拉鎖拉好,戳兩下她的腦門,讓她自己好自為之:“少打會兒。”
遲意吐吐舌頭,拿著手機回了房間。她按下撥打鍵時還在想:他這個時間是不是在唱歌,應該接不到,要不還是發條消息問他有什麼事吧?
誰知電話很快便被接通。
“林老師,你剛給我打電話,有事嗎?”
林向榮那邊的背景音樂聲有點大,但他說話聲音十分清晰:“遇到什麼好事了,聽你語氣心情不錯?”
經他這麼一提醒,遲意才反應過來,自己今天回家後的心情確實不錯。
她下意識地偏頭,看向自己的書包,裡面放著江遂的校服。手機是放在側兜裡的,宜佳禾拿手機時應該沒注意到書包裡有兩件校服外套吧?
“我這兩天期中考試,今天考完感覺成績應該還不錯,所以比較開心。”
“你發揮一向穩定。”林向榮又問了一些近況。
遲意報喜不報憂地答了,最後聽到他說:“對了,你的qq號是不是被盜了?”
在遲意剛到北央時,林向榮得知她沒辦好轉學手續,便從以前的同事那裡要了幾次明德高二學科的試題給她,免得她耽擱學業。隨著開學,兩人聯繫得也少了。
遲意茫然地啊了聲。因為期中考試,她好久沒有登錄qq了。
聽她的反應,林向榮笑道:“遲意同學,你怎麼還是這麼呆?在新學校沒被人欺負吧?”
林向榮慢悠悠地說話時嗓音很好聽,符合他文質彬彬的形象。和李華一樣,他也戴著一副細框眼鏡。如果不是意外,誰能將這個盡責寬容的班主任和“燃炸”全場的搖滾樂隊主唱聯繫起來?
遲意斜斜地靠在書桌邊,仰頭看了一眼牆面上的掛鐘,說:“新同學都挺好的。”
遲意沒聽過林向榮樂隊的現場,但是在手機上看到過他演出的視頻。那是馬靜茹家長為了聯合大家舉報他散佈到家長群裡的一小段視頻。
場子很“炸”,林老師在臺上抱著把吉他,似是完全變了個人,就跟……喝了假酒似的。
但他超級帥,肆意而真實,似乎很盡興。
“你膽子要大一點,我看你寫的歌詞挺有態度的,怎麼現實中連在課堂上朗讀個課文都緊張?”
“虛擬次元和現實生活哪裡能一樣?”遲意狡辯著,想到了他口中的歌詞。那時得知林向榮向學校辭職,遲意心懷憤懣卻無處發洩,便在作文紙上寫了一些句子諷刺這件事情。
誰承想被來教室和班上學生做告別的林向榮看到,沒收了,後來就變成了那首歌詞。
至於歌名……林向榮走到遲意桌前時,遲意仗著沒人聽得懂韓語,嘟嘟囔囔地罵了一句“babo”,漢語是“笨蛋”的意思。
聽到電話那頭有人喊林向榮的名字,遲意才驟然回神,問:“要去唱歌了嗎?”
“隨便唱唱,朋友店開業。”林向榮說,“那我先掛了,你記得改密碼。”
“知道了。”遲意喊他,“林老師。”
“嗯?”
“那首歌我聽了,很好聽。演出加油。”
“遲同學,好好學習,考個好成績,讓大家看看我沒看錯人。”
“好。”
掛了電話,遲意用手機登錄了一下qq,發現賬號異常,找回密碼後需要重新設置一個。
遲意幾乎是下意識地就編好了新的密碼——cy8023js。
“我在做什麼……”一定是剛洗完澡的緣故,遲意覺得自己臉頰發燙。
當時的遲意沒有想到,這個密碼她用了很多很多年。久到江遂問她8023什麼意思,她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這是“l”“o”“v”“e”四個英文字母的手勢對應數字。
改完密碼後,遲意對著鏡子拽了拽身上的裙子,往兩側轉身打量著。
好一會兒,她才打好腹稿準備和宜佳禾好好聊聊。誰知剛打開臥室門,她便看到宜佳禾抱肩板著張臉站在門外。遲意被嚇了一跳,腹稿忘了一半:“媽……”
“行了,我還不知道你要說什麼?”宜佳禾表態,“但我告訴你沒用。”
遲意不吭聲。
宜佳禾打著哈欠交代她:“月底是你爸的生日,你記得去給他買個禮物,往貴了挑。”
“哦。”
深秋時節,天氣涼了不少。遲意在傍晚氣溫正涼時只穿著薄薄的衛衣跑回家,當晚便發起了燒。可能是這段時間考試複習壓力大,高燒引起了肺炎,遲意小臉慘白,看著讓人心疼不已。
宜佳禾愧疚於上次沒把遲意照顧好,這次說什麼也不准遲意再去學校。
連著請了一周的假,遲意看著江遂的外套犯了愁。
就像與人說話,錯過了最佳時機,便不適合開口了。她“借”了他的外套卻遲遲不還,對方會不會認為她這個女同學很沒禮貌?
自責的情緒堵在胸口,令她十分難受。

終於,週五的時候,遲意返校了。
她到教室時,同學們正準備上早讀。李華佔用了幾分鐘的時間開了個小會,說了上周考試理科班有個女生暈倒的事情,提醒大家注意休息,調整好心態。高考固然重要,但它僅僅是一場常規考試。大家盡全力了,不留遺憾就好。
底下有同學也聽說了這件事,那個女生因為缺考大哭,場面好壯觀。不少人感慨:幸好不是高考。在大家還沒察覺時,高考的緊迫感早早地縈繞在了眾人的心間。
隨後李華又說了板報評比的事情。
“趕上教育部領導視察,這個學期的板報被列為一項重點考評。”李華倚在講臺上,手按著他的保溫杯,說,“我先安排幾個負責的同學,班長常安,組織委員蘇以孟,文藝委員胡雲喜,再加上……遲意。”
遲意剛坐下,猶豫要不要摘掉口罩,聽到李華喊自己,便立馬坐直。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麼,她抿著唇,有些不舒服。
同學開始嘀咕為什麼選她的同時,李華解釋道:“我看過你的檔案,小時候學過國畫是吧?正好趁這個機會給大家露一手。”
李華頓了下,又說:“其他想參與的同學去文藝委員那裡報名,板報是全班的榮譽,希望大家積極參與。”
班主任一走,班上各種聲音都有。
胡雲喜和孔明月關係好,替孔明月抱不平,說話聲音最大:“向惟,你要不要加入?我可記得你小時候學過書法。”
向惟立馬回答:“你可拉倒吧,都說了是小時候了。敢情你忘了在上次月考中咱班唯一一個語文試卷被扣卷面分的就是我了?”
周圍爆發笑聲。
遲意垂眸,斂去眼底難受的神色。她把手伸進書包裡,還沒等抓到什麼,上課鈴響起,上早讀課了。
她只好作罷。
好不容易到了課間,不少學生在聊今天要出期中考試的成績,遲意沒什麼興趣,戴好口罩,準備去還校服。
有學生傳話:“遲意,班主任找你。”
她木訥地發呆時,對方催促道:“愣著幹嗎?快去啊,好像挺著急的。”
還校服的事情只得再次作罷。

去辦公室勢必要從理科六班的教室外經過,遲意穿過廊腰後,放慢了步子朝右側看。六班前面的走廊上有兩三個聊天的同學,裡面並沒有他。
遲意收回視線,小跑兩步打算快點去辦公室,誰知剛一抬頭,正看到江遂從四樓上來。
江遂和某位老師並行,邊往樓上走,邊說著話。注意到有人往下走時,他示意老師走外側,自己則不動聲色地往旁邊讓了讓。
他穿著校服外套,胸口別校牌的位置空著。他並沒有發現她,仿佛不記得將校服借給過她一般,或者說更像是不記得用他校服的人是她。
看著江遂陪同老師拐向教室,遲意只覺得胸腔裡堵著一口氣,彎下腰連咳了好幾聲,摸到臉上的口罩,抱著一絲僥倖心理覺得江遂是因為這個才沒認出自己,漸漸沒那麼難過了。
李華找她去辦公室問她的身體情況,言語間提醒現在學習緊不能總請假,最後才表揚她,說她這次期中考試在文科班裡考了年級第一。
遲意顧著想如果方才自己沒戴口罩,江遂是不是就會認出自己,因此對李華的話反應淡淡的。
李華見她這個反應,贊許地點點頭,說:“不驕不躁,不錯。繼續保持。”

課間操的時候,同學們陸續發現教學樓天井的小廣場上多了個紅榜,上邊的墨字洋洋灑灑地寫了文科、理科前一百名學生的名字。
“我的天!文科第一是遲意!”
這一消息讓一班小小地震了一番。
接下來這節課是歷史課,“太上老君”早來了幾分鐘。將課本放在講臺上後姚尚君和教室前排的同學閒聊:“都去看成績了嗎?”聽到學生歡喜地報告遲意考年級第一的事情,他了然地笑,“是嗎?我一直覺得自己選課代表的眼光不錯。”
每個老師來上課,都會聊一聊小廣場上的紅榜,學生們漸漸地沒有最初的激動勁兒了。

下午第二節是語文課,老師講完議論文的寫作要點,佈置了題目。大家埋頭寫作的時候,她在教室裡逛了一圈,停在遲意斜前方一個男生的桌邊,說:“你這個字……”
男生叫向惟,就是早上自黑說被扣卷面分的男生。
向惟仰頭,厚臉皮地笑道:“這樣寫得快。”
“確實,閱卷老師扣卷面分的手速也快。”老師點評完,趁機和大家說:“大家有空去看看紅榜上的字,校長找咱年級的學生謄寫的。”
“誰啊?是咱班的嗎?”
“理科重點班的,江遂。”語文老師說。
班上同學興奮地驚呼:“男神啊!”
遲意聞言,動作一滯,鋼筆筆尖在薄薄的作文紙上洇出一塊黑色的墨點。她側頭,朝窗外望去,陽光晴朗得刺目。
江遂寫了她的名字。
遲意只覺得心跳快得過分,這簡直比自己考了年級第一還要值得高興。
這份喜悅給了遲意勇氣。她反應過來時,已經站在理科六班得門口了。
“同學,你好……”
“遲意!”擦黑板的陳予光轉頭,驚喜地看向她,“你來我們班找人?”
遲意站在門口,手裡裝校服的袋子是她逛了兩家精品店才買到的。她生怕太招搖,選的樣式很像商場服飾購物店的紙袋,但紙袋右下角海棠花的圖案很是講究。
她蜷了蜷手指,問:“江遂在嗎?”
“他被老師叫去辦公室了。”陳予光看向她抱在懷裡的東西,問,“你找阿遂有事?”
也好。
遲意將小巧的下巴藏在拉高的外套領口裡,當起了縮頭烏龜。
她伸直胳膊,遞出紙袋,說:“能麻煩你把這個放到他的桌子上嗎?”
陳予光挑了下眉,目光落在紙袋上,半晌後看向她,說:“當然可以。”

遲意剛走,江遂便從走廊的另一邊回到了教室。見陳予光鬼鬼祟祟地扒拉他桌子上的深色紙袋,他探頭過去,問:“幹嗎呢?”
“遲意給你的東西。”陳予光被突然出現的他嚇了一跳,“我看裡面是校服。你的?”
江遂想了想,回答:“好像是。”
陳予光問:“你不是說不認識她嗎?”
“誰啊?”
“遲意。”
江遂沉默片刻,說:“上周考試時看到一個女生的衣服髒了,我把自己的外套借給她穿。”
陳予光挑眉。本能地去幫助同學,這確實是江遂會做的事情。最淳樸,也最老生常談,卻也是人在成長過程中最容易丟失的優秀品質——樂於助人,在江遂身上輕易地便能窺見。
“也就對方是遲意,否則你這一舉動還不知會沾染什麼黏人的桃花呢。”陳予光說。
江遂將紙袋隨手放到地上,準備去和體育委員說籃球比賽的安排,以為陳予光嘟嘟囔囔什麼重要的事,下意識帶著疑問意味地嗯了聲。
陳予光自顧自地解釋道:“因為遲意心裡只有學習。聽潤如說,遲意每天除了在學習便是在去學習的路上,特別刻苦,這次期中考試更是搶了李恩宇的年級第一。不過她似乎身體不好,生病好多回了,這周一直沒來上學。”
聽到是些無聊的八卦,江遂選擇無視掉。
只是他稍一偏頭,陳予光這幾句漫不經心的感慨像是把鉤子,帶出江遂腦海中的某一處場景。
昨天自己在辦公室寫紅榜時,教導主任站在一旁,背著手一邊誇他的字,一邊說道:“文科這個遲同學是黑馬啊。從南方轉來的小姑娘,模樣安安靜靜的,爆發力這麼強,是個好苗子。”
恰逢遲意的班主任李華也在這間辦公室,李華接話道:“遲意同學態度端正,定力好,就是脾氣軟,溫暾慢熱。我想著推薦她多參加團體活動,增強一下社交能力,真正實現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前不久老姚也推薦她去了央博那個志願者選拔,我問了問負責面試的工作人員,都說對她很滿意。”
教導主任點頭,看向控著毛筆寫字的少年,說:“我記得這個活動,往年江遂也參加過。江遂啊,你有空的話也幫幫新同學。一文一理,你們可是四中雙子星,是咱學校的牌面,以後少不了往來。”
江遂趁蘸墨時,說道:“我對她有印象。她形象很有親和力,適合做志願者的工作。”
“小姑娘名字有意思著呢。萬事遂意的‘意’。”聽江遂說完,李華笑吟吟地看向教導主任,難得浪漫一把,“江遂同學的‘遂’,是萬事遂意的‘遂’。咱學校的兩位學霸,名字很是有淵源。”
主任道:“還真是,萬事遂意。好兆頭。”

雖然在心底練習了無數遍的開場白沒有用到,但遲意漸漸接受了這個結果。
好像自打轉學來北央後,她永遠是落後的,永遠在追趕。
她追趕進度、追趕他。
放學的時候,遲意磨蹭著最後離開教室。她從樓梯上下來,抓著書包帶子忐忑地走到紅榜前。
文科、理科的學生成績並列排布,遲意和江遂的名字在同一行,左右挨著,很醒目。

博物館培訓課一週一次,地點在央大附中,開課時間是這週六上午九點。
培訓的老師很幽默,大家的積極性很高。分組討論時,遲意不算健談,卻也能適應,只是時不時地朝門口望去。
教室外並排的長白松茂密繁盛,四季常綠。直到下課,她也沒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結束時,坐在遲意斜前方的戴眼鏡的男生過來打招呼:“嘿,我上課時就注意到你了。你也是四中的吧?我叫祝從容,也是文科班的。”
祝從容很熱情,以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她為由,邀請她一起吃午餐。遲意因為在想拒絕的理由花費了些時間,等準備開口時,已經錯過了最佳的說話時機,便作罷。
“寒假的志願者今天都來參加培訓了嗎?”遲意抱著一絲僥倖心理,問道。
“差不多吧。”祝從容說,“往年是培訓一個月,元旦前後會定下排班表,陸續到崗擔任志願者工作。今天大概來了二十幾個學生,等鄰近寒假時,保不准會有臨時有事離開的。”
“會有新人進來嗎?”
“少。”祝從容說得頭頭是道,“今天這一堂課你應該也感受到了,老師教的很多知識點不是課堂上學到的。這次培訓不只是歷史常識的補習,更像個人素質的拔高。若臨時加人造成接待事故,恐怕會影響博物館的信譽。博物館每年的活動都還挺正規、挺高要求的。”
遲意點點頭,又問:“你去年也是志願者嗎?”遲意說完意識到自己這個“也”字用得有些奇怪,幸好祝從容沒有注意到。
祝從容回答:“去年、前年,我每年寒暑假都會在博物館當志願者。”
遲意換了種問法:“四中只有我們兩個人嗎?”
祝從容撓撓頭,想了想道:“去年和我一起的還有個女生,不過你可能不認識。她擔心會耽誤學習,這次便沒報名。咱們預備高三嘛,學業緊張,也能理解。”
遲意認真傾聽,直到聽他說起:“理科班參加這個活動的同學少,他們更喜歡偏理科性質的活動。啊,對——”
遲意突然緊張起來,果然聽到:“理科重點班的江遂同學也連著做了兩年的志願者。”
聽到自己想聽的名字,遲意稍稍松了口氣。片刻後,她用指甲輕輕地掐著掌心,發問:“他今年沒來嗎?”
隨意又平淡的語氣,仿佛她只是隨口一問。
“還真沒看到他。”祝從容也覺得挺遺憾的,“他能力特別強。去年寒假碰到一個來自東南亞的旅遊團,當時他們和嚮導走散了,聽不懂中文和英文,多虧了江遂會幾句泰語,快速地解決了問題。”
祝從容低頭翻著手機,過了會兒,驚喜地道:“找到了。”他將手機遞過來,“這是去年寒假時志願者拍的合照。”
祝從容繪聲繪色地說著:“他組織能力特別好,有責任感,對文物有敬畏心,不管是博物館的員工還是來參觀的遊客都很喜歡他。”
遲意顧著看照片,忘記了回應。

結束培訓後,遲意去商場給遲臨行買禮物。在男士服裝店的櫥窗前看到模特身上的西裝,她再一次想到了祝從容手機裡的男生。
照片中的男生穿著合身的黑色西裝,藍色的掛繩掖在平整乾淨的襯衣領口下,他的頭髮比現在要長一些,依舊意氣風發。
遲意心不受控地猛烈跳動,仿佛中槍一樣。
一想到這,遲意只覺得更難過了,因為江遂今年沒有參加。

周日晚上班長拿來了新的座次表,大家一窩蜂地擠到講臺旁看排位。
“遲意!你坐在我的後面啊!”江潤如帶來第一手情報,“你坐在第四排,還是這一列,同桌是胡雲喜。我和李恩宇坐在你的前面。”
遲意對於和誰同桌並不上心,只是在一片嘈雜中偏頭從敞開的後門看向天井對面的那個教室,心裡暗暗地想:在新換的座位上自己還能一偏頭就看見對面嗎?

胡雲喜因為孔明月的關係,並不待見遲意。即使兩人成了同桌,關係也沒緩解多少。
週一下午的課外活動是大掃除時間。前一節的班會結束後,班長在李華的安排下去教務處領了兩盒彩色粉筆,隨後便走到遲意和胡雲喜的桌前,討論板報的主題。
“我問了其他幾個班的主題,二班是運動,三班是夢想,其他的還有感恩、學習等,班長,咱們畫什麼?”蘇以孟是個落落大方的女生。
“大喜,你是文藝委員,也說說想法。”
胡雲喜在其他人溝通時埋頭抄政治筆記,被班長突然提問,動作沒停,隨意地道:“你找內容,以孟負責寫字,遲意畫畫,隨便弄弄就得了。每回板報評比的流動紅旗不都是被藝術班拿走的?”
商量了半天,他們也沒確定什麼方向。班長說:“那先打掃衛生吧。遲意你畫工好,審美在線,今晚出一個草圖可以嗎?不用很複雜,大標題,小白字,加個彩色花邊,能直觀地看出板報中圖文的分佈就可以。我和以孟準備相關文字內容。大喜,你負責最重要的一環,定主題。你有想法就通知我們,我們全靠你的節奏行動。”
胡雲喜不自覺地坐直些,晃了晃手,說:“好。”
遲意感受到班長投來的詢問的目光,也點點頭。
每個學生在大掃除中都會有固定的工作安排,遲意負責回廊東面那一塊區域的衛生。
遲意邊擦玻璃邊想板報怎麼設計會亮眼一些。
幾聲突兀的籃球落在地上的悶響聲打斷了遲意的思緒,緊跟著陳予光的說話內容令她頃刻間轉頭。
“阿遂,張弛說想跟咱們一起打籃球,行嗎?”陳予光搭上江遂的肩膀,問他。
江遂只拍了兩下籃球,便想起這是在教學樓,忙將球控回手上,隨意地拋起來,在指尖轉了下,懶洋洋地說:“隨便。”
“別隨便啊,你是隊長,拿個主意。”陳予光說,“他打球厲害是厲害,但是手特髒,我不怎麼待見他。”
“那你問我?”
“我實在是不知道怎麼拒絕他。”陳予光笑得心悅誠服,“還得靠你出馬啊。”

江遂的那幾下籃球拍到了遲意的心裡,以至傍晚江潤如喊她去籃球場看校隊打籃球時,她竟然沒有拒絕。
從教學樓到操場是朝學校超市的方向走,兩人順路去了趟超市。
江潤如從貨架上拿起幾瓶運動飲料,想了想,又從貨架最底層拎了一包礦泉水。
遲意過去幫她抬著一邊,問:“要買這麼多嗎?”
江潤如說:“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四瓶運動飲料她們每人抱著兩瓶,然後共同抬著一包礦泉水往操場方向走。
校籃球隊每天下午都在操場練籃球,從課外活動時間一直到晚自習前,活動的籃球架正好沖著操場和實驗樓間的林蔭道。這條路通往學校第二食堂,不少學生吃完晚飯會沿著這條路溜達回教學樓。
遲意以前也被江潤如帶著繞過路,見過不少女同學站在林蔭道上遙遙看向籃球場犯花癡的樣子。會打籃球、愛運動的男生身上總有一種蓬勃的活力,更何況校隊的男生個個都是一米八五以上的身高,就算模樣不出挑,也端正順眼。
但今天圍觀的女生格外多。
“百分之八十的女生是來看阿遂的。”伴隨著江潤如的這句感慨,遲意看到了躍起來灌籃的江遂。
他穿著紅色球衣,漂亮的動作配合上那張英俊帥氣的臉龐,瞬間讓現場爆發歡呼。
遲意悄然別開臉,故作鎮定地問:“那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呢?”
“看阿遂和張弛打架的唄。”
張弛就是校籃球隊的隊長,遲意之前聽陳予光提過這個打球動作很髒的男生。
她們過去時正好是中場休息,江潤如把水給了李恩宇一瓶。李恩宇擰開喝了口,順手把她懷裡的另一瓶也抽走了,在江潤如“你幹嗎”的吐槽聲中,他把水丟給了旁邊一個相熟的男生。
男生受寵若驚地說:“謝謝宇哥。”
江潤如憤憤地看他,問:“那阿遂喝什麼啊?”
江遂剛好過來,看到李恩宇一指遲意的方向示意:“那裡還有飲料。”
仿佛李恩宇會什麼法術似的,遲意只覺得自己的頭頂開始冒煙,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心跳得厲害。
沒等江遂過來,遲意忐忑著主動把水遞過去,說:“喝這個吧。”
江遂說了句“謝謝”,轉身時,撩起球衣的下擺擦了擦下頜上的汗。
因為要打球,江遂喝了幾口後,把瓶子隨手往自己的外套旁一放,剩下的半瓶被校隊的另一個男生喝掉了。等江遂看到空瓶後,無所謂地從袋子裡抽了瓶礦泉水,喝了兩三次,空瓶後才放下瓶子。
遲意覺得江遂可能是不喜歡喝那個運動飲料。

遲意終於盼來了週三下午的體育課,這是她在北央念高中那兩年最喜歡的課程,因為只有那節課一班和六班是一起上的。
臨近籃球賽,男生們打籃球練配合的時間多了起來。一班好不容易拼起了一支勉強能上場的隊伍,但借著體育課的時間和六班簡單地切磋後發現,簡直是被“血虐”。
“籃球比賽一個強隊對一個弱隊,我們和六班在第一輪碰到的概率有……”江潤如掰著手指,嘴裡嘟囔地計算概率,半天沒算明白,“這不重要。但我們對上六班贏的概率近乎等於零。”
高二年級一共三十五個班級,文科十五個,理科二十個。理科隊伍的水平普遍高於文科的,更何況是有江遂和陳予光兩員大將的理科六班。
“……”
江潤如喪氣地垂頭,感慨道:“我家李狗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現在轉班還來得及嗎?”

從操場回來後,遲意喝了兩口水,便被歷史老師喊去辦公室數試卷。老師問起博物館培訓的事情,遲意一一答了。
出了辦公區,回教室的路應該右轉,直行穿過廊腰,左轉第一間便是。可能是想到了江遂缺席志願者培訓的遺憾,遲意鬼使神差地選擇順著辦公區的長廊直行,從東面的廊腰繞個大圈子回教室。
遲意從六班門前經過,以正常的速度往前走,卻不經意地偏了偏頭。
江遂的座位在第三列倒數第四排,遲意透過教室最後一扇窗戶剛好能看到,但此刻江遂不在。
遲意張望著教室其他地方尋找江遂的身影時,忽然聽到前方傳來說話聲。
“阿遂,咱班統一訂籃球隊服,你要幾號?”
遲意猛然看向前方,眼前的少年剛運動完,一身薄汗,在陽光下泛著亮眼的金色,走廊左側有屋頂遮出的陰涼,右側光芒萬丈,他站在其中,耀眼而矚目。
“十一吧。”嗓子被冰水浸過似的,江遂目不斜視,右轉拐進了教室。
遲意規矩地抱著試卷同他擦肩而過,餘光掃見他手裡拿著的紅黑色瓶身的飲料。

遲意回教室分完試卷,往座位走時看到江潤如趴在桌子上,面前攤著一本薄薄的大開本雜誌。
江潤如碎碎念著看得認真,見遲意回來,煞有介事地拽住她,說:“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如實地回答。”
“什麼?”
“雜誌上說這套題目可以測出你的真命天子是什麼類型。”
李恩宇打完籃球後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回來看到江潤如又在看沒營養的雜誌,沖她甩了下手上的水。
江潤如移開壓在雜誌上的胳膊,嘟囔了一句“都把我的書給弄髒了”,又歡歡喜喜地和遲意說起雜誌上的測試題。
遲意無奈,配合地回答著問題。
“讓我來看看答案。”江潤如故意賣關子,將雜誌豎起來,先自己看了一遍,然後才神秘地公佈道,“書上說你的真命天子是天之驕子,優秀、驕傲、可望而不可即。”
遲意漸漸走了神。
江潤如刨根問底的聲音把她喚回來:“准嗎?”只見江潤如將兩隻手十指交叉抵在下巴處,滿懷憧憬地望著前方,小聲地分享,“我剛剛也做了一遍,雜誌上說我的真命天子是清冷類型的,我覺得特別准!”
遲意注意到江潤如說這句話時李恩宇不經意地偏頭睨過來,神色沉沉卻很好懂,便覺得自己說“不准”就是在破壞江潤如的姻緣。
“准的。”
幸好江潤如顧著向她推薦這本雜誌上自己喜歡的作者的專欄,沒有注意到李恩宇微翹的嘴角,也沒有留意到她閃躲的目光。
江潤如心情不錯地翻著雜誌,遲意跟著看了幾頁。有一篇故事裡提到,女主人公認定自己名字的諧音對應的數字是自己的幸運數字。
江潤如嘀咕著,在找自己名字的諧音數字:“江潤如,潤如,25,也不像啊……”
遲意微微走神,只覺得嗓子發幹,過了會兒才問道:“潤如,你覺不覺得‘十一’和我名字的讀音相近?”
遲意,十一。
江潤如歪著腦袋,念了一遍後,說:“還真像!”
——“阿遂,咱班統一訂籃球隊服,你要幾號?”
——“十一吧。”
這天,遲意趁書店人少的時候去買了這一期的《三島》雜誌。

一茬接一茬的秋雨帶來冷氣,學生開始在秋冬的校服外面加一件厚重的棉服。
十一月只剩最後一天,一班的黑板報還沒有進展。幾個人湊在一起,不斷地否決、不斷地唱衰。
“總覺得還差點什麼。”這是大家常說的一句話。
問題一直拖著沒有得到解決,板報進度停滯不前。
就在這個節點,李華把遲意叫去了辦公室談話。
“上次你媽來學校,和我說你在以前的學校做過文藝委員。”李華將紙杯往她那邊推了推,示意她放輕鬆,“你入學晚,班委在開學後沒多久便已經定好。這次讓你參與到板報中,也是希望你能多個鍛煉的機會,下次班委選舉時,老師希望你積極參加。”
李華鋪墊夠了,將心中的顧慮說了:“和同學相處大方點,你很優秀,但需要展示自己的優秀,讓大家看到。”
遲意從小成績好,但不擅長和老師溝通。林向榮以前做她班主任時說過,她這個孩子看著木訥,心裡卻有股勁兒。
“等你長大了就會發現,自身知識儲備是生活技能的一部分,而另一尤為重要的部分是社交。你會和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喜歡的、不喜歡的,尊重你的、不尊重你的,聰明的、愚笨的。你有不得不與之往來的理由,逃避和放棄是最簡單的方法,但如果能合理而巧妙地處理這個關係,那你就是個了不起的人。”
李華又說:“其實人與人的相處很簡單。你不需要做到完全喜歡,就像每個人不可能完全地討所有人喜歡一樣。掛著鎖的門看似不可涉足,但只要找到那把鑰匙,一切都會變得很輕鬆。但鑰匙是什麼,這就是一門學問。你在學習上這麼聰明,老師相信,你一定可以悟透的。”
遲意對外界知識的接受能力很強,卻很難學以致用,畢竟李華理想的狀態與遲意自身的性格截然相反。

中午吃飯的時候,江潤如看出她情緒不對,便撿有趣的事說給她聽。
“只是黑板報沒做好,又不全是你的責任。正常人都會有弱點的嘛。”江潤如說,“就拿江遂來說,像他這麼優秀的人,大家都以為他不會犯錯,事實上才不是呢。”
一提到江遂,遲意便專注地看向江潤如。
江潤如以為自己的勸說有效果,便道:“他上午就被班主任叫去了辦公室訓話。”
“為什麼?”
“因為老師懷疑他早戀啊。”
“……”
殊不知這個話題對於遲意而言宛如一把刀插在傷口上,並不有趣。
後來遲意從江潤如那裡聽到了更多關於這件事的消息。
其實也不是他早戀,是江遂的班上有個女生和他走得近,上課時物理老師讓兩人在黑板上板書知識框架,引得班上同學起哄。趕巧當天兩人同時被班主任叫去了辦公室。
班主任找他們說競賽的事情,不知情的同學瞎傳成了他們因為早戀被談話。
遲意在校榮譽榜上見過那個女生,女生叫尤銳,開朗大方,綁著高高的馬尾辮,一臉英氣,做事能力很強,和江遂高一時便同班。
尤銳是班上的團支書,也是學生會的成員,這次籃球賽就是她組織的。陳予光說,只用了一個晚自習,尤銳便聯合班委團隊完成了他們班的板報。

遲意被這把叫尤銳的刀真正傷到是在週五。
這天是遲臨行的生日,他提前給遲意發消息,說下午放學接她去吃飯。
最後一節課老師拖了會堂,遲意一結束便收拾好東西往校門口走。遲臨行早就到了,降著車窗坐在車裡抽煙,見她出現立即把煙掐了。
遲意解釋出來晚的原因,遲臨行卻直往她身後看,問:“小月沒和你一起嗎?”
遲意繞到副駕駛旁,剛伸出手準備拉車門,聞聲頓了下。
“外面風冷,先上來,坐車裡等。”遲臨行提醒她。
遲意動了動手指,收回胳膊,改去拉後座的門,說:“好。”
遲臨行朝後看,還以為她坐後面是為了方便兩姐妹挨著,一時覺得讓遲意轉到孔明月班上的決定很明智。
“四中的生活還適應嗎?聽說最近是期中考試,你考得怎麼樣?”
“題目挺基礎的,比在明德時簡單。”遲意還準備說點什麼,但耳畔猛然響起宜佳禾的提醒:你是他的親閨女,要時刻讓他知道,自己比孔明月優秀。遲意一抿嘴,猶疑著,還是說了:“我這次成績在文科班中排年級第一。”
果然,遲臨行驚喜地說:“我閨女這麼厲害。你想要什麼獎勵?爸爸要給你準備份大禮。”
遲意內心五味雜陳:“什麼都喜歡。”
明明向父母彙報成績是這個年紀的孩子必須完成的事情,但遲意覺得這小聰明令自己不舒服,是令人討厭的心機。
父女倆正說著,聽到了開車門的聲音。孔明月拉開後座看到遲意當即一愣,手往回縮了下,只是一霎,又硬著頭皮坐了上來。
“冷不冷?”遲臨行朝後探身,遞過來一個保溫袋,“買了兩瓶牛奶,還熱乎著,你倆先暖暖胃。”
孔明月不像上一次那樣甩臉色,但顯然也是剛知道今晚遲意和他們一起吃飯。
“我媽出差還沒回來嗎?”
遲臨行朝後看了一眼,說:“州城暴雨,航班停了。她改簽了明天下午的票。”
“哦。”

快到地方時,遲意才想起來這次的餐廳是自己選的。她打小生活在南方,嗜辣,遲臨行的口味和她的一致。遲意相信他會喜歡這家餐廳。
但她做這個決定時並不知道孔明月也會來,自然沒考慮她的飲食習慣。
從上次三人吃飯點菜的樣式來看,孔明月偏酸甜清爽口。
這下可麻煩了。
“這次餐廳是小意選的。一會兒小月幫叔叔評價一下,看看能打幾分。”遲臨行將車子停在餐廳門口,示意兩姑娘,“你們先進去,我停了車進去找你們。”
“好。”遲意答應時,孔明月已經痛快地先開門下去了。
遲臨行沖遲意說:“爸爸預約了位子,你讓服務生帶你們去。”
遲意點頭,也下了車。
晚霞現於天幕,卷來了冷氣。孔明月走得很快,進門後被服務生攔下來。服務生提醒道:“現在餐廳已經滿客了,請到這邊取一下餐號。”
孔明月不滿地嘟囔:“找的什麼破地方?”
遲意上前報了遲臨行的名字和手機號,服務生很快查到了預約記錄,畢恭畢敬地迎她們進去。
孔明月眼色冷冷的,並沒有多理她。
遲意正猶豫要不要提議換餐廳時,遲臨行進來,後面跟著服務生。
“先點菜。”遲臨行把菜單推到孔明月和遲意中間,示意兩人一起點。
遲意記得店裡也有幾道口味清淡的素菜,抬手去翻菜單。孔明月卻快她一步,將菜單拉到自己的面前,一邊翻一邊問旁邊等著記菜的服務生:“咱店裡的招牌菜是什麼?”
聽見服務生接連報了幾個辣菜的名,孔明月臉色沉了沉,又往後翻了幾頁,臉徹底黑了。
“我都可以,還是你來點吧。”她把菜單推給了遲意。
遲臨行用熱水燙好了兩人的碗筷,注意到遲意接過菜單後很有主見地點了四菜一湯,覺得同齡人相處起來還是很容易的。
但他不知道,自己出去接電話的工夫,這兩同齡人之間的危機便爆發了。
“你不用特意當著遲臨行的面表現出一副和我關係很好的樣子。只要不是盲人,都能看出來。”孔明月眼色冷冷的,說,“提議來這家招牌菜全有辣椒的餐廳,借著照顧我口味的幌子點清淡炒菜,你埋汰誰呢?”
遲意一直不知道孔明月為什麼對自己有這麼大的敵意,明明自己才是失去的那方。
孔明月憤憤地道:“你死了這條心吧,我不可能讓你進我家門的。”
遲意不躲不閃地直視她:“我爸是不瞎,但也沒萬能到想要什麼都能得到。”
“你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她不是遲臨行想帶就可以帶走的。
謎一般的對話結束在遲臨行推門進來的那一刻。
遲意做不到完全不在意孔明月方才的話,好在她平時話就少,所以吃飯時走神想事情沒接遲臨行暖場的話也沒被懷疑。
孔明月吃了幾口便擱下筷子開始玩手機。
三人再度以不歡而散的僵局收尾。
不過這次孔明月沒要遲臨行送。幾人剛從餐廳出來,只見一輛極酷的摩托從遠處轟鳴而來,甩尾擋在門口。
摩托車後座的女生跳下車,將頭盔摘掉甩甩頭髮,黑的發,白的臉龐,格外惹眼。
“尤銳,這裡!”
孔明月沖來人擺擺手,然後對遲臨行說了句“我和同學去玩會兒,晚點自己回家”,便雀躍地跑過去,親昵地挽住尤銳的手臂,視線卻直直地落在旁邊的摩托車上。
“我們騎這個走嗎?”
“你想得美。我哥只是送我過來,還有事。我們打車走。”見孔明月露出沮喪的神情,尤銳又說,“一會兒我們去開卡丁車。”
“好!”
餐廳外有不少等著接客的出租車,孔明月頭也沒回地拉著尤銳去坐車,倒是尤銳扭頭朝遲意這裡看了一眼。

遲臨行把遲意送到胡同口,遞過張銀行卡,說:“自己留著,不要告訴你媽。”
遲意一路都在想尤銳的眼神,熾烈的、勇敢的、直接的,她有著與遲意截然相反的性格。被突然喊住,遲意淡淡地哦了聲,摸索著卡片上的紋路,組織語言。
遲臨行先問道:“她最近還經常不著家?”
“嗯。在忙的項目要開機了,她過幾天得跟組。”遲意摳著手指說,“她難得能在家休息幾天。”
宜佳禾就算在家也閑不下,每天電話會議一個接一個,時常是正和遲意聊著天,合作方就打電話來催劇本進度了。
“讓她別太累。”遲臨行歎氣。
遲意輕易地便在他的眼裡看見了心疼。忍了忍,她終於問出口:“爸,你和媽媽為什麼離婚?”
兩人是默契的,更是最懂對方的。正是因為太愛了,所以他們分開時才會被傷得那麼深。

遲意走進院子,腦袋裡回蕩著遲臨行打發她的話“你還小,以後就懂了”,可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以後又是多久呢?
如果可以,她好想十八歲快點到來。
“你當我的錢是大風刮來的?”遲意剛扶上門把手,便聽到宜佳禾在屋裡發火。丁零噹啷一陣響聲過後,遲意連忙開門,只見被宜佳禾摔到地上的眼影盤正彈到自己腳邊。
見到遲意回來,宜佳禾深吸口氣,驅走大半的火氣,握著手機回了房間。
遲意戳在原地盯著主臥的方向,聽見宜佳禾雖然還在爭吵,但已經漸漸在克制,開始認真地講道理。
遲意移回視線,換了鞋子,慢慢地收拾這一地狼藉。
宜佳禾打完電話出來時,遲意已經回房間寫作業了。英語試卷鋪在桌面上,遲意用筆勾畫著句子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宜佳禾是大人。
大人解決不了的事情,她這個小孩子也幫不上忙。
她要聽話些,讓大人省心。
遲意一旦把題目看進去,專注力便大大提升,其間連宜佳禾因為和她說話沒人應推門看她都沒意識到。
寫完了一套試卷,遲意摘掉耳機,揉了揉被焐熱的耳垂,打算去找些吃的。
東西沒找到,她看到了宜佳禾在冰箱門上留的字條:家裡沒吃的,桌上有錢,你自己出去吃。
她還是打開了冰箱,看到空空如也的置物格,那種明明知道結果卻還不死心地想要去碰一碰運氣的僥倖心理再度落空。
這種悵然的情緒很快被打斷,因為她發現最下面那扇冷藏櫃的門被沒有推到底的置物格卡住,很難關緊。
遲意沒辦法,只得蹲在冰箱旁去調整置物格的位置。應該是放在裡面的啤酒炸掉了,宜佳禾只把碎玻璃片撿走丟掉,關門時更是隨手一帶沒關住,導致置物格被新結的霜冰凍住。
遲意用刀刮了半天都清理不動,束手無策。
江潤如就是這個時候發了消息過來,一連發了六張照片,並問道:“看!酷不酷!”
遲意喪氣地蹲在地上,將下巴放到膝蓋上,兩手繞在腿前,拿著手機回復:“酷。你去開卡丁車了?”
“是阿遂開的,我就戴了戴他的頭盔。”江潤如催她,“你幫我選兩張最好看的,我要發空間。”
遲意選好告訴她:“我喜歡這兩張。”
“所見略同,不愧是姐妹。那我發了,你記得去給我點贊。”
“好。”
遲意捧著手機等江潤如發動態,視線落在對話框裡那句“江遂開的”上,微微出神。
“發完了。”
看到江潤如的消息,遲意才切到空間,入眼第一條便是江潤如的動態。
包括她選的那兩張照片,江潤如一共發了九張照片。
江潤如拍了很多人,陳予光、李恩宇,遲意甚至看到了孔明月和尤銳。
九宮格最中間那張是坐在卡丁車裡剛摘掉頭盔正回眸的江遂。
遲意這才想起,江潤如下午時問過自己放學後有沒有事,但自己因為要和遲臨行吃飯拒絕了她的邀約。
他似乎很喜歡紅色,打籃球時穿的球衣是紅的,卡丁車的賽車服也是紅的。
他的頭髮被壓得有些蓬亂,良好的光線讓他皮膚白得通透,一雙睿智明亮的眼眸裡藏著星辰大海。
遲意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手指顫抖著將這張照片保存。
冰箱噴出的冷氣凍人,遲意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連忙把冰箱門半掩住並且躲遠一些。
江潤如的消息不斷地彈出來:“你說阿遂為什麼這麼帥!明明都姓‘江’,怎麼不一個待遇?”
遲意也看到了評論區,很多她認識的、不認識的用戶都在問中間的那個小哥哥是誰,問還有沒有江遂其他的圖,讓江潤如多發一點,問他有沒有女朋友,問他喜歡什麼樣的女生……
這些各式各樣的問題,都摻雜著一句統一的評價:“江遂好帥啊!”
遲意還是在這些天花亂墜的誇讚中,看到了那條“不愧是我銳姐看上的人”。
雷電轟鳴,暴雨如約而至,遲意被強烈的亮光晃得眼角發疼。
她忘記了自己回沒回復江潤如的消息,卻被迫記得,自己在這場綿延了整個週末的暴雨中,踩到了地板上的碎玻璃碴,和腳心的位置留下的疤。

周日返校,江潤如見遲意一瘸一拐的,驚呼著拉住她,問:“你的腳怎麼了?”
“收拾衛生時不小心踩到了碎玻璃,已經沒事了。”遲意對上她擔憂的眼神,勉強笑笑讓她安心。
江潤如著急地問:“你和班主任請假了嗎?我去幫你請假。”
遲意說:“已經請了。”
江潤如心疼地拉著她的手,說:“在能自由活動前你有什麼需要跑腿的事情就和我說,我幫你處理。”
遲意心裡暖暖的,輕聲應好。
有課代表來收作業,江潤如才回座位。她埋頭在作業本上寫名字,突然偏頭看向李恩宇,低頭看了一眼他的腳。
李恩宇注意到這個浮誇的動作,睨她,問:“幹嗎?”
江潤如說:“馬上就打籃球賽了,你的腳千萬不能出事。”
“……”李恩宇無語地瞥她,將筆桿在指尖轉了一圈,說:“行啊,那你記得幫我把咱們班的數學作業送到數學組。我一般半天喝一杯水,你隨時幫我接好,要溫的,三分之一熱水兌涼水。還有……”
江潤如嘴角抽動,道:“當我沒說。你怎麼不讓我幫你把飯吃了呢?”
遲意在這對歡喜冤家的拌嘴聲中,將作業本交給了課代表。

遲意對高二那年的籃球賽印象不深。因為這個時間段她因為腳傷很少出教室,加上空出了課間操和體育課的時間,恰好她可以留在班裡忙碌拖滯許久的板報。
黑板報的主題定為“中國好青年”,遲意的創意。常安和蘇以孟舉雙手贊成,胡雲喜彆彆扭扭地也點了頭。
幾個人集思廣益先在紙上確定了黑板報的草圖,遲意在繪本上找到了自己要畫的參考圖,給其他同學看過確認無異議後,便搬過自己的椅子站上去開始畫。
遲意的國畫是遲臨行送她去學的,那次看到遲臨行去少年宮接孔明月下舞蹈課時,遲意便想到了小時候的事情,心裡很不是滋味。
遲臨行總說女孩除了學習還要有一項特長,這些才是會讓人一輩子受用的東西。而遲意打小便被宜佳禾私下教育要聽話、要懂事、要討好爸爸,所以面對遲臨行給她報的各種各樣的班,即便不喜歡也總會盡力去完成。
她現在想來……好像在她很小的時候聽到“要討好你爸”這句話起,母親便已經決定離婚了。
對於遲意來說,一個人工作似乎比幾人協作更有效率。她看著板報逐漸完成,陰鬱了多天的心情漸漸明朗起來。她每天的校園生活除了畫畫便是學習,似乎更加純粹了。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在這樣的狀態下還能見到江遂和尤銳。

週二上午第二節課後,同學們去跑操,教學樓內萬籟俱寂。遲意跛著腳往廁所的方向去時,江遂和尤銳正從教學樓東北角的樓梯上來。
他們也沒去跑操,剛從實驗樓回來。尤銳抱著兩人的課本,而落半步走在斜後方的江遂搬著一個重量不輕的顯微鏡。
除了頭髮短了些,江遂似乎與她上次見他時沒有差別。他穿著和所有人相同的校服外套,規矩地別著學生校牌。
但遲意在看見他的瞬間,仍有一種難以描述的親切感與驚喜感。
“你生物這麼突出,大學要學這個專業嗎?”尤銳的聲音被廊腰口流竄的北風卷過來。
遲意聽到江遂自信地回答:“我物理也挺好的。”
“也是。你每門課都很強。”尤銳回到最初的問題上,“那大學呢?北央大學在國內首屈一指,也注重理科培養,你要報這裡嗎?”
江遂似乎沒想這麼遠,所以回答得模棱兩可:“再說吧。我可能去南方。”
遲意心一跳,聽到他又說:“考個軍校什麼的。”
遲意剛提上來的那顆心砰地砸在地上。
片刻的分神讓她沒有注意到面前的地板上有一塊積水的區域。她直愣愣地踩上去,腳底猝不及防地打滑,扶了下牆壁才堪堪站穩,避免了栽倒的尷尬。
但兩人已經被這處不小的聲響吸引著偏頭,注意到遲意走路微跛的姿勢,江遂最先出聲問道:“同學,需要幫忙嗎?”
尤銳作勢要把懷裡的書遞給江遂,商量道:“你能拿得過來嗎?我扶她去醫務室。”
遲意始料不及地抬頭看過去,匆匆瞥了江遂一眼,視線才落向尤銳,躲閃著搖搖頭:“謝謝。我自己可以。”
佯裝看不到兩人一路尾隨的目光,遲意急匆匆地躲進廁所。四下無人十分安靜,她長長地舒了口氣。盯著被保潔阿姨清潔乾淨的盥洗台,她不合時宜地想到了童話故事裡擁有雙腿後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的小美人魚。
王子和公主在甲板上優雅地起舞,而小美人魚只是他們幸福生活的見證者。
這一整天遲意都在想江遂的話。南方、軍校。國防大學嗎?這所學校和她以前就讀的明德中學同城,而這座叫南境的城市也是遲意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她十分想回去,卻很難再回去的城市。
“有沒有水?分我一點,我好渴。”今天往學校送水的師傅因為車禍沒有及時供應桶裝水,導致班裡飲水機幹了沒法換新水。江潤如從飲水機處回來,沮喪地捧著一滴水也倒不出來的空杯求助遲意。她實在是懶得去超市,重點班為什麼要被安排在五樓啊?
遲意看了看自己泡著花茶的水杯,記起江潤如說不喜歡這個味道,剛要搖頭,想到什麼,伸手在桌洞裡掏了掏,拿出來一罐飲料,問:“要喝這個嗎?”
“可樂?可以!”江潤如解了渴,想起來問,“我記得你不喜歡喝碳酸飲料,怎麼突然買了可樂?”
“拿錯了。”她確實不喜歡喝,只是每次去超市經過飲品區總會想到江遂手裡拿著的可樂,時常是隨手便買了,買回來便擱置。她只喝過一口便放棄了,搞不懂他為什麼喜歡喝這個。
“我這裡還有兩瓶,你喜歡喝的話都給你。”遲意說。
“好啊。回頭我請你喝奶茶。”遲意拿可樂的工夫,江潤如抻著脖子看她正在寫的筆記本上的內容,“這是你去的那個志願者培訓課的筆記嗎?你不用特意記的,我回頭把阿遂的筆記本借來給你。”
遲意把自己的可樂存貨全都分享給她,問:“他今年不用嗎?”
江潤如樂滋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說:“反正他每年都參加,肯定爛熟於胸了。”
說話間,江潤如注意到教室前面正往黑板旁掛白板的班長,吐槽道:“班主任也太誇張了吧?現在就開始高考倒計時,我們這才是高二上學期啊。”
遲意聞聲抬頭,看到常安正用黑色的記號筆寫完“高考倒計時”這幾個字,突然覺得江潤如說的話特別有道理。
是啊。
高中還沒過半。
他們距離高考後分別還遠著。
遲意捏緊筆桿,朝後側了下身,說:“那等你借來江遂的筆記,我抄一遍就立馬還回去。”
“你複印一份就好了。”江潤如不以為意地道。
遲意堅持道:“自己寫一遍印象更深刻。”
她不想出醜,希望帶著百分百的自信和百分百的把握擔任志願者,希望以平等、優秀的姿態被他看到。

腳傷痊癒得差不多,遲意終於能正常走路,害她從晚秋苦惱到初冬的板報也大功告成。
“遲意,你這裡畫得不是一般的好!”不少同學都這樣誇她。
遲意從椅子上下來,站遠看了看自己畫的,把不協調的幾處改好。
她畫圖的同時,班長常安找了個高的男生在寫字的區域用毛線打寫字線。兩人扯著毛線一左一右展開,毛線被粉筆蹭兩遍,然後靠近黑板輕輕地一彈,便留下一道淺淺的直線,然後控制間距畫下一條。而胡雲喜和蘇以孟負責將文案片段謄抄上去。
大家齊心協力地忙碌起來,趕在評比周前完成了板報。
那一年,遲意還沒學會如何融入班集體,卻學會了自信地展示自己的光芒。
至於籃球賽,一班雖然籃球水平在文科班裡中規中矩,但在李恩宇的帶領下爆冷門地殺到了第二輪。一班和江遂班打的那場,幾乎全班女生都去了。班上的男生們昂首挺胸,覺得沖著後援團也要拼盡全力多拿分,直到聽見班裡一多半女生喊的都是江遂的名字後,頓時蔫兒了……
結果毋庸置疑,六班贏了。
女生們沒敢太張揚,捂著嘴偷樂,並且安慰同班男生道:“輸給他們不冤,重在參與嘛。”
遲意在志願者培訓課上認識的祝從容作為他班的替補成員上場,但是那球技……稀爛。幾次球傳到他手裡,他運著運著不等別人攔截就自己先拍丟了。
那天江潤如去操場找李恩宇要電動車鑰匙,遲意在球場旁等她,恰好看到了這場球賽,然後在一片噓聲中不好意思地別開臉。祝從容似乎不覺得有何不妥,笑呵呵地撓撓頭,在中場休息時發現她,熱情地過來打招呼:“遲意,你也來給我加油啊?”
遲意嘴角抽動,忽然覺得祝從容這樣的性格挺好的。
“嗯。給你帶的水。”遲意把江潤如多買的那瓶水給他。
祝從容笑得爽朗,說:“謝謝。”
到了決賽時,江潤如拉著遲意去看江遂的比賽。在熱烈的歡呼聲中,遲意怯懦地把自己那句“加油”藏了進去。
穿著紅色的十一號球衣的男生奔跑在球場的任何角落,在眾人聚焦之處,和她雲泥之別。
這天,在校園各處都能聽到有學生聊六班斬獲籃球賽冠軍的事情。祝從容來她班上找她,帶了平安果答謝她為自己加油送的水,並且說:“志願者名單確定了,值班分組表上顯示你和我一組。”
遲意看著包裝精美的蘋果,才發現聖誕節要到了。
“謝謝。”她打算晚上回家用手機看一看排班表。
祝從容憨笑著擺擺手,說:“寒假合作愉快。”但他接下來的話讓遲意的心情瞬間低落,“很遺憾,這次江遂沒參加,整個志願者隊伍沒了主心骨,感覺十分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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